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交代她办这件事,而不是在庆功宴上当众指婚,在某种程度而言,根本就是故意刁难她。
阿巴亥咬牙暗恨,也不知道娥恩哲和宁古希母女到底使了什么办法,竟让努尔哈赤对宁古希另眼相看,当真一心要把她配给自己的嫡长孙。
阿巴亥明知自己被努尔哈赤当枪使,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段日子努尔哈赤对她不理不睬,她怀孕怀得异常辛苦,他却置若罔闻,那般寒心的漠视将她这些年來因得宠而忘乎所以的得意尽数击毁,她似乎一朝回到幼时,那一年她阿玛身故,无所依靠的她遭受亲戚们的各种冷遇排挤……
嫁给努尔哈赤或许是迫于无奈,却也不失为一种改变自身命运的机遇,她曾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过的比她好。可是……为什么不管她如何的努力,费尽心思才换來的风光得意,却被对方弹指间就轻易地搞得一塌糊涂。
明明只是个不知趣的老女!明明……明明……
眼泪不自觉间悄然从眼角滑落,她本不愿在人前泄露她的软弱,奈何腹部越來越抽紧的压迫感令她呼吸渐渐困难起來。
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轻松起來,这样整日困守在这一片满是女人的宅院,与层出不穷的女人争宠的日子,她真的厌倦了。
忽然好想找个人來疼惜自己,而不是长年累月这样算计度日,换不來一分真心。
她才二十二岁……
“喂!”看到阿巴亥突然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噶禄代吓得失声尖叫起來。幸好阿巴亥一直坐在炕沿上,她倒下时,身后正好铺着厚厚的褥垫子,否则的话真能摔出个好歹來。
可即使如此,看着面无血色的阿巴亥被冲过來的丫头古齐末使劲掐人中,却依旧昏迷不醒时,噶禄代慌了神,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可千万别发生什么意外啊!
虽然阿巴亥现在不怎么得宠,可她肚子里怀的可是贝勒爷的种!
“大福晋!”古齐末沒把阿巴亥掐醒,却意外地发现阿巴亥下身穿的棉绔湿了。古齐末不敢置信地伸手又摸了一把,不是血,手上挺干净的,难道是尿失禁了?
不等古齐末变脸,身后的噶禄代已是一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叫接生婆子來!大福晋破水了!”
第四十一章 生不逢时(3)
十月廿五,大福晋阿巴亥在经历了六个多时辰的煎熬后,生下一子。
这一日恰逢八阿哥皇太极的二十岁生辰,在家收贺礼收到手软的皇太极笑称十四弟与自己有缘,于是三日后的洗三响盆,皇太极的大福晋葛戴送了一份厚礼添盆,倒比其他人的礼翻了一倍去。
也因此有人说,八阿哥虽是初征,却在诸位阿哥中脱颖而出,潜力非凡。当日他在乌拉河畔,斗志昂扬,与莽古尔泰一同请战渡河攻打乌拉城的豪言壮语,令人赞叹。焚毁六城、火烧粮草的霸气魄力又令人震撼。
总之,此战,令皇太极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闲散阿哥一下子跳入了亲贵们的眼帘,让人有种此子前途无量的评判。恰逢他二十岁整寿,虽低调着并沒有办生日宴,送礼巴结之人仍是闻风而至。
一个月后,十四阿哥满月宴却沒有如众人预期的那样举办,十四阿哥出生后的存在感极低。之后沒几日,木栅的纳纳昆福晋阵痛分娩,与阿巴亥生十四阿哥时的人手不足截然相反,纳纳昆屋里提前就驻守了两名接生嬷嬷。
甚至在纳纳昆阵痛开始发作时,努尔哈赤还特意抽空去坐了个把时辰。隔着产房的房门,坐在明间里的努尔哈赤叮嘱接生嬷嬷要用心伺候,威慑力十足。
纳纳昆最后生下一个女儿,就在众人以为贝勒爷会失望时,努尔哈赤竟然亲自给这个八格格取名叫松果托。
就在众人的话題还围绕在纳纳昆福晋母凭女贵,是否会超越取代阿巴亥的话題时,年底突然又爆出一件热闹的盛况。。努尔哈赤的嫡长孙大婚!
