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也反问了她一个较为隐私的问题:“我听兰羽那天说,你失忆过?”
“失忆过”这个状态并不妥当,至少对于江子燕,她应该出于“失忆中”。
看她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傅政饶有兴趣地问:“一个人失忆了是什么感受?”
江子燕沉默几秒。
她对傅政的感受,同样一直有点微妙。她是很欣赏他的,但欣赏之余,江子燕隐隐觉得,这个老板的本质有点…娘。
喜欢问问题是一个好习惯,但对于一个领导者,问任何问题要经过脑子思考,至少得有针对性。傅政的缺点在于,他实在是太喜欢问开放性问题了,简直就像一个首席女记者,或者是《傅政有约 》的主持人。
阳光落在她那过分清淡的脸上,江子燕微笑着回答:“不要放葱花。”
见傅政怔住,她已经敛起神情。
江子燕今天急着出门,套的是藏青直腿牛仔裤,松松垮垮,膝盖处几丝猫须破洞。左手腕上带着那块巨大又华丽的表,何绍礼帮她重新改了表带,逼着日夜不摘。她的气息有时候很温婉,但刹那间仿佛又是曾经的女阎王,没有喜怒也没有哀吟。
“我听过一个冷笑话,说每个人死后,在下一世投胎之前都要去喝孟婆汤。孟婆就站给奈何桥,说只要喝下我这碗孟婆汤,就能忘记一切前尘往事,你还有什么最后想说的话吗。等排到小明喝孟婆汤的时候,他说,我就说一句话,请不要放葱花,谢谢。”
江子燕以前的学霸称呼,到底不是吹的。失忆后,反应纵然慢了很多,却学会了瞎编故事的技能,每每能糊弄得何智尧一愣一愣。
“我觉得我对失忆的感受就是那样,喝了碗不加葱花的汤而已。该是我的东西,还该是我的。不该是的…那我也要先看看是什么。”
此刻,她从微波炉里取出散发出热气的饭盒,仔细装到包里,也只是半打趣地讲了个冷笑话搪塞过去。
原本想等傅政表态,无论赞赏或轻蔑一笑,都结束话题。不料,傅政听了这个冷笑话后沉默,他的目光望向更远处,仿佛陷入某场沉思。
江子燕不想更多耽误时间,她抱歉地说:“Jack,我要接孩子,得先走了。“傅政却突然回神,他冷不丁地说:“我开车把你捎带过去吧。”
她终于脸色微微一塌,刚要婉言拒绝,傅政已经干脆地合上眼前的电脑盖站起身:“走吧,我不是见过你儿子。很可爱的小朋友。”
何小朋友看到傅政,虽然已经完全认不出对方,依旧表现出一种让他妈妈尴尬的狂喜。
何智尧高兴的原因很实在,他每次游完泳,都仿佛全身被掏空,只想仰天躺着吃零食。要是何绍礼也在,何智尧就一定要爸爸全程把自己公主抱回家。但江子燕确实是抱不动他,何智尧不得不每次都悲愤地自己走路。他目前深感自己岁数小,人生愿望是希望赶紧从幼儿园毕业和长高。
何智尧坐在傅政的车后座,跟傅政甜甜地打完招呼后,转头就喋喋不休地跟江子燕说什么今天水凉,他学会在水里翻跟头,有小朋友的游泳镜掉在池底等等,因为有陌生人在,何智尧莫名兴奋,也忘了对妈妈索要食物的流程。
江子燕除了日常三餐,平时并不会主动劝儿子吃,此刻也担心会弄脏老板的车,更是决口不提。
傅政不顾她的阻拦,把母子俩一路送回家,他听着何智尧的唠叨,没有说话。
临下车前,傅政忽然开口感慨说:“我如果有儿子,大概也像你孩子这么大。”他说完后就仿佛后悔了,对何智尧摆了摆手,笑说,“小朋友再见。”

第45章

下周的时间,江子燕无论如何都决意现身上班。
她依旧来的全公司最早,大格子间和周六日样发空, 但工作邮件和内部im已经热闹起来,群里也各种哀嚎周一的来临。坐了没一会, 晓珍走过来, 询问她需不需要更新公司新名片, 进行统一登记。
江子燕正垂眸挑着几个名片样板,晓珍又神秘兮兮地问她知不知道上周三发生的事情。
原来,徐周周和黄董不知道什么原因, 忽地就翻脸大吵起来,声音响亮,几乎整个大格子间都能听到。两个主管和其他同事都赶去当和事佬,黄董很快就偃旗息鼓,但不知怎么, 徐周周反而气得把她自己电脑摔在地上, 据说当时眼圈都红了。
“我在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想找你打听的, 唉,看不出徐周周脾气也够大的, ”晓珍撇着嘴,“她那办公电脑是公司给她配的,到时候摔坏了,还得来我这里报保修,说不定,还得求到我这里来报销。”
江子燕也是不解。
她部门里的风气是很融洽平等,各人各忙自己的活。徐周周性格开朗,黄董有些小聪明但平常又算是躲着不惹事型,都想不通这两个同事能为什么原因吵。主管那晚回复她的在家工作申请时,也没有提及此事。
出得职场,人人都要练习处理网状关系,至少表面如此。部门下午开了个短会,徐周周和黄董除了目光不直接接触,其他看不出任何异常。而这几天部门的工作群里,也恢复了平常热闹的灌水。
傅政依旧坐在她对面,自从那天送自己和儿子回家后,江子燕觉得她的老板有点隐约避开她。
——是因为兰羽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说的什么话?总不该是因为看何智尧喷的英语,而自惭形秽吧?
