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孟古姐姐(2)
代善犹豫着:“这样……岂不是太麻烦福晋了。”
皇太极不以为意地笑道:“不妨事,我额涅整日里住在栅内,不爱外出,我又忙着替大福晋分担庶务,无法时常陪伴。正担心她寂寞,岳托阿哥交给她抚养正是两相齐美的好事,岂会麻烦。何况……我表姐也可以过去帮忙,她比我额涅还寡僻,成日里不出屋子,也不喜与任何人打交道,我相信有岳托阿哥在,必能博得她们的欢喜。”
代善脸色放软了,眼神柔和似水:“是么?那就……麻烦福晋了。”
岳托乳母抱着小阿哥,欲言又止,可最终却没敢提出异议。
岳托自生下来就由她抚养,加上李佳氏平时恩威并重的敲打,她对岳托可谓全心全意的付出,把岳托交给旁人照应,还不让她跟着去,哪怕对方是木栅里的福晋,她也不能放心啊。
只是主子都答应了,她一个小小的奴才又能说些什么?
暂且权宜吧,只要福晋能醒来,到时候由她拿主意,岳托自然就能抱回来了。
皇太极回去后,家里又开始忙着收拾东西,但凡岳托用得到的都打好了包裹,果然没过一个时辰,从木栅就过来了两名年轻仆妇并一名上了年纪的嬷嬷,说是孟古姐姐特意派来接岳托阿哥的。
代善这头才打发人送走岳托,没等喘口气吃上一口热饭,哭丧着脸的尼满半死不活地过来了,代善差一点没认出人来。不过三日未见,尼满眼袋乌黑,眼睛里满是血丝,人憔悴得不行,走路都是打着晃悠的。
“爷……”尼满跪在代善跟前,刚开了口便哭。
代善只觉得心烦,他这几日都快被琐事烦死了,没想到一向讨喜的尼满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了。可即使如此,代善仍是按捺下情绪,语气温和地问:“这是又被你媳妇骂了?不过是挨她两句话,值得如此么?当初给你指这门亲,问过你,你可是欢天喜地说乐意的……”
“爷……”尼满涕泪满面,“奴才媳妇疼了一天一夜,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他突然悲鸣,泣不成声,“可奴才不敢对她说,那孩子落地就没气,接生嬷嬷说是在肚里憋太久,救不活了。她昨儿个醒了没顾得上问孩子,只听说福晋产后一直昏迷,便闹着要过来伺候。我安抚不住,她一直闹到今儿早上,我只得哄她说福晋醒了,母子平安。她安了心,睡了一觉,方才突然醒来问我要孩子……爷——”他抱住代善的腿,嚎啕,“我上哪给她找个活的孩子啊!”
代善浑身一震,人也瞬间呆滞了下。
尼满痛哭流涕,身子直发抖,显是伤心到了绝处,偏又不敢在妻子面前提及,隐忍至现在,见了主子,情绪方才一下子崩溃了。
代善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看了眼房门紧闭的西厢门,那里隐隐透出的血腥气还未散尽,浓重的药草味将整栋屋子都笼罩住了。
他将尼满拉了起来,喟叹:“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她,别惦记着回我跟前伺候,回头我请汉医去你那儿一趟,给你媳妇瞧瞧。”
话还没讲完,西厢那里传来一声惊呼,然后一个小丫头脸色惨白地从房里蹿了出来:“爷,福晋血崩了——”
第九章 孟古姐姐(3)
木栅,孟古姐姐住的屋子,母子两个正目光一致地看着悠车里的小孩子。
皇太极看了看安睡的岳托,和满月时见过的那个小不点相比,这会儿的岳托明显肥了好几圈。圆脸圆胳膊圆腿,捏哪都是一团肉,手感很是不错。
皇太极捏了两把,睡梦中的小岳托不悦地皱了眉头,嘴角撇着似乎要哭。
孟古姐姐拍开皇太极的手:“胡闹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难为这架悠车您还留着。”皇太极指着长索悬挂于屋顶的红色悠车,虽然红漆的颜色已经不新了,不过当初做工不错,十分结实耐用,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见腐朽散架。
“原也一时想不起来搁哪了,还是海真想起来,说是十一阿哥出生时,四格格还小,离不了悠车,所以大福晋就着人来借了去。”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你那会儿才几岁呀。”孟古姐姐轻笑,忆起往事,“嘉穆瑚觉罗小福晋接连生了九阿哥,四格格,十一阿哥。十一阿哥和十阿哥同年生的,第二年又得了五格格,我就没指望这悠车借出去还能还回来。没想到那年东哥从木兰集沟出来,一眼瞅见五格格用的悠车是你的……二话没说就闹了一场。”
