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尧紧紧地缠着她脖子,可怜巴巴的。
但装可爱这招,对江子燕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完全没有。何小朋友如今已经不太确定,今晚能不能被顺利带回家,而他向来迷糊的大脑,平生终于首次思考一个非常艰辛复杂的问题:这事该怎么收场?
江子燕看出他的动摇,她淡淡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啦,尧宝你在爷爷奶奶家住四天,四天而已,就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勇敢——”
“我要回家!我一点也不勇敢!”小男孩忽地尖叫,他早忘了装假洋鬼子了,但同样没敢看爸爸。
她笑了:“不勇敢的时候就哭呗。每次害怕的时候,哭一会就好了。”
何绍礼脸色更坏了,何智尧也对她的歪理提出反驳:“可!我是男子汉!我,我不哭!”
江子燕笑意加深,她故意说:“什么话!男子汉也会哭呀,我告诉你,世界上最勇敢的男子汉也会哭,爸爸也会哭,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哭的,男子汉敢哭就敢当,哭完后擦擦眼泪,我们不就没事啦。”她抱着何智尧,抚摸着儿子稚嫩的后背直到他平息,轻声说,“你看你刚刚哭完后,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是不是也不害怕了?尧宝是男子汉啊,也没变成小女孩呀。你喜不喜欢小女孩呀?”
何智尧不知道怎么接话,呆呆地靠在江子燕身上。她持续着拍打着他后背,非常耐心。他被那股暖意包围着,心里的愤恨和无助仿佛被这股暖流融化掉了,很舒服。过了会,小朋友觉得这很有道理,好像自己确实是不那么害怕了。嗯,最初为什么哭来着?他记得自己狠狠打了江子燕一拳,立刻装模作样抬起手,想去揉江子燕的后脑勺,把她的长发弄得很乱。
江子燕淳淳善诱:“好啦,我很爱你的,你爸爸很爱你,爷爷奶奶也很爱你的。你就住在爷爷这里,什么也不要担心好不好?我又没有不要你!”
何绍礼在旁边适时哼了一声,何小朋友听见后,也抬头用大眼白扫了下爸爸。
何智尧今天的大脑,简直是吃了仙丹开了大窍,他被引导着,也想到比起讪讪地回到家承受爸爸的余留怒气,还是躲在慈祥的爷爷奶奶家更安全。
正好,江子燕继续低声说:“尧宝,现在让奶奶陪着你睡觉好不好?明天爸爸妈妈来看你,等再过四天,我就来接你回家好吗?明天,我也会来看你好吗?”
何智尧表情依旧有点不情愿。江子燕说完后就看着董卿钗,董卿钗会意,走过来拉何智尧的手,小男孩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又想缩在她怀里。
江子燕再重重吻了他小胖脸两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妈妈很爱你的,妈妈也绝对不会不要你。你现在去睡觉,等过几天我来接你好吗?”
何绍礼也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安慰说:“不开心就再给爸爸打电话吧,我还会来接你。”
何智尧到底是很善良的小朋友,或者说,每个小朋友都不希望父母失望,他打心眼里不想再违背任何人,于是一步一回头,身体乖乖地跟着奶奶走了,只是进门前,何智尧突然朝着江子燕喊了句什么。
何穆阳没听清,低声问何绍礼,而何绍礼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鼻子有些堵又有好笑,因为何智尧刚才朝着他们喊的是:“憋把我忘在这里啊!”
这胖子到底是跟谁学的东北话?
第27章
这场小小镇压终于平息。
江子燕依旧半跪在地上,长发垂地,带着些楚楚和软弱, 早就没了刚才欲擒故纵的从容。
何绍礼想到在路上,江子燕这么轻声告诉他, 要准许孩子哭, 要准许孩子体会不快乐, 要让孩子体验自己复杂情绪。身为家长不要评价孩子情绪好坏,因为情绪的流动,通常就是自我的启蒙。而发现自我, 是成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当时没有来得及问,这都是她从哪里了解的观点,或这是她自己头脑里的想法。
江子燕并非典型的慈母,但是她…很好。以前的江子燕心思缜密,却不是有耐性的人, 如今她为了何智尧在努力改变。江子燕非常爱何智尧, 这种爱作不了伪,可是她这么爱儿子, 又永远坚定地先做自己,这表现在她绝不会给小朋友那种有牺牲感的母爱, 就像她的人和她的爱都从不失真。
感慨和怜惜交织着,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得意,何绍礼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穆阳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他更沉得住气,冷冷衡量江子燕所有作法。不得不说,他对江子燕的处理大为赞赏,甚至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便宜儿媳。
其实,何穆阳早就以为何绍礼把孙子宠得太过了,但妻子和女儿都不提,何智尧作为唯一能触犯到儿子的逆鳞,他又是不好开口。江子燕绵里藏针又极有原则的处事方法,正好中和了何绍礼无意识的宠溺。他居然首次发现,这个从回国后就不吭不响的儿媳,确实是极有主见的人。
何穆阳再想到失忆儿媳被孙子打得那一下头,于是说:“今晚,你和绍礼就住在我这里?”
