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失落,又很伤怀,那种感情难以解释,千钧重力轻飘飘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处发泄。就像小时候爱若珍宝的人形木偶,父母怕他玩物丧志,锁在柜子里不让他玩。他时时刻刻惦念着,连吃饭睡觉也不能忘记,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大到可以自己拿钥匙去开柜子的时候,看着那些亲手做的木质的玩偶,却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渴望与悸动,吹了吹灰尘,终于又放进去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容颜一如往昔,时光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魔力,停驻不前。他本想跟她狠狠比试一场,打的她灰头土脸,跪地求饶,可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云罗看着他忿然地拂袖离开,眸光中有不解,可是她更加担心的是自己身上中的毒该怎么办,当真三天没有解药便会暴毙而亡吗?
因为云儿的失踪,整个京城戒备森严,来往行人一律只准进不准出,侍卫们拿着云儿的画像挨家挨户搜查,冷声喝道:“若有包庇藏匿者,株连九族;若有提供消息者,赏金百两;若有寻获者,加官进爵。”一位手持拐杖的老者送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来到门口,不断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一有消息,立即通知军爷。”为首的侍卫点点头, “看清楚画里女子的模样,凡是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随手将画像贴在墙上,到另一家搜查去了。
听到侍卫们走远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女才奔出来,被刚才的情形骇的脸色苍白,心神不定,扶着那老者说:“父亲,出了什么大事?莫不是走脱了要紧的朝廷钦犯?”那老者摇头长叹:“哎,世风日下,动荡不安,乱世啊,乱世啊。”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凑来上看墙上的画像,他身材修长,右脸上有道细长的疤痕,大约因为本身气质温和的缘故,一点都不显得碍眼,粗衣布鞋,面色有些憔悴,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问道:“老丈人,朝廷为何通缉画上的女子?最近京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老者叹气说:“倒不是通缉,不知走丢了什么重要人物,这些侍卫天天在找,就差掘地三尺,没把京城给翻过来!这已经是第三回大搜查啦。”说着摇头叹气进屋去了。
东方弃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心想云儿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走丢了呢?她既然答应跟燕苏回京,没道理又一个人偷偷溜走。思索了一会儿,尾随在侍卫身后,来至郭敬之的侍郎府,趁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溜了进去。
在他的手上丢了云儿,郭敬之心内如焚,终究是久经沙场的人,面上甚是镇定,寻人一事进行得有条不紊。侍卫进来,他蹙眉问:“还是没找到?”双眼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安稳觉。说话间,门人通报,“太子殿下驾到!”燕苏一身黑衣进来,带起一股凛冽的冷风。郭敬之双膝跪下,磕头说:“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燕苏心情十分焦躁,问:“三天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见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挥手说:“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手搁在扶手上,沉思不语。
郭敬之垂头站起,沉吟许久方道:“那天在街上,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一闪而过,接着云姑娘就不见了——不知那白衣男子跟云姑娘有什么关系…”燕苏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喃喃道:“三天了,三天了…”烦躁地站起来,“挨家挨户搜,王公大臣的宅第也不许放过,尤其是江湖中人,更要密切注意。”一边思索究竟何人所为,一边说:“你去魏府走一趟,找到魏司空,就说传我的话,请他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找一找云姑娘。”魏司空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或许会有消息。郭敬之答应一声去了,燕苏因为连日来朝里急变突起,不得不转头又赶回宫去。
