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大库入货,他也要跟着。我板着脸说:“操曹,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他赶紧点头,说:“行行行,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我头痛:“你在这到底想干嘛?”他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才说:“我就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我咬着上唇不回答,眼睛眨了一下,将他一个人扔在原地,转身拉着拖车上大库。
回来挂衣服,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打转。我极度不耐烦,吼道:“你没事来这种地方干嘛?买衣服呀!”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他还愣愣的点头。我气,要买衣服是不是?那就买个够。随手拿了件毛衣递给他,说:“那你试试这件,看看喜不喜欢!”他还当真拿着衣服去试衣间了。
他换好衣服一出来,李欣立即迎上去笑说:“先生想买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带您看看?这边有几款一定适合您!”我任由李欣和他去斯缠,照旧挂我的衣服。他客气的敷衍,没有理会李欣,走到我跟前问:“续——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大小差不多,我点了点头说:“还不错。”我选的能差到哪里去。脾气上来,扔下手里的衣服,拿过一件休闲式西服外套,说:“这件衣服是新款,要不要试试?”他看了看我的脸色,然后点头,试完后自己搭在手里,倒有自知之明。他敢让我拿着,我一定当场赶他出去。
我又说:“这种竖条纹衬衫和这件纯羊绒毛衣配着穿很好看,你要不要试试?”他想了想说:“不试了,我很喜欢。”拿过来搭在手臂上。故意让我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从里到外,从薄到厚,从休闲到正式,从衣服到裤子选了一大堆,前台堆的乐乐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我见他只是一味的点头,好像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要花钱似的,首先没了兴致,感觉自己像黄世仁欺负喜儿似的,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你确定你要这么多?”他掏出钱包,取出银行卡笑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正好也要买衣服。有你这个行家作参谋,再合适不过。”一翻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起来,有点自我唾弃了。
乐乐瞪大眼睛看着他,嘴都合不拢,有些口吃的说:“你确定你全部都要?”怨不得她吃惊,操曹买的比宋令韦还恐怖。大家都没想到他这么有钱。他点头,递给她卡。我在想我有没有把他一年的年薪给花掉。活该,自找的!三个人同时替他打包装袋。店长都出面了,殷勤的说:“木夕,你帮这位先生提着。”我站在那里没动手,他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跑两回就行了。”店长也不好说我,只得说:“那珠珠和李欣帮这位先生提到车库去吧。”他们一走,乐乐咬着唇瞪我:“木夕,你光两单提成就顶别人半年的提成了。”我说哪有那么夸张。她给我看打印条上的数目,确实有够惊人的。看样子,操曹在国外混的很不错,一张卡里居然有这么多钱。
操曹去而复返,对店长笑说:“续——,不,木夕该下班了吧?”店长立即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是呀,今天她六点就该下班。”她从我这里分走了一大笔的提成,心情自然不坏。我觉得有钱真是好呀,别人立马对你另眼相看,青睐有加。什么六点下班,排班表上写着十点半下班呢。我不出声,平白无故放假,我为什么不要!换了衣服跟着他出来,下了电梯,就要分道扬镳。
他拉住我,看住我的眼睛,唏嘘了一声,说:“续艾,就算是再普通的同学,难得见了面也该去喝一杯吧。”我忽然觉得疲倦了,前尘往事像梦魇一样,再也没有力气纠缠,把话说清楚也好。我说:“那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家常菜,做的还不错。我请你吃晚饭吧。”掉头就走。拿了他那么多的提成,请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我还处于震惊的余荡中。虽说他家有钱,不过他本人似乎还是一个刚回国的学生,能花的起这么高档的消费?