他这句话,在几个小时前曾经告诉过何智尧,结果被孙子强烈拒绝。眼前换成孩子他妈,儿媳同样很坚决地说:“谢谢爸爸,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往车的方向走。何绍礼的手依旧放在她腰间,江子燕又是走了会,终于觉得有异。她刚要挣扎出来,他的手臂已经上抬,鬓角处停顿了下,随即插进她柔顺的长发里,轻柔又仔细抚摸了她刚才被何智尧击打的相近位置。
他低声问:“胖子打到你哪里了?”
江子燕身心俱疲,反应更慢一点。她微微偏开头,不自在地说:“他没打疼我。”一边说一边快走几步,想拉开车门抢先进去。
但何绍礼没有解锁。他停在车头:“幸好,他上次撞你的地方没有留疤。”
江子燕怔了好一会,随后只觉得握着车把的手到脸都烧起来。何智尧确实在很早之前,玩闹中狠狠撞过她后腰一次,但多早的事了,何绍礼又是怎么联想到这里的?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何绍礼便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我搀着你的时候,顺便摸了一下。”
江子燕脸更热了。哪有这种耍完流氓,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当时只顾抱着何智尧,毫无察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此刻也只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恼羞地问了句:“…还不走吗?”
已经深更半夜,明日两人都要上班。何绍礼大概之前补完觉,仿佛不着急回家似的,他目光下移,望着江子燕短裤下的小腿,忽地又问:“你腿上的疤…”
江子燕不明所以地低头,耳根处又开始嫣红,脸色也略微难看。
她有着一身极冷皙的皮肤,却也容易干燥和过敏,轻轻一挠就产生痕迹。但在江子燕的小腿背面,一直有五六道深且极长的伤疤,凹凸起伏,几乎入骨,在白布般的皮肤上异常可怖。女人都是爱美的,只是,当一个人连番经历死亡,失忆和生产的三大难关,江子燕对如今自己四肢健全就已经如此感激,不会刻意在乎这些小细节。
“这些疤在我醒来后就有,可惜我不记得以前怎么回事。”她尽量坦诚地说,又再咬牙说,“再不走,天要亮了。”
这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
江子燕今晚劝服何智尧的举动并非心血来潮,几乎计划了每个反应和每个后果,耗尽所有力气和耐心。现在何智尧成功拿下,何绍礼的行为却又太奇怪,她到底是女人,即使两人曾经…他也不能这么随意的又摸又瞧,还直直地盯着别人腿看呀。
何绍礼摸了摸鼻子,看着江子燕在黑夜里微红双目,终于说:“对不起,走吧。”
偏偏江子燕想到他方才打量自己的目光,赌气问:“哦,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我腿上这伤是你造成的?”