杜度披红挂绿地被诸位堂弟表弟簇拥着推到轿子前,大红喜轿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口,唢呐笙箫欢天喜地地吹奏着。
“快!快!射轿门!”男孩子们起哄着。
国欢一手持木弓,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三支去了箭镞的苍头箭:“哥。”他笑吟吟地将弓箭递给杜度。
杜度细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他心里不甚痛快,原是打算要让新娘在门口憋性儿少说也憋她一个时辰,沒想到结果会被一群看热闹的推挤过來。
杜度接过弓箭,看也不看轿子,懒散地射了三箭,一箭射中轿门,一箭射飞了,擦着轿身飞到了草丛里,最后一箭最惊心动魄,竟是嗖地声撞进了轿帘中。轿子里的新娘子传出一声惊呼,吓得陪嫁的喜娘赶紧钻进轿子去探个究竟。
原本起哄的人群静了静,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古怪的表情來。
只国欢淡淡地一笑,打趣兄长道:“大哥箭术退步了呢。”
杜度冷哼。
国欢小声道:“大哥认真些吧,万一伤到嫂子……”
杜度恼道:“我有分寸,哪里就能射到她人了。”
围着的这一圈人里头有好些个是贵族子弟,这时突然有人夹在笑声里揶揄了句:“杜度阿哥是要学阿布哈么?”
众人哄笑。
布占泰虐妻,以苍头箭射伤娥恩哲之事早已沦为笑柄,大家都认为宁古希虽然贵为乌拉格格,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因着布占泰的关系,大家对她却不是太有敬意的,哪怕她嫁的人是杜度,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孙媳。
按杜度之前在圈里放的话,那就是,这个元妻进得门,早晚是要退位让贤的。
至于将來让的哪位贤人,跟杜度相熟的人其实都心照不宣。
乌拉和建州之间的局势仍旧弥漫着各种硝烟味,布占藤迟沒有将其他人质送到建州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等过完这个年,如果还是这种胶着拖延,只怕两边还得再打一架。
杜度刚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着实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就被他的阿玛褚英狠狠揍了一顿。最后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杜度居然妥协了,于是有了今日的这抽礼。
在鞭炮声中,新娘子被背出了轿子,杜度甩手走进门,理也沒理后头的新娘子。国欢站在一旁,弯腰捡起那把被杜度摔在地上的木弓,回眸瞥了瞥自家大哥不耐烦的背影,嘴角不由向两边咧了咧。
昨儿个杜度出门去找阿木沙礼,结果人刚到家门口就被莽古济叫奴才泼了一盆洗脚水,这天寒地冻的幸而遭殃的人是身强力壮的杜度,这要换成国欢,怕是得直接赔上一条命去。
杜度心情抑郁,国欢却是心情愉悦,以至于第二天一早他在正屋见到过來敬茶磕头的新娘子时,微微有孝愣。
不只是国欢有些惊讶,就连噶禄代也不禁愣住了。
宁古希长得并不是倾国倾城,让人吃惊的是她那双眼……实在是太像努尔哈赤了。
那双眼虽然少了一份凌厉精湛,但顾盼神飞间仍是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恍惚,以至于原本打算好好刁难这个新妇的噶禄代,居然就这么在油然而生的敬畏中接了儿媳敬的茶。
一切有条不紊,举家和谐,连一向与噶禄代不对盘的哈宜呼居然也沒整出什么幺蛾子來,看來都是受惊不小,一时忘了反应了。
只可惜本该一同过來的新郎官并沒有出现。国欢略有遗憾地想,大哥不晓得是不是掀开盖头时受惊过度,所以连夜逃离了?
“……请用茶。”一个恍惚,新娘子竟端着一盏茶敬到了他的面前。
国欢一愣,嫂子给小叔子敬茶?这是何等样的规矩?这新嫂子,是为人朴实贤良,还是……伪善装过了头?
“嫂子这是做什么?”国欢惶恐地避让,脸羞得通红,惹來一旁穿得跟财神童子一样的尼堪哈哈大笑,手指刮着脸嘲笑二哥:“羞!羞!”
望着国欢特别尴尬的那张脸,宁古希微微一笑。她沒想到阿尔哈图土门家两个年长的阿哥居然一个比一个俊俏,特别是这个老二,风姿端雅,相貌出众,唯一欠缺的是年纪略小,欠了一份稳重,过于腼腆内向了些,但假以时日若是长成青年,必是叫人一番惊叹。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心上突然冒出一股略微泛酸的情绪,竟有些羡慕乌日多克的好运气,这么俊美的一个少年就这般给她捡去了便宜,若是早知道……
“嫂子。”国欢讪讪地笑,一副尚未从窘迫中脱离的狼狈模样。
宁古希猛地一懔,从遐想中挣脱回现实。
是的,沒有什么早知道。眼前这人是她丈夫的弟弟,是她妹妹未來的夫婿,她得以嫁到这个家里,下一步就是要争取让妹妹也嫁进來,而后她们两姐妹相互扶持……
她脑海里回响着额涅的叮嘱,心头不由一叹。
以国欢的容姿,又要如何才能看得上乌日多克?
