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尔赫是瞧不上哲哲的,这大约是基于排外的天性,一个蒙古女人和她们互称姐妹,同住一个屋檐,伺候同一个男人,哪怕科尔沁与大金的服饰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却依然改变不掉对方是个外来异族的事实。
哲哲没有回答娥尔赫的话,只是冲葛戴明媚一笑,葛戴被她这样爽朗直接的笑容晃花了眼,不等她有所反应,她身边的阿木沙礼却已从炕上站下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然后默默的将自己头发的发簪一一摘下。
“你这是……”葛戴愕然。
阿木沙礼动作不算快,平时家里有丫头仆妇服侍,她的日子过的比普通的权贵之家更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梳个头都由专门的梳头娘子伺候着。望着炕桌上摆成一排的珠钗环镯,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自己究竟是过了多久了,以至于连打个辫子都弄不好了呢?
哲哲从边上走到她身后,替她编起了辫子,哲哲的手指灵巧的翻动,很快就绑好了一根大辫子。
“多谢。”阿木沙礼回身道了谢,脸上带着虔诚般的光耀。
葛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是泪凝于睫,无语凝噎。
娥尔赫舔了舔唇,最后一跺脚,也开始卸下珠钗首饰:“去就去,我女真女子不输那些天朝男子。”
这一日,在明军从南逼近的危急时刻,八大衙门口聚集了无数背负粗陋武器的妇孺,这些妇人中年纪最大的已是双鬓皆白,更有一些是面带稚气,身量还没长成的少年。
马匹牲口都被征用了,日暮时分,阿木沙礼背着一张铁弓去了外城南墙。
赫图阿拉的外城墙,说的好听是墙,其实不过是凭借山岗,用碎石堆砌而成的围墙,高不过丈余,最高的城门处也不过两三丈的高度,堪堪站上几个人做放哨眺望。
国欢没在城头站着,他穿的也不是正白旗统一的甲胄,但那一身甲胄显然不是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战利品,看那尺寸真像是量身定做了一般,可惜的是太过簇新的甲胄,没有一丁点的血腥气和刮痕,穿在国欢身上,依旧显不出任何的杀伐气息。
看国欢斜斜的靠在城墙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杆烟杆,低眉敛目,一切神态都隐在了吞吐的烟雾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国欢抽烟,国欢爱干净,身上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富养的权贵子弟。
“怎么背了这么丑的东西。”他靠在墙上,抬头看到她一步步走来时,眼里轻柔带笑。
他没问缘故,看到她蓦然出现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城头上有人不停的大呼小叫:“哦,看到了,看到了,那边……是旗子吧?那些在动的,是不是南人的旗子?”

第四十章
“国欢。”她慢慢走过去,投入他的怀抱,“我发现我现在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动了。”
她身后的弓是匆忙间用根粗铁条在两头绑了牛筋临时制成的,虽然材料简陋,做工粗糙,但因为是生铁,弓力却是比木制的更强。她这一路试着拉了几次,发现以自己的膂力竟是根本没法把弓拉满。
眼瞅着明军围城,四下里有不少妇孺因惊惧而哭泣不断,她走了半个多时辰,越走越觉得悲观。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仅做他的妻子不算合格,就连以往父母教导的生活本能都给忘光了。
国欢拍着她的背,抬头望了望天,暮色渐浓,夕阳正从地平线上迅速往下沉。
他无奈的叹息:“我原也以为……”
他原也以为随着大金日益强壮,他只要挣够了银子,养活妻子,与她一生相伴总不是太大的难题。他天天琢磨着挣钱,却忘了其实自己所处的家族并不安定,他怎么就有足够的自信,觉得大金不会像哈达、辉发、乌拉那样被人攻占都城,直接杀戮抢掠,国破人亡,妻离子散。
日子越过越顺的他当真忘了在关外推崇的武力为尊,谁拳头硬才是真的厉害,这是个靠武力致胜的种族。他这么多年真是被关内的那些汉人沾染的都快忘了自己身在关外,而非天朝。
“对不起。”他亲吻她的额头。
他该教她自强的,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本能,他却将她的本能都给养废掉了。
阿木沙礼不懂他内心在惆怅什么,只是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心里一阵阵的空虚。
如果城破,他们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惨淡人生?这一刻,她突然很想问问阿玛,当年哈达城被建州军侵占时,城内的百姓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同族之人可以投降,可以归顺,可以延续生存……异族之间会有这样的宽宥吗?不可能的吧,想想夺下抚顺后,大汗对待那些汉人的粗暴,归顺者沦为奴隶,不顺服的尽数杀掉……阿木沙礼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心生惧意,只紧紧将国欢拦腰抱紧:“若是……若是……城破……”
城破之时,与其被俘受辱,不如……
国欢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胡说什么呢,这城岂是这等容易被攻下的?”