皇太极忍不住嘴角扬起:“她一定是说,悠车是娘家给准备的物事,小福晋姓的是嘉穆瑚觉罗,不是叶赫那拉。”
孟古姐姐笑道:“你猜的倒也差不离。只是她没和嘉穆瑚觉罗小福晋闹,是钮祜禄小福晋说话总是……所以东哥就不免跟她顶了两句。这事后来闹到你阿玛跟前,当晚这悠车就被送去东哥屋里了。喏,你今儿说岳托要来,海真记起来,才从东哥屋里翻出来的。”
钮祜禄小福晋是四阿哥和六阿哥的生母,进门比衮代还要早一年,姿色也算是个好的,只是如今到底年纪大了,比起嘉穆瑚觉罗氏这样的正当得宠的新人而言,算是已经没多少恩宠了。她心高气傲,争宠比不得嘉穆瑚觉罗氏,地位比不上孟古姐姐,所以时常乱发脾气,而那位住在木栅,身份地位都无比尴尬的布喜娅玛拉自然就成了她的发泄对象,没少被她挂在嘴上冷嘲热讽。
钮祜禄氏原仗着生养的两个庶子,花销极大,经常向公中索要东西,平时衮代都不予计较,只要钱财数目不大,都拨了给她。这两年皇太极打理庶务,掌管各处主子奴才的月钱,公中钱物卡的很紧,钮祜禄氏没少吃闷亏,渐渐的入不敷出,日子越过越拮据。
好在努尔哈赤虽对她宠爱不再,对自己儿子的婚事倒也还放在心上,四阿哥娶了富察叶克的女儿,陪嫁甚丰。不过也有奴才在私底下传言,说四阿哥福晋进门才不过数月,陪嫁倒有半数已经落在了她的额莫克[1]口袋里。
孟古姐姐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关注,她没其他依靠,这辈子估计自己的丈夫已是指望不上了,色衰爱弛,将来必不断有新人进门,如今她还得靠丈夫养儿子,待儿子大了,成家析户出去,她打定主意到时候主动求去,跟了儿子去外头养老,比年老色衰后留在木栅里碍人眼强。
第九章 孟古姐姐(4)
“儿子是额涅的命呀!”孟古姐姐看着岳托不安的睡颜,轻轻摇动悠车,“小阿哥,快快长大,你额涅的将来可全指望你呢。”
皇太极听了她的念叨,嗤的一笑:“额涅,你说反了,是岳托的将来全指望着他的额涅呢。”顿了顿,见孟古姐姐一脸疑惑,他解释说,“二嫂子还在昏迷,若是就此醒不过来没了,他这么小的孩子,没了亲生额涅,将来二哥娶进门的新福晋,会对他们好么?”
说话间,屋外窗口有个人影一顿,驻步不前。
孟古姐姐叹气道:“也不会那么……吉人自有天相。”
“我说的是万一,世事无常。”
“那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大哥二哥年幼丧母,现在不照样长大成人了。”
“那是大福晋还算个厚道人,管家有方,没有刻薄过大哥他们,不过也没待他们视若己出。别人肚皮里出来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太极笑着拖长音,“给人做填房继室当嫡母什么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这度量的能够胜任的。若是碰上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呵呵,岳托和那刚出世的小阿哥不是自己亲生的,还得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岂不是得膈应死。”
窗外的影子一动,原该往门口走的身形一转,突然掉头走了。
皇太极眼角瞥过窗户纸,方才那舌绽莲花的机灵劲骤然一收,整个人的精神放松下来,表情添了几分懒散。这会儿他的脸上才真有了一个八岁孩童该有的稚嫩。
孟古姐姐突然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嗔道:“以后不许这么顽皮,你好好地又把你表姐气走了。枉她平时那么疼你,你还处处给她添堵。”
皇太极撅嘴道:“只是让她清醒点而已,谁叫她整日里痴心妄想来着,长此以往,终是害人害己,何必呢。”
“小孩子家家的,你哪里懂得……”孟古姐姐怅然叹息,“你好好用功练字学骑射,不该你管的事你以后少管。”
“什么叫不该我管的事?那额涅你告诉我,我把岳托抱回来,这事做的对还是不对?该不该管?”
