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二十章欲留难走(下)
云儿加快脚步跟了上来,心里说,那也比跟着你睡地上、被人刺杀强啊。好不容易爬到顶,累得她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再也不肯起来。山上云湿雾重,颇有几分凉意,近处的花草远处的树木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再加上温泉周边水气氤氲,烟雾弥漫,隔得远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燕苏让冯陈他们在上山必经之路转角处守着,招手叫云儿:“让你跟来玩儿的吗?”十指发软,怎么都解不开腰上繁复的衣结。她听出他声音颇不耐烦,只得走过去问做什么。他张开双手,示意她更衣。云儿舔了舔唇角,一把将他推下温泉,挑眉道:“脱什么衣服,直接洗不就好了。”这就是她思考一路,想出的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燕苏扶着水中的大石,狼狈地站好,摸着脸上的水珠说:“你——”云儿凶巴巴说:“你什么你,当真拿我当你的丫鬟呢。”趁早别做梦了。他整个身子浸在温泉里,只露出个头来,哼道:“你若是我丫鬟,早死了一百遍了。”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粗野、无礼,是她舍命救了他,他无法不动容。
云儿仰头说:“知道就好,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跺脚又问了一遍,道:“喂,你堂堂一个太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他慢悠悠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云儿愣住了,这才想起来从头到尾似乎没有一个人明确答应过让她走,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说:“就凭我救了你,你必须得让我走。”
他舒服地嘘了一口气,明显感到蒸发的力气重新流回体内,一边试着调气运息,一边懒洋洋地问:“你就这么想走?想去哪儿?天下这么大,除了人,哪儿不都是一样的?”云儿撇嘴道:“这个你就管不着了,我就是要走,我才不要一辈子当你的丫鬟,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好,你不愿当丫鬟便不当丫鬟。”云儿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他吐气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你要留下来。”她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让她走?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发热,“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因为嚣张,因为无畏,因为不肯给他好脸色,因为不顾一切救了他,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聪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想要据为己有。
云儿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里嚷嚷:“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求求你看在我拼了自个儿小命救你的份上,让我走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听到太子殿下您的大名便退避三舍,绕道而行。我天天吃斋念佛、三跪九拜祝殿下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这人怎么跟一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就拿不掉了。
她这样说,燕苏更不可能让她走,淡淡道:“我是千岁,将来荣登大宝便是万岁,自然是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云儿忙说:“好好好,那云儿祝殿下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与日月同光,并天地同寿。那太子殿下这回能放云儿走了吗?”切,活那么久,想成妖吗!燕苏隔着飘渺水气重重烟雾看着她,“云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不到。
云儿差点崩溃,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有多远跑多远,潇洒自在地闯荡江湖去。自从她第一天到临安在“鸿雁来宾”酒楼碰到他这个天字第一号煞星以来,八辈子的霉都倒尽了,又杀又打,又追又跑,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跟撞了鬼似的,一世英名毁了个干净彻底,叫她以后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同仁道友?肯定是临安这个地方跟她八字不合,命中犯冲,才会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她趁早赶紧换个地方,兴许就否极泰来了。
她把头一甩,拍手道:“话我可是说清楚了啊,以前就算我不对好了,可是这回救了你一命,总抵得过了吧?咱们就算两清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完提了提背上的包袱,转身就要走。
他从水里慢爬起来,褪下湿衣服,不紧不慢说:“冯陈褚卫他们在下山的路上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你以为你能走的了?还是你认为自己打的过他们四个?”云儿脚步一顿,只得又转回来,猛然见了他□的身体,放声尖叫,“啊…你干什么…”
燕苏嘴角滑过一丝笑意,故意逗她:“叫什么叫,你又不是没看过。”她结结巴巴说:“我哪有看过,你不要血口喷人…”害她将来嫁不出去!他哼道:“偷剑那次,是谁把我衣服脱了个精光?”她瞠目结舌,饶是她舌灿莲花这回也答不上话来,完了,完了,害人终害己,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燕苏换上衣服,悄无声息走近她,右手从后轻轻勾住她纤腰,在她耳旁吹气说:“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云儿待察觉到耳后根痒痒的,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使劲儿掐他手臂,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色鬼,无耻之徒,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他不但不放,反而更加放肆,唇凑近她颈侧,眼看就要亲了上去,突然皱眉说:“你身上有味道。”泥土灰尘混着血腥味,令他有些不能忍受。
燕苏擤了擤鼻子,放开了她,掀开宽袖一看,身上又添了一处瘀伤。上次咬的牙印记忆犹新呢,就冲这个,他也不能放过她。看起来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悍起来比母老虎还厉害呢,看他将来怎么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云儿手脚被制,全身被箍得紧紧的,眼看着他的头低下来,眼珠子直冒火,恨不得能烧死他,心脏“砰砰砰”地跳,紧张地直咽口水,身子僵成了石块,连呼吸都忘了,更不用说破口大骂了。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可以感觉到颈上肌肤麻麻痒痒的,带着温热的气息,不由自主缩了缩肩。等他松开她,她心口蓦地一轻,像吊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本该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不知为何,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故作镇定说:“逗我玩儿很有意思是不是?”什么嘛,嫌她脏?他被人刺杀的样子才难看呢。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听到上面传来的尖叫声,立即赶过来,见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非礼良家少女的场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选择当隐形人,鬼魅一般站在俩人身后,不言不语。
云儿回头见到冯陈等人,俏脸轰的一下红到耳后根,恼羞成怒,冲到燕苏跟前,握拳道:“早知道就让失失杀了你好了,省的为祸人间。”她用力捶了他一拳。昨晚真是瞎了眼才会冒死救他,自找罪受。她这一拳挟恨而至,力道颇大,燕苏重伤未愈,又没有躲避,遭此一击,连退了两步才止住去势,抚着胸口差点直不起身来。冯陈他们担心他的伤势,有点怒了,冲云儿发火:“放肆!殿下千金之体,万乘之尊,岂是你能打的?”
