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愤怒,她一字一顿的问:“五年前,是、你、下、旨、杀、君、无、意。”
君无意私通义军谋逆,立诛之。明黄的手谕,赫然还有当日的血腥气。
杨广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犹豫:“是。”漫不经心的,他答:是。
“好,很好。”花开怒极反笑。秦剑一十七式,在这个女子手中杀气如霜,招招致命!
那剑压根儿没有把人命当命,连血沾到剑尖上的机会也不予,只有青光闪电般开凿出道路。
直取杨广的首级。
侍卫们用长枪拼身去挡,秦剑轻蔑的扬起,剑枪相撞,一时血肉模糊,此时,花开理智尽失,一心杀人,纵是千军万马,也连一分的胜算、一寸的机会也没有。
君相约在一旁惊煞惨白了脸色。她只曾听说,鱼在被钓起时,那挣脱的力气可以有鱼体重的十倍。
皇上用尽了心机来引花开上钩,一心一意要得到她。甚至为了她,动用天子的权力,杀了君将军。皇上殊不知花开这一剑,直会挣得鱼死网破。
突然,君相约颤了一下。
再或者,这原本就是皇上的本意!
不能同生,便死在她手上。那日,在重重帷幕之下,皇上突然浸凉如死灰的惨淡眼神,烙印一样在她心里灼热滚烫起来。
不——!君相约扑身去挡。花开的秦剑若要杀皇上,就先舐了她的血吧。
胸前一阵温热。一只手掌被秦剑生生洞穿。
那手不知是什么时候伸过来的,手被剑贯穿的地方血流如注,骨骼咯咯作响,君相约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仰面昏了过去。
这世上,原本没有人可以忍受秦剑碎骨的痛苦,但这个人,这只手的主人仿佛并未闻到浓郁的血腥,平之又平的声音好似完全没有感情:“花将军,你不该回洛阳。”
他一手点住自己手腕的大穴,甚至连眉也没有皱一下,那普通的布衫血迹点点,却是风华不改,阶下人人色变。
“可惜他一生心愿——”苏同的话寡淡无味,尾音几不可闻的怅然一叹。
一年前,君无意已病入膏肓。
这个秘密只有苏同知道。
旧疾新伤并发,心肺俱损的君无意活不过那个冬天了;更何况,他就算能多撑几日,隋炀帝杀他之心也已硬如磐石——君无意早料到自己的结局,他唯一的心愿,只是保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这件事,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花开。
“皇上,你做错了一件事。”苏同对龙座上的隋炀帝说:“你杀他,但不该让他死在翟让的军中。”他的语气平和得仿佛对面的并不是皇帝:“君要臣死,他不会有一句怨言,但你嫁祸翟让,借花将军之手去剿灭瓦岗军,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件事,却是让他一手栽培的良将亲手毁灭了他的理想。”
苏同慢慢侧开身来,一线阳光刀般劈在他的眉目上:“皇上,你对不起君无意。”
大殿中安静得只剩下血残酷滴落的声音,杨广突然狂笑:“我负天下人,又何惧多负一个?”他居高临下扫视着众人,似乎要用暴戾的骄傲把那一双双眼睛里的仇恨点得更旺:“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花开,你有了复仇的心,才会活到今日——来取我的首级。”杨广的眼中有奇怪的喜悦:“我要你活着,但永远不会给你机会去完成另一个男人的愿望——天下是属于我的,你就是我的天下!我负天下人,却只求——不——负——我——心——!”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摇摇欲坠了繁华最后的真实和残艳。
宁负天下,
不负我心。
花开竟冷冷的笑了一下,甚至没有正眼看杨广:“一手栽培的良将?苏同,你也帮着他来骗我,骗我心灰意冷——你们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他?”她猛地转身,眸中露出一抹温暖的残忍:“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我。或许,我和杨广才是一类人——”
突然寒光斜飞,血溅三尺!