他身上弥漫着陌生的烟味,加上那一声厉声,眉宇生出凌厉之气,竟使她刹那间感到心口一痛,忍不住泛起满腔委屈,竟而落下泪来。
国欢越发后悔往日对她宠溺太过,这样娇气的性子若是放在平时倒也罢了,这般生死一发的时候,心性若不够坚毅,怕真是没法生存下去。
那些话在他嘴边滚了好几番,终是没忍心说的出口,他最后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软言宽慰道:“一个时辰前已派了探子去古尔本。汗玛法他们今日又是大捷,晚上在古尔本驻扎……没事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未必会输,你别担心。”
有心让她坚强起来,见她梨花带雨犹如柔弱无依的菟丝草般,国欢只得作罢。

第四十一章
刘綎所率的南路军从董鄂路而来,先于经清河路来的李如柏所率军队。连续厮杀了两天一夜的大金八旗在接到消息,刚在古尔本安营便又赶着拔营连夜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命几个儿子带兵分拨走人,令代善先带二十人扮作哨探开拔,代善走后没多久,莽古尔泰也走了。
岳托抓了两把炒米塞嘴里慢慢咀嚼,而后就地抓了把积雪润喉,抹抹嘴从地上站起来。这会儿人疲马乏,天色已晚,正是最为困倦的时刻。岳托眼睛扫过不远处挥斥方遒的努尔哈赤,和诸多将士相比,沾染血污的努尔哈赤腰背挺直,精神矍铄,一点儿都看不出已是六十的老人。
身后有马蹄声响,不待岳托回头,来人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你不跟着你阿玛同去打前哨,留下来跟着汗玛法一起走,不觉得可惜了么?”
岳托对杜度的态度淡淡的,自那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醒来,再见时难免多了一些尴尬。论亲疏,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堂兄弟,可无论是杜度、国欢,还是岳托,都因为不可言语的某些事,感情越来越淡,就连逢年过节也少有走动。
这一仗,打的有多惨烈,未来有多艰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生与死仅在转瞬之间,很多深埋在心底的小疙瘩,在此时此刻,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多么的渺小,犹如尘埃。
不由的,岳托冲满脸血迹的杜度咧嘴一笑,从地上搓了一团雪球丢了过去。
“给你,擦擦脸。”
杜度用雪球在脸上滚了一圈,随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抹。
“真希望今晚能赶回赫图阿拉,幸运的话还能在家里的炕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说是明军从南边已经过来了。”
杜度笑的肆意张扬:“媳妇孩子热炕头,也就这么一说,想睡炕,还得先打完那些南朝人再说。”
岳托眯起眼,逆光看向杜度,发觉此时的杜度全身笼罩在点点金光下,神圣而强大,一如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这般仰望自己的大伯父时所见。
“汗玛法应该会有别的想法。”
代善派去打前哨了,身先士卒,有可能他们会在直接南下时遭遇到那两股明军,无论对方是哪一路的,都有至少两万五千人。
而代善带去的,才区区二十人。
连着两日的胜利,以少胜多,凭借的是一鼓作气,但是接下来这仗得怎么打?北面尚未完全清除所有敌军,南面的主力却又攻了过来。
杜度满不在乎的笑,语气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然,他拍着岳托的肩膀调侃:“放心,你若死了,我必替你收尸。同样的,我若是战死,劳烦你也替我收个尸。”
“马革裹尸。”岳托愣愣的,许久,心中豪情油然升起,展开手臂与杜度抱腰,胸口重重的一撞,很是有力的行了个抱腰礼,“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
杜度笑声爽朗响起,那头却是驰来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皇太极纵马从二人身边经过,直直奔向努尔哈赤。

第四十一章
“汗阿玛!”皇太极翻身下马,“二哥和五哥都走了,儿子何时动身?”
