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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他的无情的时候,没有人能明白,其实他是最遭受良心煎熬的那一个。
少年时代颠沛流离岁月之中的那重重叠叠的恐惧,是莫名的,难以自愈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仗义的他,会让胡巴为自己顶罪;那么孝顺的他,会在打了医生之后,将爷爷老穆给扔在医院里接受警察的“到访”……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恐惧,如此躲避着这个辛辛苦苦地寻找了他这么多年的母亲的原因……
胡巴沉默了半天后,说:“其实,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我们就当没有那个小瓷好了!不管怎样,是咱的娘咱总得认啊!要不我替你把全家悄无声息地接到长沙,不惊动乡里,也自然不惊动警察;再或者,我先去照顾老人家,你不出现,咱们不声张这个事情,以后再做打算。不管怎样,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受那么多苦,这说不过去啊,老大!”
海南岛沉默半天,哭了,说:“我不孝顺啊!我想她啊!”
说完,他就开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胡巴就安慰他,说:“老大,刚割的双眼皮不到一年,消停点,消停点!”
海南岛不管他,还是咧着嘴巴死命地哭……
那个夜晚,胡巴带着他满城地寻找自己的母亲,海南岛还告诉他,其实,自己带小瓷到长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在长沙找到小瓷的亲人,因为他就是在这座城市,错抱了这个小孩。
胡巴叹气,说:“沧海桑田,那么小就失踪的孩子,谁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呢?”
海南岛看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小瓷的亲人说不定也像我妈寻找我一样,在等待着她呢……”
他说:“哦,小瓷的小腹上有枚心形的胎记,你和天涯都知道的!我妈以前说啊,身上有胎记的孩子命运都会很波折,因为胎记就是为了将来失散在人海时,与最亲的人相认时好用的。唉……”
他说:“也不知道我当时偷出来的那个小瓷,找得到家没有……”
那个夜晚,海南岛满怀期望地坐在胡巴的车上,想要找寻自己的母亲,想要抱着她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场,想要让她结结实实结结实实地揍一顿……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个夜晚,城市的另一辆出租车上,坐的是从海南岛房里扑出来,潜回江寒住处扑火的我。
我在心里纠结啊纠结,肯定是顾朗有几次短信我压根儿就没回的原因。
也或者是每次崔九的欲言又止,我不肯去打探。
再或者,顾朗来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真的来找江寒复仇了。
这可怎么办呢?该不会我回到家,江寒已经身首异处了吧?我一面想象着,一面赞叹着,瞧,艾天涯,咱这脑子,真不愧是写小说混饭吃的!
108 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他的胸上纹。
我连滚带爬扑到江寒住处的时候,崔九在院子里,他一看我连忙走上来,我冲他点点头就冲进了房子里。
江寒正端坐在沙发上,自己跟自己对弈,毫发无损,身首完整得很。
我重重松了一口气。
抬头,却见顾朗站在茶室旁,静静地望着窗外。
江寒轻轻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意味深长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顾朗看到我,笑了笑,身体微晃走了上来,他似乎是喝醉了。
他在我的对面,那么安静地看着我,突然眼神里是那么多的悲伤,可是他的唇角还弯着一丝笑,他看了看这个房子,说:“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我望着他,并不知道今天他和顾之栋又起了冲突。
江寒在一旁慢吞吞地说:“嗯,她是在我这里,我们同睡一张床。不过你放心,天涯说了,你要是问起的话,一定让我告诉你,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听,恨不得给他嘴巴里塞俩馒头。
顾朗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自己这是闯入别人的私宅,他只是看看我,眼神里无限的悲伤,突然他笑了笑,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模样,他的声音很轻,却是掩不住的颤抖,他说:“我想你。“
我的心微微一颤,可也只是微微的,因为我想起了叶灵,我突然觉得他真荒唐啊。
江寒就端坐起身来,瞧着我们这一对在他心里十恶不赦的“狗男女”,我还没开口,他居然说:“她也很想你,你带她走吧!”
我一听就再次想扑过去堵住他的嘴。
顾朗苦笑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了。
他只是喝醉了。
可能,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在今夜做了什么。
他走出门的时候,崔九怎么拦都拦不住。
崔九追在顾朗屁股上,说:“老大!你都来了,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说明白?!”,然后他又回头看看我,突然,他从地上捡起顾朗不小心遗落的一封信,转身,交给我。
我愣了愣,崔九说:“嫂子,你看看吧!这都半年了!唉!老大他心里苦啊!可他就是不肯跟你说!我来找过你几次,你又不肯听我说!”
然后,他目露凶光地看看江寒,嘟哝了一句:“迟早弄死他家那小的!让他嚣张!”
