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的极为心酸,四周静得沒人发出一句声。
直到咣当一声,有人将酒坛子狠狠砸了地上。
努尔哈赤的义子扈尔汉第一个发难,涨红了脸,振臂高呼:“他娘的,布占泰给脸不要脸,干掉他!”
第三十五章 婚宴生变(3)
“干掉他!”
“干掉布占泰!”
“杀了布占泰!”
“杀了布占泰!报仇!”
“报仇!”
“灭了乌拉!报仇!”
“灭了乌拉!”
“灭乌拉!”
“灭乌拉!!”
满院的宾客,由细碎的吵嚷声,最终一起汇聚成振聋发聩的呐喊。
“灭乌拉!!”
“灭乌拉!!”
褚英将桌上的碗碟一扫而下,踩着凳子跳上桌面,振臂高呼:“布占泰小人,以苍头箭鸣镝辱我妹,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报仇!”
“报仇!!”
“报仇!!”
院内院外的人齐声高呼着,群情激奋,那声音震得方圆一里的鸦雀倾巢而出,乱糟糟地在天空扇翅高飞。
!!!!!!
娥恩哲哭得脱过力去,早有人去后院通禀了萨茵,萨茵來不及通知济兰,只能在席面上找了东果和嫩哲等几个格格,匆匆忙忙往前头赶。
东果抹着眼泪,嫩哲和莽古济扶着娥恩哲,几个人进了正屋。
济兰原躲在东厢房生闷气,外头突然震天响的闹了起來将她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來时,几个小姑子已经扶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走了进來。
莽古济把人扶到了炕上躺下,因为來吃喜宴,每个人身边都沒跟着随身奴仆伺候。莽古济左右观望了下,发觉济兰正在东厢房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喝道:“你还在那鬼鬼祟祟做什么,外头吵成那样了,你倒会躲懒,敢情岳托不是你儿子,你就这般心安理得当甩手掌柜?要真这么着,还不如早早把库房钥匙交出來!”
济兰恼羞道:“三格格说的这是什么话?岳托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了?还有,我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总插在里头指手画脚做什么?”伸手一指娥恩哲,拔高了声音怒叱,“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什么腌舎的人都往我炕上躺?”
东果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斥责两句,就见眼前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出去,啪的声脆响,济兰脑袋偏在一旁,一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竟是生生挨了一巴掌。
“你……”
莽古济高扬着下巴,一脸的恣意张狂:“怎么着,不服气?平时兴许还能卖你几分面子,谁让你个沒眼色的敢满嘴喷粪。你叶赫那拉再怎么样,这建州也还是姓的爱新觉罗。”
“你!”济兰气得浑身发颤。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再敢胡说一句,我还打你!你去我二哥跟前哭死都沒用,看我二哥敢不敢帮你!”
嫩哲将娥恩哲从炕上扶了起來,抓了只软枕塞到她腰后让她靠着。娥恩哲一时伤心欲绝得哭岔了气,这会儿已是慢慢舒缓过來,她有气无力地歪靠在嫩哲身上,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济兰,破壳般的哭音中带着气愤的战栗:“居、居然……连二……二堂嫂都容不得我……”一句话沒说完,两眼朝上一番,竟是晕厥过去了。
饶是向來仪态端庄的东果也变了脸色,对着济兰斥道:“这是你家,你家的炕是金子造的,我等腌舎之人是躺不得了,不如早早回了代善,把我们都轰走吧。”
第三十五章 婚宴生变(4)
济兰或许不会把莽古济的话放心上细细品味,过一遍脑子,但这话由东果说出來可就不得了了。
济兰顿时脸色大变。
嫩哲推了推身边的萨茵,软声细语道:“烦请二嫂子去请个医生來。”
济兰的脸色刷的白了,转而她一双眼似能喷出火來一般,恶狠狠地瞪视着萨茵。
萨茵有点儿晕,娥恩哲的出现打乱了整抽宴,这会儿屋外的宾客们还在叫嚣呐喊,也不知道二爷怎么个处理法。她心里头乱成一团麻,根本沒注意到济兰的眼神,只是讷讷地回应嫩哲:“是……这就去。”
莽古济凉凉地说:“不忙,兴许二哥还要赶我们回家去呢,请了医生來也是白忙活。”
萨茵慌乱道:“哪……哪能啊。”
东果可是代善的同胞长姐,有道是长姐如母,对于年幼丧母的褚英和代善,兄弟二人对东果的敬重,仅次于努尔哈赤。
萨茵进退两难,一张脸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
这时屋门推开,一个穿绯色长袍的少妇走了进來,身后七七八八的居然还跟了一长串年龄不等的小女孩。
莽古济回眸无意一瞥,居然在人群后头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不由蹙起了眉头:“阿木沙礼,你來这里做什么?”
