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交给塔娜,告诉她不厌坊可租可卖,一切由她,我们相约等她动身的时候前去相送。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隐忧(2)
渭水北岸,长安城郊,又一次的送别。
那一年,送走一袭红衣、飒飒风姿的独孤敏,经此一别,又一位风华绝代的大唐公主一缕香魂永留大漠,让我在无数夜晚独自凭吊。
如今,挥手送去的仍然是一袭红衣,仍然是英资飒爽的俏丽佳人,唯一的不同,塔娜是回归魂牵梦萦的故土,那里有她追逐的爱,有她心中一直牵挂的人。
塔娜走了,了却我一桩心事。也埋藏了所有关于葛勒的记忆,那个有着天空般眼眸的异族男子,厚实的布满薄茧的大手,爽朗的笑声,豪情万丈的气度,种种,都尘封起来,不再想起。
天宝十二年大年初一,与往常的新年宴贺不同,这次,大唐帝国的皇帝玄宗要在大明宫含元殿宴请群臣的时候接见日本孝谦天皇派出的日本使者。
按品正妆,不敢有丝豪怠慢,我领着适儿跟在李豫身后走进大殿,在宫人的引领下落座,环顾殿内,三品以上大臣、圣宠正隆的皇亲以及各方使节分区而坐,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在皇亲最显赫的位置中,依旧是三国夫人和她们的女儿。当教坊乐工们奏起百鸟朝凤,高力士那苍老又尖锐的声音唱念“万岁升座!”
龙袍在身的玄宗和盛妆华服的贵妃在乐声之中坐在殿中的龙椅凤坐之上,百官皇亲及殿内所有众人三呼万岁,行叩拜之礼。
“免!”玄宗的声音雄浑而高昂,我悄悄举目望去,虽然声音和气度犹在,但是这位开创大唐盛世的天子分明已经开始有了衰老的迹象,而坐在他身旁的贵妃玉环,则仍然如同正值花期的牡丹,娇艳而夺目。
她的美丽和*衬出了他的消瘦和嶙峋,她的年轻和绝代风华更显出他的垂暮与孤寂。
我忽然觉得高高在上的玄宗是孤独的,他的心是封闭的,所谓高处不胜寒吧,也许正是因为人人都向往那个权力之巅,所以身处其间的帝王才会是永远警惕而不得片刻放松的吧。
“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各方使节来我大唐朝贺,朕心甚悦,特备了柏叶酒,众卿同饮吧!”玄宗今天兴致很高。
宫女为我们斟满柏叶酒,我与李豫相视一笑,又冲着崔芙蓉一举杯,做了个敬酒的示意,然后浅尝了一口。
忽然对面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目光扫去原来是使节所坐之处,第一次来唐的日本使节正在与一位身穿大唐官服的老者说着什么。很奇怪那个官员好像是在用日语和他们交谈。
这自然没有逃过天子的眼睛。玄宗问道:“晁爱卿,你与使节在谈些什么?”
那官员立即出列,跪在殿中,“启奏万岁,遣唐使藤原径一问下官,这陛下所赐的是什么酒,有些什么典故,他们要一一记录。”
“哦。”玄宗若有所思,笑而不语。
“对呀,适儿,柏叶酒可有什么典故?”李豫的幼妹,邻坐的郡主李琛也歪着脸凑过来问。
“小姑姑,这柏叶可以驱邪益寿。以柏叶浸酒,新年饮用,取其长寿之意。”适儿答道。我还未及夸赞,只听殿中龙座之上的玄宗说道:“晁爱卿,让朕的玄孙李适代你回答可好?”
