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愈被宛云嘴角讥嘲笑容刺痛。他沉默半晌方缓慢说道:“本质上也确是钱的原因。不过风水轮流转,和你分手后,父亲当初承诺给追加启动资金,如今再加两番,正好是付给冯简的价钱。”
周愈字字顿道:“云云,脑筋如此好,品性如此高洁,记不记得丈夫也因为钱出卖了你?又凭什么轻视曾经?”
宛云笑着说:“怎么能样?和冯简,原本就是商业婚姻。”
周愈冷笑:“两位之前可默契得紧啊。”
“天生会演戏而已。”
周愈深深望着宛云,还能对他气定神闲的笑笑,他居然也就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但嘴角的伤口还疼,冯简挥来拳头的瞬间,那刻是真正暴怒神情。若不是他站起来的快—— 但的确,以周愈观察,两人关系也不全是恋爱。
因此周愈放缓声音:“那么云云…”
“想要下车。”
宛云中途返回半山别墅,大概走得太快了些,手不知在哪个地方刮了个大口子。是早就无知觉的小指,因此只是流血而已。流个不停
宛云站在冯简送来的箱子面前,深呼口气,独自打开。那箱子很大,很轻,也没有装其余物事。
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除了几张纸,冯简送来离婚协议。
112
宛云站在原地,足有一小时之久。
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凝视着窗外。
然而窗外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合上箱子,抬起身。
但此刻透过窗,宛云瞥到自家别墅大门外,又的的确确泊着一辆车。
珍妈走过来:“小姐,有人说依时间来看房。”
半山别墅的预买家是位实业厂长,年纪已经很大,卷曲的花白发,皮肤黑粗,四素环牙。
他的夫人穿碎花连衣裙,比丈夫又要高一个头,手上戴枚极粗的金戒指。
两人走一圈看下来,对半山别墅非常满意。
“阿拉在山上,果然环境真好,地方敞亮——可惜边边都是杂草。等我们买下来后,屋后搭个葡萄架,旁边辟个菜园子,到时种菜给小明小青吃。”
厂长绷着脸斥夫人:“农村老婆子,还种什么菜!”转头尴尬对宛云道,“小明小青是我们孙子孙女。她是嫌以前的家不够大,不够孩子乱跑,非要买新居…”
宛云笑着说:“孩子们想必也很爱自己的奶奶。”
夫人高兴起来,走过来挽着宛云的手。
“什么?你们俩夫妻住这么大的房子,怪不得出售。”她遗憾地说,“我家里都三个孩子,两个早已结婚生子,剩下个小的依旧在恋爱。哎呀,恋爱那么久作什么名堂,早点结婚不什么都好了,劝他们多生孩子又不听——”
絮絮叨叨的讲。
厂长却看中别墅内宛云的藏书,他主动将价格提高,只求她将书房里的书留下来。
宛云如实相告:“…那些书,也并没有非常罕见的版本。”
然而厂长非常坚持。
到后来他甚至说,留一半藏书也行。
他的夫人也在旁边劝:“既然我家老头子很喜欢,如果对姑娘不那么重要,能否成人之美呢?你看看,我们年纪都这般大,钱已经不是问题,只希望喜欢的人和东西啊,都留在身边。”
宛云精神非常不好,房产经理未来,此刻她不过强撑着陪同。
这些书倒是答应送给冯简的,不过…
宛云索性答应。
因为这场交易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皆大欢喜。合同起草交给律师,两老夫妻欢喜的坐黑色劳斯莱斯走了。
珍妈迟疑地问宛云:“小姐,会不会太着急了?用不用跟姑爷先讲一声?”
宛云想着箱子里的离婚协议,笑了笑。
她的姑爷比她还要着急。
第二日散会后,宛云问何泷:“妈妈,我想去海外工作。”
何泷一愣。主座上的冯简没抬头,依旧垂眸看他的笔记本电脑,接收邮件。
何泷反应过来:“那么突然——”
“重回李氏,我需要机会磨练。最近企业重心增加海外一项,与其派遣别人前去,不如让我来试试。”
何泷心思一动。李氏各项权力交织早已成熟。去年空降冯简,他的位置由能力证明,仍遭遇不小抵抗。今年若想再把已退出管理的宛云强□去…说实话不容易。十年人事变更,集结老臣组织新团队需要时间。
但如果此刻以退为进,将宛云派遣出国——
“冯简并不需要伴我出国。他在内,我在外。”宛云沉吟道,“现在计算…一年半吧,妈妈给我一年半的时间。看看我能在海外作出什么样子。”
何泷不由微微颔首。
宛云的确是个好主意。但好归好,如此一来,他们夫妻就要分隔异地——
她转头征询冯简:“小冯,你什么意思?”
