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尧从小是被何绍礼养大, 没有经历过老辈人喜欢裹着厚衣服的习惯,早早就换了夏装, 但还是比同龄孩子显得更大只。他坐在床上唧唧呜呜的,皮肤透白,耳朵和脸却都厚厚的,也不像以前那么总是圆乎乎的。
她轻轻捏了捏何智尧的小手小脚,感觉他好像个头也略微长高了点。
再听何智尧絮絮叨叨很久,江子燕终于开口:“尧宝,你喜欢游泳啊,那你不介意平时多上一个游泳课吧?”
看何智尧点了头,她又试图发散思维,“再考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三国里游泳最厉害的人物是谁呀?”
何智尧不假思索地说:“关羽!”
江子燕沉默片刻。
何智尧在三国里最喜欢的人物是关羽,什么都能扯上他。她今晚实在有些心烦意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哄孩子,只是再柔声问:“尧宝真聪明。那么,你记不记得关羽日常拿的刀叫什么名字?”
如果何绍礼还在她旁边,也许要制止这种拔苗助长的无用行为。毕竟,“青龙偃月刀”这个名字,全说出来对成年人都有点难度。
但,何智尧也总有他独特的应对方法。
他斩钉截铁地说:“NO , 刀就是刀,嗯,刀 no name !”
偏偏江子燕也被这答案戳中了奇怪的笑点,略微弯起唇角。何智尧看她笑了,不明所以,也歪头得意的嘿嘿乐起来。
她静静地望着孩子,气氛温馨。
然而她移开视线,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何绍礼靠过来的慌乱时刻。
嗡嗡作响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睿智,鬼马和腼腆的男生形象。这是失忆后,自他人口中转述过来的何绍礼影像,模糊不清,总是带点怏然和抗拒的接触。但就在此刻的现实里,何绍礼留给自己的是发烫的嘴唇,准确的吻,和至今留在唇齿间的薄荷味道。
江子燕原本坚信的故事版本,是曾经自己痴心妄想地纠缠何绍礼,如今她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的羁绊,绝对不仅仅是她一厢情愿。但曾经两人的个性,却又都对彼此三缄其口,除了最后一次激烈争吵,徒留外人猜测诸多谜题,如今她失忆,何绍礼就成了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凭良心说,江子燕不确定她想不想追究更多真相。
有些事情很难负担,之前独自在外生活,她身体是放松康复的,脑海有一根弦,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即使回国也不敢有松懈。知道过去,无助于她成为合格的母亲,因此也不想更多理会。
直到何绍礼的吻,打乱一切分寸感。
夜深之前,她把门牢牢地反锁起来。
江子燕早上把何智尧哭哭啼啼地拽起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密切的雨丝,贴着风,扑打向人间。无非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盈虚无数。
她隐隐想起来,这座巨大城市并没有对自己呈现出很多的蓝天白云。
客厅里有晃晃的折光。每隔一个月都有工人做高空作业来擦玻璃,钢筋水泥下面的车水马龙总在缓慢地动,两侧的绿化带呈现烟葱色,宣告绿融融的夏意要来了。
她记着何绍舒是上午的航班,发了祝福短信。
放下手机后,看到何绍礼还没走,正耐心坐在早餐桌前,大概想问她昨晚为什么没有依言等他。
他穿着黑色衍缝外套,阴天里依旧带着一股活力。
终于,江子燕打发完儿子,走到他身边。
她面容沉静,冷不丁地问:“你说我以前最喜欢黑色?”
何绍礼一怔,她便继续淡淡说,“我失忆后,就不那么喜欢黑色。我想,你昨晚肯定是错把如今的我,当成过去的我啦。”
“我和以前的江子燕虽然是一个人,却也是有所不同的。如今的我,就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如果你觉得我有这想法很贪心,请直接告诉我,但——请你不要随意撩拨我。或者,我该说,请你不要用我过去对你的方式报复现在的我。”
何绍礼俊容闪过些不可置信,哑然失笑:“你说我在撩拨你?”
他神态有些意味不明,却没有想象中震怒,只是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江子燕硬着头皮说下去:“是不是,你心里都明白。”
何绍礼眼睛里那一点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越来越明显,他不经常反驳人,好像非要等着她主动问,才会给出答案。
江子燕面色不定,她很明白,如果想和何绍礼再进一步,两人总归要彼此开诚布公。可内心又实在很踟蹰,不确定是否推开回忆这扇乌黑色大门——那门背后掩盖的是什么呢?
