缘觉连忙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走出佛塔。
昙摩罗伽抬眸看一眼天色,轻声道:“她睡着了,一时半刻不会醒,你留在这里守着她。”
“是。”
“如果出了意外,带着她从西边走。”
缘觉眼皮跳了跳,抬起头,呆呆地道:“是。”
昙摩罗伽回眸,深深地看了熟睡的瑶英几眼,转身离开,立在山崖上,接过毕娑递来的漆黑牛角弓,拉开弓弦,肩背紧绷,一箭射出。
这一箭气势雄浑,铁箭迅如电光,鸣啸着破开浓烟,飞向高空。
箭矢撕裂黑烟,露出一角天穹,一丝天光倾洒而下。
城外的海都阿陵抬起头,看着浓烟中若隐若现的箭矢,眉头紧皱。
四野黑烟弥漫,安静得诡异,唯有马嘶和燃烧声。
忽地,一阵若有若无的、如急雨似的嗡鸣声从风中飘了过来。
海都阿陵蓦地瞪大眼睛,脸上掠过一道不敢相信的骇然,勒马回头。
嗡鸣声停了下来,随即,一道道让人心惊胆寒的破空之声响起,弥漫的黑烟里隐隐有寒光闪烁,似夏夜碧空中恒河沙数的繁星,紧接着,寒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如流星坠落,罩向毫无防备的联军铁骑。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
海都阿陵冷汗淋漓,猛地一提缰绳,拨马转身,身体后仰,大吼:“举盾!侧卧!”
他的声音罕见地在颤抖。
与此同时,数万支铁箭平地飞起,借着黑烟的遮掩,在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黑网,覆盖了整个战场,齐齐落下,带着凌厉的去势,狠狠穿透北戎联军士兵的身体。
惨叫声四起。
箭雨纷纷落下,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部落兵装备不如北戎铁骑,加上经过昨夜激战,圣城已经被攻破,很多人掉以轻心,根本没带盾牌,看到箭矢落下,他们惊骇欲绝,抱头鼠窜,铁箭落下,直接穿胸而过,将他们狠狠地钉在雪地上。
北戎士兵惊惶地大叫:“佛子的弓弩阵!佛子的弓弩阵!”
当年瓦罕可汗几次攻城失败,死在弓弩车下的北戎士兵数不胜数,北戎人人都知道,佛子改进过的弓弩阵威力无比,专门克制北戎铁骑!
海都阿陵双目圆瞪,攥紧了刀柄:不可能!他们在攻城之时,首要目标就是毁坏圣城上的弓弩车,圣城的弓弩车一架都不剩了,连城墙都塌了一半,守城的士兵也早就没了踪影,哪来的弓弩阵!
滚滚浓烟里阵阵尖啸,又是一轮箭雨,铁箭在高空中划过一道道黑线,哗啦啦落下,射穿士兵的铠甲,射破木制的圆盾,射中马匹,战马痛苦地嘶鸣,受惊狂奔,将马背上骑士狠狠甩落,战阵瞬间被打乱,士兵们互相踩踏,人仰马翻。
海都阿陵躲开一支凌空扑来的铁箭,望向远方,浑身一震。
天还没亮,四野暗沉,大地抖动,四面八方有沉重整齐的马蹄声靠近过来,一条条由无数道凶悍身影组成的黑线此起彼落,像一头头嗜血的凶猛巨兽,带着撕碎一切的霸道气势,如潮水般从不同方向狂奔而来。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潮。
他们肤色各异,面孔各异,有的军容整齐,有的埋头往前冲杀,有的身着黑色玄甲,有的穿银色亮甲,有的披头散发,一身兽皮袄,有的穿厚重的铠甲,有的就是一群牧民,拿刀的,拿铁锤的,拿长枪的,人人都带了弯弓,一边奔驰,一边骑射。
一面面代表不同部落的旗帜迎风招展。
在他们身后,连绵的山峰上,一架架弓弩车密密麻麻地挤满平坦的山坡,箭如蝗雨。
“为了佛子,杀!”
“杀!”
“杀!”