努尔哈赤回头看了看皇太极,摆手:“你还是与我一道……”
皇太极肃容,脸上满是倔强道:“汗阿玛留守即可,刻不容缓,我不愿耗在这里等消息。”
努尔哈赤道:“你也太过要强了,没人会说你不如你两位兄长。”
皇太极仿佛根本没听到努尔哈赤的话,转身上马:“事实上,我的确没有不如他们。二哥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不,我相信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面对强势的儿子,努尔哈赤想说什么,终是看着那张张扬着骄傲和自信的面容后,心中一软。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冒险。这样吧,你率领正白旗的兵马,先回赫图阿拉,等你二哥探的刘綎具体军情后,再做定论。昨天打界藩山的决定你做的好,抓住了最佳时机,但也切不可因此得意忘形,贸然犯险。”
皇太极神采飞扬,勒马调转马头:“汗阿玛请放心,儿子必不负众望。”
一夹马腹,他打马返回,经过岳托和杜度身边时,他勒马停下,对杜度道:“整军,我们连夜赶回赫图阿拉!”
从古尔本地方到赫图阿拉至少两个时辰路程,眼见得天黑|道路难行,杜度也明白夜间行军增加难度,哪敢有懈怠,连忙应声,跑去集合旗下兵马。
皇太极骑在马上,岳托只觉得头顶有团庞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在某个瞬间,竟然令他颇感呼吸不畅,心里莫名的悸动。
“岳托!”皇太极弯下腰,靠近他,“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岳托不明所以,兴许是天色昏暗,且身处战场,血腥气弥漫,此时的皇太极与平日相比,平添一份肃杀,说出话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
岳托说了声:“是。”
皇太极直起了腰,遮蔽在树木阴影中的脸重新露了出来,那张不算太显眼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并没什么差别。
岳托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多心了。
兴许是太久没能休息,身体已经快撑到极限了吧?
皇太极点了大约五百多人马,连夜从古尔本赶回赫图阿拉。因为马匹数量不多,有一半人是靠步行,两人一匹马互相轮流换乘。但是这样大约走了十里路,皇太极嫌行程太慢,勒令是二人合乘。
杜度劝道:“这样负重太多,容易伤到马。”无论是战前还是战时,马匹的珍稀贵重远胜于普通奴隶。
皇太极只是不听,强令如此。甚至他还从随身侍卫敦达里牵着的那匹马上直接扛过一个瘦个子的小兵来,放置在自己的身前,指着敦达里道:“你与安达里共乘一骑。”
杜度再要劝,岳托已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杜度跟前道:“我和你一骑吧。”
队伍重新做了调整,五百多人再度出发,这一回脚程先快后慢,越到后面马匹速度越慢。可这一回皇太极却没再说什么,杜度猜测着大约是八叔即便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也不好意思在人前承认。

第四十一章
“有没有觉得八叔这两天不太对劲,昨天出兵,说好在扎喀关与你阿玛汇合,他竟因祀神来迟了。这两天又时时刻刻盯着你阿玛,跟你阿玛处处较劲,你阿玛去哪,他也总要争着要去。”
岳托其实也有所察觉,只是他从来没和皇太极同上战场,想着以前也有人曾说四贝勒文韬武略,能谋善战,兴许生活中十分低调的四贝勒,上了战场便是这般不肯服输,事事争强好胜的性子。毕竟按照自古传下来的狩猎出兵习俗,在战场上谁出的力最大,功劳才最大,获利也才最多。
女真爷们没有退缩的习惯,就连自己一向儒雅,风度翩翩的阿玛,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得到他在战场上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令人心颤。
岳托没把杜度的话放在心里,倒是皇太极那句有事相托让他念念不忘,不知怎的,这句话就跟个咒语似的,一直缠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二更时分,四贝勒皇太极率军回到城内。
全城欢呼,外城城防上的妇孺仆役被正白旗兵丁替换下来。
又累又饿的阿木沙礼回到家中,稍加洗漱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连带闹的国欢也没法入睡,只得搂着她问:“怎么了?”