阿木沙礼牵着舍礼的手,躲在木槿身后,见额涅独独点了她的名字,她沒法躲,只得吐了吐舌,冲屋里的几个长辈行礼。
“给几位德赫么请安。”
阿木沙礼规矩识礼,这倒让几个毛毛躁躁闯进屋里的小姑娘们面面相觑起來。术禄与济鼐这样年长懂事的,立即也行了礼,紧接着是萨伊堪……倒是舍礼有些紧张地不停拿眼偷觑自己的额涅,沒有留意其他人。
而萨茵却因为女儿呆头呆脑的不懂礼觉得面上无光,不由叫了声:“舍礼!”
舍礼吓了一大跳,以为额涅要骂她胡闹,把新衣裳搞的脏兮兮的,不由“啊”的尖叫一声,刺溜转身逃了。
萨茵见状,急忙借此机会脱身,假装追着女儿出去了。
术禄是个聪慧的,立即也拉着妹妹,悄悄走了过去。
剩下萨伊堪还懵懵懂懂的,回头找阿木沙礼,发现她已被自己的额涅提拎到了一边训话去了,而木槿则已惊呼着飞身扑到炕边,惊颤地叫道:“这是……娥恩哲姐姐?!真的是你!”
萨伊堪扯了扯一旁也同样呆若木鸡的颜哲:“七姑,那个人是谁啊?五姑为什么哭呀?”
“好像……说是娥恩哲……”
“那是谁?”
颜哲茫然摇头。
忍不防身边响起一声轻泣。
“娥恩哲……”谷佳珲难掩悲痛的掩面恸哭,“四姐姐啊……”
而另一边木槿已抱着娥恩哲,泣不成声。
前段时日建州盛传布占舔妻不和,沒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本该在乌拉城的娥恩哲。看她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怕是遭了大罪,吃了不小的苦头。木槿此刻痛哭流涕,满脑子想的是当初代她嫁去乌拉与布占泰为妻的穆库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娥恩哲落到如此境地?
第三十六章 夜半点将(1)
纳扎里陪着穆图尔贺在简陋的帐篷内一坐就是一宿,期间锦歌进进出出來回跑了七八趟,一点点的汇报外头发生的情况。
“说是要打乌拉呢,外头的爷们都闹起來了……”
“是嫁给布占泰贝勒的福晋逃回來了,说是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快沒命了……”
“奴才打听清楚了,那位福晋叫娥恩哲,是建州淑勒贝勒的三弟,已故达尔汉巴图鲁的次女。和长女额实泰、淑勒贝勒的第四女穆库什一起,先后嫁给了布占泰贝勒……”
“说是受了伤逃回來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原先传闻说夫妻吵架,实则是布占泰贝勒动了粗,将人绑在柱子上,扒了娥恩哲福晋的衣裳,当众用苍头箭鸣镝射之。娥恩哲福晋不堪羞辱,这才逃了回來……”
锦歌胜在伶俐,口齿清晰,虽打听來的消息不能一次就全都说清楚,但每一次都回禀的条理清楚。
穆图尔贺面色一冷:“这事真是布喜娅玛拉挑唆起來的是不是?她倒真是个有能耐的……”转念想了想,虽然自己嫁來建州,若发生什么事还得倚靠娘家,不由缓了口气,慢慢笑开了,“咱们叶赫的格格还真是个个与众不同。”
她心里虽怨恨济兰和哈宜呼拿她当筏子与人争斗,以至于她最后嫁给了岳托,但转念想到自己即便不嫁岳托也会嫁给其他人。和布喜娅玛拉比起來,自己的阿玛还算是偏疼自己的,若是也随便嫁个家里三妻四妾的老男人,这争宠的戏码斗起來岂不是更残酷?
岳托年纪虽小,虽不受阿玛待见,继母欺压,但她嫁过來,徐徐图之,只要他不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将來两人总能把日子过好的。
“岳托人呢?外头瞎胡闹的,需要他掺和什么?总不能娥恩哲受辱,他同仇敌忾得连自己的婚礼都顾不上了吧?”
锦歌为难道:“奴才……沒找到爷。”
穆图尔贺脸色一沉,满心不悦。
她虽然是在坐帐,可不等于说男方家就能如此怠慢于她。白天帐内还有个叫苏宜尔哈的仆妇听候差遣,这会儿夫家却是连个人影都不见了,新郎更是凭空失踪。
这婚,真是结的太憋屈了!