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局促,桌子凳子都油腻腻的,墙壁也有黑色的迹子。里面吃饭的人大都是像我这样的员工,有人还穿着商场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随我在门口的桌子边坐下来,倒没有嫌弃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惯,也没问他意见,径直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这家餐馆因为做的都是员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我埋头就吃。那么强的劳动力,老是跑来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体力都不够用。
他看着我碗里的菜,微微皱起眉头。我抬起头问:“怎么不吃,不喜欢?”果然还是公子哥儿脾气。他摇头,支吾的说:“续艾,你别吃那个了,那东西不好。你换个菜吃吧。”我指着碗里的炒鸭肝问:“这个?为什么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盘子端开,说:“那个东西都是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的。”我大吃一惊,连忙将嘴里的饭菜吐在垃圾桶里,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说:“操曹,你别骇人听闻好不好!”他认真的说:“是真的,只有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才会呈这种颜色。”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跟他在一起吃饭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彻底失去胃口。
忽然觉得愤怒,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以后能不能别说这些专业术语,人家当你神经病!”他还无辜的辩解:“我没有——,这些大家都知道——”我气,站起来抽了张纸巾,然后走到旁边倒了点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的问:“这是什么?”他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迷茫的表情,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我又炯炯的逼问:“这是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懦懦的回答:“恩,恩,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钠——”
我觉得我要疯了,咬着牙狠狠的瞪他:“你还说你没有神经病!这是正常人的回答吗?我来告诉你,这是洗手液,这只不过是洗手液!”我骂的他抱头鼠窜,他一脸颓然的看着我,大概觉得十分委屈,瞅着我说:“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刚才那个样子,就好像说,说——”我冷笑一声:“这还是我的不对了?”他只好闭嘴,不再说话。我走开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还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钠,是水!”这句话大大缓和了气氛。
我干脆用倒出来的洗手液洗手,铁管子里的自然水刺骨的冰冷。我随便擦了擦手,然后坐回去。他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慢慢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国外还好吗?”他有些惊讶,待明白过来是我在问他话后,神情激动的回答:“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在国外还不错,一直念书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回国了。”看他那样子,简直坐立不安。难道我对他实在过分了吗?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看我的脸色。我点头,这些本来都是我的梦想。
我又问:“那你现在在哪高就?”他笑了一下说:“在一所大学里任教,他们聘我为化学系的院长,顺带做一些课题和研究。”这么年轻的院长?看来他在这个领域里做的很好,一定有所贡献。我笑了下,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而且还这么的风度翩翩,一定很受学生和老师的欢迎。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没有回答。我微微点头,他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如此大的成就,也不炫耀,难得这么谦虚。拿过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喝着,喉咙忽然哽住了,连水都咽不下去,好一会儿才好了,可是还是有些疼。
我双手握住椭圆形玻璃杯,来回搓动,笑说:“那你有没有自己单独的实验室?”他说:“学校里刚安排了一个,已经装修好了。”我笑:“那实验室是不是恒温恒压?”他点头。我又说:“有没有隔离系统?”他还是点头。我也点头,说:“红外紫外这些分析仪器呢?”他说:“已经和厂家订好了,不过还没有送到实验室来。”我想要喝水,玻璃杯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连忙站起来,说:“老板,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摔了!”店里的小工拿扫帚过来清理。我转过身,扔出一张钞票,头也不回的说:“走吧。我也该回去了。”他跟在后面说:“续艾,我有车——”我打断他:“不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点东西要买。”我站在马路边上等绿灯。他依然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续艾,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屑的说:“要你送?真碰上什么人,你还不是摔一大跟斗!”
对于我这么恶毒的嘲讽,他倒没说什么,只是拉住我的胳膊,犹豫不定的说:“续艾——,你还好吧。”我不耐烦的扯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我有什么不好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互不干涉,行不行?”他立在路灯下,声音沉沉的传到耳中:“续艾,那时候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我害了你,尽管是无心的。那天,我在店里突然见到你,还以为看走眼了。看到你现在这样,觉得万死难辞其咎。续艾,我原以为你——”