孟古姐姐沉吟:“这事吧,你做的对,也不对。代善性子软,不是个能管家的,他福晋这一次,真是九死一生了。岳托先放我这帮着照料几日,若是二阿哥福晋醒了,自是要派人送回去的。”
皇太极不以为意道:“不用送,若她惦记着孩子,自然会上门讨要,若是不稀罕……”他伸手捏了捏岳托的小脸蛋,“那就留下来送给表姐玩好了。”
“你又胡诌,小孩子又不是玩偶,怎么能送人玩。”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是能。”
“真是傻孩子。”孟古姐姐怜爱之心顿起,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时候看着挺像模像样的,有时候却又傻气至极。她一把将皇太极搂进怀里,笑道,“东哥肯定会嫌小孩子闹腾。”
“为什么?”
“木栅里那么多孩子,除了你,你看她和哪一个亲近过?”
“那是……她就那性子……”皇太极突然嘻嘻一笑,从额涅怀中挣脱出来,“还是依着额涅说的,等二嫂子醒了,就把岳托送回去,额涅和表姐……有我一个就够了。”
“真是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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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额莫克:满语发音emeke,婆婆的意思
第十章 失子闻噩(1)
苏宜尔哈觉得胸口涨得发痛,伸手入衣内一摸,只觉得两团原本绵柔的乳/房硬得像石头一样,皮肤烫得炙手。
她跟尼满要了两回孩子,可尼满却总拿话推诿,中午她禁不住连日来的疲惫,小睡了会儿,醒来发觉自己全身像是在火里烧烤,胸口更是疼得比下身还厉害。
尼满居然不在家,她扯着干涩的喉咙喊了两声,没人应。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期期艾艾地蹭了进来。
那是住在隔壁的同在府里当差的马婆子的小女儿。马婆子一家是汉人,前几年大明皇帝派遣矿监税使四处征税,辽东边境上的大批汉民受不住这般搜刮,都逃到了关外来。虽然关外贫苦,但比起那些叫人活不下去的苛捐杂税,为活命只得逃到关外来自卖其身当奴隶。
马婆子死了的男人姓关,据说逃的路上男人死了,几个儿子被抓回去的抓回去,饿死的饿死,最后逃到建州的只剩下她和襁褓中的小女儿。马婆子到费阿拉后嫁给了代善家的一个马夫,也是汉人,姓的范,可因为养着马,便经常被人误以为姓马,马婆子的诨名就是这么来的。马婆子再嫁后靠关系也在府里讨了份倒夜香的活,日子这才渐渐好过了起来。
苏宜尔哈是主母李佳氏跟前的第一等体面的奴才,嫁的男人又是二爷跟前最得力能干的哈哈珠子。
住在这一条巷子里大多是代善府的奴才,可也有不少平民,但没有哪一家比得上尼满两口子。这一家子说是代善家的家奴,可是在外头,平头百姓如何能及得上他们一家的体面。寻常人都要想尽办法巴结一二,更何况是同在二阿哥府里讨差事的马婆子。
马婆子的这个女儿今年六岁多了,名字叫花儿,花儿是汉名,用女真话说得叫“宜尔哈”,自打苏宜尔哈随李佳氏过门后,府里所有的奴才名字里带“宜尔哈”的都主动改了名。马婆子是个乖觉的,立马就把女儿改叫“花儿”,也不去管这个音在女真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儿虽然年幼,可在家什么活都能干,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招人疼,娘亲生了弟弟后,她就更像是个多余的,若是不干活,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马婆子让她这几天多往隔壁去,她不敢不听,又怕讨人嫌,便一直站在门外,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果然,就在她在风口里冻得脑子都要和手脚一样麻木时,屋里的苏宜尔哈醒了,嘶哑着声不停地唤人。
“窝克[1],你怎么了?”