冯简潦草地关上笔记本。
他还没有说话,门突然推开。宛灵摇摆走进来。
她举起手机,挑眉对冯简说:“姐夫,你把你本月的行程邮件给我,什么意思?”
何泷冷笑:“灵灵,进门敲门是基本——”
话音没落,冯简的秘书再破门而入。
国锋苦着脸:“冯总,您电脑中毒了?还是系统问题?我刚刚发给您的日程,您好像转发给全公司了?”这是机密文件,算是秘书工作的重大失误。
冯简站起来,有些烦躁。他说:“我没看。”
宛云坐上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突然伸进一只手。
冯简瞬时只想将电梯拦住,忘记自己的手曾经受伤,又被狠狠夹了一记。但他走进来,宛云也只是淡淡看一眼。
“几层?”她问。
冯简按住宛云的手:“云云,你真要出国?”
宛云却也盯着冯简光秃秃的手指,过了会,她自嘲的笑笑:“你已经将婚戒摘了?”
不料冯简举起另外一只手:“哦,之前医生换药,我移到另一支手上。”
宛云不语,蹙眉想挣脱,冯简强调了句“手还很疼”,索性也就由他握着。
“是,我是要出国,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她冷静下来,“两年后我回城,正好能以夫妻感情疏远等原因解除婚姻。”
冯简沉默了一会:“你看到离婚协议了?你先冷静,那天我被气糊涂了…”
“半山别墅我已经出售。出售一半的款项,我会打你账户。”
“那钱你全留着花吧。”
两人只顾说话,电梯门再打开,之前开会的何泷、宛灵以及一些高层正站在外面。
何泷只用眼角瞥了下,看到二人姿势,脖子后面迅速起了鸡皮疙瘩。
冯简只好咳嗽一声,送开宛云的手。
他往里站站:“进来吗?”
大家纷纷表示太客气不必了。
电梯平稳的向下降落,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会,宛云听到冯简试探地问:“你,那天和周愈单独留下,都干什么了?”
她冷笑道:“和你无关。”
冯简沉默半晌,又道:“接下几天,你回别墅时间很晚,你都和周愈在一起?”
宛云气得手在发抖。
过了一会。冯简低声说:“咱俩就当扯平吧,你先不要走。”
宛云终于被激怒。
真绝望,他们之间总是如此,永远如此。亲密不能拉近,争吵不能拉近。世界上没有单方面维持的感情,即使她没有指望冯简交出真心,但至少希望现在不需要忍受这种无端指责。
宛云冷冷说:“你和周愈,其实一样的自私自利,不知天高地厚。但冯简,我宁愿天天面对周愈,也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电梯门开了,冯简跟在宛云后面。
大厅人来人往,声音不能太高,太低又按捺不住:“你不是不想理周愈?你不是之前还怪我把你扔给他?我当时是让你和我一起走…”
宛云猛地回身,冯简怕撞到她,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又收不住脚,跌了个元宝大翻身,终于勃然大怒:“李宛云!”
宛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会,她挑起嘴角笑了笑。宛云脱下手套,将手上的婚戒非常慢非常慢捋下来,摔在冯简脸上。
“冯总,祝你和你自己百年好合,恭喜发财!”
