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其一手托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一手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肩上压着整个陈家的重担,心里还沉淀着水深火热般的绝望又虚妄的爱情,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溺在不可言说的伤痛里,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颠倒!简直难以置信,连喘口气想一想的工夫都没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压的弯曲变形,正嘶哑着喉咙在无声的叫嚣——太过残忍,是这样的悲惨凄凉!
他木然的守着病床上的母亲,眼睛暗的像夜,眸光沉的像海,平静的表面涌动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山崩海啸,可是理智的冰山将一切都压的丝毫不能动弹,冷却了一切的懦弱和任性。钱美芹在药物的帮助下悠悠醒来,眼神空茫的像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心神还残留在惊惧的空隙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握住母亲的手,喊:“妈,你醒了。”声音仍然算的上平静,却沉痛低回,一个字一个字不像说出来,倒像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被迫滚出来。
钱美芹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抱住他惨然的说:“乔其!”乔其现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续的生命。陈乔其像山一样立在她面前,无畏无惧,挡风遮雨。低沉着声音说:“妈,你别伤心,一切还有我呢!”陈乔其立即给父亲生前的信的过的朋友打电话。
他沙哑着声音对一个年约五十,甚有威严的男子喊:“蔡叔叔!”那人用力拍了拍陈乔其,点头说:“不要惊慌。”当他得知陈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时,连夜赶了过来。镇定的问:“乔其,你妈妈现在怎么样?”陈乔其停了一停,垂着眼说:“正在里面休息。”他推开病房的门,举步走了进去。钱美芹脸色惨白侧身靠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走近轻轻的喊了一声:“美芹!”钱美芹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恍然,过了一会儿见是他,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哽咽说:“蔡中,你来了,念先他——”眼泪像流动的水一样掉在带有消毒水的白色被面上,始终干不了。他默然了一会儿,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然后招手叫来乔其,一字一句的说:“念先走了,可是陈家还没有倒。”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风雨来前又闷又热的午后,胸口压抑,呼吸不畅,骨骼都要闷断了!
时势同样由不得钱美芹继续悲痛,陈家庞大的家业一下子落到孤儿寡妇的肩上。钱美芹虽然一向是陈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场上一对著名的贤伉俪,可是依然压不住公司里突然产生的巨大的骚动。底下的员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高层主管居心难测,蠢蠢欲动;外面的人冷眼旁观,想要混水摸鱼。偌大的陈氏忽然间乱成了一锅粥,像捅破了的马蜂窝,纷纷扰扰。人人六神无主,神色惊惶。前后历经两代费尽无数的心血建成的大厦呼喇喇将倾!
陈念先的丧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举行了。前来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看死人的面子,也得看蔡中的面子。人人对陈念先的遗体鞠过躬之后,都要上前恭敬的称呼一声:“蔡局长!”蔡中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陈念先的追悼会上,无疑给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敲响警钟,给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帮助下,陈氏的内乱暂时压制下来,可是依然危机重重,钱美芹再厉害,也掌控不了一切。蔡中深思熟虑之后果断的说:“美芹,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司也一样,目前这个情况,只能暂时由你来接替念先的位置,乔其还太小了,必须磨练一段时间才能服众。”
经过到处奔波游说,用尽了各种关系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后撑腰,钱美芹终于坐上了陈念先的位置——虽然摇摇欲坠,朝不保夕。而陈乔其跟在母亲及诸多长辈身边不分昼夜,争分夺秒的的学习公司里的一切事物——目前这样的情况,多一天便多一分把握,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陈氏像一艘风雨飘摇的帆船,正处于黑暗前的黎明,夜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暗淡过——最艰难的时刻,正如乔其。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他肩上扛着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迷茫的抬起头,没有止境的承受下来,根本不清楚会不会压断脊梁骨!