阿木沙礼嘟哝:“才回来五百人而已,明天当真守得住吗?”
国欢声音略带嘶哑,虽困倦至极,却依旧耐住性子说与妻子听:“回来的是四贝勒……八叔那样的人,既回了城,绝对不会没有后手,你安心睡吧。保不齐不等天亮,我们的大军就全都回防了。”
“你怎么不吹嘘说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已经迎头冲向明军,把那刘綎还是李如柏的给砍杀了呢。”
国欢轻笑:“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阿木沙礼轻哼,显然不信。
“你是小瞧了四贝勒。”国欢躺着觉得胸口闷的慌,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枕头靠着后背。炕头是临时烧的,这会儿正熏得人热汗淋漓,他将手伸出被子,往阿木沙礼那边摸了摸,确定妻子并没有乱蹬被子。
“干嘛起来?躺下继续睡呀,我不闹你了。”
国欢坐在黑暗中,床帐内安静下来,倒显出国欢略带粗喘的异样呼吸声来。
过的片刻,国欢呼吸一窒,喑哑了嗓子,开口道:“如果让你和一个智慧城府与你不相上下,但是实力和前途远在你之上的人打交道,你避不开又躲不掉,你是愿意和他成为朋友,还是变成敌人?”
此时国欢精神尚可,阿木沙礼反是困意缱绻,忍不住打着哈欠道:“能当朋友的何必非要成为敌人。”
黑暗中只听得国欢嗤之一笑,轻声道:“是啊,何必……也只能这样了吧,落这么个把柄置于他人之手虽非我所愿,但是……事已至此,我不可能……放弃你啊。”
身畔已无动静,阿木沙礼安安稳稳的躺在他身边,酣然入睡。
国欢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头发又摸上她的脸。
梦里她呢喃一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国欢只是一笑,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会让人再伤到你……”

第四十一章
翌日阿木沙礼醒来时国欢已不在身边。寅时时分努尔哈赤果然带着大军回撤,此时传报的消息刘綎的南路军已抵达阿布达里冈,距离赫图阿拉约莫五十里。努尔哈赤留下四千人守城,防备清河路的李如柏军,命代善等贝勒率主力杀向宽佃。
城内境况虽不如昨晚那般紧张,但城中百姓依然生活在惶惶之中。西南有李如柏的两万五千人,南边有刘綎的两万五千人,加上还有支援明军的朝鲜军和叶赫军。论兵马人数,大金远不及对方,论军备武器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明军有鸟铳和大炮,即便是步兵所使的长枪也是用坚韧的竹竿做制成。而八旗的士兵只有少量的腰刀,粗糙的弓箭,简陋的棍棒;明兵穿的是木甲和皮甲,最不济的朝鲜兵还穿上了纸短甲,可大金的兵,很多都是平民装束,赤手空拳。
这会儿,城内不仅多了留守的四千人,更多的是在战场上受伤被抬下来的伤兵,哪怕是躲在家里不出门,也没办法阻隔掉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声声惨呼声。
伤兵越聚越多,偏这会儿隔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木沙礼竟听到娥尔赫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门莹伺候主子用完膳食,忍不住说道:“爷去外城了,临出门前留下话,劝福晋今儿别去四贝勒家。奴才听了这一早上了,这墙那头貌似不太平,主子你还是避讳着些。”
虽是邻里亲戚,可谁家没个阴私的事,这娥尔赫可是一大早就开始在隔壁骂人了,偶尔还能听见挨打的奴才哭天抢地的声音,好一通乱。
阿木沙礼点了点头,这会儿她也实在没心思去蹚别人的浑水,想了想,便道:“你跟我回家一趟吧。”
这个家指的可不是这座宅子,更不可能指的是老宅,而是指她的娘家。
门莹听的习惯了,倒也不以为奇,只是依旧劝道:“昨儿个大福晋就让奴太来传话了,说城里这两日乱,劝您不要强出头。那会儿奴才可不知您居然去了外城找爷,要是知道,奴才怎么着都得拦着你去隔壁。主子您是真不知道,隔壁那三位,今儿是直接撕破脸吵开了……”想了想,压低声,“好像是因为城外乱了,四贝勒养在外头的一个女人,昨晚上被接进府了。”