东方弃见燕苏面带忧色,心神不宁,身边的人又极度紧张,防守严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不知跟云儿有没有关系,心思一转,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先一步赶在众人前头,身子一矮,钻入燕苏马车底下,像壁虎一样挂在下面,耳朵贴在木板上。
马车晃悠悠往皇宫的方向行去,伴着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暗的大街上轰轰轰地响。他听的燕苏在车里长长吁了口气,呓语般道:“哎——云儿,你究竟到哪儿去了?我已经整整三日不见你了!”听声音疲惫不堪,却又满含担忧以及思念之情。东方弃心中一动,想到燕苏,云儿,还有自己,以及许多许多早已褪色的前尘往事,心中有股哀伤,悄无声息流淌。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听见侍卫行礼说:“殿下,是回宫还是…”燕苏睁开沉重的双眼,揉着眉心说:“去灵虚观。”灵虚观便是周明帝“修道成仙”的地方,他长年炼丹服药,早就不在寝殿住了,更不近女色,怕坏了清修,毁了道行,不能白日飞升。燕苏极其厌恶灵虚观以及一干道人,因为周明帝再次卧病不起,不得不来。御医孙毓华曾暗示他,陛下情况可能不妙。
刚到灵虚观前,却见李措的亲卫站在廊下等候,便知李措也来了。

第 86 章

第四十四章内忧外患(下)
他整了整衣冠,待要进去,两个道童想拦又不敢拦,颤着声音说:“殿下,大将军正和陛下…商量要事,吩咐说…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否则…”自从上次燕苏血溅灵虚观后,观中的道士对他不由得又敬又怕,战战兢兢深恐得罪了他。
燕苏朝他冷冷一瞥,他打了个寒颤,急忙刹住话头,不敢往下说。燕苏眸中闪过怒气,眉毛一抬,“还不快进去通报!”声调不高不低,气势逼人。两个小道士心中一寒,面色转眼就白了,连连称是,慌不择路,差点绊倒。不一会儿,灵智道人手中拿着拂尘出来,阴阳怪气说:“殿下,这边请。”斜眼看着燕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燕苏心中大怒,不过是一个臭道士罢了,竟敢对他不敬,这笔帐留着以后慢慢算。他暂且按下怒气,随灵智道人来到内室。
周明帝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脸色黯沉如枯木,嘴唇发黑,呼吸粗重,显然是误食丹药过度的症状。李措坐在床前,拱手说着话,见燕苏进来了,也不站起,只微微欠了欠身,“老臣见过太子殿下。”燕苏无心计较他的骄横无礼,一头奔到床前,双膝跪下,“父皇…”短短几日,父皇竟变成这样——,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周明帝见到他却皱了皱眉,喘着气说:“太子,你近来做的好事啊。”燕苏心一惊,抬头看了眼李措,垂首道:“儿臣不明白。”周明帝哼了声,“你竟敢将宫里的侍卫调走,是想造反吗?”说着重重捶了一下床榻。燕苏连忙磕头,“父皇,儿臣之所以借调宫中的侍卫,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郭敬之从青阳带来的三万人马此刻正驻扎在城外十里之遥的落马坡,他绝不能动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计。但是守卫京城的王师又是李措的心腹,他为了找云儿,不得不动用守卫皇宫的前锋营。前锋营乃是从中下层贵族子弟中选出来的武功好手,直接效忠于皇室,忠心不二,与李措的王师水火不容。李措正好抓住此事,加以渲染,重重打击他。
周明帝也不听他解释,直接打断:“你将前锋营的虎符交出来,暂由大将军代管。”燕苏惊愕不已,勃然色变,“父皇!”若是连前锋营的兵权也交出去了,李措岂不是随时可以马踏皇宫,举着刀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一旦造反,那还不是事半功倍,马到成功!父皇啊父皇,你何等昏庸,李措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其实周明帝的眼睛早在十年前便已经瞎了,一味只知求仙访道。
燕苏又急又怒又气愤又失望,手上青筋绽出,怒瞪李措,知道一定是他的主意,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周明帝见他不愿,喝道:“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不遵不成?”燕苏忍下怒气,伏在地上说:“儿臣不敢。”