我当场就差点吓晕过去,因为有种预感,小童很有可能是崔九和当时那个女模特的孩子,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不会把这种无端的猜测告诉崔九,再起风波。我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那么他们应该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父子。
我握着那封信,觉得很奇怪,却没有回应崔九的任何话,转身,进门。
江寒就冷笑,十八相送完了?
我没理他。
他冷笑,说:“嫌我碍事了吧?!我在这里他摸你的脸,我不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就地当铺盖天当床了?!”
我说:“你神经病!”
他没理我,指了指手里的信,问道:“还有情书啊?”
我不理他,独自转身,打开那封信——那几乎是一场天旋地转的感觉,我几乎窒息在这封信里,哭都哭不出声音。
信是叶灵留下的——
我亲爱的小土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你和他。
今天是零八年的第一天,我看到了这一天的日出,太阳是鲜红的,那么亮,就像我们以前读书时每个周一升国旗时看到的那样。
今天,也是我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天。
从圣诞到元旦,整整是七天时间,不多,也不少。
而我以死亡的名义,离开了他,整整有七年的时间。
这七年的时间里,是你无法想象的肮脏和腌臜,我像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一样,被囚禁在狭小的房间里,每天都是不同的肮脏的男人和令人恶心的占有……
七年里,每当清晨到来的时候,我都害怕地发抖,我知道,痛苦而折磨的一天又开始了;可我又告诉自己,叶灵,别怕!你看,又过去了一天!既然你相信你一定还能活着见到他,就算又近了一天了!
是啊,我又离着见到他,近了一天了。
……
天涯,或许现在的你无比恨我!恨我在平安夜里那句唐突而恐怖的话,你一定在想,这不是你认识的叶灵!这不是你认识的小叶子!这不是同你编织蓝白姐妹手链的那个女孩!这不是你在她打胎后将碗里的薄薄牛肉全都均给了她的女孩!
天涯,你知道吗?这七年里,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顾朗。
这七年里,每一天的梦里,我都会梦到我同他被迫分离的那个操场,梦见他对我说——答应我,好好活着!所以,这七年来,无论遭遇了多少屈辱折磨和痛苦,我都咬着牙,狠狠地活着!就是因为他要我为他好好活着。
我每次只要想到,我一定会活着见到那个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的少年,一定会见到我的小土豆我的天涯……就这样,狠狠地被折磨着却又狠狠地活着。
……
终于,在这个圣诞里,我见到了你和他——当我姨夫他们一群人将我抬进包厢的时候,大厅里,我看到了一个美得像童话一样的画面,一个男子在众人面前,向一个女子求婚!
你知道吗?当我看清了那两张脸,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这七年里,我一直都期盼着,你和他两个人是幸福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幸福——我自私了对不对?我连祝福都不肯给对不对?可是,小土豆,你知道吗?我真的想默默地离开,默默地祝福你们啊。
……
可是,意外却是这样的残酷!
顾朗打开了那扇可以藏住我肮脏经历和痛苦秘密的门,他看到了我残破不堪的身体,就是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到了。
因为,我的愿望圆满了,我见到了我心爱的男人。
可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圆满,因为我让他见到了我死都不想让他见到的自己!这种残酷是你体会不到的。
可就在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突然又有那么多的眷恋和不舍。于是,我悄悄地做了一个决定——我给自己七天的时间,来补偿这七年的夙愿。
一天, 是一年。
……
七天之后,我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所以,为了这七天是单纯地属于我和他的七天,为了我的这点自私,我说了一句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话,将你推上了道德的绞刑架。
人生在世的这七天,在姐妹和恋人之间,我选择了恋人,但是,我想你一定能明白,我是多么地想你,多么地不舍得你。
这七天,是我最幸福的七天,却是向你偷取的。
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了,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了。
对了,这七天我都舍不得睡,每天都醒到深夜,我会听到隔壁她的梦呓,梦里,她会呼唤你的名字,天涯。
在每个夜晚里。
我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天花板,却不敢哭泣。
七年时光,已经将我和他彻底分离。我在想,那一天,他为什么放开了你的手,而抱起了我?
我以为是因为他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可后来却从崔九那里知道,那一天的上一刻,你们两人吵架了……
不过,即使这样,我仍感激上苍,肯给我再看到你和他的机会。
天涯,我走了。
对不起,借了你七天时光。
对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离也不能跟他们说声再见。
……
还记得蓝白姐妹手链上的那两条丝线吗?我一直都记得。
我们说好的,蓝线是小叶子,白线是土豆,蓝线和白线不分离,小叶子和土豆也永远不分离。
纵身而下时,是飞鸟一样的姿势。
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她的胸上纹。
再见了,今生今世我最爱的两个人。
对不起你却永远爱你的小叶子
2008年1月1日凌晨绝笔
看着这封半年前的绝笔信,我几乎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无声地哭到嘶哑。
叶灵,你这个大骗子。
你根本就不记得蓝白姐妹手链上的那两条丝线了。
既然我们说好过,蓝线是小叶子,白线是土豆,蓝线和白线不分离,小叶子和土豆也永远不分离。
可为什么二零零八年元旦,叶灵却离开了艾天涯!
