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说:“别那么多废话,快讲吧。”
大狗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两兄弟去山上砍柴。做哥哥的比较勤快,做弟弟的比较懒,做哥哥的比较傻,做弟弟的比较机灵。他们打柴时,哥哥在干活,而弟弟躲在树荫下睡觉。等哥哥把柴打好了,弟弟还没睡醒。哥哥准备治一治弟弟,他把一根烂藤条放在了弟弟的脖子上,大声说:‘弟弟,有蛇!’弟弟一下子吓醒了。弟弟气坏了,臭哥哥,你竟敢在我睡觉时用烂藤条吓我,你等着瞧吧。他们挑着柴回家的路上,弟弟就提议,哥,咱们来猜谜语吧,哥哥答应来,因为他喜欢猜谜。弟弟说:要猜谜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哥哥问,什么条件?弟弟说,你猜错一条就帮我挑一块柴。哥哥同意来。结果,做哥哥但没有猜对一条,挑柴担子越挑越重,而弟弟的担子越挑越轻。弟弟挑着轻的柴担子,飞快地跑了。哥哥后悔不迭,只好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回家,等他回家之后,他弟弟已经吃完了饭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大家说:“好!”
接下来该小狗说故事了,小狗讲故事之前还拿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姿势。
他讲的故事是最没劲的了。
他就讲了两句话:“有一天晚上,一个懒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吃了一个很大的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他醒过来之后,他爸爸让他吃饭,他一抹嘴说:我已经吃饱了,哇,好香的大饼呀!”
蒲卫红说:“这不叫故事,重新讲。”
赵波也说:“小狗,这叫什么故事呀,你偷工减料,不行不行,重新讲。”
小狗说:“你们又没有说要讲多长或者多短,我不讲了!”
黄春秀帮小狗说话:“饶了他吧,他说的也对,讲故事之前又没有什么规定。”
大家就饶了他。
这时,刘捍东说:“行了,故事讲完了,大家可以开始吃野芒根了。”
大狗说:“刘捍东,你忘了一件事吧!”
刘捍东装傻:“什么事呀?”
大狗说:“你自己还没有讲故事呀!”
赵波说:“刘捍东赖皮。”
黄春秀说:“刘捍东,你不能这样的,你要不讲不行的!”
蒲卫红说:“刘捍东,快讲吧!”
小狗没有说什么,他扑过去,卡住了刘捍东的脖子,装着要卡死他的样子。刘捍东说:“小狗,你放手,你放手我就讲。”
小狗放了手。刘捍东站起来,飞快地跑到了一边。
他挑逗地说:“来呀,你们来抓我呀,谁抓到我,我就给谁讲。”
赵波和大狗就追了上去。
刘捍东在河滩上撒野地跑开了。
赵波和大狗咱们也追不上刘捍东。他们累得气喘息息的。最后,大狗下了最后的通牒:“刘捍东,你要不回来讲故事,我们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刘捍东回来了。
他坐回了原地,他没有了笑容。他诚恳地说:“你们饶了我好不好,我讲了一个春天的故事了,我不能再讲了。”
说着,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大狗低下了头。
小狗抓起一把沙子,让沙子从自己的手中慢慢地滑落。
赵波没有说话,他看着河水缓缓流动的情景。
蒲卫红把手放在了刘捍东的肩上。
黄春秀把脸转向了一边。
他们就那样久久地沉默着。
最后,还是刘捍东打破了沉寂,他说,我不讲故事了,我给大家唱一支歌好么?