原来,那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晁衡,我不由把目光再次投向他。只见他揖手答道:“请皇玄孙赐教。”
适儿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笑脸,那是信任和鼓励,我知道适儿定不会让我失望。只见适儿起身走到殿中,先向玄宗行礼叩拜,又向晁衡深施一揖:“适儿鲁莽,如有答得不妥之处还望老大人指正。”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隐忧(3)
晁衡有些意外,连称:“哪里,皇玄孙过谦了。”
适儿走近日本使节座席,朗声说道:“柏树凌霜傲雪,坚毅挺拔,人有此精神,则延年益寿。陛下赐饮柏叶酒,是赐福增寿之意,在我大唐,对百官而言能饮此酒是莫大的荣宠。”
日本使节都是精通汉语之人,所以听闻之后,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并叩谢皇恩。
“陛下有如此玄孙,真是可喜。”一阵娇俏的声音,此时在殿上不做第二人想,定是贵妃。我举目望去,正是她。
“哈哈,”玄宗连连点头,“诸子百孙中,适儿最得朕心。”适儿忙又叩谢皇恩,玄宗摆了摆手,歌舞宴会正式开始。
一切重又归于浮华,大殿之内百官及各方使节,何止千人,丝竹管弦,祝酒欢歌,一时之间好不热闹,然而却略显嘈杂,这样的环境中我总是很难怡然自处,看着身边的众人,纷纷扰扰有如浮华乱世的一个缩影,而我就是在这时空中迷路的过客,想要走却不知道方向。
又一次举起杯中酒自斟自饮,忽的被一双手夺去了酒杯,李豫似乎在一旁轻声低喝,而我已有些醺醺然,茫然间什么也听不清。
忽然,一阵悠扬、清凉、高亢的歌声荡漾在上空,大殿之上一下子就寂静下来,这是一个极富穿透力的女子的歌声,生动活泼的江南民歌曲调与典雅庄重的宫廷音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娇艳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
我的天,居然是《茉莉花》,我惊呼了出来,李豫紧紧拉着我,否则下一秒我定是要冲到殿中央,能唱出这首歌的一定是同路人,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适儿和李琛已经看傻了,适儿轻轻拉着我衣袖:“娘,你怎么了?”
我心中激动不已,根本顾不上他们,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殿中央的那个女子,她很年轻,此时心无旁骛毫无挂碍的只是专注于自己的演唱。我细细打量,她身材高挑,面容白皙,一头乌黑的发髻如云雾般高高束起,发髻上没有复杂的钗头簪花点缀,仅一支玉蝴蝶掩映其中,雪肤细腰,红裙纱衣,说不出的雅致。
一曲终了,震撼四座。
“好!”玄宗毫不掩饰的赞赏,一双充满探究的眼睛紧紧盯着歌者,口中却向高力士问道:“力士,歌者何人?”
高力士答道:“禀陛下,此乃教坊中新进的乐人,许合子。”
“此女歌值千金。”玄宗大加赞赏,看到龙座边上贵妃的一脸漠然,我心中暗暗担心,这个一鸣惊人实在危险。
果然,贵妃美目一闪,身子微微斜在座上,轻启朱唇,字字珠玑:“许合子,歌当乐坊第一。”
许合子俯身跪拜刚待谢恩,只听贵妃又说道:“你如此夸赞茉莉花,本宫倒是孤陋得很,不知道这茉莉花长得什么样?你倒说说看,它比牡丹、梅花、芙蓉又如何?”
“糟了!”我心中暗暗担心,茉莉原产自印度,在这八世纪的大唐,到底有没有还是一回事呢。况且杨妃一向自比牡丹,梅花定是暗指玄宗以前的宠妃梅妃,真不知道这许合子能不能应付。
只见许合子跪在殿中,低头不语。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贵妃是一脸的冷漠,玄宗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皇亲大臣心中略有分寸,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看戏的姿态,而那些外帮使臣更是不知所云,与礼部接待的官员纷纷轻声询问。
气氛越来越紧张,这许合子怎么这么弱,真是给穿越的人丢脸,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还来趟宫中这潭混水,真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同道之人我又不能不施以援手,于是把心一横,轻声笑道:“这许娘子,虽然绣口兰心却是胆小得很。”李豫先是一惊,随即狠狠瞪了我一眼。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成空(1)
这好似无心的亲朋间的低声议论,却足以让殿中人听得清清楚楚。
“此语可是沈丽仪所言?”座上贵妃已然洞悉。
我闻声走出座席,步入殿中,在许合子侧前方向御座盈盈一拜。
“免了。”贵妃注视着我,眼中充满疑问,又有些暗示,我不能全部读出她的意思,此时我想做的就是替许合子解开这个局。
“沈丽仪何出此言?”贵妃果然牢牢抓住此语。
“贵妃有所不知,教坊三四临水,每日清晨都有乐者练唱,歌声缥缈而传送四方,所以臣妾曾经有幸听过此曲。”
“哦?”贵妃有些意外,“你听过?”