109 你以为自己送人的是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这稻草往往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二零零八年五月,绝对是一个被魔鬼诅咒了的季节。
就在我沉浸在失去叶灵的悲伤之中时,五月十二日的汶川大地震发生了,而这个时候,杜雅礼正在四川为我的《峨眉》系列拍摄封面取景。
她一直酷爱摄影我是知道的,但对《峨眉》的重视是我始料未及的。
胡冬朵说,这大概就是爱惜你这颗大脑袋人才吧,她说,你让马小卓去给你拍试试,马小卓宁肯送一座金子打的峨眉山。
哦,忘记说了,现在的胡冬朵又回到了马小卓的公司,因为与江可蒙合作工作室的那个老板突然被捕入狱,导致一系列的失败,所以,无路可走之下,江可蒙又带着胡冬朵重新回归了马小卓。
马小卓这人一直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很宽厚,不计前嫌。
不过,但是我就差点想把胡冬朵给捕杀掉——原因出在《那么伤》上面。
胡冬朵走的是和一身荒凉,她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往日对她笑脸相迎的作者突然开始不给她供稿了,让她和江可蒙的新杂志看尽了世态炎凉。
原本《那么伤》是别人牵线给杜雅礼的,杜雅礼跟我提及时,我给拒绝了,因为胡冬朵想为江可蒙索取,以带动她们工作室后期的图书。
这本书马小卓也想要,马小卓一贯就爱拿钱砸人,他让夏桐转告我,他愿意高于我现在稿费的一半拿下这本图书——其实,我明白,让马小卓愿意砸钱的不是这本《那么伤》,而是他对于江可蒙和胡冬朵离开的愤怒。
多出了这么多的稿费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可是我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回绝了,真的眼睛都没眨啊,现在我回忆起来,确实是眼睛都没眨,心都没动,就低价给了江可蒙。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还是那么信仰情意的年纪。
我知道,我的好朋友的工作室需要一本这样的图书,在他们举步维艰的创业时代。
当然,这本书的稿费,对于江可蒙来说,还是抵押了房屋才凑齐——我当时拿取稿费的方式是,签订合同后首付50%,交稿之后付50%。但是,因为江可蒙在创业,我就没索取首付,直接交稿后付清。江可蒙后来让胡冬朵跟我商
量,可不可以交稿后付50%,另外的50%出版后两三个月再付。
我拒绝了,因为马小卓吓唬我,说,天涯啊,我偷偷跟你说啊,你那份合同是跟长沙的另一个老板签订的,可不是跟江可蒙,你可得小心啊,那老板名声可不好啊,不是所有老板都像我这样不拖欠稿费啊。
挂断马小卓的电话,我这个二货就连忙回去看了一眼合同,签字的果然不是江可蒙——于是,按照惯例,也担心那老板出了问题江可蒙也照顾不到我这里,我就给拒绝了。
这让江可蒙不是很开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次行为是仗义至极,可后来的教训告诉我,那只是我觉得而已——对绝境中的人,施以援手不见得是件好事,你以为自己送人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这根稻草往往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老板不久之后就入狱了,《那么伤》出版后立刻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江可蒙的工作室也没有操作成功。
一切都回到了原地。
胡冬朵跟着江可蒙回到了马小卓那里,我跟胡冬朵说,我最佩服的,就是马小卓的度量。
胡冬朵说,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没有做好《那么伤》,荒废了一本这么好的书,辜负了我的期望。
我就安慰她,说,没关系,我本身也没有什么期望,当时只是希望能帮到你和你跟随的江可蒙就好,遗憾的是,还是这样……
后来,我也常常想起这本叫做《那么伤》的图书,如果当时不是二十三岁,而是二十七岁,三十三岁……我还会不会眼不眨,心不跳地那么傻?!