云儿瑟缩了一下,心想完了,随即侧过头去,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的样子。倒是燕苏摆了摆手,说:“她恼羞成怒,下不了台,不要理会。”女人嘛,都是这个德行,一副宽大为怀、不跟她计较的样子。
云儿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一块大石上不理他。
“哪儿去啊?还不快跟我下山。”他带头往前走,见她赖在地上,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问道, “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她翻过身去不理他。她为什么要走,她还没洗澡呢,再说,山上风景挺好的——见他手提了起来作势要打她,吓得头赶紧往旁边一缩,支支吾吾说:“我,我,我累了,走不动——”
燕苏见她确实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说:“好了,你乖点,多听话,少乱来,我自然事事都依你。你若累了,坐我步撵一起下山吧。下不为例。”云儿本来想回嘴“谁要听你的话”的,听见有人抬,双眼一亮,乖乖爬到步撵上,靠着他坐好。步撵十分宽敞,两个人挨作一处,倒也不觉拥挤。云儿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可是太子级别的享受,八抬大轿都比不上。燕苏看着身边这个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坐着的云儿,挑了挑眉不说话。
俩人刚下的山来,魏司空急匆匆迎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八百里加急文书。”燕苏眸光一闪,沉声道:“呈上来。”
第 39 章
第二十一章蝴蝶恋花恨
早上还是朝霞满天,午后竟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漫天银丝落在阶前一丈来高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像是一首动听的乐曲。院子里数丛□沾了雨,越发显得鲜妍欲滴,楚楚可爱。大家都说这场秋雨来的及时痛快,一扫昨夜血腥沉闷之气,连心情也被雨水冲得干净清爽起来。
云儿觉得有点凉,披了件天青色外衫,一手撑着碎花油纸伞,一手提着个食盒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她怕雨水溅到身上,走的很是小心,眼睛直直看着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见到一双黑色缎面长靴,慢慢抬起头来,对面的人一袭对襟绣边斜领藏青色长衫,腰上简单系了条腰带,鼻直口方,额角宽广,眼角往下有道一指来长银针般粗的疤痕,不但没有突兀狰狞之感,反而更添英气,手里擎着把雨伞,清澈的眼眸此刻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东方弃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笑问:“难道你不认得我?”那种眼神,看的他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云儿侧头又看了半晌,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是桃花眼。”他听的差点跌倒,叹气说:“你站在雨里发呆,一直在想这个?”