他们喊着昙摩罗伽的名号,齐声怒吼,声如山呼海啸,浩浩荡荡,令人胆寒的杀气充斥在天地间。
这时,仿佛是为了响应那些部落勇士的大喊,城里也传来一片喊杀声,一支陌生的、军容齐整队伍从圣城冲了出来,扑向北戎联军。
北戎战阵一片寂然,士兵们惊慌地望向主帅海都阿陵。
海都阿陵汗湿重重衣衫,几乎把一口牙齿咬碎。
他一直提防着西军前来驰援,派人守着关隘,把西军牢牢挡在沙城之外。昙摩罗伽每次派人突围,都是往东边奔逃,他切断了这条路线,让昙摩罗伽无计可施。
关隘都有他的人把守,他的人每天都会传回各地消息,阻遏援军,他确保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他命部下射杀了所有从圣城飞出的信鹰,昙摩罗伽不可能送出消息!
可是眼前这支声势壮大的援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昙摩罗伽又是怎么和援兵互通消息,默契配合的?
难道佛子真的会法术,能够隔空指挥远在千里之外的部落?!
海都阿陵双眸鼓胀,青筋暴跳。
什么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全都是假的!甚至连死守圣城也是假的!
佛子不惜以自己为诱饵,以整座圣城为诱饵,苦苦死守圣城,就是为了拖住他的这十万大军,等待援军前来!
昨晚佛子引诱部落兵入城,不是为了让他中计,而是要故意炸毁圣城,用骚乱、巨响和浓烟来替援军遮掩!拖住他,让那些贪婪的部落兵放松警惕,给援兵制造机会靠近战场!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北戎联军的后方大营肯定已经被援兵偷袭,那些贪生怕死的部落说不定早就投降,所以这两天没有人禀报附近有异动。
愤怒、后怕、惊骇、恼恨……海都阿陵气得眼前发黑,一提缰绳,当机立断,召集部下:“都别慌!结阵!撤兵!”
部下一脸震惊,冲了过来,抱拳道:“王子,为什么要退兵?我们损失不大,未必不能和他们拼了!”
“对,圣城已经攻破了,我们这就杀进城去,抢掠一番,活捉佛子和文昭公主,以佛子公主为人质!”
海都阿陵喉咙里一阵血腥气,嘶声道:“是我低估了昙摩罗伽,他没有彻底失势,你们看那些部落,都是冲着他来的……佛子早在回来之前,就定下了围剿我们的计划,这些天死守不出,就是为了让我减轻防备。还有一个文昭公主,西军集中军力想要从东边突破我们的防线,也是他们的计策之一!”
“圣城被炸毁……那支队伍从哪里来的?他们会不会炸开了山崖,让援兵进来了?”
一阵寒意爬遍全身,海都阿陵不想承认自己败了,但是他没有选择。
联军是一盘散沙,围城日久,频频摩擦,部落兵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如果昙摩罗伽早就预见到了一切并且布置了机关,那么计划一定天衣无缝,算无遗策。
他必须尽快想到对策。
“昙摩罗伽以圣城为饵,所图不只是为了解圣城之围,城门大开,城墙被毁,他不是在诱敌,而是毁了我们的后路!放援军进来!我们如果犹豫迟疑,很可能被合围。”
“他们要扎口了!”海都阿陵拿定主意,“撤!”
部下们对望一眼,紧跟在他身后,策马狂奔,试着突围。
……
山崖上,昙摩罗伽俯视战场,眼神示意毕娑。
毕娑挥动旗帜,城北被炸开的山崖底下,一支队伍顺着高耸的崖壁往上攀爬,在西州兵的带领下,穿过陷阱遍布的长街,冲出圣城,分成两支队伍,沿着城门两侧延伸开来,像一条横线。
昙摩罗伽立在高崖上,可以看到大半个战场的形势。
那漫天遍野奔来的援军向北戎联军逼近,山坡上的守军不停放箭,打乱联军的战阵,堵住了他们撤兵的路。
圣城方向,以横线展开的队伍渐渐往前延伸,从两翼靠近北戎联军。
更远处,几百里之内,不同部落的骑兵正前仆后继地朝圣城赶来,一支支队伍组成合围之势,不慌不忙地缩小包围圈,慢慢剿灭他们在途中遇到的联军队伍。
一张大网,早在很多天前就已经张开,从几百里外慢慢往里推进,如一面面高墙,要将海都阿陵费尽心思凑齐的十万大军彻底绞杀在这张大网之内。
要平定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必须将这支联军击溃。
昙摩罗伽撒开长弓,长刀出鞘,走下山崖。
王庭士兵一个个站了起来,拔出长刀,跟在他身后,神情狂热而虔诚。
……
瑶英醒来的时候,城外喊杀声震天。
身边空空荡荡,身上盖了张厚厚的毡毯,她慌忙冲出佛塔,来到崖壁上,遥望远方。
缘觉紧跟在她身后:“公主,王率兵追击海都阿陵去了,请您放心。”
瑶英在战场上找到那一道策马疾驰的挺拔身影,点点头。
圣城外,漫山遍野的旗帜猎猎飞扬,从不同方向赶来的部落渐渐合拢包围圈,把联军堵在当中。
当昙摩罗伽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时,恰好有一道耀眼的晨晖刺破黑烟,撒落下来,笼在他身上。
他披着璀璨日光,一人一骑,飞驰于阵前,僧袍飞扬,冷肃,雍容,庄严。
众人呆呆地望着他,激动得泪落纷纷。
一名酋长大喊出声:“佛子是我们的王!”