宛云快步走出去,身后的冯简似乎摔得不轻,被几个安保扶起来,要再追出来。
一番发作,她非常虚弱和难过。
这时,正好,非常巧合。周愈的车停下来,还没等他降下车窗,宛云拉开门坐上去。
冯简的脸在后视镜里愈来愈小,直到看不见。
周愈笑着说:“哎,我今天真不是来遇见你。我要到那座大厦谈生意。”
然而宛云不说话,她呆呆的看着窗外。
周愈看着她,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有那么难受?每次和他吵完架,脸色如此难看。”他淡淡说,“其实,挑拨你俩着实太容易。但冯简只是个普通男人,他这一生,能得到都是他早知道自己有能力得到的。有些东西离他遥远得很,他在不确定之前,一点风险都不肯冒的。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云云。”
“知道我为什么总说游戏吗?你看,即使十年前我玩弄了你感情,让你伤心,但我现在依然还有财富,还有地位,我的生活完全没有缺失。但感情,其实它真的一钱不值,只能当休闲玩具而已。”
周愈叹口气:“算了,你如今很难过。听不进去我的忠告。记得吗?你曾经高价卖给我一批画。如今我重新送回你的艺术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果真陪她来到艺术馆。
门口碰到馆长锃亮的鲜红敞篷跑车。
馆长见到周愈为宛云拉开车门,他一愣,但什么也没说。
周愈朝他点了点头,对宛云道:“我先进去等你。”
他一走,宛云就扶着车门吐出来。
周愈的男士香水味真是非常令人腻烦。
还有他的话。
馆长轻声提醒她:“这…可…是…我…的…新…车…啊…”
宛云看着馆长放在后面的迷彩行李袋,问:“你现在去哪?”
“哦,勾搭新…不,去参加拍卖会。叫你你又不去。”
两个小时后,馆长在头等舱眼睁睁看着珍妈为宛云打开小型加湿器。
他说:“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客气下。”
113
飞机降落地是帛琉,全世界透明度最高的海域。
海水无穷几近透明,乘艇去酒店,如风托前行,珍妈都被怂恿前去潜水。
只剩下宛云和馆长。
馆长喝着琴酒,顺便抒发感情:“我想留下做一名渔民——”但想了想又怏然说,“还是算了。如果做了渔民,平日打鱼不如别人多,我依旧会伤心。”
宛云在旁边喝着椰子汁。
航班时间并不是很长,时差仅一小时,但她眼下的黑眼圈连最细腻的粉底都遮盖不住。
馆长隐晦问过她行程需不需要告知别人。
宛云说:“暂时不需要。”
说完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不知觉诉苦。
挺好笑自己不声不响的走了。
让珍妈在机场等,手机留在馆长的新跑车里,新跑车又寄存在机场的车库。
收到最后一个短信来自冯简:“你先回来,我们需要谈谈。”
一般的心灰意冷。
是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当面谈谈,想想哪里出了问题,以后应该怎么解决。但感情不可以。
宛云心中的平和越来越浓,每个人的经历和脾气都不一样。当初商业联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他们以后的婚姻并不是走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但周愈那一番话竟全是对的。她内心愈来愈渴望却总又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愈来愈不能容忍一点瑕疵和犹豫。
馆长带她去看软珊瑚和瀑布。
景色非常美,除了本地导游外,再无第三个人。高处的水珠凝结细小汽雾,将宛云的长发末端润湿成微卷。
宛云问馆长:“你好像分手后,每次都不太伤心。”
“男人一辈子只会失恋一次。”他简单回答。
馆长兴致勃勃跟随向导前去爬山,宛云鞋履不便,在原地等候。
万籁俱寂,四周只有水声。阳光普照,天空中的浮云映着倒影,从水面飞快滑过。
宛云一时起了玩心,脱去鞋袜,试探的伸出一只脚踩入水底。但骤然接触到冰冷彻骨的温度。腿突然抽筋。她站立不稳,就要往水中倒去。
正在这时,有人伸手到肋下,轻轻将她抱回岸边。
宛云惊魂未定,只觉此生从未这般惊讶,也从未有过这等迷茫。
周愈静静将她抱在手中,动作十分轻柔。他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淡淡笑道:“像见鬼一样。”
隔半天,宛云问他:“你怎么来了?”