云儿将食盒递给他拿,歪着头喃喃自语:“好神奇的一件事啊,原来你是桃花眼。”她有种白白拣到银子的感觉,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相信。东方弃便问:“就算我是桃花眼好了,这有什么可神奇的?”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凤眼圆眼还是桃花眼,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长相。其实人往往看得见别人,却很难认得清自己。云儿抬头看他,歪着头说:“问题是,那个太子殿下也是桃花眼啊。”
东方弃愣了一下,挑眉问:“是吗?然后呢?”他倒没注意过燕苏是什么眼,只知道他长得极为俊美,气质邪魅,应该很受年轻女子的喜欢。云儿耸肩:“没有然后,就是你们都是桃花眼,鉴定完毕。”他没好气说:“云儿,你很无聊,我也鉴定完毕。”俩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
云儿有点烦恼地说:“他不肯把卖身契还我,怎么办?要不,我们再来一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何?”东方弃懒洋洋说:“那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逃到哪里去?再来一次,不过是旧事重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徒然连累他人,除非太子殿下肯放他们走。他又笑说:“其实住这里挺不错的,不但衣食无忧,而且安全无虞,一般小毛贼不敢来。”他向来随遇而安,还有心情开玩笑。
“切,一般的什么小偷小盗是不敢来,可是容易招杀手刺客啊!我宁愿丢些钱财,消灾解难,也不愿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被迫当人丫鬟很有面子么,我还想着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呢。”她忿忿说。
俩人一路来到飞云阁门前,东方弃把食盒还给她,“你且放宽心住下来,别胡思乱想,机会总是会有的,急也急不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府里的侍卫都在收拾行李,整装待发,燕苏既然是太子殿下,总不能一直待在临安。
云儿点了点头,收起伞放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方进去了。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加了药熬得浓稠稀烂的粳米粥,呈半透明淡绿色,闻起来香喷喷的,很是诱人;两碟子精致蔬菜,一碟子盐腌的莴笋,对半躺在床上看书的燕苏说:“赛华佗说你受了伤,只能吃清淡的蔬菜清粥。”清淡的这么讲究,也太奢侈了吧?看的她都饿了。
燕苏“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她将粥盛在白色玉碗里,问:“你吃过饭了吗?”她低头说:“主子没吃,我这个当丫鬟哪能先吃。”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以示心中不满。他微微一笑,喝了几口粥,见她干站在一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说:“这么一大碗粥,我吃不了,你跟我一起吃,等会儿我有话问你。”她正想尝碗碟里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咸莴笋呢,是厨房特为他制的,早就垂涎三尺,忙说:“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又说我没规矩。”一屁股坐下,生恐他反悔。
云儿一边吃一边想,他以前还想饿死自己呢,今天怎么这么善良体贴——是怕饭菜里下毒,要她下试毒吗?窗外还在下雨,雨珠溅在地上,噼里啪啦叫得欢。因为没有多余的饭碗,她便找来茶碗代替,用茶水淘了淘,夹了块莴笋,咬得“嘎嘣嘎嘣”脆响,清香盈腮,味道爽口,很适合下粥吃,吃的十分带劲。
燕苏见她吃的恁般香甜,兴致勃勃问:“好吃吗?”他自己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有些食不下咽。她点头,“好吃啊,你吃过我们下人吃的饭没?难吃也就罢了,米饭里面居然还有石子儿,上次差点把我牙齿磕没了。”燕苏见她两腮塞的鼓鼓的,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由得失笑,说:“你的烤鱼叫花鸡可比这些好吃多了。”她甚是得意,点头说:“那当然,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呢。”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往日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全然不见。
云儿吃完收拾碗筷出去,回来时见燕苏手里拿着一把剑。他运气往前一刺,剑身如龙蛇游走,左右摇摆,空中霎时劈开一道波浪,剑气汹涌而至,连灯光都为之一黯。她凑过去多看了两眼,这不是失失用来刺杀他们的那把软剑么,赞叹说:“这把剑跟水似的,连龙泉剑都奈何不了它。”
燕苏轻轻拭着剑尖,抬头看她,问:“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不等她回答,又说:“你听——”右手中指在剑尖上轻轻弹了一下,发出玉器相击的声音,其音清悦销魂,如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他叹了一声,“这便是天下软剑之首,蝶恋剑。”云儿愣了下,吃惊不小,“蝶恋剑,四大名剑之一?”名扬江湖已久的四大名剑便是“龙泉纯钧,惊鸿蝶恋”。
燕苏点头,“这是一把至阴至柔之剑,相传为先秦女剑师费蜓所铸。她在得知心上人的噩耗后,泣不成声,肝肠寸断,以自身的血泪铸就此剑。剑成后则引颈自刎,留下一缕香魂凝于剑身,此情此恨,绵绵无期。最终二人化身为蝶,绕剑翩跹起舞,恍若二人爱恋缠绵之景。”
云儿叹道:“原来这剑竟有这么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仔细看时,剑身上果然有两只金色的蝴蝶,翩然欲飞,一上一下,像是四目相望的恋人,含情脉脉。她伸出手去摸,心猛然一跳,手心发烫,翩飞的蝴蝶似乎在她指尖缠绕,抬眼看他,喃喃说:“这把剑,好生奇怪——”竟像是活的,烧的她心都痛了。
燕苏站起来,将剑弯成半月形,然后又弹开,徐徐说:“此剑用极为罕见的白精精炼而成,剑身细窄,锋刃薄利,阳光下视之如一道白练,耀眼逼人;屈伸如意,可弯可直,锋利无比,能作切玉雕玺之用。挥舞时劈风有声,音若冰瑟,动听之极。而且,你看——”说着示意,“可以当作腰带系在腰间,也可以卷成一团握在手心,是天下最好的的刺杀工具。”语声渐变,眸中闪出寒光,冷若冰霜,如一泓寒潭,深不见底,不带一丝温度。
云儿见他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静静发出一股煞气,不由得有些害怕,后退两步,懦懦说:“这剑再厉害,您不是没事吗,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似的…”虽说被人刺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惊无险,刺客也死了,又得到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剑,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燕苏抬头看她,突然一字一顿说:“这剑甚少在江湖上出现,可是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它。”云儿“咦”了一声,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嫌恶地将蝶恋剑扔在地上,如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咬牙切齿道:“就是这把剑,害得我家破人亡。”眼神凛冽,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云儿没有问为什么,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顿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浑身血液跟着沸腾,她回首茫然说:“这剑,我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又说:“你的龙泉剑,能借我用一用么?”将蝶恋剑和龙泉剑并排放在桌上,灯下两柄名剑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一厚一薄,一青一白,却是那么的和谐唯美,仿佛不再是剑,而是一对挚爱的情侣,历经千年万年的厮杀和鲜血,静静等待彼此。