我不想再听他的不安和忏悔,面无表情的说:“原以为我会怎样?跟你一样?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他没再说话,垂着头,昏暗的灯光,看不清楚表情。我忽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无力的说:“操曹,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的。”他好一会才点头,吐了口气说:“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这边夜里很不太平。”我没等他说完,先沿着街道走了。
我一直感觉背后有道视线,盯的我满心烦躁,不过强忍着没回头。他要站那发呆就站呗,关我什么事。等混入人行道,人流混乱,那种怪异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我忽然觉得极度凄惶,站在街头,仿佛被所有人给抛弃了一样。车出流水马如龙,如此的繁华热闹,可是心却如荒山野岭一般空寂。此刻呢,该何去何从?我惶惶然,眼睛蓦地有些湿润,又像回到从前的噩梦中。
一辆车子轻悄悄的停在我面前,我本以为是操曹。等车门打开来,才发现竟然是宋令韦。他无言的看着我,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偏过头去,将眼中的泪水硬是压回去。调整呼吸,微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只说:“我刚好经过。反正顺路,你要不要搭车?”他走下来替我拉开车门。
我觉得夜里的空气真是冷,连忙跳上车,夸张的搓着手,连声叫囔:“温度又降了,外面真是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瑟瑟作抖。他说:“真有这么冷?”把暖气开大。我用力点头,大声说:“当然!你看我手,都冻红了。”他没看,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我窝在坐椅里,用力咬住下唇,然后闭上眼睛。
他突然说话了:“我刚才看见你和操曹了。”我打了哆嗦,拼命撮着双手说:“宋令韦,我还是觉得冷,可能风灌到肚子里去了。你请我喝酒暖胃好不好?”他没说话,车子在前方掉头而去。又是顶级的饭店,最好的包厢,满桌的佳肴。他说:“空腹喝酒不好,还是先吃点菜吧。”可是他自己却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干。我笑嘻嘻的说:“那也好,正好晚饭没吃饱。”我推开那些香槟红酒,豪气的说:“我要喝红星二锅头。”又问人家要了个玻璃杯。
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仰头一口喝干。林艾,果然好样的!可是喝的又快又急,不停的咳嗽。他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我低头尽量不出身,可是他伸出身,掉下的眼泪滴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我泪眼迷蒙,心也跟着迷蒙。我靠着沙发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断断续续的说:“宋令韦,我跟你说哦——,我搬家后,转到新的学校,我妈就让我跟着她姓。那时候还闹过别扭,现在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我妈不想我受林家风波的牵连。高三的时候,家里出事了,可是我的成绩却越来越好。后来,以最高分考进南方最好的理工大学。我进大学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是全系年纪最小的。带我们班的教授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年轻,努力,聪明的学生!”我打了个嗝,浓重的酒味熏的自己都觉得难受。
他轻轻的“恩”一声,坐在我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手背。手心是那么的温暖且安心,声音是那么的柔软舒适,像五月的风拂过袅娜多姿的柳条。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朦朦胧胧想起以前的家,似乎就是这个味道。我哽咽着继续说:“大家都说,要找续艾,不在图书馆就在实验室。我是那么的努力且有天分。大一下学期就跟着教授做实验,大二的时候囊括了所有的奖学金。国家的,学校的,院里的,系里的,班上的。分数史无前例的高,创了学校的记录。教我们精细有机合成的那老头说:‘续艾,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学生这么高的分数。’他给我九十九点九的高分。”
他不断哄着我,表示一直在听,又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意识逐渐混乱,拉住他的手,仿佛有了依靠,犹记得自己滔滔不绝的说:“我大三上学期,还帮我我们系里的刘教授在CA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那些实验数据全部是我测出来的!一项一项的数据,反复的测,反复的核实,简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知道什么是CA吗?”我抬起头喃喃的问,可是头晕沉沉的,重若泰山,眼前的人开始有些模糊。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CA是化学方面全球最权威的杂志!是很了不起的荣誉!”他连连点头,哄着我说:“是呀,是呀,很了不起。”但是话锋却一转:“那后来呢?”`
后来?我瞬间清醒过来,后来呢,可是后来呢?我嚎啕大哭,所有的泪水在此刻倾泻而出。我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不管以前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今天却再也不能忍受。本来我也可以像操曹那样的!我抽噎着,恍恍惚惚的说:“后来——,呜呜——,后来被学校开除了!”最痛的伤疤在人前血淋淋的撕开,我想一辈子都愈合不了。

第 7 章

他移过身体,无言的抱我在怀里,那么的稳定有力,像天,像地,像一切,力量透过他的手臂源源不断的传递给我。我觉得他的身体此刻是最虔诚的依靠,整个上身趴在他胸膛上,哭的泣不成声。我摇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确定被学校开除后,我从此无颜见江东父老,真的想一死了之!高三那年我爸被枪毙了。我最后一次去监狱看他,他摸着我的头说:‘艾艾,以后要好好念书,努力做人。’我的成绩从那个时候开始,飞速前进。我爸一直很骄傲的对别人说:‘我林德民的女儿,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好。’他一直以此为荣。我怎么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学校开除了!”