“我们效忠的不是王庭,是佛子!”
“佛子是众王之王!是我们的菊尔汗!”
一阵又酸又辣的感觉涌过心头,瑶英眼眶微微湿润。
这些曾受过昙摩罗伽恩惠的部落,还有驻守各地的王庭驻军,全都赶来了。
他们为昙摩罗伽而来。
即使昙摩罗伽不是王后亲子,即使他和苏丹古是同一个人,依然有很多人真心地敬爱他,愿意追随他,为他效死。
就像般若那样。
他这些年的努力,从来都没有白费。
耳畔一声惊呼,缘觉望着战场,紧张地道:“海都阿陵太狡猾了!他躲在部落兵后面……他快要突围了!”
瑶英回过神,目光睃巡一圈,嘴角一勾:“海都阿陵突围了也没什么……”
这一次,海都阿陵无处可逃了。
……
千里之外,海都阿陵投靠的宗主国。
杨迁一身铠甲,立在城头之上,英姿勃发,遥望王庭的方向,抹去长刀上的血迹。
萨末鞬方圆几百里,都已臣服于西军脚下,逃到此的北戎残部尽数被俘。
海都阿陵借走了他岳父的几个附属部落,正好给了西军大举进攻的机会。
杨迁还刀入鞘,拍了拍刀柄。
这一战,他奉文昭公主之命,奔袭千里,一举击溃为海都阿陵撑腰的宗主国,震慑周边数十个大小邦国,顺便把商道彻底打通,诸部前来投诚。
西军一战树立威望,从此,无论是北边、西边还是南边,再没有势力敢挑衅西军,西军可以高枕无忧了。
看还有谁敢收留海都阿陵!
第178章 末路
多年以后, 诸部响应众汗之汗的诏令,举族奔赴圣城, 助他们敬仰的佛子解救圣城之危的故事仍然在民间口口相传, 成为每一个部落的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传说之一。
佛子是他们心目中的王,只要佛子一声令下, 每一个部落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那一日,黑烟弥漫,火光熊熊, 部落联军、各地驻兵如神兵天降,铁箭铺天盖地,重骑、轻骑、弓手、刀斧兵各自列阵,从四面八方合拢包围,将北戎联军困于圣城外的荒野。
重骑撕碎部落兵的战阵, 举着盾牌的步兵一步步逼近, 其后的士兵挥舞长矛, 弓手在最后面和两翼拉弓射箭。
整整一天的绞杀下来,北戎联军魂飞魄散,溃不成军, 眼见残破不堪的部落旗帜接连倒下,绝望地掉头逃窜, 狼奔豕突。
脸上罩着青铜面具的乌吉里部小王子莫毗多和他的父亲率领部落勇士踏平北戎联军的大营, 铁骑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联军试着突围, 各部骑兵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口袋慢慢扎紧。联军只能后退,几支从不同方向后撤的部落兵狠狠地撞在一处,发现他们的身后、左右两侧全是和自己一样被围的同袍,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几万人被分别紧紧地压缩在一个一个合拢的大圈里,人挨着人,胳膊挤着胳膊,战马踩踏士兵,所有人顾不上杀敌,拼尽力气往前、往上冲,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其他人和马蹄踩成一滩肉泥。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士兵爬上马背,爬上人堆,冲开每一个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铁箭带着破空之声凌空而下,带起一蓬蓬血花。
白雪皑皑的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红。
残阳如血,朔风凛冽。
海都阿陵拨马转头,毡袍上染满鲜血,厮杀了一整天,他疲精竭力,浑身是伤,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露出皮开肉绽的脸,淡金色鹰眼环视一圈,望着四周像潮水一般涌过来的援兵,听着耳边士兵们绝境之下的惨嚎声,自嘲地一笑。
挫败、消沉、绝望涌上心头。
英雄末路,困兽之斗。
他以为自己借着王庭的内乱困住了昙摩罗伽,没想到真正被困住的人是自己。
瓦罕可汗面对昙摩罗伽总是瞻前顾后,格外谨慎,乃至于草木皆兵,只要昙摩罗伽的旗帜出现在战场上,瓦罕可汗的心就提起来了。
从前,北戎贵族耻笑瓦罕可汗被一个和尚吓破了胆,海都阿陵也是如此,认为瓦罕可汗年纪大了才会顾虑过多,优柔寡断。
现在他明白瓦罕可汗的苦心了。
部将们满身浴血,冲了过来:“王子,我们掩护您突围!”