他当时的表情,有略微的怅然。只有几秒,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精明。
不知怎么,江子燕脑海里浮出了曾经帮傅政翻译个人资料,他的介绍是加粗黑体字的“离异”。简简单单的词,江子燕原本看过就忘,如今婚娶自由,但“离异”对个人终究不算是小事。至少这几天来,她都忍不住想,她愿意和何绍礼离异吗?
以前是无所谓的,最多想想何智尧。
但现在,江子燕望着越来越活泼的何智尧,心里却更多的是想着他的爸爸。何智尧以前总会叫她姐姐,也会小声地叫她妈妈,但最近,他已经很固定地喊她妈妈,莺啼婉转的连续叫。有时候听多了,隐隐还有点魔音灌耳之感。不过每次对上何绍礼,何智尧就又是很狡猾的“哥哥”和“爸爸”混着叫,非常看人下菜碟。
“你这是想整啥呀?”
江子燕极力忍笑,小声地模仿着何智尧神奇的语调。
她和何绍礼都试图去探究他东北腔的具体来由,但那神奇的老师又始终都没找到。何绍礼甚至和每个来家里的男家政都聊了聊,依旧一无所获。到了后来,何智尧过于魔性的口音,居然能把他俩都感染了不少。
何智尧专心地玩着他玩具,没答应。
他说话很晚,学习也慢而吃力,但专注性和更深层次的领悟力比同龄小朋友要高出很多,他的父母从不在孩子玩的时候,去用别的事情打扰他,最多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有时候三人同在客厅里,各做各事,何智尧小儿心性,会突然开始兴高采烈地呜呜吹玩具上的哨子,或者高声跟着卡通片快速地念英文,制造诸多噪音。江子燕被打扰后,戴着耳机仍然忍不住皱一皱眉,但何绍礼跟聋了似得,依旧全神贯注地回复自己的公事。
她记得刚回国的时候,默默跟着何绍礼父子去超市。何绍礼正俯身盯着琳琅满目的儿童麦片,何智尧当时不喜欢她总试图牵着他的小手。小朋友一着急,突然跑上前捉住爸爸的裤子,求助般地狠力一扯。
于是,在场的人,多多少少瞻仰了一眼何绍礼的黑色底裤和劲瘦大腿。但他随后只是迅速提起裤子,坚定制止儿子的时候,永远理性多一点,平静多一点。他身上没有富二代的任何典型优缺点,因为平时不主动说,看不出也在独自管理自己公司。
更多细微之处,非要和何绍礼共同生活才能体会,再相处久了,江子燕居然感觉隐隐佩服何绍礼,她莫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老板。真奇怪,她对自己神奇的老板傅政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产生任何佩服的情绪。
江子燕由衷的希望,她儿子的性格以后能多像他爸爸一些。
何绍舒开始第二波刷屏的时候,两个女婴只占据九宫格的一张图片,其余更多的都是 LA 干燥少雨的蓝天,和五花八门的各种搅拌果汁。
等到江子燕再去幼儿园的时候,她得知一个不大不小的噩耗,老师通知要放暑假了。
现在从补习班私教到游泳班幼儿班,老师和孩子家长联系都是通过qq和微信。江子燕后知后觉的把班级群家长群幼儿园群各种群都扫了一遍,然后汗颜发现至少加了五十个群,莫名攒了不少人脉。
本班级的群里,江子燕把自己的群昵称改为接地气的“智尧妈”,群里最活跃的妈妈是一个土豪单身母亲,她自己开个高端大气的空气氧吧,有一个很爱尖叫的中法混血小男孩。
“孩子放暑假,家长最伤心,小恶魔24小时都在家。”她在群里调侃,“姐妹们,请问你们的孩子暑假都有什么计划啊?旅游还是报班,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下。”
其实,也就是变相打听,其他小朋友报什么课外班。