李措摸着胡子在一旁笑道:“这前锋营一向是由殿下率领,老臣只不过代管几天,等殿下知道错了,这虎符,到时候还要还给殿下才是。”燕苏心中怒极,表面反倒平静下来,笑道:“大将军说的是,此事确实是本宫做的不对,不该任性胡来、随意动用前锋营的侍卫,父皇教训的很应该。”心里却在说,李措,你等着吧,看你能横行到几时。
周明帝容色稍霁,“太子知道错就好。”
李措皮笑肉不笑说:“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殿下将虎符交给老臣了。”燕苏站起来,对周明帝行了个礼,看着李措不紧不慢说:“哪有人随身携带虎符的道理?不如明天我派人将虎符送至大将军府上,省的大将军进宫再跑一趟。大将军为国分忧,劳心劳力,夜深了,本宫亲自送大将军回去休息吧。”
周明帝累了,巴不得不理这些“世外俗事”,以免坏了他的修为,挥手说:“嗯,就这么办,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李措心有不甘,又不能立逼着燕苏去取虎符,只好退出来,对燕苏微微一笑,“老臣明日等着殿下的好消息。”燕苏心念电转,忽然笑说:“明日可是吕相的六十大寿?李大将军想必也会前去祝贺吧?正好本宫也想拜望吕相,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到时候再将虎符交给大将军好了,岂不方便?”吕思伟虽名为当朝宰相,办起事来却墨守成规,是一个资历虽老政绩却平平无奇的老头,事事以李措马首是瞻。
李措不好逼他逼得太甚,心想,一天而已,难道他还等不起么,遂点头说:“好,就这么办。殿下可要言而守信,到时候千万别忘记了。”燕苏微微一笑,“那当然,本宫乃未来的一国之君,自然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大将军这边走,恕本宫不远送了。”做了个请的动作。
燕苏看着李措的车马渐渐远去,久久没有动作。冯陈褚卫等人知他心情极度恶劣,皆不敢打扰他。天空在层层叠叠宫墙的遮掩下,显得低沉而压抑,浓重的树影打将下来,将他罩在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加上他身穿黑衣,整个人与暗夜融为一体,虚无而空寂。他站在那里仰望暗沉沉的天空,刹那间做出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决定,若不兵行险招,他这个太子将永无出头之日。
先下手为强,后先手遭殃。
东方弃从车底钻出来,趁人不备一溜烟窜上屋顶,将里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虽然庙堂上的这些明争暗斗与他无关,也不由得暗叹周明帝昏庸无能,转而同情起燕苏来,将他素日的恶形恶状忘了一大半。同情之余还有一股敬佩,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能成大事之人。他不是不知道燕苏因为云儿的关系,将他视作眼中钉,心头恨,好几次还动过杀机,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将燕苏视作敌人,反而自然而然有维护之意。大约是因为燕苏在芙蓉山顶不顾性命救了云儿之后,他便始终相信燕苏手段虽狠辣,却不会当真伤害云儿。
东方弃性子虽温和,对敌人却是从不手软。过往的经验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无情。姑息即是养奸。当年他因为一时心软放过采花大盗封厉,结果却使得史潇潇一生尽毁,他十分后悔。
他躲在暗处目送燕苏送李措离开,本待要走,却听的燕苏一连串下令,“来人啊,传本宫旨意,请魏司空、郭敬之即刻前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冯陈,你去将李措身边亲卫的情况调查清楚,何人值班,何时换班,要是能知道他明天出席吕府寿宴携带的人手,最好不过;褚卫,你跑一趟王府,将王中丞悄悄请进宫来;蒋沈,你去调齐宫内的武功好手,连夜在吕府周围埋伏下,小心行事,千万别露出马脚;韩杨,你现在就派人监视李措的一举一动,不得有误。”燕苏身边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去了。
东方弃大为诧异,知道他这番举动定然是有所行动。燕苏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坐下,心思沉重,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对着它呆呆凝望。花木扶疏,星光黯淡,外面呼气成雾,滴水成冰,而他坐在那里,仿佛不知道冷似的。因为背对的关系,东方弃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只看见他端凝的侧影,一脸肃穆。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哪知燕苏察觉到一丝极为细微的气息,立即站起,左手按在桌上,右手握住龙泉剑的剑柄——“谁?出来!”