周愈说:“我那日在艺术馆等足你三个小时。”他笑着说,“如果一个人不想找你,他只会动动嘴皮。但如果我十分想寻找你,上天入地,无论如何也都会把你搅出来。看看,我只比你晚了两个航班。”
宛云无一言以对,勉强抬抬手指,拍拍他的胸口,示意周愈将自己放下。
周愈坚持将她抱到小型机场。
馆长随后匆匆回来,眉头紧锁。
“我收到电话,展出的画出了些问题。”
大型拍卖除了英国瑞士为主场,一般都设立在繁华大城市。但近年古董首饰兴热,一些价格名贵但并不罕为人知的首饰拍卖前,格外注重噱头,不然也不会在有“彩虹尽头”的岛屿举办。
“岂有此理!”馆长恼火地对宛云说,“你的画不能展出!和你画展出的珠宝真品,据说今日被主办方提前预定售出,你那一块的时间段要被别的什么狗屁占领!”
预定?提前售出?宛云也有几分惊奇。
按道理,拍卖标物就是为了竞价,价高者而得。哪有没拍之前便早早预定的道理。若不是购买者关系极硬,或者出的价格极高,主办方断不会冒着违反行规的风险去做。
馆长说:“我正想办法打听谁购入,听说匿名者拍得,出价极高,达到顶级珠宝的档次。”
但宛云并不好奇。拍卖其实也有隐形销赃和转移资产保值一说,很多匿名竞拍永远查不到姓名。
何况按照私心,她也并不想公开展示自己的画。
此刻,能和自己亲手作的画一同来到这如诗般的岛屿,也算不虚此行。
拍卖行程安排三天有余。宛云索性一天都没出现,周愈在她身边陪伴。
他非常大方,居然还跟她聊到冯简近况。
“…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工作日程转发到全公司,再由人泄露到媒体。不是我多嘴,你家里实在太压榨人。那日程那么密,排到那么夜,想做死人吗?”
宛云缓慢摇头:“兼管两方,这么强密度的工作是必须的。我曾劝过冯简不必如此,至少先舍弃一个,但他…”
大概当笑话听。
周愈说:“世界上像你这般轻视物质的人并不多。”
不,并非轻视物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所有生活就是这般强度的工作。宛云对这种寂寞和压力了解很多。因此当初周愈这般骗她时,她十分鄙夷。
“我也会计算利益。想我当初没日没夜的工作,你只要假恋爱一次,便可收到资金。是,我完全不能原谅你。”
周愈沉默。
过了良久,他缓慢说:“我并不想让你原谅我。”
周愈掏出一个首饰盒,里面的钻戒大得惊人,闪得刺目,堪称何泷梦想之物。
他缓缓跪下:“我注意到你手上没了戒指,我想你可以嫁给我。”
《希望》没有在拍卖会展出。
拍卖会商赔偿一大笔钱,希望息事宁人。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馆长又认识了一个因毒瘾息影的老牌男明星,打得火热。
宛云不担心馆长,她联系上保险公司,打算等明天拍卖彻底结束后,把画送到新的城市,新的地址。
馆长得知后大惊:“你不回城了?”
宛云笑了笑:“我会去新的国家任职。”
馆长一时难以接受,怔怔地看着她。
他试探地问:“你是为了小冯,还是为了你现在身边这位?”
宛云笑了:“为了躲开这两位?”
馆长沉默片刻:“我不能给你任何建议。说实话,我活到年纪那么大,对于很多问题的处置,依旧非常青涩。”
宛云说:“我一直很敬佩您。”
然而不是不感慨。
人总会老,青春易逝,感情这种东西…如此捉摸不定,金钱不能购买,真心不能交换,真是无可奈何。难道等自己鹤发之时,还能像馆长一样,有勇气周旋在男人之间?
馆长说:“表情别那么惨淡,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出去。”
宛云兴致阑珊:“不和你去酒吧,我的麻烦已经够多。”
“什么酒吧?”馆长眉飞色舞说,“我带你去一家拍卖黑市见识见识。”
此岛和菲律宾很近,一些名贵珠宝的仿品,无法在市场流通的赃物,以及来源可疑的文物,会在黑市秘密套现。
拍卖是在一个中型游艇上,公海举行,戒备森严。
上了船,居然看到熟悉面孔。
周愈笑着说:“我一直好奇这种交易,没想到你也来了。”
假如懂行,黑市的确能淘到不少好物。
身边的馆长和周愈都是识货人,几次隐秘叫价,分别淘到沙皇时期的杯具和清雍正的瓷碗。宛云多看了一眼腊梅白底的粉彩碗,周愈也帮她买下。
宛云索性不再关注,只来回翻着那简陋的拍卖单。
在某一页停下了手。
一直关注她的周愈看过来,他眯着眼睛:“看上什么?”