江子燕随意地点出群名单,群里一共20个家长,一个个看过去,性别选项都是女的,同样没有何绍礼。
晚上的时候,她终于用这事问了何绍礼。
他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万年不发言,而被无情地踢出家长群了。
“班主任有事前,不是都会发短信或电话通知?再说我好久不用qq,至于微信,每天信息太多,临睡前看不完直接都清空。”
江子燕谨慎地没接话,她是知道他临睡前会直接清空微信的,就在昨天晚上,何绍礼还斜靠在她的肩膀上摆弄手机。顿了顿,她委婉地说:“我还没有你的各种网络联系方式。”
何绍礼望着她,很是沉默片刻。江子燕有些尴尬,面上笑着摇了摇手,要换别的话题。
他知道她误会了,便解释:“我一直有你的联系方式的,但你没有给我你的新联系方式。”
何绍礼知道江子燕曾经的各个账号,但自从失忆后,她本人就狠绝抛弃所有过去,所有社交网络工具都是重新申请的。她很绝情,也很果断,几乎从没回头。直到最近,江子燕才开始着手详细地调查她的过往。
不管别人怎么转述,即使是何绍礼都跟她交代了很多,她总是要自己把所有查个底朝天、清清楚楚,才会彻底心安的。他帮她推荐了一个洲头县的退休警察,对此事的进度没有多问。
以前那个咄咄逼人的女人身影好像淡了,江子燕咬着下唇的时候一笑,仿佛为过去害羞似得,实际上又是胸有成竹。看过她最近写的文章都会懂,摧枯拉朽,藏着令人吃惊的不留情面。刻在她骨子里的性格正缓慢地,逐渐地复原。
但何绍礼依旧不明白,除了儿子,江子燕内心最在乎的什么,她曾经甚至是连儿子都不在乎的。
江子燕不是一个能处理好男女关系的人。失忆后痛苦吗?应该存在非常痛苦的地方,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好好守着何智尧,和他开开心心过日子不好吗?但当初她挣扎着,拒绝接受他暗示,果断选择独身出国。期间,江子燕读了大量育儿心理的书,又能忍住不主动问一句何智尧的近况,也根本不问他。
她至今都对他有感觉的,这做不了假。何绍礼要她次数狠的时候,江子燕索性抛开所有羞耻心,陪他胡闹。但做完后,何绍礼跟她低声表白,所有的台词都像说给黑色摄像机听,根本没有参与。
他是有些烦躁的。
两人坐在沙发上,又重新交换了各个联系方式。
江子燕无可避免地扫了眼何绍礼的qq签名栏,他的头像是一片黑,但签名栏里倒不是空的,有一句很矫情倒牙的签名,写着“唉,伤了心的人究竟有几个~~~~~~”。
再一看,这个qq签名居然连续几年都没有更改。如此推算,何绍礼写这句话那会,还是个具有非主流气息的小男生,完全联系不到如今含蓄内敛的青年。
江子燕不由也逗了逗他:“你这签名,感觉好多心事哦。”
何绍礼知道她在打趣什么,他摸摸鼻子:“事每天都有,伤我心的人只有一个。”
也许是这几日的身体厮磨,增加了两个人的亲密程度,因此她能很自然地说:“真稀奇,那个人是我吗?”
何绍礼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笑一笑,不想看到灯光中她脸上明显带着的嘲笑和不以为然。
然后,江子燕第一次主动吻了他。
和何绍礼在夜晚中总是令人发汗的唇舌攻击不同,她的吻如同怀里揣着的冷玉贴上来,芳香扑鼻,轻舔着他的上口腔,挑逗中再压下他惊愕的舌头,给了何绍礼一个从浅到深,洞庭仙般轻软的吻。
这个吻结束得很快。时间掌控太好,适可而止到在他们脚下涂着明天英语作业的何智尧都没有发现异样。
何绍礼明显想继续,但江子燕依旧用手搭着他宽阔的胸膛,是防止他继续倾身。隔着衬衫,他只能感觉有有股微微的刺激。
“绍礼,你为什么给尧宝取名叫 Denver 呀?”