她侧首微微示意,陪嫁丫头配合地送上一只灰色的皮毛袖筒。
“给小叔子做了个暖手的袖筒子,手工粗糙了些,别嫌弃。”
袖筒的皮毛光泽度一般,旁人也许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皮子做的,国欢却一眼看出这只是张翻毛的羊本來皮毛成色就一般了,硝制的手艺更是一般,再加上一般二般的针黹……
“我、我拿什么谢嫂子啊。”国欢接过袖筒子,然后上下摸索,终于翻出一物來,“这个给嫂子做见面礼吧,嫂子别见怪,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面前托举的茶案上那盏茶并沒有取走,相反,随着国欢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抬起落下,一团发着柔暖莹光的东西轻轻搁在案上,那东西与茶盏相磕,发出一声清吟的撞击声响。
宁古希听出声音有异,定睛一看,不由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串价值不菲的东珠手串!十八颗东珠虽说不算太大,但颗颗滚圆,且大小一致。
宁古希激动起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差点外泄的情绪。真想不到国欢出手如此大方,方才敬茶,公公沒什么表示,两个婆婆也不过是一人给了一锭十两的银锞子,一个给了一匹绸缎。
“这个……如何使得?”她假意推却。
“不值得什么的。”国欢说得轻描淡写。
宁古希一愣,随即又是一阵激动。看來作为建州继承人的阿尔哈图土门家富可敌国的传言并不假,虽然公婆出手小气了点,但与外头的门户相比也算在分寸上,倒是这个国欢,少不更事,居然随便就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且一点都沒放在心上,如此露富,真是一点心眼都沒有。
宁古希突然又有些庆幸,幸好这个天真的少年不是自己所嫁之人。如此让人一眼就看透,清如小溪一望到底的人物,实在不适合生在权贵之家,去争夺和继承千秋霸业。
“多谢……”
“嫂子别客气,唤我国欢就好。”
她抬头再次看了国欢一眼。
这少年长得真如清风明月,可惜了……
也罢,如此纯善之人,配乌日多克正好。
她心中盘算着,转身保持亲切笑容,端着茶案,向坐在最后的尼堪走去。
这一转身,她便沒有看见国欢纯善的笑容变得晦暗不明,眸底一抹狡黠一闪而过。
第四十二章 恩威并施
癸丑年的新年过得并不算热闹,几乎所有建州上层都按压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激流。布占泰一直沒有对上次妥协的条款给予回应,既沒有开放通商道路,也沒有将长子绰启鼐等人送來建州做人质,相反,已有细作在乌拉探得消息,称叶赫的布尔杭古在乌拉境内出入频繁,布占泰似与其谈妥了什么条件,正准备将绰启鼐等人送往叶赫避难。
说是避难,其实也就是送去叶赫当人质。
到底是怎样巨大的诱惑,竟能让布占泰不惜为虎作伥,与建州撕破脸?乌拉与建州数度联姻,竟而不及一叶赫老女!
但是正月初二在接受女儿女婿回木栅拜年时,逗弄着八格格的努尔哈赤特别开心,心血來潮般对阿巴亥吩咐说:“松果托满月宴得办一下,把所有人都请來,我们好好乐呵一下。”
阿巴亥形容枯槁,她刚生产完却因为思虑过重而沒有休养过來,整个人看起來恹恹的。
努尔哈赤提出要给八格格办满月宴的时候,她差点沒保持住脸上努力扯出的笑容。
“是,贝勒爷。”她轻声应了,一脸的恭顺温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握紧的拳头里,指甲已深深地刺入掌心,怨念如蛊毒般流窜全身。
厅堂的一角,阿木沙礼挨着莽古济坐在北炕上,手里端着的热茶都快放凉了,终究沒往嘴里凑上一口。她看着站在郭罗玛法身边,笑容勉强的阿巴亥,忍不住喟叹:“额涅,大福晋好可怜。”
“嗯?”莽古济兴致正浓,时而还与坐在对面的木槿聊上几句,借着嗑瓜子打掩护,将对面的热闹看得一清二楚。她正偷着乐呢,沒想到女儿居然会伤春悲秋般的如此一叹,忍不住笑道,“傻丫头,你还太嫩了,什么都不懂。”
“我哪里不懂,明明大福晋生了十四舅在前……”
“嘘”莽古济捡起一颗冻柿子塞到她嘴里,堵住她的话,“乖乖吃东西,大人的事呀,不用你瞎操心。”
阿木沙礼觉得额涅是在把自己当孝子哄,翻了年自己已经十一岁了,可兴许是因为养着佳穆莉的关系,额涅对待自己的态度也越來越像哄奶娃娃。
? ?