殿中的所有人恐惧的看着突如其来的艳烈的死亡,那闪电般的一剑,花开竟将自己的头颅整个割了下来。隋炀帝即惊即起,那头仿佛还有生命一般,滚了几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明黄龙袍。
杨广冷汗涔涔的愣了片刻,大叫一声,颓然倒地。
苏长衫的手保持着一个向前阻止的姿势,凝固在了空气中。几滴血迹溅在了他的脸上。
所有人都看见,天下第一剑秦剑,被无头的主人遗弃在了大殿的台阶上!名剑坠地,声音钝厚。
青色的剑身,倒映着尸首狰狞的悲伤,和鲜艳的血光。
大好河山万里驰骋,剑下铁血千军臣服,何曾有人真正靠近过你的天下?只在那一个曾经阳光的午后,红尘铅华洗尽,世间明雪如醉。
那时,十四岁的花开问君无意:“你喜不喜欢天下?”
室内的空气有淡淡的香味,窗外的鸟儿突然一跃,树叶散了几片,悠悠然的碰到窗棂,又跌到案几上,像是跌疼了,被风一吹,发出呜咽的声音。
君无意微微笑着执笔:我喜欢百姓。
花开认真低头去想,然后她嘀咕:“我问的是天下。”
百姓,不就是天下么。他写。
十四岁的花开极小声的,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她确定那人没有听见,但她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匆匆的出去了。
窗外阳光慵懒。
苏长衫斜倚在门框上:“不妨让我来一猜,那孩子问了什么——”房内,君无意纯淡温和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苏长衫毫不客气的学着那天真大胆的语气:“我也是百姓,你喜欢我吗?”
第十一回、济世安民
“岑云!你没事了?她惊喜的一下子坐起来。
“是你救了我。”他的一只手温柔的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为她拢好鬓角的乱发:“你总是能给我惊讶。”
风尘滚滚,一辆马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天空被两边的石壁夹成一线,湛蓝如水,又如一道威严犀利的目光。
忘同睁开眼睛,面前一张略显疲惫的俊颜渐渐清晰。
“岑云!你没事了?她惊喜的一下子坐起来。
“是你救了我。”他的一只手温柔的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为她拢好鬓角的乱发:“你总是能给我惊讶。”也许,她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个奇迹。
四目相望,他们想的也许都是一件事。尽管她心里有许多疑问,但那已不重要。
现在回想起竹伶筑的情形,她才觉得后怕。
“你真的没事了吗?”她红着脸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了吗?”好像只会重复这句话了一样。
他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仿佛自心底而出,使他显得那么真实、那么切近。他的眼睛美丽幽深,淡净的光泽,薄冰般的清凉,仿佛能融化视线内所有的喧嚣和浮躁,又仿佛有一层月光水色的屏风,不着痕迹的将他的内心与外界疏离开来。现在,在她面前,那屏风轻轻推开,竟如同推开无形的水闸,汹涌而至的都是一江春水的柔情温暖荡漾,一睐一望都是迷醉人心的深邃,一顾一盼都是淹没灵魂的沉醉。
“我还以为…我们要死在一起了。”忘同深吸了口气。
岑云只笑不语。
她突然探手抬起他的下颌,动作娇糯又霸道。手指抚过他斜飞的眉,俊逸的唇角。
“你笑起来真好看。”
岑云摇头,温和的拂开她的手:“果然是女孩子,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好看。”
忘同歪着头打量他,从那微红的耳根处看见了他极力掩饰的羞赧。却并不揭穿他,忍住笑意岔开话题:“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们在扬州城外的郊野,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入城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的急步。
郊野地域开阔,马匹急奔而来更无障碍。忘同已掀开车帘,但见前方沙尘扬起,三骑三人迎面而来。
“观雪!御风!”忘同惊喜的大喊。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容,但光看身形就知道是他们!
岑云已命车夫停了马车,两人下了车来。
前方的人影也激动的拉住马缰:“吁——”马匹停了下来,三人跃下马来。
除了秦观雪和齐御风,还有另一个男子,威仪端凝的面容虽有尘土奔波之色,却不损半分高贵英气。
他扬起眉毛,朝忘同露出笑容。
忘同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二哥…?”
“忘同。”那男子大笑着张开了双臂。
忘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跑过去猛的扑入他的怀中,那男子将她拦腰顺势一抱,举了起来!