他深邃眸子里已经沉沉浮浮地全是她,罕见有些发傻地说:“因为…恐龙丹佛。胖子以前总尿裤子,我答应他有一天他不尿床了,就给他买全套的恐龙玩具。然后顺口就叫他 Denver 了。这是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Denver,the last Dinosaur。”
江子燕忍不住笑了,一方面为了自己曾经的胡思乱想,一方面为了何绍礼的省事。
不过,她自然还是要向何智尧多求证一遍:“尧宝,爸爸这话是不是真的啊?”
无辜膝头中箭的何智尧,怀着大海一般宽广的悲伤耻辱,和对爸爸的满心仇恨,缓慢地扬起头来。
没有人喜欢别人提自己尿裤子,何智尧更是巨讨厌别人说他尿床的旧事。他已经是这么大的小伙子,上公交车都能买全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尿床?!
偏偏江子燕说:“原来尧宝的英文名字是这样来的呀。”
何智尧冷静片刻,终于悲痛地憋出一句:“…哥哥是 totally 的辣鸡!”
何绍礼忽然沉下脸,他一把将何智尧抱到自己膝盖,冷言说:“胖子,谁教你说的这话,你是想造老子的反吗?”然后惩罚性地咬了儿子嫩脸蛋一下,又在何智尧的假哭中,另一只手把江子燕拽过来,暗哑地说,“江子燕,谁教你主动亲的我?想当狐狸精吗?”
他马上还给她一个比痛的意志力都更强烈的吻。

第46章

当天晚上,何绍礼被何智尧和江子燕分别踹出来。两张五官不同但同样肌肤雪白的面孔,带着相同的嫌弃神态。
“我今晚想自己睡。”江子燕无情地说完后, 几秒后却又叫住他,看何绍礼满怀希望的表情, 嘴角一抽。有的时候, 她觉得何智尧正慢慢长大懂事, 反而是何绍礼这边有变得幼稚的趋势。
“你有没有看到一件裙子,是我跟你去吃饭时候穿的那件。”
何绍礼目光飘忽,盯着江子燕夏日里的薄睡衣领口:“哦, 哪一件,你跟我去我房间里找找看?”
她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那晚,你从车里拿回来没有?”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何绍礼从哪里找来两个毯子, 他用一个毯子密不透风地全裹着她, 另一个全盖住何智尧的头,不出声地把迷迷糊糊但不断提出抗议的母子两个人全拽回家。再之后, 她在连续的夜晚都处在全真空的状态,至今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何绍礼目光闪动, 默默瞧了她半晌,他忽地说:“我不喜欢你穿粉色。”
江子燕叹气,内心猜着那裙子八成是要不回来。又听他这话说得总有些孩子气,她随口调笑一句:“哦,你不喜欢我穿粉红色,那你喜不喜欢我亲你啊?”
出乎意料,何绍礼就像一个情场初哥似得,当场怔住了。他半句话都没出声反驳,眸中划过可见的青涩。而等他摸完鼻子,江子燕已经笑着把门关了。
何绍礼再原地等了会,终于确定眼前再无开门的可能,失望地独自回到单色调的房间。
他后躺在床,靠在墙角的黑色公文包里一大块,鼓鼓囊囊的,正是她口中的那条粉色连衣裙。
江子燕穿枯燥黑色衣衫的时候,总会让人凝神盯着她那冰般的眼睛和嘴唇细看,想找寻柔软。但其实,桃红色等亮色也是很适合她,显得眉目温婉,带着涉世未深的美艳。
每年里会有几天,江子燕也就会抛弃她惯常的黑色,改而穿那件被刮了很多丝的廉价粉色毛衣。
“因为昨天是我妈妈过生日,我妈妈最喜欢粉色。”江子燕说起楼月迪的次数极少,每次提及也都语气平静,身上怨气值几乎没有,“我感激她生了我,所以前后几天都会穿这件颜色的毛衣。”
话虽然这么说,江子燕在寒暑假里的时间,都会留在本市,好像完全没有“回老家”的意识。最初租房子充作童装仓库的伊始,就投了一个比较高额的失火险。
何绍礼知道她来自单亲家庭,江子燕从开始就并不掩饰她的家境。他对她的孝顺有些意外,也有些替她难过:“你和你妈妈关系很好?”