他一直没有问我为什么被学校开除,突然伏下脸,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喃喃的说:“林艾,别哭了——”我仰起头,他是那样的英俊沉稳,意气风发,事业有成,越发觉得自卑羞惭,黯然无光。任由他的舌头在我脸上不停的蠕动,我抽泣着说:“我爸枪毙后,我妈就生病了。一天一天拖下去,形容枯槁,瘦的脸上只剩下两个窟窿,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她那么高贵的一个人。后来查出来是肝癌。我爸在出事前就做了安排,狡兔也有三窟,林家虽然败了,却也不至于艰难度日。可是自从我妈生病后,才算是真正的败下去了。钱跟无底洞一样投进去,我妈她最终还是走了!”我觉得整个人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尽了。那个时候总觉得木木的,痛的好像不是自己,像活在梦里一样;现在再想起来,才觉得痛的难以忍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他伸出手抚在我左胸上,像是支撑,我觉得痉挛抽搐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我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说:“我妈她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当她得知我考上很好的大学后,难得的笑了。然后拔下手上的钻戒交给我,让我卖了,交学费。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雕皮裘衣能变卖都变卖了,只剩下我爸送她的钻戒。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说:‘妈,没事,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她说:‘我的艾艾怎么可以让别人看不起!一粒戒指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跟我爸一样看的那么透彻。那钻戒可以说全城绝无仅有,鸽子蛋一样大的钻石,整整六克拉,精美绝伦,是我爸去比利时时从安特卫普带回来的。我拿去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里卖了,连十分之一的钱都没有得到。我觉得自己真该枪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怎么可以被学校开除呢!”我哭的声音嘶哑,瘫软在地上。
他抱我起来,坐在沙发上。不断在我耳边呢喃:“林艾,林艾,林艾…”是想将我的魂魄都叫走吗?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香槟,一口气喝下去。冷冷的泛着琥珀光泽的液体如丝般滑下喉咙,压制了汹涌而起的疼痛,我觉得舒服了一点。胸口依然起伏的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我抓着他的袖子说:“我后来一直后悔,为什么要卖掉那粒钻戒?那是我爸我妈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其实我大学生活过的一点都不艰难。我拿了那么多的奖学金,还有企业的赞助,大二以后又有教授给的补助,就算不节省,学费生活费也足够了。我觉得林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死了都没脸见我爸妈!”
他捧着我的脸说:“好了,林艾,你累了,先好好的睡一觉。”他让我平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大衣替我盖上。我哭的筋疲力尽,眼睛一定肿的厉害。他伸出舌头舔我的眼睑,软软湿湿的,很舒服,我觉得疼的不那么厉害了。拉住他的手,请求说:“你不要走,我怕。”我是真的害怕,那么多的人和事说走就走,说变就变,完全无招架之力,任由我一个人在无边的荒漠里踽踽独行,无依无靠。
他点头,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掌心又湿又热。我安心了,闭上眼睛之前,说:“能再给我一杯酒吗?”他将杯子举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全部喝完了。眼皮不负重荷,意识逐渐跌进虚无的时空里。无可避免,又是悔恨羞愧的痛楚,漫无边际席卷而来,惊异,愤怒,痛楚,悔恨,绝望,放弃,乃至——堕落。我满头大汗,全身痉挛的醒过来,身体被长久不变的姿势压的血液不畅,全身酥麻,没有知觉。
我粗喘着气从无边的黑暗里睁开沉重的眼睛,浑身汗湿,心悸的厉害,像上了压板,压的永不翻身。一转头,就看见他沉沉的眸光,里面像是有满天的星光不停的闪耀,明亮却不炫耀,永恒安定。他紧了紧我的手,说:“睡不着?”我觉得他的掌心像火,一寸一寸要将我燃烧,我用力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问:“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他说:“不急,你就在这里安心的睡一觉。”我说:“你不要回去?这是餐馆,不是饭店,人家不是要关门吗?”他摇头:“没关系。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翻个身爬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原来我是睡着了的,痛苦的沉睡了这么久。
我走到桌边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啜饮。灯光下精致的高脚杯里流动的光泽看起来像七月天边的晚霞,绯红灿烂,又像灼灼燃烧的桃花,开在云端里。我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然后慢慢说:“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吗?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笑话。”他坐到我身边,将我靠在他胸前,呼吸在头顶轻轻的响起,我感觉到头发的骚动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我并没有挣扎,这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上的我是如此的脆弱无助。
我喝了一口酒,自嘲的说:“那还是我大三下学期的事了。我们考物理化学。黑板上用粉笔重重的写着‘严禁作弊,一经查实,立即开除学籍,不得试读。’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官腔公文而已。就算是一流的大学,作弊的人多着去了,不然大家都不用活了。一经查实,这里面很有文章,那也得查实呀。就算被抓了,没有上报到学校,就没有关系,顶多记个小过警告什么的。那次的试卷有些变态,居然还有附加题,占很重的比分。我因为考试前回了躺家,那时候我哥出了点事,没好好复习,所以想破了头也做不出来。”
我觉得靠着他的姿势有些不舒服,所以动了动,他很配合我,换了下位置。我继续说:“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我都做不出来,谁还做的出来。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作弊,只有别人抄我的份,没有我抄别人的份。我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题目发呆,算来算去,温度总差那么十来度,怎么都得不到答案。我当时想,说不定真有人做出来,那国家奖学金是不是就危险了?忽然坐我后面的操曹探过头来得意洋洋的说:‘续艾,我可是做出来了,你要不要答案?一点就通。’我很讨厌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屑的说:‘不就一道题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切,我续艾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