“让二哥看看。”大笑将她抱到高出自己的头,仰面看她:“还是好好的,就是瘦了一点,没有吃饱吗?”
“你还取笑我!”忘同抱住他的脖子,看他阳光般清朗的笑容,泪已经落了下来。
真讨厌,害自己哭了。
“受了委屈?”那男子腾出一只手来,大笑揉她的头,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岑云。
这眼神的主人,高贵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眉宇间清风阳光飒飒,威仪气势由内至外,举手投足间便有风起云涌之势。
一眼看去,便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信赖和仰敬。
但此时,这眼神所传递的意思,分明别有深意。
岑云读出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仍淡雅从容与之对视,并不回避。
孰料,那男子拍拍忘同的头:“别哭了。你再哭,二哥就去找你的朋友兴师问罪了。”说话间又微笑望岑云一眼。这一次却全无责怪之意,仿佛先前那一眼只是有意无意的试探,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二哥,不许欺负他!”忘同急忙分辩,“他救了我好几次呢,而且他还——”
她的话还未说完,齐御风和秦观雪的脸上已现出了羞愧之色。
齐御风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那抱着忘同的男子朗声道:“大家又不是沙地里的骆驼,喜欢在这风吹沙土的郊野讲话。别的不说,先回客栈把我这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填饱了再说。各位意下如何?”
他这么一句话,在这个时候听来,倒的确比什么话都有道理。
夜色初现。
客栈里,酒筵一桌。
“喝酒之前,各位酒友们要先认识认识,免得谁被灌醉了,要骂那个灌醉他的人,却叫不出名字。”忘同调皮的扫视了周围一圈。
其实,这里除了岑云,其他人都是相识的。
随意而不失礼的淡定清傲,让岑云在这一群非凡的酒友中间,仍显出一份独到的气韵。
“秦观雪、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忘同一个个向他介绍。
岑云微微一笑:“琴棋书画,四位兄台好风雅。”
“这位是我二哥——李济安。”忘同调皮眨了眨眼。
“李兄。”岑云微笑。
李济安却朗声笑道:“不用介绍了,我已久仰岑兄的大名。齐御风几人这些天除了我们家忘同,念得最多的就是岑兄。”
他话音刚落,齐御风已经站了起来:“岑兄,这一杯是我向你赔罪的。”
岑云柔声道:“齐兄何罪之有?”
齐御风正色道:“以棋会友,讲求赤诚相待,齐某心怀猜疑,亵渎了岑兄一片诚心,自然有罪。”言毕,不容岑云再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又倒一杯:“这一杯,是我向岑兄道谢的。救命之恩,此生不忘。”饮毕,再斟一杯:“这一杯,是为我交到了岑兄这样的朋友而饮!”
岑云待他三杯饮尽,微笑站起:“交朋友只交一颗心,肝胆相照不分彼此。齐兄既然将在下当作朋友,还有‘赔罪’与‘道谢’之说,该罚。”将杯中酒斟满:“再罚你这第四杯,齐兄,你可心服?”
齐御风眼中似有水雾闪现,接过酒,一饮而尽。
忘同也站起:“云,你也要罚!”
“第一、罚你不把我们当朋友,不顾自己的生死,你若有事,岂非陷御风于不义?”
岑云并不犹豫,将杯中物饮下。
“第二、罚你诡辩逞口舌之能,不理会我一片好心,强将‘不忠不义不仁无礼’之名加在头上,害我生气了一路。”
岑云无奈,又饮一杯。
“第三、罚你小气。”
岑云诧异,不知她此话怎讲。
忘同接着道:“我请你喝的酒,你寄存在留湖客栈,却不肯拿来喝,还要我二哥请你喝酒,不是小气是什么?”
众人都笑了出来。
岑云无奈摇头,却不多话,又饮一杯。
他酒量好,忘同于是先下手为强,莫须有的罪名灌他三杯,好让他被动些。不料,岑云又举杯道:“既是李兄请的酒,在下自当道谢,敬李兄一杯。”
李济安也笑:“岑兄好酒量,这客非是我一人请,而是我们五人同请,为你和忘同洗尘,你可要轮番再敬在座每人一杯?”