“是的,”我看了一眼许合子,虽然她脸上一片茫然和不解,我却仍然一脸亲近,“许娘子可还记得,有一日我曾向你请教这首曲子。”
许合子眼波流转,稍加挣扎之后,终于轻轻点头。
还好,不算太傻,我继续说道:“许娘子的这首曲子,就是为了今日在大殿之上为天朝迎接东瀛使臣所作。在东瀛有一种花,他们称为国花,又叫扶桑花,但是扶桑二字与曲子不符,唱起来也很绕口,而我们又未曾见过扶桑花,只是想着能被东瀛人称为国花,定是美丽的,所以取了谐音,称之为茉莉。当时臣妾对于许娘子的兰心蕙质很是钦佩,实在没想到,她才思敏捷,歌声动听,却是个胆怯之人,面对贵妃娘娘的威仪,竟然不知如何对答,这才失言戏噱了。”
玄宗面上缓了又缓,盯着殿中的两个女子,一个似莲花的出尘脱俗,一个如丹桂的娇艳妩媚,再看看身旁如牡丹般雍容华贵、艳丽绝伦的贵妃玉环,不由心中暗叹,他又想起了那个才华横溢、纤细高洁的梅妃江采萍,一时间有些兴致索然。
贵妃玉环盯着我,眼中尽是探究之色,我尽量让自己一脸坦然,冲她笑颜微展。
贵妃玉环微一侧身,“陛下,可否问问日本使节,这曲、这词可符中意?”
玄宗把手搭在贵妃的如藕玉手上,轻轻拍了拍,笑着问道:“晁爱卿,这次的正使可是藤原将军?”
晁衡起身回奏:“正是。”
只见使节席中一个中等身材、面色黝黑、胡须浓密的武士装扮的中年男子起身出列,“大唐皇帝陛下,外邦遣唐使藤原径一参见陛下。”
“东瀛使臣,刚才宫中乐人所唱的曲子,词意你们可明白?”玄宗笑而问道,应该说朝堂之上的皇帝是充满风度和个人魅力的,不论他是不是已经霜染两鬓,那份气宇轩昂、那份通达睿智,真的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回禀大唐皇帝陛下,此曲悠扬婉转,犹如天籁,歌词更是美妙绝伦,外帮小臣深感皇帝陛下的垂怜厚爱!”藤原径一又再行跪拜。
“哈哈,”玄宗摆手免礼,“你们东瀛的国花真有如此美丽?”
“是,”藤原径一答道,“每年一过二月,扶桑花便由南部九州开至最北端的北海道,王室、贵族和普通百姓们都会涌向奈良的吉野山赏花。孝谦天皇陛下曾下诏,将扶桑花名改为‘樱花’,定为国花。”
“既是国花,定有与众不同之处!”贵妃接道,“扶桑花也罢、樱花也好,你倒说说看,它贵在何处?”
“国人很爱樱花,不光是欣赏它的美丽,而且赞赏它灿烂中凋落时,轻盈洒脱的性格,因为樱花的花期很短,盛开时像烟花般绚丽,然只有短短十几天就凋零了。”藤原径一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语一口气说完。
“好了。”玄宗安抚着贵妃,“玉环的好奇心可是满足了?”