第 40 章
第二十一章蝴蝶恋花恨(下)
燕苏松开领口,露出胸前的肌肤,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冰肌玉骨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下腹,虽然一点都不难看,但是仍可以想象受伤时的凶险。他徐徐吐出胸中的戾气,“看见了吗?这么薄的伤口,只有蝶恋剑能做到。没想到八年后,再次重逢。”
云儿呆住了,怔怔问:“当时发生什么事了?也是有人刺杀你吗?”
他不答,整了整衣服,缓缓说:“我一直忘不了这把剑刺进胸膛时的情景。”剑尖划破衣服,冰凉刺骨,一开始并没有感到疼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然后血如泉涌,头晕目眩…每一个细微的感觉,每一个动作,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全部都记得。当年他只有十三岁,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为背不出四书五经而烦恼,逼着侍卫偷偷教他练剑,还有母后,总是带着慈爱的笑容责备他不听话…
云儿懦懦问:“那人是谁?”谁要杀他?
燕苏情绪波动很大,恨声道:“我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云儿说:“怎么会忘呢?”怎么会忘记刺杀自己的人的样子呢?这不是很奇怪么?燕苏瞟了她一眼,阴沉沉说:“也许太恨了,就会忘记吧。我忘了用剑刺进我胸膛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一样,我也只是忘了而已。”
云儿第一次见他如此悲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他在不可一世、权势显赫的外衣下,竟有如此多不为人知的凄惨过往,想了半天说:“你不要难过了,现在不是都好了么——这里有桂花云母糕,吃一片就好了。”
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当他是三岁小孩哄呢。云儿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他没什么感情说:“我一直在找这把剑,八年来从未放弃过。哪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人呢?当年使这把剑的人呢?”眸中露出伤痛怨恨之色。早就练得意志如铁的他这么多年来首次情绪失控,昔日永世不忘的伤痛在她面前袒露无遗,讳莫如深的往事却对她娓娓道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今晚这是怎么了。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对人推心置腹,不加掩饰?怎么能有软弱、悲伤、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
云儿见他眸光黯淡,背影沉重,心里微微一痛,心想,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于是宽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大了,也许,也许刺杀你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不然蝶恋剑为什么会落在失失手上?他摇头,“不,我知道,她没有死,一定还活着。”云儿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迟疑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仰头看向屋顶,许久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想说。
俩人许久没说话,房内一片沉寂。烛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原来是灯芯爆开了。她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将灯花剪去,室内顿时暗了一些,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阶前的美人蕉化成一团黑影,只听见廊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左一下右一下,像细细吟唱的箫声。她回头说:“雨小了,你若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睡觉了。”
“今天接到宫中送来的书信,父皇病危,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他很突兀的开口。
云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回头问:“然后呢?”他看着她,淡淡说:“你和我一起回京,明天就动身。”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语气。燕苏看着她左眼下蓝色的泪痣,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双眸,不禁疑惑,明明以前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有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感觉呢,熟悉的像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朝夕相伴。
云儿吃惊过后,断然拒绝,“我不去。”他冷下脸来,大为不悦,“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云儿很不满,冲他吼道:“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好好对我,可是为什么总是威逼胁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京城?我一点都不想去。”这人太过霸道无理,完全无视他人意愿。
若在平时,龙泉剑早就架上她脖子,不由得她不点头答应,可是这次燕苏颇有耐心,问:“你为什么不想去?”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好声好气。云儿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反而跺脚道:“不想去就是不想去,难道还有为什么吗?”燕苏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是因为东方弃么?”云儿心生警觉,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东方刚刚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他不会是想恩将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