海都阿陵双目含泪,看着自己忠心的部下,叹道:“事已至此,如果我率部突围,佛子一定会集中兵力来阻拦我。”
部下们对望一眼,一人拨马上前,抱拳:“王子,请您脱下战甲,让末将换上您的甲衣,末将领几千人从西北角突围,阿金他们分别从东南角、东北角突围,吸引追兵,等王庭主力赶过来堵截,您再带着人趁乱突围!”
其他人纷纷附和。
海都阿陵心里微微一跳,他能想到的脱身之法也是如此,但他没想到部下会在他开口之前主动请缨。
他长叹一口气,举起长刀:“你们追随我多年,哪怕我众叛亲离之时,亦不离不弃。我作战不力,才让你们随我一起陷于这般求生不得的境地,我怎么能为了脱身牺牲你们?不如以我为诱饵,引开王庭精锐,你们带着人逃生去罢!”
众将见他大义凛然,打算慷慨赴死,大哭着道:“王子,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不愁没柴,您英雄盖世,是北戎复国的希望,您不能死!您一定能逃出去,能光复北戎,日后为我们报仇雪恨!”
他们说着,不顾海都阿陵的反对,抢上前,七手八脚扯下他的战甲,换上他的衣装,将他推进人群之中。
海都阿陵混入士兵里,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振臂高呼,带领士兵冲着不同方向突围,心头绞痛。
这些部下是他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培养的心腹,今天,他们都会死在圣城外。
他面容扭曲,青筋狰狞,牙齿里几乎能迸出血来,转头,毫不犹豫地带着剩下的亲随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王庭各地驻兵在昙摩罗伽的带领下,继续缩小包围圈。
毕娑抬头四顾,看到一道身着主帅铠甲的身影在北戎铁骑的簇拥中突围,紧紧夹一下马腹,正要追上去,眼角余光扫到另外两个角落的身影,眉头轻皱,回头。
昙摩罗伽对他颔首。
毕娑不再犹豫,策马追了上去。
……
几个北戎将领分头引开王庭精锐,莫毗多、毕娑全都带兵追了过去。
海都阿陵狂喜,抽鞭催马,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地穿透王庭士兵的大网,突围而出,将血肉横飞的战场抛在身后。
亲随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紧紧攥着缰绳,脸上伤口刀割一样疼。
福祸相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他输给昙摩罗伽,等他重整旗鼓,以后一定能卷土重来!
胜不骄,败不馁,北戎男儿从小就追随父兄抢掠征服,一场败仗不算什么!瓦罕可汗南征北战,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事,带领着草原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部落建立起强大的北戎。他一次次逃离险境,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成为率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只要能活下去,他就有再次崛起的可能!
他是狼之子,他身体里流动着神狼的血液,他永远不会认输。
海都阿陵脑子里嗡嗡一片响,身后的亲兵忽然拔高嗓音,指着前方一处峡谷:“王子,穿过这条峡谷,我们就能摆脱追兵了!”