贵妃笑而不答。随即一挥手,歌舞声又起。那个许合子在一鸣惊人之后,仿佛被众人所遗忘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正如她的出现一样是个谜。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成空(2)
好久没有去不厌坊了,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塔娜走时虽然我说过或卖或关一切随她,但是对于这个经营了十年的众多姐妹赖以生存的场所,我们都有些不忍。没有了塔娜的周旋应酬,我又不方便经常出来,索性把它由戏院改成了茶楼。确切地说是一家广式茶楼和现代咖啡馆相结合的产物。
我一早就出了门,想去看看改制以后的不厌坊。刚进门,小二就热络地把我迎进二层雅间。一层照旧是大众散座,供应茶点、粥品和炖盅,只在上午之前供应,类似早茶。二层则全部改为独立封闭的雅间,便于商人、文士在此议事畅谈。分时辰有琴师抚琴,清新悠扬,确实是个避世谈心的好地方。
“去请你们掌柜的前来。”我说。
小二一怔,十年了,物事人非,伙计也换了人。
“去吧,我与你们掌柜的是旧识。”我只得又补上一句。
“好嘞,夫人请稍候!”小二匆匆跑下楼去。
不一会儿,珠帘一掀,两个俏丽女子推门一入,夏禾一见是我,不由惊呼:“娘娘。”身后的乐萱推了她一把,面上一嗔,“瞧你,明明是雪飞姐姐,如此称呼反而外道了。”
“是呀,乐萱说得对。”我拉过她俩细细端详,多少年了,我禁身在豪门王府,与塔娜也只是偶尔借出游之机见过寥寥数面,更别提她们了。十年光阴,风摧丽颜,虽然俏丽还是依如当年,只是眉眼之间分明有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
夏禾拂了拂发髻,“一晃十年,我们都老了。”
“是呀,我们都老了。”愁思一起,心事更多。
“我们是老了,雪飞姐姐可是一点儿没变。”乐萱笑嘻嘻的,我仿佛记起当初在静莲苑的院子里,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应征的,当时一脸的悲苦,满目哀伤,而如今的乐萱倒真如了她的名字,乐而忘忧。
“哪能不变呢?”我拉起乐萱的手,“十年光阴,就是人未老,心也不再年轻了。”
“雪飞姐,留下吃午饭吧,今儿实在难得,咱们好好聚聚!”乐萱满是期待望着我,又看看夏禾。
“好吧,正好看看你们的手艺可有退步。”我笑着答道。
乐萱与夏禾相视一笑,夏禾随即说道:“那我去做几个小菜,你们先聊着,娘娘的口味我最清楚。”说着闪身出去。
夏禾年少时新嫁丧夫,独立抚育先夫的遗腹子,本来是穷困无依,自从那年加入了不厌坊,一路走来仿佛重生一般,焕发出全部的能量和生机,整个人变得坚强而独立。当初的众姐妹,嫁的嫁,走的走,只有她和乐萱还一直坚守在这儿,实在难得,所以塔娜走后,我把房契给了她,从此以后她是为自己经营这不厌坊。
扑通,乐萱忽地跪在我面前。
“乐萱,你这是做什么?”我连忙起身相搀,可她就是不起来。
“雪飞姐,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乐萱面色肃穆,语气沉重。
我不禁眉头轻皱,“乐萱,有事起来慢慢说,我们姐妹还用得着这种虚礼吗?”
乐萱抬起头,一双明眸也已经有了雾水,“你把我们当姐妹,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十多年来给我们这么一个遮风避雨自谋生路的地方,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们的恩人。”
“好了,乐萱,起来慢慢说,你要是不起来,我可转身就走了。”我作势向屋外走去。
“好姐姐,你别走,我起来就是。”乐萱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
扶起乐萱,我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乐萱,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成空(3)
“雪飞姐,你可知道乐萱的身世?”
我点点头,一脸茫然:“当初在静莲苑,你说过的,父母早逝你独自一人带着小妹来长安投奔亲人。”
乐萱踌躇起来,手里搓着腰间垂下的飘带,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姐姐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只是当初我实在是孤苦无依,所以总是想着要处处提防,小心谨慎,当时并未将家中实情告之姐姐。”
“哦,难道还别有隐情?”我有些纳闷。
“姐姐说过,我的名字取字萱草,是乐而忘忧之意,姐姐说得没错,只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姓什么?”