宛云合上画册录。
她有些憋闷。大概是船在摇晃,帽子又压得很低的缘故。
船舱里不停有人出出进进,蛇龙混杂。
周愈倒也不追究,他压低声音说:“云云,你考虑我那天的建议没有?”
宛云皱眉看着他,她其实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西装的周愈和周愈的身高。
周愈的状态一直完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心的缘故。
如今,他们的打扮朴素,没有彰显身份,然而一进门便被迎到最前方的暗室。
气质有时候会说明些问题。
“想一想,云云,你嫁给我。”
宛云望着他,直到确定周愈是认真的。
她终于起了一丝好奇:“为什么想娶我?即使是同一个游戏,你多少应该换一个主角。”
周愈望着前方,过了会他笑道:“我也试过,但没有人像你一样。”
像她一样?宛云不明白,她的人生真的谈不上成功。
周愈的眼眸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先说:“听说你准备将半山别墅出售?真可惜。那里的房价已经见涨。我推平了几所别墅种花,物以稀为贵,剩在手头的房子足够加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我们结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的名声不会太难堪。你也可以维护你的画廊,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在乎你嫁过人,你也不需要原谅我。我们最初应该结婚,这也许是我父亲预想的结局。其实我和冯简一样,希望自己有个漂亮、大方、得体的妻子。”
“你问我如今又玩什么游戏?我只想证明,即使没有感情,我也能和你相处得很好。这对你并不吃亏,是不是?你愿不愿意玩?我会给你正式的婚礼,当作以前的补偿。”
“你不爱我,我也不怎么爱你。但我们互相了解,至少在一起,你不会伤心和失望。”
宛云应该扇他一巴掌,一杯冰水泼面,或者迎战,总之让眼前人带着他无聊的游戏滚开。
但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冯简曾问过她,周愈失约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宛云把司机支走,独自坐在街心花园,直到半夜。
在餐厅久等一个人,但他没有来。而另一个人只是为了玩笑,也不肯来。如今住的这所小岛,风景那么美,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这种场景下,连眼前周愈的脸看起来都似乎可靠了些。
拍卖师正好叫到拍卖品的号数。
“526号,天然珠宝镶嵌。仿品。程度精良。名字取自希腊神话——”
馆长凑过来:“呀,这项链!云云,就之前你那画…”
“…自设计师设计后,不断有仿品问世。然而因为镶嵌的特殊工艺,很难达到正品的相似度。同样,仿品一般在原石上无法到达纯净度,但这项链算得上仿品中第一流——”
周愈眯着眼睛,倒也转移了话题:“项链的名字叫什么?鹅掌?怪得很。取自宙斯和天鹅的典故?”
馆长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说:“是,也不是。我特意查过作者设计资料——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天鹅,为了追求丽达。在场的人没有察觉异常,除了丽达的一位侍女。她发现一行人的脚步走进河里,接着却是天鹅的脚印从河中走出来。她借此推断那天鹅有蹊跷。不过那名侍女还没来得及阻止,天鹅已经和丽达相好——珠宝设计师大概想表达感情中有盲目性和伪装□。或者感情就像一条河,人一样进去,畜生一样出来…反正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周愈若有所思:“两个不同的宝石镶嵌就是这个意思?倒很有心意。”
他转头对宛云说:“你喜欢?”
周愈随手打开之前合上的画册,正是鹅掌。
他举起了牌子。
竞价开始。
114
宛云重新看回主台。实际上她从没见过鹅掌真品,只见过一次仿品。
这是第二次。
眼前这颗仿品的宝石仿佛更小些,没有曾经的那枚碎钻如此夺目,但依旧不损其精致美丽。
周愈之前的话冷冷地环绕在耳边。他说他的人生依旧非常完整,有着财富和地位,其他没有任何缺失。宛云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又隐约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相似的场景,对面的男人沉着脸说:“云云,你不要总感情用事。”
宛云向身边人要了根烟。点火,烟草熟悉的气息迅速盖过窗外海洋腥气和船舱内的污浊气息,她居然很有些怀念。
宛云纤指夹着烟,过了会,轻轻笑了。
她淡淡说:“好,周愈,我和你玩游戏。”
“云云?”