阿木沙礼心里别的一跳,那个女人听说被四贝勒宠了好一阵儿,后来葛戴和娥尔赫有孕,大家都觉得四贝勒在外头新鲜过一阵儿已经收了心,把那女的丢开了。这两年谁都没再想起过这么个人,没想到居然在这当口竟然借着打仗,堂而皇之进了家门。
“是以前的那个,还是……新欢?”不知怎的,她就是替葛戴抱屈,为什么她的几个舅舅一个比一个好色,真是除了七舅外,没一个是长情专守的。
“奴才不知。”门莹见主子面露关切之色,一时嘴快,“要不奴才去打听清楚……”
阿木沙礼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前一刻还在劝自己不要参合隔壁的事,结果她自己倒又缺心眼了。想着这丫头也只有在松汀的携带下才得一二分用处来,离了松汀的扶携,整个儿就是个傻的。

第四十一章
一时想着松汀,如今年纪已是不小,可每次她提出要将她配人时,国欢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若不是她对国欢还算有那么一二分的自信,怕是早要疑心他对松汀动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了。
眼见得战事临头,惶惶不可终日,她心头烦乱,也就暂把邻家的琐事抛在一边,和门莹、讷莫颜等仆妇一起回了趟娘家探望一二。
却说城外努尔哈赤带着诸贝勒、大臣抵御外敌,城内汗福晋带着内眷赶制军需衣物,虽局势紧张,倒也内外分工,井井有条。只这城内有上进努力者,譬如国欢,在危机时刻展现爱新觉罗子嗣应由风范,虽力不足却极尽绵力,自然也有纨绔享乐、贪生怕死者,诸如硕托,譬如莫洛浑。
硕托并不怕死,但他贪图享受。他从小丧母,缺少教养,物质更是颇为缺乏,偏让他在娶妻生子,无所事事的时候遇到了莫洛浑之流。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跟着莫洛浑这些个纨绔们吃喝玩乐惯了,哪里还收得住心思?
昨晚上听说明军兵临城下,莫洛浑就已经吓破了胆,他那个姐夫叟根倒也曾想过借此机会去军中谋个差事,没想到人还没到衙门去点兵,就被人打发了出来,说是上头没有录用,只让他在家留守。叟根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来想去便把怨气怪到了已改嫁的嫩哲身上——嫩哲在伊拉喀死后,没过多久,便被改嫁给了自己的表弟达尔汉。达尔汉年纪比嫩哲还小几岁,嫩哲在伊拉喀身上吃了太多苦,这一改嫁,真是有如枯木逢春,达尔汉原就是努尔哈赤的外甥,这一回又娶了表姐,做了大汗的女婿,连带着家都得了体面。
娶了嫩哲之后的达尔汉果然受到了重用,此次努尔哈赤亲征,率领八旗一路突袭,除了四大贝勒之外,就属达尔汉最出风头,频频传回战绩。
达尔汉越得势,叟根越觉不平衡,见明军来势汹汹,赫图阿拉守不守得住都是个问题,他见莫洛浑怯懦怕死,便怂恿着妻弟去向大明投诚。莫洛浑不敢做决定,便把硕托给拖下了水,又把这件事说与自己的妻兄寨桑武商量。
几个人谋划了半天也没拿个主意,最后只说,若是真的城被攻破,就由硕托带头,去向大明军官投降。
这小心翼翼的苦捱到了初四,忽听代善带着乔装明军的前哨士兵,慢慢接近了南路兵营,而后与皇太极配合,将刘綎军打得个落花流水,击杀了主将刘綎。
硕托听闻阿玛此等英勇,忽而改了主意,道:“我父兄与明军厮杀,必已为明人忌恨。我若在这当口投降,明人会信我诚心才怪。”
莫洛浑是个怕死的,这会儿见时局没那么紧张了,倒又生了骑驴看本的心思,便也道:“不急不急,我们再等等。”若是能扛住攻城,想来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叟根却是不以为然的,他阿玛一死之后,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早存了离开之心。只是这会儿眼见得硕托和莫洛浑已生动摇之心,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容易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