她只能回忆起失忆后的几个月,躺在病床,整日昏迷不醒,头痛、总是头痛,怀着陌生男人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养胎,少数的清醒时刻里,面对过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羞耻和追悔…
何绍礼对她再好,江子燕都是惊吓居多。
说来好笑,她能忍受那种精神折磨。但那些皮肉之痛,真的是一丁一点都不想要重温了。
他总和那些真实的伤口联系着。
如果何绍礼逼她面对,也只能先暂时搬走。
逃走的法子,到底还是懂几个的。
此刻,何绍礼只追问她:“你说你不喜欢黑色,那你现在最喜欢什么颜色?”
江子燕怔了一会,含糊说:“总之,现在不大喜欢黑色了。”
随后,她转身,拽着何智尧匆匆离去,背影简直像落荒而逃。
家里只剩下何绍礼,他无声吃完早饭,接着走进单色调的卧室,取遗落的电源线。
抽屉里,是白色的线装耳机包装盒,昨夜已经被仔细拆封,此刻被塞在口袋里。
江子燕从未去过他的房间,她不知道,有人在这几年,慢慢的把所有物事都换成了枯燥艰难的黑色。
江子燕在曾经的校园里被称为“女阎王”,除了过于冷洌逼人的行事风格,也因为她一年365天里只穿黑色。
黑衣,黑裙,黑外套,黑书包,所有物事颜色都整齐划一,像秦始皇陪葬墓穴里的兵马俑,严肃,暗沉、老旧腐朽的守护着年轻主人。长衣长袖,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偶尔回眸才露出半截玉色的脖颈,衬着细长的眸子。
"简直像穆斯林徒的老婆。""穆斯林?我看是黑白无常里的黑无常。"同学在背后打趣。
何绍舒身为同寝室友,都没有看过她胸部以下和脚踝以上的位置。何绍礼却知道,江子燕脱下衣衫后有着极美的身材,皮肤和胸部。而他也是很后来才知道,江子燕喜欢黑色,是为了掩饰后背和小腿上的那些狰狞疤痕。
她对此守口如瓶。
何绍礼被何穆阳当接班人加以培养,从小也不缺异性的关怀,性格开朗又不乏诚意,但确实鲜少流露真实内心。有时候和朋友与姐姐闲聊,总是笑着打马虎眼掩盖过去,让人不知道他真正看重什么。对于江子燕如何付得起那昂贵领带夹的钱,何绍礼是有必要一探究竟的,他不怎么费力地打听出,这位江学姐并不穷的事实。
除了拿着经管院的奖学金,她还借了何绍舒的钱和会员卡,拿优惠券在商场代购名牌童装的再分成生意。
当时没有“代购”“买手”这么时髦的一说,大家通常轻蔑地管这种行为,叫“倒爷”。
据何绍舒说,童装代购生意爆好,江子燕甚至专门租了个库房,请了两个帮手,课余时间就跑过去查看。江子燕有手段,有头脑,对财务分得开,按月提成给何绍舒,一切明明白白。但比起姐姐发自内心的喜欢江子燕,何绍礼更多的时间都在审视她。
外表这么冷清,气质也像个神仙姐姐般的人物,实际不顾名声地干卖货物的工作。学的专业明明很热,在名企找到高薪实习并不在话下,但江子燕直言那种固定工资进账太慢。好像嫌给人的反差还不够大,不仅处心积虑只思考赚钱,还有闲心倒追不属于自己阶级的富二代学弟。
大学里环境总是相对纯净,没充斥那么多社会上的市侩东西,连带对财富的崇拜,多少都会遮掩些。但当事人仿佛明晃晃的挑战什么,她压根不在乎这些,行事越发带了威慑力。
当江子燕因为暑假前的生意忙,不再频繁出现在何绍礼身边时候,他和兰羽之间的关系好像重新缓和了一些。
兰羽重新展露笑颜,拖着何绍礼陪自己去上选修课。撒娇耍横地缠了几次,何绍礼便拿着自己作业前去了,课堂上一边转着笔,一边淡淡听她对自己眉飞色舞说些什么八卦。
兰羽刚烫了波浪般的头发,穿着花苞般的短裙,混血模特般又精灵又活力。在那黄色鳄鱼包边缘,又绑了个大而夸张的怪物橘色毛绒球。何绍礼反正欣赏不了这种审美,但他无聊用笔戳了好几下,居然想了几秒,要是某人一定会买黑色的。只可惜,这种几千块钱的正版货,她估计是买不起,或者是舍不得。