他忘记江子燕当时怎么回答了,或者,她当时根本就没有回答。
何绍礼记得他在江子燕失踪的两个多月,他按捺不住,终于亲身去了洲头县。
站在那个越发破旧的小饭馆门口,楼月迪走出来泼水,她身态发福,少见的没有醉态。她对找上门的英俊男生冷冷说:“我女儿很久都没回家了。”眯着眼睛上下地盯着他,看他气度不凡的模样,试探说,“你是燕儿的男朋友吗?”
他腼腆地点了点头。
楼月迪忽然诡秘地笑了,因为酗酒不停,整张脸皮都像蜥蜴的舌头一般干燥泛白。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家江燕总是喜欢比她年纪小很多的男孩子嗳。我前一个女婿,年龄好像也不大,只可惜…我们这里有句话,寡妇怀孕,全靠邻居帮忙,呵呵。你要多小心我女儿啊。”
她说话已经什么都不顾忌了,颠三倒四,但目的已经达到。楼月迪看着何绍礼的脸惨白下去,再施施然关上门。
江子燕独自坐在灰暗后院的二层楼房,她刚照顾了一整夜的母亲,却毫无困意,单手支颐很沉静地思考什么。
楼月迪走进来的时候,又对女儿轻描淡写地扮好人。“刚刚有个说普通话的小伙子来找你。他是你在大城市新钓的凯子?他刚走没多久,你不追过去看看?”
江子燕纤细眉毛动也没动,她淡淡地说:“再等等。”
楼月迪怔住:“等什么?”她现在有点怕自己这个女儿,心思太过幽深了,捉摸不透。
江子燕缓缓地抬起头,柔声说:“等我解决完家丑。”
何绍礼脑海里响荡着楼月迪的话,面无表情地回城。
他那时候总是大男孩,对人生并无具体规划,大多数时间都散漫愉快地活着。即使是神秘的江子燕,其实也并未占据他太多的时间。但从那段时间开始,何绍礼专心做一件事,去查江子燕。
等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他内心的寒意和怒焰正涨到最高顶点。
对何绍礼质问的所有,江子燕都毫无遮掩地承认,话语中甚至还隐藏歉意。但唯独问到她失踪的几个月,江子燕面色开始转冷,她轻声说:“和你无关吧?”
也就是在那时刻,他们双双陷入了爆发前的沉默。
假如这争吵发生到现在,何绍礼发现他已经能把内心那句话回答出来:“你身上所有的事情,都会和我有关。”
江子燕刚才吻他时,那股子清媚勾人劲,让人心动也真让人心塞。他几乎脱口而出,这女人在美国读书,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了。但何绍礼没问,他早不是男大学生了,独自照顾了儿子,工作上也学会逐步地忍和等待,当笃定她最后一定会落回自己手里,有些问题就不需要多言。
但此刻,他也居然有些怀念她刚回来时,对自己那股赔着小心的感觉。
笑的时候很淡,喜欢低头,抗拒他的时候总要先掂量一下。不像现在这样,她随意地挥挥手拒绝,他就只能独守空床。
何穆阳最先感觉到儿子儿媳间气氛已经不一样。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如果一定要他老人家阐述,大概就是何绍礼的模样实在有点辣眼睛。
吃完饭总要聊几句,江子燕顺便说了几句何智尧的教育问题的,她最近在群里听多了幼升小的实例,每每看到就觉得头皮发麻。何穆阳是很喜欢别人放低姿态咨询他意见,自然要多说几句。
何绍礼则靠在旁边刷手机,早先经过江子燕的提醒,他终于记得打开社交网络圈。何绍舒发的状态,是希望女儿成长为“活泼、善良、幸福、美丽的小天使”。
他迅速在下面调侃:“姐,你忘了写聪明。你不希望我外甥女聪明点吗?”
结果,何绍舒直接扔给弟弟扔了一堆翻白眼的表情,反而吴蜀认真地回复的他:“聪明不如痴。”
何绍礼笑着把手机举到江子燕面前,随口征询她意见:“子燕姐,你说我该回复点什么,打击我姐?”
江子燕没察觉到这行为的亲密度,低头瞥了眼屏幕。坐在他们对面的何穆阳,感觉正当场吃碗劣质狗粮,他一时有点替儿子不值,一时又感觉是彻底舒了口气,知道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