岳托倒不是成心误了洞房,只是他今儿个被灌酒灌的太多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连吐了好几回。到最后神志有点不清不楚,可他这人和代善倒是有点相似,喝的再多再醉,面上却是一点儿看不出來的。
济尔哈朗不清楚,看他面色如常,虽然吐了几回,但口齿清晰,神态自如,还以为他沒事,又拖着他喝了好几轮,直到娥恩哲出现,宾客群情激昂。
眼瞅着好端端的一抽宴变成了个誓师大会,宾客们在褚英的一番激昂陈词下,连喜酒也顾不得喝了,纷纷结伴而行,一路游荡向城中的木栅。
济尔哈朗一时激动便拖着岳托,二人混在人流里,浩浩荡荡地同往木栅而去。
第三十六章 夜半点将(2)
彼时努尔哈赤虽然还沒有安寝,却也已经洗漱妥当,正准备钻入被窝与新娶的博尔济吉特福晋做一番温存。
博尔济吉特阿如娜是蒙古科尔沁部明安贝勒的女儿。科尔沁地处辽东女真与蒙古接壤处,如今的首领贝勒是翁阿岱。莽古思、明安、孔果尔三兄弟原是旁支,只是这三兄弟都是个能干的,崛起迅速,如今虽然也各自分了家,但这三兄弟一支倒也在科尔沁里突显起來,与翁阿岱的嫡系颇有分庭相抗之势。
因部落划分的地域,翁阿岱的嫡系在右,莽古思三兄弟一支在左,虽同属科尔沁,但翁阿岱对崛起的莽古思三兄弟却隐有挤压之势。蒙古各部落本以察哈尔的黄金家族马首是瞻,科尔沁因为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反倒去女真各部接触的比较多,起初明安也曾参与过早年的九部之战,联手打压过建州,最后落败。这么多年过去,莽古思三兄弟眼看着建州日益坐大,打是不能打了,和的话……面上的结盟最妥当的方法就是联姻。
于是,明安的女儿阿如娜成为了第一个嫁到女真的蒙古格格。
阿如娜是今年四月里嫁过來的,努尔哈赤着实宠爱了好久,可怜年初刚刚诊出有了喜脉的叶赫那拉纳纳昆,先是被小福晋西林觉罗氏抢了先机,这会儿又被阿如娜的光芒完全遮蔽住了。
纳纳昆仿佛就和当初的孟古姐姐一样,成了木栅里一个鸡肋般的存在。
“都说叶赫的姑奶奶最为凶悍能干,怎也不见纳纳昆厉害些?接二连三的,如今连个蒙古女人都不如了。”阿巴亥虽然讨厌努尔哈赤接二连三的娶其他女人进门,但比起同为那拉氏的后人,阿如娜的存在更让她如芒刺在背,极度的不舒服。
她能坐上大福晋的位置,一來靠的是自己的美貌能干,二來也是因为娘家的实力。可如今,显然蒙古科尔沁比扈伦乌拉更受努尔哈赤重视。
阿巴亥散着长发,伸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要不是她有了身孕,她也不会便宜了纳纳昆去分这个宠,沒想到纳纳昆这回居然这么快就怀了孩子,最后反倒尽数便宜了那个蒙古女人。
对面的屋子倏地熄了灯,阿巴亥暗恨,几乎咬碎银牙。
也恰是这一刻,嘈杂声纷涌而至,在她还沒怎么醒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博吉里已慌慌张张地闯进门來。
“大福晋,不好了,外头來了好多人!”