东方弃明知被发现,却按兵不动,恰好草丛间传来“哧”的一声,一道细小的白影一闪而过,不知谁养的猫,在宫里到处乱窜。燕苏眼睛看着地上,喃喃道:“原来是猫。”东方弃心里一松,还来不及喘气,燕苏的剑已经劈空而来,眨眼间送到跟前。原来他刚才是在用诈,使躲在暗处的刺客放松戒备。东方弃不得不迎手回击,一个翻滚,从高处落下来。
燕苏见到他,十分吃惊,手上动作顿了顿,“东方弃,是你!”随即大怒,“你来宫里做什么?”心中明白他定是为了云儿,不等他回答,剑影铺天盖地罩了上来。东方弃措手不及,怕把事情闹大,一味回避,连连后退,很有几分狼狈,说出的话却令燕苏一惊,“殿下,我知道你要刺杀李措,可是我只不过想尽快找到云儿罢了,其他的事一概不管。”燕苏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下来,看着他的眸光闪烁不定,似有隐忍又似有一丝杀机。
东方弃趁着燕苏发愣的空档喘了口气,眼睛随便一瞥,这才看清石桌上的东西——乃是一根坠着流苏刻着彩云的玉簪,明显是女子用的。他觉得眼熟,随即想起这是云儿的头簪。他神情一顿,随即恢复过来,抱拳说:“东方对殿下从无恶意,我之所以溜进宫来,是因为听说云儿无故失踪。殿下身兼重任,如今又是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云儿…不如交给我去找,以免惊动他人。”
燕苏既不正眼看东方弃,也不说话。东方弃见他没表示,抬手告辞,走出十来步的时候,身后传来燕苏疲惫的声音:“东方弃,你我可否不计前嫌,并肩作战?”他这次若得东方弃相助,无异于如虎添翼。
不知为何,他相信他。

第 87 章

第四十五章有惊无险
玉簪是云儿从九华山偷溜那晚落下的。那时她怕人发现,一心急着离开,树枝挂到头发也没察觉。那晚天还没亮燕苏就起来了,从庭前经过的时候看见树下静静躺着一根簪子,捡起来便知道是云儿的,他在云儿那里见过不少次,自然认得。
他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知道云儿晚上定是来过,躲在外面偷窥又不想让他发现,心里很是高兴。哪知道转头就传来她不见了的消息,他当即大发雷霆。从此他便将这根玉簪贴身收着,既没还给云儿也没告诉她。云儿丢了簪子,懊恼一阵,以为是下山的路上不见了,懒得回去找,丢了就丢了,也没放在心上。
东方弃见燕苏对着云儿的玉簪痴痴发呆,心中很是惘然。他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开了皇宫。燕苏希望他合力刺杀李措,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推说想一想,明日正午之前给他回复。他担心的是云儿。时隔八年,云儿重回京城,以前发生的那些人和事不知道会不会找上她。
东方弃沉吟一番,决定去找竹莲帮。竹莲帮乃京城著名的船运帮派,大到码头商铺,小到各家各户,青楼酒馆、街头巷尾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人多眼杂,消息灵通。当年他和竹莲帮的帮主赵一勇曾有过一面之缘,交情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如今也只得厚着脸皮求上门去。赵一勇是个豪气干云的硬汉子,手下统领数百号人,却没有架子,见到东方弃微微愣了下,随即拱手:“原来是东方小兄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俩人寒暄过后,东方弃有些不好意说:“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帮主,小弟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赵一勇拍着胸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只要是我赵一勇帮得上的,绝不推三阻四。”东方弃谢过他,“赵帮主,还烦请你帮小弟找一个人。”
当晚东方弃便在竹莲帮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竹莲帮的一个小兄弟领着东方弃来到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指着前面说:“公子,我们查遍了城中的大小药铺,有一个丫鬟,也不知道哪个府上的,天天来这儿买您所说的赤石脂丸、白檀香、黄柏木等药材,只怕今天还会来。”东方弃点点头,赏了他银子喝酒,在对门找个了地方等着。这几味药材都是治寒气的,尤其是赤石脂丸,不是寻常用药,很少有人天天用。云儿体内阴寒之气甚重,无论走到哪儿,总要服药。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有两个穿白衣的年轻丫鬟拿着方子来开药,其中便有赤石脂丸,引起东方弃的注意,听的她们嘴里嘀嘀咕咕说:“三少爷最近脾气很不好,咱们买完药赶紧回去。”另一人说:“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病病怏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睡不醒,害的咱俩天天给她跑腿,她算老几,死了才好。”她同伴斥道:“瞎说什么,让你买点药就有这么多废话。她要是死了,三少爷迁怒下来,咱俩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回去煎药要紧。”俩人一路说一路往回走,走的很快,身法轻盈,显然会武功。