很多年后,二零一一年的时候,我和马小卓在咖啡厅里读过去的时光。
谈及《那么伤》时,我说,其实这本书让我最难过的是,我总会想起夏桐在出租车里求我将这本书留给马小卓的那种眼神。
那几乎是闪烁着泪光的眼神,我竟然给生生地拒绝了。
倒不是她和胡冬朵谁更重要。
如果当初跟着江可蒙走的是她,那么,我也会将这本书留给她的。
马小卓说,至少,你换得了一个人的心。
此刻,是二零零八年,没有马小卓,也没有咖啡厅,只有我拨打不通的杜雅礼的手机,我当时就担心极了。
我想杜雅礼同学不会为了我的新书被地震给带走了吧?然后看着电视上那悲伤的震后画面,我就开始发短信给她。
……
直到一周后,我的手机终于响起了她的电话。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声音有些疲倦,说她人没事,因为通讯中断所以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她说,历经了一场如此靠近自己的生死,突然觉得对于人活着更懂了,一切都看得更淡,更明白了。
然后,她说,天涯,照片拍得很不错,一定适合咱们的新书。
她说的是“咱们”。
《峨眉1》出版之前在网络上泄了底稿,对实体书的销量造成了极大的负面作用,杜雅礼当初完全可以毁约,甚至完全可以追诉我的法律责任的,但是他没有,坚持出版了这本图书。
她当时这个决定,对我此后的人生抉择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跟她说抱歉的时候,她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的事。
大概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而是有人陪伴,有人坚守,有人分担。
其中的感激和感恩自不必说。
只是,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外泄出去的,看过《峨眉1》底稿的除了杜雅礼,也只有胡冬朵和弯弯。
110 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啊。
五月的天气,阳光是真心的好。
我趴在沙发上,日光还是刺疼了我的眼,我想起叶灵,想起她留下的那封信,仰望着太阳,泪流满面。
胡巴给我打电话,她的声音很嘶哑,他说,土豆,有时间多陪陪老大吧。
这时我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海南岛的母亲出事了,他们不想我担心,所以,这些时日一直瞒着我,就像我瞒着他们叶灵的事情一样。
她说,对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离也不能跟你们说声再见。
……
胡巴来接我的时候,开了一辆很拉风的跑车,自从跟了老欧这财主之后,他也变得腿肚比普通人的腰粗了,每次海南岛总是警告她,少搀和!老欧那种人是人精,你跟了他一准儿就没干什么好事儿!否则能来钱这么快吗?能吗?能吗?胡巴你这孙子,再做错事儿老子可保不了你!你能算得过他吗?别到时候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胡巴就扯着我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快快快!土豆,你瞧海大壮同学嫉妒的,不就是比他有钱了吗?哈哈哈哈。
……
那些快乐的小日子,就这么慢慢地凝固,慢慢地终结在这个黑色的五月里。
车上,胡巴跟我说了整个事情。
那天夜里,他们沿途找到海南岛的母亲时,她已经被一群人打得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这一切倒不是城管的作为。城管们当时只是收缴了她的东西,那辆旧玩具枪也被弄走了……她被带离了城市中最热闹的街道。
可能是执念太深,也可能是天意作弄,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本来想到超市里买一包方便面充饥,却发现自己的钱包在与城管的推搡中早已不见了。
饥饿,恐惧,绝望,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之中所经受的刺激,让她的行为早已有些时常……她就这样游荡在超市的玩具区,像个鬼一样,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玩具,她就想到了当初离家出走的儿子……不知道是中了邪还是怎样,她突然就抱起了超市里的一柄玩具枪,就像抱住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儿子一般,冲出了门……
在这个人人痛恨“小偷”的年代,后果可想而知。
那么多人追了上来,面对追打,撕扯,她不管不顾地抱着那把枪想要逃离,死活不肯还给人家……最终,一群人将她打倒在地的时候,她仍旧将那柄玩具枪抱在身下。
她蜷缩地护住那柄破碎的玩具枪的姿态,正如保护幼子的母亲。
他说,海南岛一直都在念叨,她为什么偷的不是吃的?她为什么偷的不是吃的?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啊……
我在一旁听得泪流满面,胡巴也哭了,他说,老大恨不能将自己弄死!
我擦擦眼泪,说,现在她康复了吧?无论怎样,总算是母子团圆了,其实也怪我,为什么不能像夏桐那样,押着他,让他去认他的母亲啊……
胡巴叹气,说,别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我说,那顾伯母康复了吗?
胡巴叹气,半天后,他才缓缓地开口,人是没事儿了,可精神出问题了,医生说这些年的刺激加上外力击打,伤害了她的中枢神经……
我愣在了车上。
很久很久。
我和胡巴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的时候,海南岛正背对着我们,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剥好的鸡蛋放在她手里,说,妈,吃点东西。
她不看海南岛,双眼毫无聚光点,接过鸡蛋,她就喂给怀里的那柄玩具枪吃,那一颗,她的目光充满了太多的宠爱,她说,小天,吃东西。
海南岛叹了口气,想要把她怀里的那柄玩具枪拿出来,让她好好吃饭,她却像护子的母亲一般疯一样地咬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