因为初二的这一句话,阿巴亥着实忙了三天三夜,起初拟定的人员名单很是精简,但是努尔哈赤不满意,再三斟酌后她添了好些人上去,结果还是不满意。努尔哈赤甚至对她破口大骂:“公中这是沒钱了吗?请客吃顿饭都如此小气,你把我的钱都折腾到哪去了?”
阿巴亥气得发抖:“爷这是在怀疑我贪了公中的银子不成?账本搁在孙带那记着,每一笔收支都写着的,爷不是每个月都查账吗?”
“她只是个记账的,她手上摸得着银子吗?她能知道什么!账本上能看得出來什么?你真当我不清楚你的那点小手段?”
“我能有什么手段?爷什么时候信任过我,外人瞧着我这个大福晋当的风光,面子够了,里子呢?爷待我还不如待衮代,至少你当初对衮代从來沒这么戒备过!”阿巴亥歇斯底里的嚷嚷起來,“你扶我做大福晋,主持中馈,可一开始银子都握在衮代手里,你暗地里逼我去跟衮代争,我背后得罪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把银子一点点地收回來,可你却说家大业大的,以后公中要有账目,创造了文字就是要学以致用的,你让八阿哥管着账本,辖制我的权限。总之,这家里好事沒我份,出了事就全赖我头上!”
努尔哈赤的双眼冷得像屋外的冰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这么锋芒万丈地盯着阿巴亥:“你也的确不赖,懂得借力使力,毁了我对老八的信任。”
她凄婉一笑:“那又如何,沒了皇太极,爷能弄出一个孙带,沒了孙带,爷还能有其他人……”
“你知道就好。”
“说到底……说到底,呵呵,我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阿巴亥笑着,笑着,最终笑出了眼泪。
努尔哈赤的脸色终于变了。
阿巴亥哈哈狂笑,眼泪簌簌滚落:“你以为你算无遗策,你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可结果又怎样,你最重视的长子和次子明目张胆地窥觑你的女人,你把他们兄弟俩物尽其用,可最后不还是终日打雁被雁啄,被你最信任的儿子……”
“啪!”手起,掌落。
常年征战的努尔哈赤手劲有多大,绝非常人能够比拟,阿巴亥娇小的身躯被一掌打飞出去,摔在地上翻滚一圈。
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撞,耳蜗嗡嗡作响。
此刻,脸疼,心更疼。
努尔哈赤大步走到她身前,语气冰冷:“总之,过几日我要一场盛宴!我要全辽东都知道我努尔哈赤生了个爱逾珍宝的八格格!”
她捂着脸,倔强地不说话。
努尔哈赤眯起眼,突然蹲下來,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了起來。
鬓发散乱,绝美的半边脸上浮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她就这么咬紧牙关,忍痛不发一声,哪怕全身疼痛得都已不可自已地微微战栗,她也只是闭上眼,倔强地抿着嘴。
努尔哈赤注视着她,神情渐渐恍惚起來,忍不住伸手轻抚她浮肿的脸颊。
阿巴亥情不自禁地瑟瑟一缩。
他眼神一懔,目光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放开她,起身:“你要不媳这个大福晋,大可以不做。”
阿巴亥猛地睁开眼來,眼底有一抹怨恨闪过,但随即涌上來的是委屈与害怕,她挣扎着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腿,哀哀戚戚地哭道:“我错了,贝勒爷,我错了!”
这么多年耀武扬威地风光过來,她倚仗的资本是什么,她一清二楚。她为了这份风光,得罪了多少人,她更清楚,若是沒了这重身份,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的下翅比衮代惨百倍。衮代有成年的儿子可以撑腰,而她的阿济格却还只有八岁。
事已至此,她沒得退路可以选择。
“我错了……我错了……”她匍匐在他脚下,嘤嘤哭泣。
她错了,真的……错了。
第四十三章 兄弟争女(1)
努尔哈赤的八格格办满月宴,仅是请客的帖子便散出去百來张。
可真到了正月初七这日,天未亮就起身张罗的阿巴亥站在冰天雪地里吹了两个时辰的西北风,才终于确信,这个宴是办不下去了。
皑皑白雪漫天飞舞,乌拉河面冻结成厚厚的冰层,原本定于正月十八把长子绰启鼐等人悄悄送去叶赫的布占泰万万沒想到,就在正月十七这一日清晨,建州三万大军居然无声无息地突袭乌拉腹地。明明十多天前他安插在建州的细作还传回消息说,努尔哈赤正在赫图阿拉为了爱女的满月而举国欢庆。
从建州到乌拉,按正常的行军脚程,至少也要六七天。冬日大砚山,增加了行军难度,所以算下來最快也得十天左右。正是因为知道努尔哈赤忙于庆祝喜宴,所以他们才决定过完正月十五后将孩子们一并送走。
沒想到等來的竟是建州从天而降的三万骑兵!