大伙一起点了点头。
刘捍东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
大家也一齐和刘捍东一齐唱起来: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
歌声在茫茫的河滩上回荡。
久久地回荡。
他们唱完歌就开始吃野芒根了。野芒根并不像大狗小狗描述的那么好吃,实在是难吃死了。可他们吃得那么香甜,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野芒根,这只有一丁点甜味的东西,成了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许多年之后,黄春秀回忆起那次午餐,她的眼中就会闪烁着迷幻的色彩,她弄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能把那么难吃的东西吞咽下去。真的,那是一种美好的记忆。
他们在痛快地吃着野芒根的时候,他们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野芒地里注视着他们,那双眼中含着泪水。那是郑文革,他就躲在野芒地里注视着他们地一举一动,他也挖里一些野芒根,在那里苦苦地啃着,像啃着甘蔗。他真想出来和他们一起忧伤一起欢乐,可他不会出来的,他觉得自己永远和他们走不到一起的。这对郑文革而言,是一个寂寞的中午。他不相信自己能躲在野芒地里呆那么久,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的孤独。
他们还没有吃完野芒根,天上就打起了雷,刚才还有日影的多云的天空突然翻滚起来,一场大雷雨马上就要落下来。黄春秀惊叫了一声:“不好,要落大雨落。”他们收拾起没有吃完的野芒根,朝学校的方向狂奔而去。雨比他们的脚步快得多,雨追上落他们,雨水浇在他们身上,他们笑着闹着干脆在雨中在泥泞中嬉戏起来。多雨的春天就这样在他们欢乐而又感伤的嬉戏中流逝了。

 

第12章 桉树叶子的味道(1)


1
双胞胎大狗小狗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樟树镇乡村里充满着桉树叶子的味道。桉树叶子的味道渗透了少年大狗小狗的每一个毛孔,他们没想到桉树叶子的味道会让他们想起这个夏天时,内心充满了某种感伤和对一个人的仇恨。许多事情发生在这个暑假里,许多事情他们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2
小狗在放暑假之后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他踏着星光朝食品站走去。他去看郑文杰。
郑文杰看他来了之后,笑着对小狗说:“小狗,你真的喜欢杀猪吗?”小狗想都不想回答:“当然喽!”郑文杰的师傅郑燕生说:“有书不好好读,杀什么猪,去去,别让猪血溅到你身上了。”
郑文杰笑笑说:“师傅,你别对小狗那么凶,他喜欢看就让他看呗,又不会看少猪的一两肉。”郑燕生不理郑文杰了。他心想,郑文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有本事,你来杀猪干嘛!郑文杰让小狗站远一些,不然,猪血会溅到他身上。小狗听郑文杰的话,退后了几步。郑文杰和他师父郑燕生按住了那头大猪。猪嗷嗷的叫着,它也许知道末日来临了,叫的声音尖利起了,刺得食品站周围的居民心里发慌。小狗蛮喜欢听猪的嚎叫。猪尖厉的嚎叫声让他血液沸腾,内心充满了激情。郑燕生虽说上了年纪,但他的力气还很大,他按住猪的后半部。郑文杰的力气当然要比师父郑燕生大得多,他在前面,他半个身子斜压在猪身上,一只手强劲的压着猪的头,他的另一只手握着雪亮锋芒毕露的杀猪刀。只见郑文杰低吼了一声,杀猪刀捅进了猪的喉咙,刀快速地插进去,整把刀都插进了猪的皮肉里,他的手随即转动了一下,然后,他拔出了杀猪刀,血就从猪的喉中溅出来。猪进行最后的挣扎最后的哀嚎的声音就黯哑下去了。猪血流尽,他们把猪扔到了地下,猪伸了一下后腿不动弹了。
小狗咂了咂舌头,郑文杰杀猪的那一手漂亮利索,让小狗难忘。小狗当时想,自己要有郑文杰杀猪的技术该有多好。
他学着郑文杰的样子比划一下,脸上的神色冷峻而自信,郑文杰把刀捅进猪喉的同时,神色也是冷峻而自信。
郑文杰看到了小狗的比划。
他笑着对小狗说:“小狗,你现在力气还不够,我不能教你杀猪,等过两年你力气够了,我再教你杀猪!”
小狗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看郑文杰和郑燕生给猪退毛开膛破肚拆骨。等他们收拾停当,把一块一块猪肉摆在案板上时,天已经大亮了。郑燕生让郑文杰守着猪肉,等人前来购买,他自己则到里面去煮粥猪血吃。小狗也会分到一碗热乎乎的猪血吃,吃得清鼻涕像条蚯蚓样往下流。吃完猪血,郑文杰悄悄塞给他一条猪大肠,他提着湿稻草捆着的那条猪大肠兴冲冲地回家。
他回到家里。
姐姐李一蛾早就起床了,李一蛾永远是他们家最勤快的人,她正在打扫院子,她总是把这个穷家里里外外弄得干干净净。让小狗不解的是,姐姐李一蛾也养了一盆兰花,和刘永寿房间里的那盆兰花一模一样。难道是刘永寿把兰花给姐姐李一蛾了。这不是兰花开放的季节,小狗闻不到兰花的香味,他只看到兰花的叶子透着一种迷人的色泽。
小狗的父亲李文化和哥哥大狗还在睡觉。
李一蛾看小狗提着一条猪大肠回来,眉毛又皱了起来。
李一蛾拉着脸说:“你要去看郑文杰杀猪了?”