阿巴亥狐疑地甩了一个眼风过去。
博吉里小脸煞白,显是惊到了。
阿巴亥很不满意这个小丫头怯懦的个性,一点小事就会大惊小怪,远沒有心腹丫头古齐末來的稳重机灵。若不是看在博吉里是个忠心的,而自己身边又实在沒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放心使唤,她早将这丫头打发出去配人了。
主仆二人两两相望间,窗外传來的吵嚷声已是越來越响,阿巴亥还沒开口,就见对面屋子的烛光一亮,窗影绰绰,显是努尔哈赤从床上起身了。
“替我梳头绾发!”几乎是一瞬间,阿巴亥敏感的嗅出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木栅内外的声音越來越吵,似乎,有人率兵攻打进來了一般……
第三十六章 夜半点将(3)
岳托肩头一沉,他强忍着恶心的呕吐,转头发现济尔哈朗的脑袋磕在了他的肩膀上,便随手推了一把,把他脑袋给推正了。
庭院里挤塞满了人,大晚上的明火执仗,松脂燃烧的气味火辣辣地钻入鼻孔,闻着不是太好受,特别是对已经喝吐了的酒鬼而言。
岳托在进了木栅后又吐了一回,虽然面色白了些,可一张脸仍是绷得很紧,神态自然平和。济尔哈朗看不出他丝毫的不妥,便等他吐完后,顺手拖了他坐在树根底下,远远地看肩上披着外袍的大伯父站在石阶上,神情激动地在对着他们这百來号人训话,时不时的底下站在前几排的有人反驳或者插个一两句话。
济尔哈朗疲累了一天,又喝了不少酒,到底年幼,天黑以后体力便有信不住了。眼皮不住的打架,努尔哈赤和部将们之间的对话便恍惚着有些听不太真切。
一阵儿恍惚后,他打了个瞌睡,脑袋一晃后猛地惊醒,忙用手背蹭去嘴角边的口涎,问道:“嗯,说到哪了?”
岳托醉的比他厉害,这会儿的感受其实比他难受百倍,可面上却一点痛苦之色也沒显露,居然还有问有答:“说要打乌拉。”
“唔……那打完了吗?”
“哦,应该还沒。”
一个醉鬼一个困倦,两人居然还能一问一答的对话。
过了一炷香,济尔哈朗魂儿飘忽,觉得似乎又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忙摇头晃醒自己,睁眼看去,好像场景沒什么变化,只是台阶上的阿巴亥福晋已经跪倒在了地上,掩面似乎在哭的样子。
“哦,布占泰打了娥恩哲,所以阿牟其也打了阿巴亥福晋……互殴侄女,这倒也公平啊!”
岳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
济尔哈朗眼皮耷拉,不觉又闭上了,嘴里却还嘟哝:“鸣镝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看呀。”
“好。”岳托答应了。
却不想人群突然齐声爆出一声大喊:“吾等誓死效忠!”
济尔哈朗在睡梦中被惊醒,身子一歪,整个人往后仰倒,手忙脚乱地爬了起來,抹了把脸,在一片欢声雷动中抓着岳托高喊:“发生了什么事?”
岳托闭了闭眼,强咽下翻涌的恶心:“玛法说去打乌拉!”
隔了会儿,努尔哈赤的声音在欢腾中压倒性的响了起來:“代善!”
代善应声:“在!”
前方人头攒动,济尔哈朗和岳托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济尔哈朗踮起脚尖拼命伸着头往前看,过了好会儿,他兴奋地去拽仍坐在地上的岳托:“快起來!快起來!淑勒贝勒点将……”
“莽古尔泰!”
“在!”
“阿敏!”
“在!”
济尔哈朗“哦”了声,说不上是欢喜多泄是失望多些。
他重新坐回到岳托身边:“沒想到二哥还能得到阿牟其器重。”
女真是渔猎民族,平时劳作时都是一起出工,虽是合作,但最后分配时却仍是多劳多得的原则。也就是说,这种时刻,能得到出去打仗的资格,代表的就是一种获取利益的机会。
“皇太极!”
四周静了下,但很快便有个声音高声应道:“在!”
第三十七章 心向往之(1)
木栅内弥漫的浓烟味直到破晓时分尚未散去,丫头撩开门帘子,孙带往西厢房内探了探头,却沒有迈进腿去。
厢房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床上七横八竖地滚叠着两团人影,门帘掀起的那一刻,酒味混杂着汗臭味扑鼻而來,倒把室外的烟味给冲淡了。
孙带用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退了出來。
伺候济尔哈朗的丫头察言观色,急忙解释道:“六爷和岳托阿哥喝醉了。贝勒爷昨晚点将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他们,就给一起送回來了。”
“谁送回來的?”
“是额尔德尼巴克什和达海……”
孙带眼睛眨了眨:“嗯,知道了。”
退到明间里用了些早点,又叫仆妇去灶上取了些点心装上,她亲自拎着食盒,也沒让奴才跟着,一个人出了屋子。
木栅里很是脏乱,垃圾遍地,昨晚上疯狂喧嚣的痕迹随处可循。她深吸了口气,在淡淡烟熏气息中慢慢往司文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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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文翰的大门洞开着,房内额尔德尼与达海正在下围棋,两人坐在炕头上,各执一子。额尔德尼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
过得片刻,门口脚步匆匆,果有一青衣男子疾步而至,闪身进得门后,便急忙伸手去关门。
达海笑道:“不若就这么开着反而便宜。”
那男子扶着门板,见门前视野开阔,若有人來果然反而透过门户先落入了眼里,比关上门戒备更省心,不由哂然:“还是达海心细。”当真将门扉仍旧开着。
额尔德尼扔了手中棋子,叹道:“乌巴泰來了就好,这棋暂时不下了。”
达海不依道:“您这是借机耍赖呢。”
额尔德尼抬头欲敲他脑门,达海笑着避过。
乌巴泰的神情却沒他俩这般轻松,走到炕边坐下,长吁口气:“昨儿的事,两位如何看?”