周愈一怔,带着几分惊奇。
她也惊奇他有几分惊奇。
竞价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九十五万元一次,九十五万元两次——”
“四百万元。”
这次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不是面容狡黠的黑人姑娘。
整个船舱的人回头看声音来源,对方依旧非常煞风景。
他皱眉说:“…是还需要举拍卖牌子?”
冯简没怎么费劲便看到角落里的宛云。但在见到她手上的烟和旁边坐的人后,眉头一沉。
“李宛云,你好大的本事。”他冷笑连连,大步走过来。
宛云望着他,周愈冷着脸站起来,馆长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搬搬。
“冯先生——”周愈说。
冯简根本不看周愈,他劈手夺过宛云的烟,再用脚狠狠碾碎。
“你不是戒烟了?现在又抽上?”冯简讥嘲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先跟我谈?你倒好,自己飞到这鬼地方。我真佩服你,李宛云,就算你铁心离婚,就算你铁心出国工作,依旧能先把自己搞得这么有情调!你真虚伪,真矫情,真无聊!还有,你到这破岛是来参加拍卖也罢,怎么还来黑市?胡先生,我早知道你性格非常不靠谱?但你居然独自带她来这种地方,又和这种人渣坐在一起。实在太过分些!”
这番话得罪了三个人。如果在场的人懂中文,大概会得罪整场人。
馆长都有些不太高兴,宛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准备向外走。
周愈挑眉:“人渣?冯先生还需要‘人渣’赏你多少钱,你才能彻底放过云云?”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早就警惕的私人保镖走上前准备推搡冯简。但动作没有冯简快,他一脚踹倒周愈身边的椅子。
这时维护场内的保镖迅速赶来,拍卖被迫中止。
混乱好不容易结束,周愈被保镖搀扶走出。
他略微晃一下头颅,依旧有隐痛。但冯简也没占太大便宜便是。
宛云和馆长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快艇。她身后是海。大音希声,宽广无垠,只剩一盘皎洁的明月全部碎在波浪里。海风不断吹拂她的长发,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宛云身边擦过,飞速后退,全部都结束了。
周愈心里不知为何一紧。
他走上前,柔声道:“云云?”
宛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下楼梯的时候,冯简追上来。他一把拉住宛云,皱眉道:“别跟他走。”
周愈简直这辈子都没如此厌恶另一个男人。
他冷冷喝道:“放手。”
宛云冷淡说:“冯先生还有什么高见,想继续指教我?”
冯简说:“…对不起。”
她挑眉:“为了什么?”
冯简想了想,他说:“全部。”
宛云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冯简却非常镇定,和方才暴徒般的模样判若两人。过了会,他缓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首饰盒。
锁扣打开,很小很凉的金属物事,亮晶晶地摊在他手心。
正是之前拍下的鹅掌。
冯简低声对宛云说:“送给你的。”
周愈在旁嘲弄:“嘿,不过一个仿品项链。”
宛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伸手来接。
看她这般,周愈索性坐上观。
但比她固执的还大有人在,冯简维持递给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海风烈烈,仿佛吹得人骨头隐隐作疼,那极细的项链伴随风剧烈摇摆。
宛云望着冯简良久,终于自他手上取过项链。
冯简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宛云伸手就将那项链掷到身后的大海里。
——利落的举动,极其细微的落水声响,甚至连抛物线形状都没看清。连海上浮月的倒影只摇晃几秒,便恢复最初模样。
在场人都明显怔了怔,冯简反应过来后,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我收下了。”宛云淡淡说,“我可以走了吗,冯先生?”