等了半天,何绍礼也没搭腔。江子燕看过去,何绍礼只是侧头对她轻笑了一下,他岁数很轻,但身上总会有种“好好好,你随便闹”的感觉。
半夜回家,她在盥洗室角落发现,很早前遗落的芍药花已经从里到尾的枯萎了,花瓣边缘像白猫胡须一样蜷曲着。江子燕把它用报纸包起来,放在客厅杂物筐旁边,想清早把它丢弃,但第二天她多睡了会,何绍礼估计看到,上班直接帮她带走扔掉了。
何智尧终于在爷爷奶奶家顺利地住下,之后没有再嚷嚷着要回来,也没有闹出幺蛾子。
许是放松了心情,江子燕睡了两天好觉,半夜不再整身的出汗。其实失忆后,极难得做梦,大脑如像报废的灰白色小卫星,只懂在黝黑夜空里无声旋转。
但就在那天夜晚里,也许是被何智尧打的那一下,木钝大脑仿佛被打开了罅隙。她开始做梦,杂乱无序的,人马星降下的露水,冰冷的、不明不确的东西,伸手碰碰就化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言笑和蔼,面目惊人得熟悉,坐在一张圆桌对面,柔声地招呼自己:“来吃饭了,江燕。”
即使在梦里,江子燕也知道她在叫自己,她内心怀疑着,依言坐下。
这里好像是餐馆大堂,环顾四周,七八张整整齐齐的空桌子和空椅子,但只有眼前的桌面摆满着饭菜。她看了眼黑溜溜的盘子,油腻至极,肮脏不净,没有食欲。
中年女人开口问:“你和绍礼什么时候结婚啊?”江子燕顺口回答:“不清楚。”对方再问:“尧宝最近怎么样?”她又说:“非常好。”那女人蹙眉说:“听说他不肯说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需不需要送到医院里检查有没有毛病?”
江子燕放下筷子,平和地说:“智尧没有任何问题,他不说话只是因为性格害羞了些。妈——”
随着最后这声称呼,她如遭电击,从床上猝然坐起来,口干舌燥。
住了小半年的卧室里依旧是天鹅绒紫的黑色,温柔甜蜜,天光还没有亮,轻薄睡衣已经贴着不知何时又湿透的后背,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心砰砰直跳,手筋青痕暴露,还在为梦里的情形高度紧张着。
但,紧张什么?
这是江子燕第一次做有关身边人物的梦境。没有梦到朝夕相处的人,没有梦到何智尧,没有梦到何绍礼,没有梦到大学时期任何疑团,反而梦到了失忆后就再也未见的母亲…
那个温婉的女人,难道是曾经疯狂地叫骂她四个多小时“小婊子”“丧门星”的母亲?
江子燕头痛似火。她让自己深呼吸,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依旧没有思绪。终于平定了回呼吸,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重新躺上床。
梦,第二天晚上又重复一次。
这次好像所有的细节都更具体,空荡荡的大厅,半熟悉不熟悉的呼唤。中年女人从脖子开始就绷紧,问话口吻明明和蔼,神情又总是不快乐,偶尔瞥来的眼神带着怨毒。
五官总是瞧不真切。
江子燕想凝神细看的时候,大脑发出模糊又混乱的警告。就像彻夜暴雨敲击着屋顶平坦的脆弱铁皮屋,还伴有狂风,梦里的江子燕态度平和的,但精神和耳鼓却紧张而畏惧。
然后两人交谈没几句,梦就此结束,她再次全身大汗地坐起,心跳狂飙。
睡得不好,到了早上,江子燕又格外擦了些粉底遮盖黑眼圈,头仍然有些晕沉。
雾霾天气,感觉隔着窗户看空气都有点沙沙颗粒感。镜子里的女人双目雪亮,略有薄傲,比最初回国多了几分柔和。她仔细地盘起头发,还隐约记得半夜时分,做了感情很是鲜明的梦。但醒来后,又有点忘了具体内容。
“你说你都多大的人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记不住事,好不好笑啊。”她自言自语,摆弄着厨房那台咖啡机。
那台传说中可以做出二百余种咖啡的高级智能咖啡机,是江子燕少数喜欢摆弄的厨具。
何绍礼快步走到厨房的时候,也对她乌青眼圈多看几眼,突然听她在旁边叹了口气。
江子燕回过神,迎着他疑惑目光,自嘲解释:“我在想,我脑袋还真是越来越不灵光。”
他闻言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江子燕公司的程序员最近都流行喝一种“防弹咖啡”。据说,喝上这么一杯咖啡,不仅可以代替早餐,还能让大脑保持活力。江子燕听了后,也起了好奇心,今天早上特意把做’防弹咖啡’的原料准备好,想照做一杯给自己喝。结果刚刚一走神,她又习惯性地站到这咖啡机面前接了杯拿铁。
此刻举着两个咖啡杯,她感觉有点傻气。
何绍礼皱了皱眉:“‘防弹咖啡’?这名字倒是挺新鲜,但喝这种东西对你身体有没有什么坏处?”