小狗瓮声瓮气地说:“是又怎么样?”李一蛾不高兴地说:“你老去看郑文杰杀猪为了什么,难道你以后真的要像郑文杰那样杀猪为生?弄得自己浑身都是猪屎味?”小狗白了姐姐李一蛾一眼,他不理李一蛾。浑身都是猪屎味又怎么啦?小狗还希望自己身上有郑文杰的味道呢。
小狗把猪大肠放在木盆上,往木盆里加人些盐,开始清洗他的猪大肠。他洗猪大肠显得很有耐心,神情十分专注,好像在干着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李一蛾没好气地说:“你以后不要把这些烂肠子拿回来,有本事以后攒钱堂堂正正的割猪肉回来吃。”
对姐姐李一蛾的唠叨,小狗置若罔闻,他还是认真地洗着他的猪大肠。他洗好猪大肠,把猪大肠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看没有猪屎味了,就把猪大肠放在一边。
李一蛾看不惯小狗的举动:“你闻也没用,猪大肠里面的猪屎味,你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你懂吗,臭小狗,我看你比猪大肠都还臭了,你能闻出猪大肠的臭味才怪咧!”
小狗对姐姐李一蛾咧嘴一笑:“我不想和你说那么多,反正只要我爹和我哥喜欢吃猪大肠,我就会带回来,反正不要钱。如果哪一天,我爹和我哥吃得不想再吃了,我就不会再拿猪大肠回来了。”
李一蛾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她不吃猪大肠,在最困难的时期,她都没有吃过一口猪大肠。他们每次吃完猪大肠,屋子里就会充满那股怪异的味道,他们父子三人的嘴巴里呼出的气息也充满了那股怪异的味道。李一蛾每天去生产队里干活,回来总要带回一大捆桉树的枝叶,放在院子里,她相信桉树叶子能够清除那股怪异的猪屎味。小狗知道,都是那个叫刘永寿的民办教师闹的,如果没有那个叫刘永寿的人,或许姐姐会和他们一样喜欢猪大肠的味道,喜欢郑文杰身上和猪大肠一样的味道。
姐姐李一蛾出工去了。李一蛾前脚刚走,蒲卫红后脚就来了。
蒲卫红站在大狗小狗的家门口。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大狗小狗……”
大狗在里面大声说:“蒲卫红,你进来吧。”
蒲卫红钻进了大狗小狗的家。
蒲卫红闻到一股爆炒猪大肠和桉树叶子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说心里话,蒲卫红也和大狗小狗的姐姐李一蛾一样不喜欢猪大肠的味道,他家从来不吃猪大肠。蒲卫红看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爆炒猪大肠,心里不是滋味儿。蒲卫红知道,他们只有等李一蛾出工去了才开始弄猪大肠吃。
小狗对蒲卫红说:“吃点吧。”
蒲卫红摆了摆手:“不吃。”
小狗有滋有味地咀嚼着猪大肠说:“蒲卫红,你真傻,放着人间美味你不吃,你可别后悔。”
蒲卫红心想,打死我也不吃猪大肠,我不吃是对的,吃了才后悔呢。
蒲卫红端了一个矮木凳,坐在院子里那堆桉树叶子旁,闻桉树叶子的味道。桉树叶子有股迷人的清香。他感觉到桉树叶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在和猪大肠的味道进行着斗争。
大狗小狗吃完猪大肠,就和蒲卫红到处游荡去了。他们出门时,李文化交代了一声:“千万不要到百丈潭里去游泳。”大狗小狗说:“知道了。”路过黄春秀家时,蒲卫红问:“黄春秀在不在家?”