她转身要离去,不料冯简又上前几步,拦住她。
“你又想做什么?”周愈讥嘲道。
仿佛魔术般,冯简又突然从手中变出个小首饰盒。
打开,里面是和宛云之前扔到海里一模一样的项链。
馆长不由“咦”了一声。
宛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最初送冯简的那条项链。自买下来后便一直留在保险箱里。冯简自己不可能戴,却也从不让她戴,只一直长久地锁着。
透明镶嵌宝石的光芒,月光下微微闪烁,就像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宛云终于抬头仔细看冯简。长途飞行的疲倦,胡子没有刮,眼角打伤有很淡的血迹,脸色一般的苍白。
“送给你,云云。”他再次说。
风还在吹。宛云只觉得那项链在自己眼前来回摇摆,像夜晚、感情、共同孤独的同义词。迎合着大海、船和月亮,只晃得心都碎了。
但不该如此的。她的人生中从不缺少谎言和伤害。现在在异国,在深夜,谁知道,这可能是他又一次心血来潮和偶尔温情。等生活重新开始,商人重利,他又会因为更有价值的东西走掉。
宛云已经非常疲倦,想游戏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需要它了。你说得对,珠宝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冯简视若未闻,他只重复一句话:“送给你。”
如此推托几次,他根本不放手。宛云突然心头着恼。心头那股长久的怒气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她索性接过冯简手里的项链,不假思索地扬手,再次将这条项链扔进大海。
随着她的举动,全场再无声息。
这两条项链价格相加已经非常离谱,此刻当真如银子落水,多少钱都没有了。
连周愈都微微色变。暗中示意保镖靠近,生怕冯简暴怒伤人。
但他没有。
冯简只沉默片刻。
他面无表情,须臾,将自己一直紧握的拳头松开。
第三条项链从他掌心倏然流泻出来。
没有特殊灯光,首饰盒欠奉,宝石表面带有凌乱指纹,样式依旧和前两条相同——不,并不相同。
顶级的大颗钻石极透极澈,吸光而燃。伴随罕见橙色宝石,隐约透着虹粉色调,浓郁到收拢世间所有暖意。两者针锋相对又截然不同,若说仿品已然巧夺天工,在真品项链面前只沦为玩具。
鹅掌,美到仿佛夕阳里最后一抹流光,只能驻足以挽留
冯简用相同的手势,将项链第三次递给宛云。
“这是真的鹅掌,”他简单的说。“我想送给你。你别扔。”
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冯简的心境也没有特别接近绝望。
如果有,那一定是这天晚上。因为打架,眼眶和腿很疼。穿得很少,几乎没被热带海风给冻死。尽量不去想之前被宛云轻松就扔掉的项链…价值连城,难以理解,不可饶恕。
诸事不顺。
现在他站在回程的火车上,需要到最近的城市才能转乘国际航班,公事手机依旧不停地响,如同爆炸。
冯简说到口干舌燥,彻底丧失耐心关机前,最后一个电话接听人是何泷。
“你找到宛云没有??!!”
他嗯了一声。
何泷满肚子的火,她压着声音:“嗯?什么叫嗯?闹什么?你俩到底又闹什么?一个个,话不说就直接走掉?很有趣?当自己三岁小孩?公司不要?企业不要?这里事情有多少?三叔又惹上麻烦,某三流小艳星要写有关他的回忆录…宛灵其实不同意宛云去国外工作…最近台风,家里的温室倒了,保险公司需要你的亲笔签名传真…冯简?你有没有在听?!我若是生了孩子如你,非亲手烧死你!”
对面并没有传来女婿熟悉的挂电话声。
冯简揉着眉心,只说:“知道了,等我先回去,”咳嗽声,说,“妈?”
这称呼十分别扭和陌生,冯简简直有生以来都没有叫过这个词语。此刻只试探叫了一声,便觉得非常难堪。
何泷大概也被震撼住,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得有十五秒。
冯简等待的异常尴尬,索性干脆挂掉电话。
不料何泷这时才开口:“你和云云几点回城?凌晨两点,我到时让司机去接你们。算了,我来开车接你们——喂喂?喂喂?臭小子?喂?冯简!!!”
冯简在过道独自站了片刻,推门走进包厢。
但里面居然有了第三人。
洋人正试图以第五种蹩脚的语言搭讪对面的宛云。
见冯简走进来,脸色异常不善。洋人识趣地举起手,夸张道:“先生,我什么都没有做。”
冯简没吭声,他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开什么玩笑?座位又不是你的!”