海都阿陵回过神,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峡谷。
夕阳西下,淡金色余晖笼罩峡谷两旁银装素裹的山峰上,积雪折射出一道道华光。
想起李瑶英手中的秘密武器,一道不祥的预感腾起,海都阿陵心里怦怦直跳,勒马停下,思索片刻,果断地道:“峡谷中恐有埋伏,换一条路。”
亲随应是,跟着拨马转身,一行人朝着西边奔驰而去。
风声呼啸,雪峰矗立在暗沉的暮色里,马蹄声如骤雨,远远地回荡开来。
海都阿陵埋头狂奔,想赶紧甩掉追兵,离开王庭。
现在既然各路大军和部落都来圣城了,那么其他各地一定防守空虚,只要逃出圣城地界,他就安全了,然后他可以绕过沙城,假意攻打高昌,李瑶英一定会吓得撤兵,他借机召集旧部,再次集结兵马,先回宗主国休养生息……
海都阿陵飞快谋算,前方突然响起一声锐利的尖啸。
如血的残阳里,一支鸣镝从大道旁的巨石后射出,直直地飞向高空。
紧接着,马蹄声脆,在残阳映照下抹了一层浓丽胭脂的山丘后驰出一队人马,远望就如一卷裹挟着雷霆闪电的雨云狂卷而来,绣有西军字样的旗帜和雪白的战袍在雪地里猎猎飞扬,势如千军万马。
脚下的大地隐隐颤动。
不过是眨眼间,一行人已经飞驰到距海都阿陵几十步外,幡旗越来越近,为首的将领白袍银甲,头束巾帻,腰佩长刀,面孔端方冷肃。
“海都阿陵,西军左骁骑将军谢青,在此等候多时了。”
谢青拔刀出鞘,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海都阿陵,眸光锋利如刀。
当年,他们从叶鲁部逃回中原,只差一步就能返回家乡,海都阿陵率军追至,掳走七娘。她和其他亲兵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七娘被海都阿陵带走。
她是七娘的亲卫,却不能保护七娘。
那段日子,七娘被困在海都阿陵的大帐中。白天黑夜,海都阿陵羞辱七娘,折磨七娘,让七娘臣服。她亲眼看到七娘和奴隶一起被北戎人驱使,看到七娘在马场躲避疯狂的惊马……她不敢想象海都阿陵入帐后的那一个个夜晚七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七娘被掳走的那一天开始,她每一天都会不断地提醒自己,她要勤练武艺,要变得更加强大,她要保护七娘!
风声陡然变得凄厉。
谢青手持长刀,望着海都阿陵,两道冷厉寒光从她眸中迸射而出。
她已经在这里埋伏很久了。
这一次,她要拦住海都阿陵,决不能让他逃脱!
一阵凉意从脚底窜起,海都阿陵毛骨悚然,心头剧烈震动。
李瑶英果然安排了伏兵。
他想征服的女人,不仅从来没有臣服于他,还处处和他作对,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他斩草除根。
而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建立起强大的帝国,征服王庭和西域,李瑶英迟早会和那些北戎女人一样,乖乖地雌伏于他,以他为尊。
他勇猛,威武,高大,是北戎第一勇士,李瑶英对他嗤之以鼻,却为一个整天念佛的和尚不顾生死。
海都阿陵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之意,攥紧佩刀,狂笑出声:“凭你们这点人,也想拦住我?!”
他声音嘶哑,拔出长刀,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杀气满溢。
谢青眸中亦有涌动的杀气,举起长刀,策马朝他冲了过来。
两刀相击,火花迸溅。
刀光剑影闪烁,两人缠斗在一起,交手了几十个回合,额头上都爬满汗水。
海都阿陵杀气凛冽,内力浑厚,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招数果决狠辣。
谢青气力不如他,明显占了下风,但她丝毫没有怯懦,毫不畏惧,一次次飞掠而上,即使受了伤也不后退。
利刃击打,砍,劈,斩,谢青用尽全身力气,长刀斜斜擦着海都阿陵的颈侧而过。
海都阿陵躲过这一击,心惊肉跳。
他们各自的部下嘶吼着拼杀。
谢青一行人守株待兔,精力充沛,海都阿陵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人疲马乏,无法再发动起突然奔袭,只能迅速组成圆阵,抵抗西军的合围。
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余晖,夜色轻笼,两帮人马激烈地拼杀,马蹄踏碎积雪。
海都阿陵挥舞着长刀,一刀一刀挥出,身影依旧高大威猛,但他身边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响,他的头盔被打落在雪地上,辫发披散,脸上血肉模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灼灼生光,刀法变得愈发凶狠。
谢青呼吸急促,稳住心神,格挡劈砍,突然飞身腾起,整个人如一道急速掠过的流光,手中长刀对着海都阿陵凌空斩下。
破空之声如龙吟虎啸。
这一招是谢青凝聚内力和胆气全力劈下的一刀,海都阿陵举刀迎击,一声脆响,长刀卷了刃,谢青没有卸力,长刀接着往前,砍向海都阿陵的脖颈,带起一道道火花。
海都阿陵早已竭力,自知无力格挡第二刀,但是仍然反应飞快,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短刀,一刀斜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