大狗说:“她和她弟弟黄春洪去县城里了,只要一放假,黄春秀就带她弟弟黄春洪到县城里他爹那里去过。”
“真好。”蒲卫红笑了笑说。
大狗小狗吞咽了一口口水:“真好。”他们也想去城里看看,看看城里和樟树镇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3
大狗想,城里头该是什么样子?他对城市有限的想象模糊不清,他和小狗一样,长那么大还没有到过县城。有时,他们就会有种向往,心中萌发去县城里看看的念头,至于要到县城里干什么,去看什么,他们也含混不清。如果要是说得清楚,那他们或者就不会有那种向往了。
黄春秀临走时,对大狗小狗说:“大狗小狗你们也可以到城里去玩吧,就住我爹那里。”大狗小狗当时心里忐忑不安,他们真想和黄春秀一起去城里玩,但他们下不了决心,他们连买一张从樟树镇到县城里的车票钱都没有,那时从樟树镇到县城的车票才五毛钱。
那个夏天,大狗总有一种到城里去看看的冲动。他不知那未知的世界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也许是因为黄春秀在城里的缘故,是黄春秀吸引着他产生那种上城的冲动。
大狗有时就想,只要沿着那条通往县城的公路,就一定能走到县城,他问蒲卫红,那样对不对。蒲卫红去过县城,他本来就住在县城里,父亲举家迁到樟树镇茶果场的具体原因蒲卫红一直没有听父亲讲过。蒲卫红对大狗说:“没错,沿着公路一直往北走就可以走到城里。”
大狗考虑了老半天提议:“那我们一起走路去县城吧。”
蒲卫红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那样会把腿走断的。”
“胆小鬼!”大狗说,他的目光在那条山间公路上游离。
大狗对小狗说:“我们一起去吧。”
小狗没说话,他在这个夏天的愿望是和郑文杰学杀猪,县城对他的吸引力等于零,他不象大狗那样渴望到县城里去猎奇,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小狗的无言让大狗沮丧。要是小狗响应一下大狗,大狗的心里会有安慰。可是小狗对他的意见一个感觉都没有。
大狗于是在一个有满天星星的夏夜穿了一间布满补丁的褂子,拖着一双磨光了底的塑料泡沫拖鞋,独自走向了通往县城的路。
大狗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北走。
他觉得老是在上坡,一个一个坡上着,他起初走得很带劲,几乎是脚下生风。对县城的那种向往和一丝莫名的恐惧在刺激着他。他很担心自己的拖鞋还没有到县城就磨破了,听说城里人大热天也是穿鞋袜的,要是在县城的大街上走时光着脚,城里人肯定会笑话他,骂他山猴子,山猴子是城里人骂乡下人的一句非常刻薄的话,就是乡巴佬的意思。樟树镇的人管镇子以外山里乡村的人也叫山猴子,而城里人一律管乡下人叫山猴子,不管乡镇山村的人都一视同仁。大狗那样走着走着,就把拖鞋脱了,拎在手上。手里拎着拖鞋走路,不是那么顺当,走着走着,他就把拖鞋塞在裤腰带里面,左腰间别一只拖鞋,右腰间也别着一只拖鞋,感觉上是别着两支手枪,对呀,这样子感觉挺棒,大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豪气,仿佛自己是个夜行军的老游击队员,在进行夜间的奔袭,目标就是县城。他想到这里,独自地笑了,他想,当初的游击队员也是这样行军的吧,他挺起了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山间公路上。
公路边的山林是黑乎乎的,风刮过之后,松涛声一阵一阵的,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这个星夜漫过山林。
大狗听说过,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一座很陡的山,叫野猪岽,野猪岽在解放前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这里死过许多人,听说现在还有鬼魂出现,那些鬼魂在白天也会出现,让经过这里的汽车翻掉。大狗不信鬼神,但一个人走在这山间公路上,夜鸟惊起时也会让他心惊肉跳。走着走着,恐惧感就涌上了心头,那时,他就不是一个老游击队员了,而是一个星夜里奔逃的胆小鬼。
他每过一个坡,心里就说,野猪岽该过去了吧。他不敢朝两边看,而是一直往前看。沙面的公路在星光下泛着白光。他能准确地辨明方向。因为路面是沙子路面,他走着走着,脚底就火辣辣的痛,他想穿上拖鞋,又忍住了,为了不让城里人笑话,他还是不能穿。
大狗自己对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
他走到了野猪岽,但他不知道这就是野猪岽,他只知道这个坡特别的陡,特别的长,他怎么也走不过去。走到一半时,他气喘息息的,他站在那里,看了看身后的路,又往前望了望,他的小腿已经开始涨痛,脚底也火辣辣的痛。一停上来,他就感到了心虚,他有些后悔,这么一个人来到这荒山野岭上来了呢,他突然十分的想念小狗。小狗此刻正在沉睡,香甜的沉睡。大狗真想往回走,回到家里,躺在家里的大木床上沉睡,香甜的沉睡。