何绍礼不由再想起了她送给他的那个领带夹,依旧猜不透那学姐的作风。
有些征兆,当事人自己不察,但别人看来总是很明显的。比如,何绍礼在审视江子燕的时候,很快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来自穷人的明显特征,那就是怀有一种对世间万物的过度紧张感。
并非贬义,但换句话说,忧患意识确实过剩了些。
江子燕周密胆大,目标清晰,做事总让人说不出话来。但不过是战术上的强大,她最大缺点是精明卖力,从不肯吃亏,遇到一点点小问题就立刻要清算,这在长期来看是非常不利的。当然,江子燕已经把这一点控制得好,可她身后已经背满各种让人却步的骂名。
向来与何绍礼相处融洽的女生,不然漂亮,不然好相处。江子燕不能说是异数,都能称得上异类。何绍礼欣然愿意与异类交朋友,但他并不想和怪人恋爱。
下课的时候,何绍礼在旁边悠然等着兰羽收起书,听到前面有些骚动。他抬头,当看到江子燕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迅速站起来。
兰羽同样也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几变,又怒又惊,还有些不可置信。她也是女生,简直没想到这位学姐能这么不要脸,都亲眼看到何绍礼正陪自己上课,还敢来这里堵着。
江子燕整身黑衣,只有红唇挂在那张冷宁的脸上。她分开人流,直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等站定后,却望着兰羽,淡淡说:“今天正好遇见,我请你和绍礼吃饭?”
兰羽怒极反笑,精致眉眼满是嘲弄,索性也沉住气看她卖什么关子:“真是太搞笑了,你能请我们吃什么?”
江子燕冷淡地一挑眉,却转头看着何绍礼,轻声问:“绍礼,你想吃什么?”
兰羽不由再度气结,长长的睫毛微颤。
她觉得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也真是能被江子燕当场给恶心吐了。这是魔鬼吗?此生从无见过这般厚颜的女人,骂他人的时候一脚踢开,喜欢男人的时候笑脸相迎,又见鬼地长着一张那么肃然的脸,根本无法说卖弄风骚。
普通男生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恐怕早已经避之不及,何绍礼更不例外。
但他尴尬了会,终究不想落任何女孩子的面子,摸了摸鼻子说:“我来请客吧。这点钟吃饭的人太少,我再叫上我姐和其他朋友。”
后来,那顿饭吃得倒是还算融洽,何绍礼人缘极好,大学生又闲得很,叫来七八个人吃烧烤喝啤酒。
兰羽当之无愧地坐在何绍礼旁边,抱着他胳膊,像谁示威一般。江子燕选择了和后来的何绍舒坐着,全程也只和何绍舒私语着。没有多余的目光,没有多余的举动,话不多,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筷子。
等大伙喝了几杯啤酒的时候,气氛终于吵闹起来。
何绍礼一直抑制着自己的目光,等抽空往江子燕那角落一望,发现她的座位已经空了,连带何绍舒的位置也没人。旁人说两个研究生嫌弃这群本科生太吵,去外面散散心。但直等结账的时候,两个女生都没有再回来。
付款的时候,总台说账单也被先付完。何绍礼立刻追问是谁付的,“是一个头发很长的黑衣服女生?声音很甜?”他描述着江子燕,语气低沉而微妙。
回头的时候,兰羽正陌生地望着自己,她嘲弄问:“何绍礼,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女的了?叫江子燕的那个?”
他顿了顿:“没有。”
“她不是在追你吗?”
“大家不都是同学吗?”