“是呀。”我真是糊涂。
“不怪姐姐,当初我也是刻意隐瞒,我原来姓许。”乐萱眼里含着泪,然而面上却还保持着一丝淡然的微笑,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我祖籍江西永新,我家世代为宫中乐工,到了我爹这一代,他不愿在宫中随侍,反而志在民间,向往田园生活。”提起父亲,乐萱脸上尽是崇敬之色,想来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极为高大。
“怪不得你爹会给你起乐萱这个名字。”我由衷赞道。由此看来,乐萱的父亲不仅才华出众,更是心怀宽广、淡泊名利、志趣高雅之人。
“可惜,他为民而歌的理想为世俗所不容,那些世族达官请他无非是附庸风雅罢了,而真正穷苦的百姓又哪有闲情逸致去听歌呢。我爹在最为潦倒之时遇到了我娘,我娘虽然身处豪门绣户,但却是这世上唯一懂他的知己,然而他们的相恋更为世人不容。”乐萱说到此处,不禁哽咽。
“一出现代的‘文君夜奔’!”我现在才能体会,当初上演《凤求凰》和《梁祝》为何每一次排戏时,乐萱都那么声情并茂,哀痛伤感。原来与她的身世如此相同,所以排戏的时候她分明就是真情流露。
“然后,我爹娘一路漂泊,最后回到永新定居,再后来就有了我和小妹,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其乐融融,我爹常常会教我和小妹唱歌,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乐萱抑制了悲痛,眼中忽然有了仇恨,“谁知,永新知县得知我娘貌美,寻了个罪名以诽世之罪将我爹下狱。”
“那后来,你们就逃了?”我忍不住插嘴。
“我娘把家中几亩薄田变卖,凑成盘缠让我带着小妹来长安找我表姨,娘说让我们先走,她救出爹爹之后再来长安与我们相聚。”乐萱紧紧咬着嘴唇,眼中的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我拿出帕子递给乐萱。好个倔强的母亲,她哪里是要和孩子们相聚,分明是在安排后事。
乐萱忍住悲泣继续说道:“我带着小妹虽然走了,但是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于是就躲在附近的村子里等消息。等来等去,等来的是我娘在县衙门口当街自尽,而那知县自知逼死人命罪责难逃,竟然将我爹随便寻了个罪名发配充军,我爹病困交加,得知我娘的事之后,绝食而亡。”
时隔多年,乐萱仿佛第一次释放心中的悲愤与怨气一般,终于放声痛哭。不觉的,我的眼泪也滑落下来。房门被轻轻推开,端着饭菜的夏禾和小二,看到这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饭菜放下,你先下去吧,上了板子今日谢客。”夏禾见此情景,果断地吩咐。
小二应声退下。
夏禾摆好菜品,又在酒杯中缓缓斟上香气四溢的“宜春酒”,看看我,又看看乐萱,劝慰道:“边吃边聊吧,可别辜负了我的手艺。”
我举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突然就有一种想要畅饮的冲动,“为这世上所有的不平事,所有不幸的人,我们干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惊变(1)
宜春酒是用冬日的梅花酿制而成的,有一种特珠的香气,芬芳却不浓烈,淡淡地沁入心脾,闻一闻就令人晕眩。
一杯下去,感觉很好。
“乐萱,陈年旧事莫要再提了,如今你和小妹也算衣食无忧,这一切都赖娘娘善心所为,我们应该敬娘娘一杯,你就别再惹她伤心了。”夏禾推了一下独自发呆的乐萱,两人共同举杯。
“是呀,往事不再提了。”含着笑,我又喝了一杯。
乐萱抢过酒壶,又为我缓缓倒满一杯。
“乐萱,你今天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我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雪飞姐姐,虽然我比你还虚长两岁,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姐姐。我的小妹,你还有印象吗?”乐萱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别有深意。
“小妹?”
记得最初我把她们安置在静莲苑中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不过还是个五六岁的幼童,印象早已模糊了,我随即摇了摇头。
“我的小妹,就是许合子。”乐萱缓缓说出,然后有些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许合子?”用手撑着下巴,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许合子,我忽然想起,难道是她,怎么会!
“你是说新近受宠的教坊乐工许合子?”这个意外实在超出了我心理承受的范围,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难以置信。
“雪飞姐,对不起!”乐萱充满愧疚,“我拦不住她,她一定要去,她说站在大明宫的宫殿之上放声高歌,才是对父亲最好的祭奠,而且——”
“而且什么?难不成她还想报当年之愁?”我心中一急,语气也重了些,“乐萱,你好糊涂呀!”
夏禾起身将我轻轻按在座上,又为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泡椒腌笋,“娘娘有所不知,乐萱并非没有劝,只是合子太过固执,争执了多次最终还是一意孤行。”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在含元殿中面对贵妃责难毫无招架之力的许合子,这样的她想在宫中立足,想利用皇宠而替父母报仇,太难太难了。“乐萱,宫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我们排了那么多的戏,就是看也看明白了,更何况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看似朱门王府,锦衣玉食,其实半点儿不由人,怕只怕,你的小妹未必如愿。”
“我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只是我劝也劝不住,只得由她去了。”乐萱有些失神,小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何尝不知道为其规避风险呢,想来也是拗不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