陈乔其伏在办公桌上仔细核对公司内部一项项的资金流动,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数据和表格,几乎将人淹没。他这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工作了整整六个小时,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了半天,突然掷下笔,按下电话键:“让杨主任过来一下。”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象征性敲了敲门不等说话直接走进来,陈乔其站起来,客气的说:“杨主任,请坐。”杨主任语气上虽然客气有礼,却笑着大喇喇的坐下来,手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
陈乔其不动声色,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杨主任抬起头问:“什么事?”神色颇有点不耐烦。陈乔其抽出文件,递给他:“这是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资金去向。”他接在手里随便瞟了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陈乔其忽然沉下眼,却又莫名的笑了笑,笑意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没有进到眼睛里。缓缓说:“数目有些不对。”颇有一种压迫感。
杨主任下意识的说:“不会吧?”陈乔其指出红笔列出的款项,平静的说:“这两笔款项是怎么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猎物的猎鹰,紧迫逼人。他一开始还不在乎,欺负陈乔其年纪小,刚来公司,什么都不知道,能拿他怎么样!待看见他眼中不同寻常的阴狠,一盆水泠泠的浇在头顶上,才恍惚的颤抖了一下,收拾了轻视之心,坐正身体。拿起文件赶紧翻了翻,垂着眼思索,忽然拍着头说:“我记起来了,前面这笔款项是公司内部的支出,我那里还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外一笔大概是和江诚公司合作时的杂项支出。”
陈乔其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咦”了一声,问:“大概是?”气势像飞流的瀑布,汹涌而下,办公室里流动着一股沉沉的气压,围绕在周身,不断回荡,到处激打,啪啪啪无声的响着。杨主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目乍然对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紧跟着站起来,匆匆的说:“我立即将这个月流动的资金重新整理一份。”陈乔其点点头,恭谦的说:“那就麻烦杨主任了。”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说。等他出去后,陈乔其“哐啷”一声站起来,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杨主任刚出来就碰见特意等在外面的李主任,笑着问:“找你有什么事?”大家都想知道陈乔其到底怎么样,是年少有为还是不过如此。杨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神情却泄露了一切。刚进去时的不屑和出来时的故作镇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中的差别。李主任见他这个样子,双手抱胸,靠在桌子边自言自语:“据说猫和狮子小时侯长的很像。”错把狮子当成猫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么会是猫还是狮子呢?
钱美芹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进来找他的时候,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吓了一跳,不由得问:“乔其,怎么了?”陈乔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说:“没怎么,心情不好,觉得有点累而已。所以发泄发泄。”钱美芹“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只说:“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约了蔡叔叔吃饭。”陈乔其起身装了一大包的文件资料才陪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驱车来到城中最豪华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妇等人还有他们唯一的女儿蔡如舒,见到陈乔其亲热的说:“乔其哥哥,你来了。”陈乔其对大家打了声招呼,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蔡中起身介绍另外一对夫妇说:“乔其,这是银行的司徒行长,快叫伯父,这是伯母。”又转头笑说:“司徒老弟,这就是老陈的儿子陈乔其,你可要记得提携提携。”司徒协笑说:“哪里哪里,这就是乔其?几年没见,长的这么高大了。”
陈乔其笑说:“司徒伯父,我记得小时侯您还送了一把枪给我呢。”那时候司徒协还只是银行的主任,经常来陈家走动。被他这么一提,猛的想起来,哈哈笑起来,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老陈老是嘀咕我,说你整天拿着一把美式机关枪跑的不见人影。眨眼间,过去这么多年了,老陈也走了,你也这么大了。”说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微笑说:“幸好乔其有出息,没有辱了老陈的名声。”蔡中称赞的看了眼乔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说:“司徒老弟,老陈就这么走了,乔其还得靠你帮忙呀。”司徒协连连笑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一口应承下来。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协的妻子转头对蔡中微笑说:“蔡局长,这是你女儿吧,长的跟一朵花似的。”蔡中有些得意的说:“哪里哪里,头疼着呢。”司徒协打趣说:“外头有多少年轻小伙子排着队,以至于让鼎鼎大名的蔡局长头疼不已?”众人哄然笑起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负所望。
吃完饭司徒协夫妇先离开了,时间还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着母亲的手提议到附近的商场逛逛再回去。她母亲笑说:“我年纪大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经的起折腾。”钱美芹笑说:“小舒要逛的话,让乔其陪你好了。”蔡中点头,笑说:“那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我们几个还是赶紧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觉。”陈乔其没有异议,送他们几个上车了,才折回来,笑问:“你准备去哪?”