江子燕的功力,是她每每冷清着脸说完一句谎言后,都能维持住面无表情。而何绍礼的功力,是他笑着说完两句言不由衷的话后,总能继续露出心无城府的神色。
他们都是很难得的聪明人,也都是非典型的混蛋。
第31章
把何智尧送到幼儿园,江子燕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又拿起手机, 给何绍舒发了短信。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鼠灰色的天空, 空气轻盈。也许到底是因为分了心, 她第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被批评。
部门主编在吃午饭前的一个小时, 单独叫住她,在茶水间里和江子燕私聊了几句。她最新写的有关 AI技术发展以及涉及物联网格局主题的文章,后台流量和转载率, 都比前期有些下滑。
主编委婉地指出,江子燕讨论这些问题时,观点尖锐,却有些浮于表面,不能沉下心辨别格局。同时又给了她几篇优秀的外网文章, 让她根据选题和资料, 进一步完善科技文章的结构。
“我们是新媒体编辑,一方面要管理手头下的零散作者, 一方面自己写的东西也要拿得出手。”主编的岁数还比江子燕小一岁,大家都是年轻人, 彼此说话还是随意些,“你写文章技巧很好,但角度上还得多练,选题要抓热点,话题也要带点深度。Jack最近好像总看咱们部门的东西,为了避风头,咱们还得注意一下文章质量。”
江子燕立刻抓住主语:“Jack看到我写的这几篇文章了?““呃…他平时是不看,Jack每天事情那么多,哪儿看得过来。不过———“主编说到这里就停了,移开视线。
主编每天都会把他认为优秀的本站文章分享在他自己的朋友圈里,当作额外的流量宣传和推广。就在昨天,傅政破天荒地在主管转发江子燕的那篇文章链接下面,很短很简洁的评论一句。
“方法论太多,缺少干货。”
等江子燕亲眼看到这句评论后,也略微一抿嘴。她愿意虚心接受意见,但内心有些赧然。
这确实是老板能对员工做出的,一句有点不客气的评价。
这么一来,她只好先放下与何绍礼的理还乱,专心地思考自己工作。
午休的时间,大格子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同事不是结伴去茶水间吃免费的水果糕点,或者就是到休息室的沙发里补觉。
江子燕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笔记本小声放新闻,联想到上午收来的批评,开始听Youtube的能源频道。
傅政脚步匆匆地走到自己座位。他在公司里,几乎都是小跑着工作。刚开始,江子燕以为,傅政是作为老板,在员工前作秀勤奋而已,后来发现这确实是他的习惯。而也许因为那句“没干货”的评论,或者因为这几日睡眠不佳,江子燕身影不动,依旧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这时,又听到傅政接了个电话。
“…你已经来了?我手头还有些工作,不如——”
虽然他有礼貌地把声音压低,但依旧压过眼前视频里的解说声。
江子燕面无表情,戴上新拆封的抗噪耳机,继续记视频里提到新能源的所有要点。没一会,也就把旁的东西抛在脑后,连对面突然飘来浓郁的香水味都不能让她抬头。
直到眼前的隔板被敲了几下,江子燕才按了暂停键。
傅政顿了顿,看到一双极长像透水琉璃的眼睛,很疑惑地对准自己。他只好重新说:“你桌子上的打印纸急着用吗,能不能借我几张?”
大格子间里的三台打印机,是分A、B区供同事使用。傅政虽然也坐在格子间,但毕竟是老板,有专门的一台保密打印机。只是打印纸都由行政早上检查和补充,今天中午的备用纸用完,四处无人,他还得找就近的属下员工相借打印纸。
有时候,江子燕觉得傅政这个老板当的也真是够绝了。
她站起来,就要把自己桌子上的备用纸递给他。
“谢谢。”傅政接过来,随后对旁边的年轻女人说,“小羽,等我把这份合同打完,我们一起下楼吃饭。”
“你快点啊。”
傅政本人格子间旁边,就是助理的工位。此刻,那个总戴着眼镜的文静男秘书不在,一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女孩,正窝在人体工学椅里无聊地玩手机。
江子燕本不是好奇的人,但目光无意识地多扫了眼对方的容颜,很久没移开视线。直到对方也感受到了这份复杂的打量,有些厌烦地抬起头。
兰羽冷着脸,以为面对的又会是一个猥琐的程序员,或者是一个油头滑面的所谓中层。但看到江子燕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她倒宁愿是前两者,起码内心不会这么反胃。
兰羽迅速站起来,花容月貌骤然都铁青了:“江子燕!你怎么在这里?”又迅速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说,“你,你是在Jack这里工作?“江子燕看到女孩如被针蛰了一下的表情,内心同样涌上股难言的情绪。她默了几秒,温声回应:“你好,兰小姐。”顿了顿,试探地说,“现在方便和我聊一会吗?“兰羽干脆地说:“我今天也真是见鬼了!”