苏宜尔哈强撑起身子,看清楚花儿之后,脱力般倒了回去:“给我水……”
花儿活动开僵硬的四肢,从桌上茶窠子里拿出水壶,替苏宜尔哈倒了杯水。茶杯才触口,苏宜尔哈便发觉茶水是冷的,不由气恼道:“人都死哪去了,真是混蛋,我拼死拼活地替他生孩子,在家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了。”
花儿以为苏宜尔哈生气在骂她,吓得手一抖,茶杯跌到了地上,磕出了一道裂口子。
花儿抖抖索索地捡起缺口的茶杯,眼泪簌簌往下掉,脸色雪白,也不知道是方才冻的,还是这会儿吓的。
第十章 失子闻噩(2)
苏宜尔哈看清后,更是心疼不已。那套茶壶茶杯是明国的上好瓷器,是她成亲的时候,李佳氏给她的添妆,她去打听过,这一整套茶具在明国至少也得五两,更别说在费阿拉更是有价也无市。平时她都小心翼翼地收在箱柜里,只贵客上门时才拿出来摆用,谁知自己不过生个孩子的工夫,尼满那个杀千刀的居然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摆在桌上。
她却是不知,尼满为了招待看在代善面上上门的汉医,这才特意翻出这套茶具来待客的。若非汉医上门针灸替她诊治,她这会儿说不定跟李佳氏一样,得一觉睡过去,怎么折腾都醒不过来。
她更不知道,她孕期吃了不少大补之物,以致于胎儿过于巨大,脐带绕颈早就窒息腹中,若不是接生婆子经验丰富把这个死胎生了下来,她这会儿哪里就只会因为胎儿过大生产艰难而受了点外伤?老汉医在诊脉后得知自己当初开给李佳氏的保胎药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当场气得连连大叫:“胡闹!无知妇人!”
苏宜尔哈这会儿想发火,可花儿已经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她看着那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苍白小脸,这股子火似乎从心里烧到了她的身上。
“尼满人呢?我的孩子呢?”
花儿傻呆呆地哭着,惊慌失措:“窝克,对不起!窝克……呜呜!”
苏宜尔哈只觉得胸口涨得实在太痛,忍不住叫嚷道:“孩子呢?抱来给……”
“娃娃死啦!尼满额其克[2]上山埋娃娃……”
“你说什么?!”苏宜尔哈双目瞪得眼珠子充血。
花儿吓得直打嗝:“上山……昨天,额其克昨天让我陪窝克,他上山把死娃娃埋掉了。”
苏宜尔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人无力地软倒。
尼满进门时正看见自己的妻子从床上摔了下来,砸在了跪在炕下的花儿身上。花儿人小,被苏宜尔哈压得严严实实,只弱弱地闷叫了一声,便只剩下呜咽声了。
尼满把妻子抱回床上,来不及询问花儿,只管用拇指掐着苏宜尔哈的人中。在花儿的哭声中,苏宜尔哈悠悠转醒,待看清尼满后,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却最终因全身无力而只揪着胸前一片布料,抖着连不成串的声音问:“孩子……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别哭,月子里哭来做什么?眼睛不要了么?”
“孩子……”
“孩子在隔壁睡觉呢。”
“啪!”苏宜尔哈鼓起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巴掌扇过去,饶是尼满身强力壮,身手敏捷,也免不了脸颊被她的指甲挠上,刮了两道红印子。
“你还要骗我!”苏宜尔哈气得浑身发抖,她声嘶力竭地哭叫着,“你还要骗我!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你个混蛋,把孩子还给我啊——那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啊……”
尼满见她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忍不住红了眼,哽咽道:“你冷静点!孩子没了,我们以后还会有!你别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啊!”见苏宜尔哈始终没法冷静下来,他顶着她的打闹,一把抱住了她,痛苦落泪,“苏宜尔哈,你别这样子,你忘了你答应过福晋什么?你答应福晋要给小阿哥的做奶妈的,现在福晋生死未知,你再这样子……让小阿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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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窝克:满语发音oke,婶婶的意思。