江子燕半开玩笑:“被你说的,我都有点害怕,搞不好这咖啡有毒哦!我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啦。”
何绍礼却再瞧了她一眼,忽地说:“你做一杯,我先替你喝。”
她不由呆了下,想着原料就在手边,倒真的依言开始做起来。防弹咖啡作法很简单,黑咖啡,再搅拌黄油和椰子油,她很快地用小搅拌勺调好,递给他。
何绍礼也不着急喝,接过咖啡后说:“我喝之前,子燕姐,你还有没有话想要告诉我?”
她浑然不觉,认真想了想。
“嗯,我同事说这种咖啡不能多喝,而且喝完后的一上午要大量饮水。还有,最好也不要吃碳水化合物。”
传说中的“防弹咖啡”果然名不虚传,何绍礼就喝了一小杯,迅速感受到它的威力。在整天的时间里,他都精神抖擞,头脑清楚。原本雾霾天气压低,属下开会都有些发蔫。何绍礼却足足到了午饭点后都精力充沛,完全没有困乏之意。
不过,这种高密度的头脑燃料,也让他喝了足足八大杯的温水来代谢。但总体来说,何绍礼对这个效果惊奇又满意。他不由想,有个女人在家还真是不同啊。
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接替重感冒的公司副总,赶到了东四环的天阔大酒店。何绍礼的公司虽然是硬件为主,但软件开发是重中之重。最近,公司意中另一家云计算公司的地图业务部门,彼此正在进行彼此合作抑或进一步收购部门技术的可能性。
何绍礼本来想约对方的老总单独聊聊,但对方老总自己就是一个从硅谷回来技术狂人,痴迷算法。最近他们公司正发布了一项新的云压缩技术,本人居然兴冲冲的坐镇发布会。何绍礼索性掐着时间,赶着发布会快结束的档口来堵人。
中国互联网行业的浪潮这几年虽有衰退,但在传统行业式颓的档口依旧算是风头正劲。如今不仅是BAT公司喜欢开发布会,小型公司一有什么动静,或大或小都要开个发布会,最好再搞个直播刷下眼球。只不过,小型公司一般经费有限,选择公关的场地经常很尴尬。
天阔大酒店是一个披着四星级酒店外壳的三星酒店,原身是某个国营的部级高级招待所。地理位置绝佳,名字磅礴,建筑外观看上去煞有其事,内里则破旧老套,说是苏维埃时期酒店装潢都不为过。酒店价格低廉,平素都是靠承揽婚宴来赚钱,但互联网行业这桶热油泼下来,居然带动他们的宴会厅预定爆满,专门提供给经费紧张的小公司做宣传业务。
何绍礼一路沿着裙摆般楼梯,走到二楼会议厅。
发布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两名内部公关正站在门口,稀稀落落地整理照片和核对媒体名单。他推门进去,台上一个不知道什么职位的区领导,正在大谈特谈互联网创业对本市就业的浪潮的影响——这也是老规矩了,互联网小型公司开发布会,没钱请小明星,一般多少都要请个区政府什么闲散部门的小处长之类的人物坐镇。
何绍礼既然前来,也不差那么点时间,在后排处挑了张椅子沉静坐着,等待结束。
这家云计算公司在业内响当当,尤其是今日公司的老总居然肯亲自前来演讲。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和大大小小的科技媒体和吃瓜群众都来了不少,略显简陋的场所内座无虚席。何绍礼略微看了眼四周,又随意望着宴会厅上方那排成正方形的水晶灯阵,目光闪了闪,却停在了正前排的一个人身上。
那女人正低头打瞌睡,发丝垂落。随后,她慵懒地伸出莹白手指,不缓不急地撩开一侧头发。
何绍礼心一动,凑过去低声说:“咖啡没毒。”
他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让前方的人听见,江子燕一个激灵回过头。
第28章
今日,江子燕是被临时拉壮丁,前来参加这场发布会。
她目前做的是编辑工作, 但互联网行业的编辑倒是更像打杂的,原创不多, 汇编为主, 对她来说更只是打开一个信息窗口, 了解下本行业情况而已。这场发布会的邀请函,原本是送给江子燕部门的同事,但对方还在德国出差, 索性把邀请函转给了她。
江子燕耐心地听完整场发布会,对那些技术名词似懂非懂,到了后期就又开始困乏起来。不过,今天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所获,打开进门签到时领取的文件, 除了部分资料, 里面居然还夹有几张百元大钞,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媒体工作人员车马费”。