傅政正在低头查看打印文件,最初听到兰羽和江子燕说话,以为两人是旧相识,随后很快察觉不对。
兰羽俏脸如霜,说完这句话拿起精致小包,居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望了眼对面江子燕,却看到她盯着兰羽的背影,那眼神中居然有丝痛苦。
他赶在电梯间前追上兰羽。
傅政最初与兰羽是在一年前加州的某个华人创业联邦认识,傅政爱交朋友,兰羽爱热闹,两人之间好像萦绕着点男女似有似无的暧昧,但彼此总是没有更进一步。今天不过两人都略有空闲,约着在傅政公司旁边吃顿饭,叙叙旧。
此刻,兰羽俏丽的脸颊已经失去血色,用力地咬紧嘴唇,留下深深的牙印。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兰羽咬牙说:“Jack,刚刚那女的是你员工?”她胸口起伏,努力克制自己情绪,“我提醒你小心点她!江子燕手脚特别不干净,她是强盗,还喜欢偷东西!”
这是一项非常严格的指控。
傅政头脑一凛:“你的意思是,她有刑事案底?”
兰羽不由愣了一下,知道气急时把话说重了:“没有…”
傅政略微严厉地望了她一眼,他对招收员工的道德要求比对朋友更高,就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那么,她曾经偷过你什么东西?或者,你亲眼看到她偷过什么东西?”
兰羽被这井井有条的问题,问得再次愣住。
她早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眼前的男人也不像何绍礼,能对她的任何过分话题都不过一笑。然而兰羽想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江子燕,从里到外毁自己毁得那么彻底。这个清冷面目的女人是一个贼,夺走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偏偏她对此有口难言。
傅政看着兰羽雪白的小脸,一点一点黯淡下来,他心中一柔,换了个问题:“你认识她?”
兰羽沉默,嘴角挂着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清楚记得,自己告诉何绍礼一个惊天消息,原来他苦寻几个月都找不到的失踪人物,从名字、年龄、籍贯到一切都是假的。话还没说完,失踪许久的江子燕无声地推开门,撞见自己和何绍礼坐在一起,整个眉宇和衣领衬着有触目惊心的黑。
兰羽还没回答他,傅政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江子燕正站在极远处,穿着淡青色的连衣裙,几乎和天光融为一色。她也不知道把刚才的话听去了多少,看到他俩看着自己,压着这份压抑的寂静走过去。
江子燕抿了抿唇,对兰羽说:“兰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目前的情况。如果可以,请你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名片。”
她料定兰羽不会伸手接,于是直接对上傅政探究的目光,江子燕再挤出一丝苦笑:“老板?”
傅政没想到她居然会向自己求助,他从不想多管闲事,但到底也不能视之不理,只好先接下自己员工的名片。傅政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滑稽。
兰羽的眼神厌烦到冷酷,她蹙着眉,仿佛闻到了什么恶心的臭味,冷淡说:“听说你跳楼后失忆了?”
江子燕沉默,她到底残留些无谓骄傲,不肯轻易在他人面前承认丢掉了记忆。
兰羽冷笑两声,开门见山:“成,我直接告诉你发生什么事吧——我读本科的时候,你捉到我考试作弊,随后你又实名举报我整年的论文和小组作业都是抄袭,让我留级了整整一年,不得不转学去美国。这些事,我想你彻底不记得了吧。”
傅政一扬眉,江子燕则沉默,她之前已经短信问了何绍舒,大体情况确实如此。
兰羽伸手把傅政手里的名片夺回来,蔻丹纤指刮着纸面。她低头看了会上面的名字,心思起伏,对江子燕那股忌惮和恨之欲狂,至今都未消散,最终讥嘲说:“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失忆了,江燕江学姐,你现在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我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要我说,你确实不是个好玩意儿,你自己估计也明白你是什么货色。失忆后,连亲生儿子都能弃之不顾,我输在你手里,也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