蔡如舒和乔其同年,自小相熟,俏丽活泼,眨着眼睛笑说:“陪我去看电影怎么样?”陈乔其大手一挥说:“走吧。”蔡如舒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歪着头对身边的陈乔其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你说都不说一声,就那样走了。”语气亲昵,颇有几分埋怨的味道。陈乔其一脚忽然踏进路边上的草坪里,怔了怔,瞬间失了神,被强行压抑许久的感情如奔腾而下的潮水突然将他淹没,呼吸逐渐困难。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连忙拉住他,嗔道:“怎么踩到里面去了。”抬头抱怨说:“这边的路灯怎么又坏了,黑漆漆的,有点暗,什么都看不见。”陈乔其立即跳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笑说:“没事,一不小心就踩了进来。”两个人沿着街道随便走着,到处是流转的灯光,五光十色,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陈乔其在电影院门前停住了,笑说:“这家电影院什么时候改建的?我记得以前破破旧旧的,现在整的跟歌剧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说:“早就改建了,都好几年了,谁叫你不在。”陈乔其随意应一声说“是吗”,然后说:“你不是要看电影吗,就这家怎么样?”蔡如舒看着他笑,点头同意了。
放的是很热闹的一部片子,打打闹闹,轰轰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里,蔡如舒看的低笑出声,转头看陈乔其时,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已经沉沉睡去了。她心头猛的闪过一种疼惜的感情,这么吵闹的环境也能睡着,可见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将他手上捏着的饮料轻轻抽出来,犹带有暖暖的体温,双手捧在手心里,忽然喝了一口,有些凉,心里却是热的。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继续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想咳嗽的时候也拼命压住了。
然而陈乔其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上眼睛想起小时侯和萧君来这里看电影时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包间,长长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黄的走廊,差强人意的灯光布景,密密麻麻挤的到处都是人头。窗户的帘幕又厚又重,视线有些模糊,台阶乱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脚踩了个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随着人群往里走,还比她矮一点点,可是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喧嚣声中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听的见彼此的粗重的呼吸声——被人群挤的简直喘不过气来。他喝她喝过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抢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干。她抢不过,瞪眼看他,脸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又偏过头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兴趣缺缺的用衣服垫住头睡着了。他弯下腰装作不经意的扫过她的脸颊,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更大胆,伸出舌头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还有残留有柠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荧幕上的扫帚在高空飞来飞去,到处穿梭,惊险至极,像他那个时候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同样的惊险刺激。出来后,他对她说“我喜欢你”,只换来她气冲冲的一句“真是荣幸”。
想到这里,陈乔其忽然睁开眼睛,一个挺身站起来。蔡如舒吓了一跳,问:“你醒了?”他点点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旋开开关,掬起一把水拼命冲脸,额头鬓角的头发全部沾湿了,水珠顺着喉结一直流到衬衫里。镜子里倒映着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他,疯狂的,桀骜不驯的,绝望的,希望的;可是统统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愤怒的难以控制,对着墙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红又肿,仿佛断了一样,可是那会儿丝毫没有感觉。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电影刚刚打出字幕,他将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微笑说:“看完了?还想去哪里走一走?”蔡如舒迎着他笑:“不了,有点晚了,回去吧。”乔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头看着他说:“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声音里满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风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传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陈乔其冷着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却又完全相反——厌恶之极,痛苦之至。身体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缠绕的死死的,箍的丝毫不能动弹,网的周身全部是尖锐的刺,转个身就扎进身体里,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针尖。他突然大吼一声:“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然后退后几步,随手抄起手边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后来陈家浴室的玻璃经常换,因为老是被砸的粉碎——当陈乔其不能控制心中强烈的思念和妒忌时。陈家的佣人一开始听到巨大的声响,惨白着脸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钱美芹慌慌张张的闯进来,见到翘着腿闲坐在沙发上的陈乔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着的心放下来,小心的问:“乔其,怎么了?”陈乔其甩了甩未干的头发,耸肩说:“没什么,心情不好。”钱美芹悄悄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替他带上房门。第二天让人换了一块玻璃。
她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认为他是压力太大,责任太重,所以借这种方法宣泄心中过重的负荷,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发泄——尽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吗?他仅仅只有十八岁!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个陈家的天和地。后来当陈乔其再砸自己浴室里的玻璃的时候,钱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惊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换,换了又砸,渐渐的整个陈家的人习以为常。连换玻璃的师傅也对陈家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一来二去,熟门熟路,陈家上上下下都认识了。
没有过几天,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陈乔其和蔡如舒订婚了。陈氏内部所产生的紊乱冲击暂时缓下来,逐渐朝原先的轨道上滑去。

第 42 章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这么过下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溜进来的时候,赵萧君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一会儿,思绪有瞬间的停顿,才想起来身在何处。她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了眉心,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有些干燥,为什么一觉醒来却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夜里依稀有梦,人影绰绰,朦胧一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是无可奈何的旧人还是似曾相识的往事?