冯简用英文回击:“是的。”他好心提醒,“我已经买下此包厢的所有卡座。”
待他到把人哄出去,宛云说:“冯总真有钱。”
冯简锁上门,抬臂看一眼表:“我们还有三个小时的火车到站,这次你记得别睡过头。”
宛云冷冷道:“坐火车?开什么玩笑。不知冯总身上还留有几个肾?够不够我待会去买头等舱机票?”
冯简脸色不由一沉:“好个牙尖嘴利的李宛云!”
宛云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岛?”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
“哦,我以为冯总认为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冯简没搭话,他一声不响地脱去外套,坐回她身边。
宛云讶道:“你做什么?”
“台风围城,我原地等了三天,连个直通航班都没有。”冯简解释自己硕大的黑眼圈,“来时我就坐这破火车,已经24小时没闭眼。你现在安静点,我需要休息。”
宛云推他:“你哪里来的钱?”
冯简瞥了眼她脖中的鹅掌,再次感觉心脏漏血,瞬时心痛地移开目光。
他平静地说:“我把自己公司股份卖了。”
宛云其实早有预料,然而她不由问:“为什么?”
“——并没有全部出手,但这样一来,公司经营权大概不在我手里,等股东大会表决吧。这几天一直处理财产分割,还要分心找你。你走之前在大堂和我吵架,又坐上周愈的车,让我沦为全李氏笑柄。啧,李家大小姐脾气还真不可小觑——”
她沉默片刻:“那为什么来找我?”
“借你之前吉言,也许时间不久,我就和十年前被你泼汤的那个小伙计没区别,又穷又苦。半山别墅是一定要卖的,到时情况不佳,大概还要逼你将这新项链再卖了,才能勉强能生存。不,李宛云你是完全不懂生存。你这人非常的卑鄙。你扔了老子两个项链。”
宛云轻声说:“冯简,真的很难吗?我想要你对我说那三个字,真的很难吗?”
他喝到:“说什么?李宛云,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现在拜你所赐,我什么都没了——我对你如此之好,你还敢问我怎么对你?你真不知——”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向来笨得很,我讨厌绕圈子,我要听你这混蛋亲口告诉我!”
冯简啧啧两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大小姐什么时候你都学会用混蛋这字眼?你似乎比较喜欢炫耀上流社会里华丽词藻。”
“冯简!”宛云突然变得很脆弱,她眼泪汩汩地流下来。
冯简终于闭嘴了,转开视线。
她还哭什么?多日来自己才非常疲倦。他的价值观向来如此,也自认明明没有做错。但积压的烦躁和不安却总是总是在堆积。这只是个自顾不及的世界,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
他恨周愈,恨宛云,恨他们那些花腔和无谓的举动行为,更讨厌被这些人当傻瓜——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因为无聊感情引发的蠢事?还发生在自己身上,仔细想想非常可怕。
他碰上了疯子,难道疯可以传染?
这件事发展到此,似乎只能有这么一个解释。
冯简说:“李宛云,如果我爱你是正确答案。那以后你能不能别总问我这个问题了?”
宛云看着他。
“你明明都知道。”他顿了顿,说,“但你总要我说好话来哄你,真是大小姐作风。我说了,你现在满意了?”
怎么可能满意?宛云握紧了胸口的项链,她简直像是从地狱边缘走回来。
如今,她需要重新认识自己,也需要重新了解冯简。
那男人的坏毛病比预想中更多。非常势利,自私,嘴坏,傲慢,胆小,顽固,品位差,不解风情,一害羞就咒人去死…
“我爱你,”冯简喃喃说:“但我实在还有更多话想继续问你。”
“不要客气。”
冯简张了张嘴。
问什么?他有很多问题,但又觉得早就隐隐收到答案。
他们只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然而此刻完全没有乐观轻松的心情。他们以后还要面对更庞大的生活。
冯简喃喃说:“李宛云,李宛云,我有没有说过我特别佩服你…”缓慢靠在她身上,“现在我非常的头疼,我得睡一会。”
宛云笑了。
她擦干眼泪,将冯简的手贴在小腹:“那你先睡。等睡醒后,我还有另外一件更头疼的事情急待告诉你,想必到时你会更佩服我。”
冯简哼了两声,不甚感兴趣地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