他本是一句戏言,孰知岑云微笑答道:“当然。即使李兄不讲,在下也正有此意。”
他果真轮番敬了每人一杯。
这几杯酒饮下,他接着道:“这一次,是为交到了各位这样的朋友而饮。就不能用小杯蜻蜓点水。”说完,讲面前大碗斟满,一饮而下,一连饮了六碗。
忘同他们早已见过他喝酒的本事,倒是李济安惊异不已!
这江南的俊秀才子,饮起酒来,优雅不提,竟如此豪爽和侠气。提剑纵情、对酒当歌,这一段风流态度恐怕世上难寻第二个。
先前所见他清傲沉稳、淡然平和,竟只是管中窥豹。
趁各人还未有醉意,忘同好奇的问这几日他们去了哪里。
“等我的穴道解开,和御风一起赶到县令府中。没有找到小姐,却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网住。”舒揽月说道这里,不禁有些狼狈。“原来是苏鸣筝那小子设下了埋伏,我们被点了穴抓到牢里。”
秦观雪接着说:“我们逃出去后,两人决定分头去找小姐,一夜没有找到。清晨回客栈又不见御风他们,心急来不及细想,予霁接着去找小姐,我再上何县令府上一探。”
当时情形太乱,偏偏没有留一个人在客栈等着,所以忘同回去时与他们错过了。他们论武功都是绝顶高手,江湖经验却毕竟太少,非常事件发生时,阵脚便乱了。
“苏鸣筝挟人要挟,我们虽知他们被关押,也不敢妄动,还好何姑娘暗中帮忙,将解药带给了御风。”
秦观雪说到这,看了齐御风一眼。
齐御风不知是否多喝了两杯,一向清冷的俊颜上现出了几分红意。
“那后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呢?又是怎么遇到二哥的呢?”
“在苏府上,”这次,是李济安回答了,“你离家这么多日,爹和我们如何能不担心你?”看忘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他接着说:“所以,我是奉了爹的命令,专来找你的。苏放先生与我们家是世交,我便先去苏府上拜会他老人家,想借他老人家之力来找你。正好秦观雪去苏府上‘告状’,便与我巧遇了。”
早该知道,苏鸣筝只有他爹能管得住,把他交给那个胆小怕事的何县令,反而给了他更为所欲为的机会,忘同气恼地鼓起嘴。原来那天她和岑云去过后,苏放派去探视的人,也早被苏鸣筝堵住了嘴巴。
“奇怪的是我们住的客栈房间里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函。上面只写着:要接人,往城郊向西。”秦观雪的神色中一抹疑惑。
这信太过古怪,他们不知是虚是实,是否陷阱。
“二公子看了信之后,决定他和我与御风三人往城郊向西,吩咐揽月和予霁在客栈等候。我们出城不到十里,就遇到了小姐你们。”秦观雪接着道。
看来,李济安也许武功不如秦齐舒华几人,但思维和行事,都冷静缜密得多。
这些暗中的对手,行事的确奇怪。
忘同也不解:“那蒙面人本来是要杀我们的,但不知为何看了那暗器就改了主意。还交出解药救了云。”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蒙面人认出了她是九公主的事。
她并不是刻意向云隐瞒自己的身份,在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并肩之后,她不介意告诉他她的一切。只是,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心里准备。
岑云似在思考什么,但终是抬头笑道:“至少那在暗处的人现在已全然不想与我们为难。今日喝酒求尽兴,何不将这烦人的事搁后再想?”
他这一番话不无道理,但也不全然。谁知那暗处的人是否欲擒故纵、欲取先予呢?实在叫人放不下心来。
齐御风他们面上仍有疑问,忍不住问道:“岑兄可猜测到那蒙面人是什么人?”