轻微的动静引得身边的人问:“怎么了?”声音还带着初醒后的含糊沙哑,满是慵懒的味道。她打了个哈欠,“天亮了。”声音清晰,不像刚刚才醒的样子,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成微双手按住她,眯着眼睛说:“还早,再躺一躺。”她探手出去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说:“快起来,要迟到了。”成微咕哝一声:“我是老板,有迟到的权利。”
她笑了下,说:“那你就多睡会儿。”披衣坐起来。成微霸道的拦住她:“你陪我多睡会。”她不为所动,推开他,连声说:“哎,哎,哎!我至少得起来做早餐呀!”成微干脆的说:“不吃了!”她“啪”的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狠心的女人。”
赵萧君站在客厅里怔怔的想不起来该做什么,迷茫了一下,才懒洋洋的走进洗漱间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气色有些差。摇了摇头,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脸,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间里充满清粥的香味,引诱成微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厨房却没有看到人影,立即推开浴室的门,还是没有人。莫名其妙,心有点慌乱,大步穿过客厅,书房,健身房,卧室还是没有。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空荡荡的惟有随风摇摆的衣裳,在灿烂的晨光里跳舞。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大概是阳光太过强烈的缘故。
他双手撑在阳台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纯白的云,辽阔无边。伸出手,晨风从指间穿过,了无痕迹,只有手心还残留着瞬间而过的温柔的触感。直到急促的门铃声将他的思绪唤回。赵萧君提着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记带钥匙了,吵醒你了吧?”他的心着了地,逐渐回归到原来的位置。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拥着她往里走。赵萧君边摆碗筷边问:“我买了烧卖和小笼包,你喜不喜欢吃?”他拿着毛巾走出来,说:“我喜欢喝粥。”
赵萧君笑,“盛好了,正放在那里晾呢。”走过去,将他刚才打开的房门一一关上,问:“找什么东西吗?”成微“恩”了一声,说:“我忘记车钥匙放哪了。”赵萧君径直走到客厅的冰箱前,从上面拿下钥匙交给他,“你昨天晚上一回来就找饮料喝,随手搁在上面。”成微心里刹那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法用言语传递的感情,忽然喊她:“萧君!”她回身,抬了抬眼睛,“恩?”了一声,用眼神问他。他顿了顿,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笑说:“帮我拿双筷子。”
赵萧君白了他一眼,笑骂:“真是爷们!”还是走到橱柜前,拿了筷子,顺带拿了勺子。
吃饭的时候,赵萧君说:“我今天想去一家公司面试。”成微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想要出去工作?”赵萧君奇怪的看着他:“人本来就应该工作。”成微顿了顿手中的筷子,有些不赞同的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赵萧君疑惑的问:“为什么?那家公司不好?”
成微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一,又没有经济压力;二,工作太辛苦。你还是多歇一歇。”她不赞同的说:“歇的够久了。我不想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成微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拿起笔记本包和车钥匙,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乖,先听我的话。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赵萧君不满的叫:“成微!”成微转身,直接吻她,封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说:“我是怕你累着,你看你,这段时间瘦了多少。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赵萧君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离开了,忽然没有胃口,漫不经心的收拾了碗筷。呆窝在沙发里,房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越发显得静。阳光很好,空气很新鲜,可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大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做,却觉得半点力气都没有。精神萎靡,思绪茫然,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空虚的可怕。等她无力的抬头,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两个小时。她有些骇然,跳起来冲到穿衣镜前,幸好只是两个小时,不是二十年,她还年轻,无声的吁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那个黯然失色,憔悴不堪的女人,她决定振作。
找出荷叶镶边式的白色衬衫和膝盖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穿上平底的帆布鞋,头发随便扎着,干净清爽了许多。只是涂了涂唇彩,脸色立即显得红润活泼起来。找出许久不用的睫毛膏,微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刷着,总算变的黑亮有神。心情好转,身轻如云。带上简历就这样出门。
照着报纸上的地址兴冲冲的去面试,结果大失所望。连像样的办公楼都没有,住宅区改成的办公室,一间不算宽大的房间堆了数十台电脑,阳台改建的会客室,工作人员的穿着随意松散。赵萧君心惊胆战,对他们所谓的行业产生怀疑,不敢逗留,匆匆会了面,落荒而逃。
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刚才的泄气在正午阳光的蒸发下逐渐消失不见。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空虚,挥之不去,残留的缺口怎么都满足不了。像黑洞,无论什么都被吸进去,就连光也不例外。漫无目的,在人群里游荡,有些像游魂,不断的撞到人,不断的道歉,听起来却有气无力,不怎么有诚意,幸亏别人不计较,笑一笑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