东方弃尾随其后,来到一座府第前,见她们从侧门一前一后进去了,观察了一下,几个守门的大汉似乎都是练家子,身手不弱,想进去的话,看来得费一番工夫。瞧了瞧自己,忽然一笑,大摇大摆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西人也…”这是《西厢记》里的段子,他一字不差照搬演练。
一个大汉打断他,不耐烦说:“哪里来的酸秀才,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还不快滚。”东方弃结结巴巴说:“我是来找小燕姐姐的,她昨天约我教她识字…”他记得其中一个丫鬟叫小燕,另外一个丫鬟一直拿话取笑她。
那个大汉笑了,上下瞄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小燕的情郎啊,满口之乎者也,酸都酸死了,整个掉进了醋缸里,家里半年不用买醋了!”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东方弃也不恼,打躬作揖,陪笑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拍着他肩膀说:“酸秀才,要等站一边去,别挡了大爷的道儿。”另外一人心肠厚道,便说:“人家虽说是个酸秀才,倒也是个老实人,你们别逗他了。小燕今天不会出来了,你改天来吧。”东方弃陪笑说:“要不,几位大哥通融通融,我就进去一小会儿,行不行?”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块碎银。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财能通神。几个大汉围在一处商量,其中一人说:“一个酸秀才,怕什么,让他进去吧。嘻嘻,人家小俩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病害的厉害,咱们就当是做好事了…”众人都道他是小燕的老相好,哪有什么戒心,况且最近酒瘾犯了,正好买酒喝。那人接过银子,“小燕从外面刚回来,你走快些,说不定还追的上她。”
东方弃连声谢过,大摇大摆进去了。他进了门专拣偏僻的小道走,几番周折才来到后院的“听风阁”,只见院落四周种满了修长的翠竹,皆有碗口大,想必品种不凡。冬日的阳光密密照在地上,细细森森。那个叫小燕的丫鬟推开右侧的一间厢房,拿了药碗汤匙等物,带上门走了。他从窗口钻进去,一眼便瞧见云儿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他本以为是寒气发作,待探了她脉息,才发觉她心脏跳动缓慢,气息微弱,若有似无,但是手足温暖,不像寒气攻心,倒像是假死状态。不禁“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谁替她运功护住寒气侵体的心脉?难道是那两个丫鬟口中称的“三少爷”吗?他双眉紧蹙,一手抬起云儿,一手按住她后心缓缓将真气渡入。待真气在她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他才确定云儿是中了迷香之类的药物。不过这种迷香非常特别,深入骨血之中,能使人长久昏迷不醒,连云儿这样特殊的体质都无法抵挡。
他沉吟半晌,捏了个口诀,将真气由后心送入云儿奇筋八脉之间,一炷香很快过去,云儿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他收回手,十分不解,这药性恁地奇怪。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他将云儿连人带被抱起,一把扛上肩头,脚尖点在竹叶上,使了招“穿花蛱蝶”,身子一飘,又一招“点水蜻蜓”,随风而起,人已在“听风阁”的外面。他正要从侧门溜走,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拍掌道:“好轻功,负着一个人都能身轻如燕,行走自如,不知何方神圣大驾光临?”
东方弃回头,闻人默摇着一把美人扇从假山后面转出来,面色凝重,脚不沾地,片刻来到他跟前。内行识门道,外行看热闹,东方弃只一眼便知对方乃为劲敌,决定先礼后兵,拱手说:“这位公子,你将小妹挟持不说,还将她弄的昏迷不醒,命在旦夕,恐怕要给在下一个交代。”
闻人默不耐烦说:“我没动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何无缘无故昏迷不醒——你说她是你小妹?哈,云家不是死绝了么?怎么云罗还有你这样一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