岑云笑答:“也许是个男人,也许未必是个男人。”
这话乍听起来机锋无限,但细品,分明是一句无用废话。齐御风几人神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既答应了不追究那蒙面人的身份,即使已经猜到,也决不会说。
看他又倒一碗,笑饮而尽,她便知决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既然她相信他,便知他所做的事,总不会错的,忘同便将心中的问题也放下了。她要问的话,改日再问,总不会来不及。
李济安却已似全然将他们刚才的话题抛在脑后,道:“岑兄说得好,既然要喝酒,何必弄些沉闷的事来败了兴致?我虽酒量不佳,今日遇到了岑兄这样的高手,但求一醉!”
酒逢知己,千杯少。
窗外,夜色如缎,月朗星稀。
第十二回、天下名士
“喜欢这天空、喜欢云…”忘同指着蓝天,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顿时呛了一下。
她的话好像有几层意思,她不知为何竟有些慌:“呃,我是说,说…”
岑云眼眸半掩,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这样的温柔腼腆,将男人脆弱的一面不知不觉暴露在草尖露水中了,像一把好剑露出了最易折断的刃口。
次日清晨,岑云早起推门而出。外面雅致庭院、乱石花径,清新的空气一洗昨日的宿醉残酒。他不禁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露水的清香。
“岑兄。”却是李济安的声音。
“李兄,起得真早。”岑云话语中淡淡笑意。
他是聪明人,他也是聪明人。
岑云知道,他这样清早来找自己,决不是无事闲谈。所以,他只等着他开口。
李济安果然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岑兄,有一事——”
岑云等着他的下文。
“岑兄可有意与我对弈一局?”李济安认真的说:“我听说有人能胜过齐御风,不禁好奇。”他这句话诚恳得没有深意可寻,就像一个好奇的小孩,只是因为好奇而好奇。
岑云一愣,随即释然的微笑:“承蒙李兄看得起,在下自当奉陪。”
“那是否要再来两坛竹叶青助兴,岑兄好趁醉斗棋?”
岑云笑道:“李兄说笑了。酒为诗友,茶为棋友。李兄若要与我斗诗,饮酒自然是上选,若要下棋,还是饮茶为好。”顿了顿,不疾不徐道:“李兄想要饮酒,是否想先将在下灌醉,好一占先机?”
李济安朗声道:“岑兄雅量,饮起酒来,自然是我先醉。我若没有能让岑兄输几目的自信,又如何会提这饮酒的建议?”
两人相视大笑。
世间卓绝沉敛的人,并非天生谦逊,而是没有遇上一个有趣的朋友和对手,来挑起他骄傲的兴致。
棋中天地,方寸间是宇宙。
对弈者,运子如运兵。
江南春色,些许几个时辰,一旁石台上竟落花满阶,十分美丽。
棋枰上的厮杀也已见分晓。李济安抬手放入一枚黑子,岑云赞道:“好妙的一手。”
李济安却笑道:“虽有这妙手,我仍输了半目。”
岑云摇头:“侥幸而已。”胜负已知,他面上却无得意,亦非敷衍出这一句自谦之语,而是诚恳之言。
“我已多年未有如此尽兴的一搏。输亦输得畅快。岑兄若有意,你我再杀一局如何?”李济安不是争强好胜之人,这一提议,也十分诚恳。
岑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露出了微笑。
不知不觉,竟已至正午。
两人四番来回,两胜两负。
“我倒要指出岑兄的一点毛病。”李济安一边收拾棋枰,一边道。
“愿闻其祥。”
“岑兄心境淡泊,棋风进退自如、能以柔克刚,却不知行棋太过宽仁则士气挫顿,在非常时刻总不忍一步致人死地,反而可能为对手占得先机,反扑制胜。”
李济安说话间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定了岑云的眼睛:“岑云,如果你是和我一样的人,我敬你为对手;正是你与我的这一点不同——”
“如何?”岑云饶有兴味的反问。
“我惜你为知己。”
岑云眼中忧郁清傲尽数融化成笑意荡漾,使他的眼神分外生动,“现在,李兄还想喝酒吗?”
“又要喝酒?”花叶间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机灵活泼的俏脸与花儿摆在一起,一下子让人觉得,人比花娇,也许是有那么回事的。
“原来你在偷看我们下棋,”李济安宠爱道:“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