她不动声色地又合上了信封, 心情莫名好起来,重新开始神游四海。手下意识地抚弄头发, 却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名字。
何绍礼已经迅速弯腰上前,示意往里面挪动一个位置,挨在她身边坐下。江子燕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也在?”忽地又皱眉,“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何绍礼笑着说:“我说你早上的咖啡,管用得很。”又说,“还真是巧,我今天找赵总谈事情。”
“赵总?”江子燕眼波流转时出奇得漂亮,她猜测,“是不是坐在主席台最左边的那个大胡子?”看他略微惊讶,笑着解释说,“刚才发布会,就那个大胡子喋喋不休地说他云存储的事情,主持人苦着脸不敢打断他。我想,大概是关键人物。”
何绍礼欣赏地点了点头,低声说:“赵总是挺喜欢夸自己公司研发的技术。”
江子燕微微一笑:“我可是被他念叨的都快睡着了…”
她以前从不笑,现在又太喜欢笑,偶尔嘻嘻哈哈的,却依旧让人感觉她单纯是客气,给人距离感。何绍礼对她这种转变,大致相当于患有要命鼻炎的园丁面对麻烦而芳香的花,背地里不置可否,但每次见着她笑,又觉得想逗她再笑一笑。
发布会终于结束,周围的人鼓掌,都从座位上准备站起来。但他们两个人好像都没发现,低声说着话,侧着身子让旁人通过。
“你待会回你公司?”
江子燕摇头:“我直接回家,把今天发布会的稿件发出来。”
何绍礼扫了眼她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这种发布会不是都有通稿?一般的科技媒体,在发布会结束后的五分钟后接到通稿就迅速发了。”
江子燕愣了下,她真的不知道有通稿:“即使有通稿,但我也要检查和删改,总不能什么都照着它发呀。”
何绍礼摸了摸鼻子:“好认真,五百块也算物有所值。”
她脸再一热,心想这人肯定看到自己刚才悄悄点钱了。
赵总已经从台上快步下来,看到了何绍礼正坐在媒体区和江子燕说话。他瞥了眼江子燕手里握着的媒体邀请卡,脸生,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科技媒体的,只是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还没来得及自报姓名和公司,何绍礼突然在旁边抢先说:“这是我太太,正好在赵总的宝地碰上了。”
江子燕脸一时又燥热起来,赵总果然匆匆地多看了她一眼。
这男人四十多岁,国字脸,留着满下巴的胡子。但他留胡子不是为了任何风雅,看上去确实许久未经打理的样子。何绍礼站在这幅邋遢模样的赵总面前,过于整齐,过于俊眉英目,过于…稚嫩了,很有些落于下风。
赵总显然也是这么看待何绍礼。何况不修边幅的人对注重打扮的人,还有种天然敌意。
他沉吟片刻,生硬说:“这样吧,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夫妻吃顿便饭,正好咱俩也能说说公事。就怕是何夫人觉得无聊。”
“恭敬不如从命。”何绍礼浅浅地一笑,露出酒窝。
江子燕莫名其妙的就被拉进来,她只好闭紧嘴巴,跟着他们来到旁边的一家潮汕粥店。
因为有她的存在,两个男人说公事前先寒暄了几句。赵总听了那“防弹咖啡”的做法,也笑了。原来这咖啡就是云计算先驱戴夫·阿斯普雷发明的,他自己平常也会喝。随后又聊了几句以前在硅谷工作时候的场景。
接下来,两个男人就迅速进入主题,开始谈彼此公事。江子燕沉默地充当壁花,两耳不闻天下事地喝粥。
这顿饭吃得很慢很艰难,慢到了江子燕忍不住用掏出手机,偷偷查看邮箱里的通稿,甚至还用备忘录一字一句地敲下了她改好的稿子。旁边的赵总终于对她说了今晚第三句话:“何夫人很无聊吧,整晚都听我们说这些。”语气不复方才的决断急躁,很温和、她抬起头笑了笑,非常娴静又无害。
赵总道了声歉,随后借口要接了个电话。何绍礼看他走了,用勺子搅动着今晚几乎未碰一口的粥:“我和赵总要谈的事情估计是黄了,白拉你今晚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