[2]额其克:满语发音:ecike,叔叔的意思。
第十一章 病中管家(1)
岳托的乳娘乌岱这两日瘦了许多,她开奶至今已有年余,随着岳托长出乳牙,开始添了各种米粥,奶水虽仍为主食,却已非刚刚生完孩子时可比。如今让她奶小阿哥,她本就挂念不舍岳托,加上府里没了做主的管事,她吃的伙食一顿比一顿差。原先为了给她催奶,她吃的跟主子差不多,一日竟还能有三餐。如今,顿顿白菜,都是水煮的,别说荤腥,便是连个油沫都寻不着。
小阿哥力气小,饿得狠了,也不过是含着**吃上片刻功夫便吐了再不肯吃。强逼着他吃,他便啼哭,虽然哭声跟猫似的细弱,却很执拗,每次一哭都要哭上小半个时辰,哄上半日也不见好。
孩子吃的少,乳娘的奶水更是急遽减少,果然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发现自己久违的癸水居然来了。乳娘只觉得欲哭无泪,照此下去,她彻底断了奶水只怕是迟早的事。
李佳氏那日血崩,那会儿谁都以为没救了,门房的奴才都准备去李佳巴晏家报丧了,。谁也没想到李佳氏命大,接生婆子眼明手快,折腾了半个时辰,居然把她又从鬼门关里重新拉了回来,而且人还醒了过来。只是身子太虚,醒来不过一会儿,连句整话都没说出来,就又昏睡了过去。
在跟前伺候的婆子说,李佳氏昏过去前喊的是苏宜尔哈,也有人说,李佳氏喊的是二爷的名字,更有人说喊的应该是额涅……总之,各种流言在府里四处乱传。
苏宜尔哈正是在这种众说纷纭的混乱之际,由尼满背着进了二爷府。
苏宜尔哈自生产完才不过短短四五日,身体虚,人还发着低烧,可她还是坚持自己扶着墙,蹒跚着走进了西厢。
她在李佳氏的床前磕了头,哭着喊了声:“福晋!”
李佳氏撑着似乎随时都会阖上的眼皮,对她张了张嘴,而后,无声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主仆二人只这般对视一眼,便似已从眼中明了对方的各种苦楚。苏宜尔哈跪着再度磕头:“福晋安心。”
之后苏宜尔哈便在明间的北炕下安置了一张杌子,她就这么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一边抱着小阿哥喂奶,一边将府里管事的婆子一个个叫进去回话。苏宜尔哈替李佳氏管家的时候,代善进屋时曾经瞥了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原本已转了身子往外头走,最后却在听见厨娘哭喊时踯躅地停下了脚步。
彼时,苏宜尔哈正责问厨娘为何克扣乳娘的吃食,厨娘哭嚷:“爷吩咐说,送去木栅的菜单由原先的四个菜改作八个,一日两餐都要按时送……奴才没有不尽心,只是实在分身乏术,没法再给乌岱单独弄吃的,所以……所以……”
代善转身的那一刻,隔着并不远的距离,似乎能感觉到苏宜尔哈全身冷冰的气息。在那个瞬间,他几乎眼花得看到她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怒气,然而,最终,苏宜尔哈只是抱着小阿哥站了起来,抬腿给了厨娘一脚。
“明明自己犯了错,还要把罪责推给主子,这样的奴才哪个府里敢用?找人叫人牙子来,趁早卖了干净!”
第十一章 病中管家(2)
苏宜尔哈产后体虚,加上抱着小阿哥,这一脚基本没有什么力道。可厨娘却还是被她的话给吓坏了,回头一看代善还站在门口没走,忙连滚带爬地跪伏膝行过去,哭道:“爷,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爷开恩,爷……奴才、奴才真的……尽力了。”
代善被她哭得不忍,加上想起东哥对这个厨娘的手艺还算满意,不由心软道:“你家福晋还病着,就不要随意撵人了,罚她半年薪俸,只当是给主母祈福吧。”
苏宜尔哈看着代善,表情诡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小阿哥肃了肃身:“奴才遵命。”
代善点点头,看厨娘千恩万谢地给自己磕头,转身又向苏宜尔哈磕头,他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烦。刚要抬腿走人,苏宜尔哈却又在身后喊住了他:“爷,小阿哥洗三礼没办成,不若爷给小阿哥取个名吧,也只当替福晋祈福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一般都不着急取名,怕的是日后夭折,取的名太贵气,反而折了孩子的福,不过,也有家里特别宠爱的孩子,出生前就已定好了名字。
代善扭头看向她怀里裹在襁褓内小小弱弱的幼子,那张脸红红小小的,五官皱在一起,跟个没毛的小猴子一样,不由叹了口气:“便叫硕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