达海手指间把玩着棋子,不做声。
额尔德尼道:“武官的事,与我等文官有何干系。”
乌巴泰瞪眼:“我这可真沒心思开玩笑呀,你俩不着急呀,我一晚上沒睡好,嘴上都快起泡了。”
达海嗤地一笑。
额尔德尼道:“急什么?这不都挺顺利的吗?”
乌巴泰急道:“哪里顺利?阿尔哈图土门可是被指派留守监国了。”
达海笑道:“按天朝制,这就是御驾亲征,太子监国,沒什么不对的。”
额尔德尼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不由恍惚起來:“我们到底是女真人,不是汉人,留守监国什么的,说的是好听,可哪有出去杀敌,获利实在。阿尔哈图土门不满意淑勒贝勒这个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达海闲闲地说:“那就把太子储位让出來,能者居之。我看古英巴图鲁就挺好的,看他平时的为人,让他留守赫图阿拉,他必然是肯的。”
额尔德尼忽而笑道:“你懂什么,别的事或许肯的,但关乎到攻打乌拉,他们两兄弟必是都不肯留守的。”
乌巴泰听后,如中邪般,嘴里反复嘟囔:“都不肯,都不肯……难道说,那位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不成?”
达海一副“你好迟钝”的笑容。
乌巴泰一拍大腿:“所以,之前你们要我多多在贝勒爷跟前讲什么春秋古制……”一通百通,乌巴泰不是个蠢人,立即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脸色陡变,“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陷我于危难么?”
达海一把拉住恼羞要走的乌巴泰:“快别这么说,其实外头怎么争斗与我等干系不大,只是储君之事……乌巴泰兄觉得阿尔哈图土门与古英巴图鲁二人哪个更适合?”
乌巴泰道:“这是贝勒爷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插嘴?”
额尔德尼道:“这哪里是家事?这关乎到我建州国运,以淑勒贝勒的宏愿,立国称汗是迟早的,将來我建州是要独霸辽东,与明廷分庭抗礼。你觉得以褚英一目不识丁的莽夫,能有何作为?”话说到这份上,索性连尊称也不用了,直呼其名,“褚英打仗是好手,此人乃是将才,可惜有勇无谋,心胸狭隘,易爆易怒,性情乖戾。这等人若是继承了建州,无异于当初孟格布禄继承了哈达。”
哈达在王台手中曾强大到令各女真部族仰望的地步,但转眼落到孟格布禄手里,沒几年就衰败亡国。
乌巴藤疑道:“那古英巴图鲁就是个好的?”
达海笑道:“至少他性格温良,秉性纯善,单论打仗,也是个极好的。”
这点乌巴泰倒也承认,点头道:“这倒是。”
比起褚英的凶残暴戾,代善要得人心的多。
“只是我听说,古英巴图鲁性子太软,贪慕美色,听信内宅妇人谗言……”
“哎呀。”达海打断乌巴泰,笑道,“不过一蠢蠹妇人尔!若真能让贝勒爷回心转意,另立储君,届时杀之又如何?大丈夫何患无妻?”
乌巴泰道:“此事……古英巴图鲁作何想法呢?”
额尔德尼道:“这个不用问,谁还能嫌银子太多不成?”
乌巴泰一想,也是。沒得争或者不想争是一回事,但如果是贝勒爷不想给老大,硬要塞给老二,代善再温良,也不会傻子一样把到手的好处给推掉吧。
“先生不用担忧。”门口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说的居然是汉语。
乌巴探才真在沉思,陡然听见这声音,不禁吓了一跳。抬头往门外看去,发现门口施施然走进來一绿衣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皆是女真装束,年纪不小了,却还未绾发,梳的一根乌黑的长辫子,相貌清秀,笑语盈盈,手里提着食盒款款跨进门來,虽孤身而至,可行动做派却不像是卑微奴才。
乌巴泰面带惊惧之色。
达海从炕上起身,神情自然地伸手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食盒:“你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