是往前走还是退后,大狗内心在打仗,激烈地打仗。他心中两个大狗在斗争着,一个坚持要走下去,走了那么久了,很快就可以到达县城了;另一个说,放弃吧,快回家睡觉,你去城里干什么呢。他站了一会儿,一股热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走,走到底。
他又挪动了脚步,这是他这次夜行中最困难的时候,他到了一个极限,他只要翻过了野猪岽,他就会度过这个极限,就会一直沿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下坡路,到达他想到达的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地方是无法到达的,只要你坚持不停地走着。
他来到了野猪岽。
山风吹过来,有一丝凉意,他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野的清新的空气,好舒服呀,他像一条在浑水里游了许久的鱼突然碰到一股清流,他感到了畅快,好像写下了一副重担。
野猪岽的路边有一个茶亭。
茶亭是客家人给行路的顾客设置的一个休息的停靠点,里面常备着一大水缸的茶水供过路的人饮用。大狗走了进去,借着星光,他看到了那口大水缸,水缸上面盖着木盖,以防蛇虫钻到茶水里弄脏茶水。他打开了木盖,准确地找到了浮在茶水上面的瓢,他用那个葫芦瓢勺了一瓢的茶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着凉茶,他又觉得轻松许多,一股山泉流到了一块干涸的土地上。他喝完茶,走出了茶亭。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那叫声怕人极了,他的头皮一下子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地冒出来,他十分紧张,会不会真有什么邪气的东西出现,他回了一下头,看到茶亭的旁边兀立着一个人。那个人很高大,他在那阴暗处,似乎正狰狞地朝他走过来,他还听到山林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大叫一声,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多快的速度往坡下冲去。他跌了一跤,手都擦破皮了,一点也不觉得痛,爬起来继续狂奔。
走出老长一段路了,他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只有满天的星光在天空中眨巴着眼睛,看着一个少年走在通往县城的路上。大狗的心狂跳不止。
就这样,他怀着不安和被惊吓过后的恐惧感走着那段漫长的道路。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片闪亮的星星,那是城市的灯火,彻夜不眠的灯火。他听到了鸟儿的欢叫,一刹那间,所有的鸟儿都从黑夜中苏醒过来一起欢唱。
他惊喜极了,四十公里的路,他走了整整一夜。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从腰间抽出那双拖鞋,穿在脚上,他这时发现脚底磨起了大泡,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因为他看到城市了。他脸上浮起了笑意,他像一个得胜的将军,挺听起了干瘪的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县城。
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英雄。
就在县城的街上,他又迷惘了。到哪里去找黄春秀呢?他问街边的一个老人:“你知道黄苗子住哪里吗?”
老人问:“黄苗子是谁?”
大狗认真地说:“黄苗子就是黄春秀的爹呀。”
老人摇了摇头,他木然地望着大狗,他实在无法回答这个乡下的少年,在这县城里住着二十多万人,他怎么知道黄苗子是谁,又怎么知道黄春秀是谁呢。
大狗很失望,自己怎么这么傻呢,走时问一下郑杨梅阿姨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自己怎么这么傻呢?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大狗四顾茫然。
他不明白县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汽车,那么的喧闹和嘈杂。在樟树镇,郑文杰杀猪的声音,整个镇子的人都听得到,而在城里,你在大街上听到的声音都是那么响亮,那么的杂乱。
大狗看着街上花花绿绿的人群,他在人群中寻找着黄春秀或者黄苗子还有黄春洪的脸,只要找到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惊喜地跳起来。
这时,他的肩头被人撞了一下。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穿着漂亮汗衫的男孩朝他哈哈大笑。
他知道是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大男孩故意撞他的,郑文革就喜欢在赶集的时候,用同样的方式挑衅樟树镇以外的山村里来樟树镇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