仅仅一天,乌拉便连续丢掉了孙扎糖、郭多城、鄂膜城三座城池。
是夜,建州大军屯兵郭、鄂二城。
? ?
是夜,赫图阿拉。
灯芯骤然爆起,窗纸上的投影大亮,转瞬黯下,仍旧灰蒙蒙的一片光影摇曳,辨不清那是窗外树杈的影,还是她发髻上摇曳的珠花。
宁古希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低眉婉转,手上端着那盏茶递将过去。奈何她对面的那位,竟似完全无知无觉般,两眼瞪得如铜铃般,痴痴迷迷地盯着端茶的那一双白玉无瑕的皓腕。
顺着杜度的目光,她很快便发现他在看什么,面上不由一烫,半是自得半是羞涩地道:“爷……”
她刻意放柔的声音吟哦中夹杂着娇媚,甚是蛊惑人。
可杜度充耳未闻,眼睛瞪得似能迸出血丝來,过了良久,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來:“这手串怎么在你手上?”
宁古希眨了下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捉摸不着。
“是二弟给的回礼……”
杜度转身就走,临出门前,恶狠狠地回头指着妻子:“把它给我摘下來!它不是你能戴得起的!”
宁古希脸上刷的血色全无。
? ?
南院火烛已经熄了,可杜度却不管这些。白日里有奴才扫雪,天黑后地上又满满覆上一层,他身上连件大氅都沒顾得上披,靴子踩在松软的雪泥里,一踩一个坑。
他怒火中烧,全然忘记了寒冷,顶风冒雪地一口气冲到南院,拳头砸得门板砰砰直响。
国欢睡眠浅,杜度敲第一下时他就惊醒了,只是也不睁眼,任由值夜的奴才去应对,等到暖意融融的碧纱橱夹裹进冰冷的寒气,方才猛地睁开双目。
沒等他起身,胸前一紧,杜度欺身上前,竟是连中衣带被子,一把将他揪起。
“哥……咳。”他被勒得气有些不顺。
杜度在看到弟弟苍白的面色后,不由为自己的莽撞心生悔意,但只一瞬间,他那股火气再次升腾起來,烧得他沒了理智。
“说!那手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三章 兄弟争女(2)
那串手串是他送给阿木沙礼的生辰礼物,花了多少心思方才淘换來十八颗差不多大小的东珠,是他亲手把珠子一颗颗串连起來。别人兴许认不出來,他可是记得每一颗东珠的特征,看似相同,实则大泄是有所差异。
“大哥。”国欢很平静地看着他,“阿木沙礼托我把这手串送给大嫂,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还要她亲口说出來吗?”
杜度的手略抖,室内光线昏暗,沒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国欢深吸了口气,胸口被勒,以至于他说话很是吃力,呼吸不畅。
兄弟俩街了一炷香的工夫,杜度突然松手,将国欢一搡:“我不信!”
“哥!”国欢对着大步朝外走的杜度说,“我喜欢阿木沙礼。”
杜度的背影一僵,脚步停住。
国欢对阿木沙礼的感情,其实只要不是眼瞎的,这么多年总能看出一二來。他总以为自己仗着兄长的名分在前,自己把对阿木沙礼势在必得的架势摆的那么明显,国欢基于兄弟情分,也不会好意思再张这个口。
只是沒想到,今晚上,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打破了这一微妙的桎梏。
“喜欢?”杜度的声音很尖锐,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激动。
“嗯,喜欢。”相对比较,拥被半躺在床上的国欢显得十分平静,好像不是在表白剖析自己隐藏多年的情感,而是在谈论明天风雪是否会停,天气是否会放晴。
杜度转身:“有多喜欢?你明知道……”
“很喜欢啊!”国欢截住他的话,沒让他把怒气咆哮出來。他微微一笑,“很喜欢,也许可能大概……”他比了比一个手势,“比你喜欢她还要多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不多,但,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