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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干笑了笑,“西月,你当真是见解独到。”
将将入夜,我来到苏婉儿屋前,敲了敲门,她开门问道,“夏神医有何事?”她神情有些憔悴,眼眸微肿,小脸上隐约可见泪痕。
“我是来同你说,绿萼已经采到了。明日里便可布针医治他的眼睛。”
苏婉儿凄然一笑,“夏神医可是有把握将庭哥哥医好?”
我犹豫道,“我有八成把握,只是…”
“只是什么?”
我答道,“贺大人眼眸已毁,即便我为他解毒,也无法恢复清明。”
苏婉儿只将头发粗粗挽在脑后,如墨青丝将她的肌肤衬得白脂若玉。她身形单薄,好似无边夜色中一株睡莲。闻言,她身形一颤,抬起眼眸,轻声问道,“用我的眸子,也不行么?”能看见,她的眼睫颤若蝶翼。
我心存不忍,“若按妻妾来分,就算真的要用眼眸来换,也应该是陆小月这个正房。”
苏婉儿沉默了片刻,她的面色苍白,渐渐失了血色,脆弱宛如浮萍,幽幽道,“他爱陆小月,断是不舍得她为他眼盲…”
“你要成全他二人?”
婉儿抿了抿唇,涩然一笑,“不想。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心。”
云朵飘来,掩住了月色,一片浓墨。我触到她眼底的悲凉。
“你若是把眸子换给他,往后…”
她眼角弯弯,“夏神医能不能瞒着他?他眼疾医好之后,我便打算走了。”
我心头一紧,“你想明白了么?值得么?”
苏婉儿眸中迷了层水雾,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想计较值得不值得。只是,值得又如何?不值得又如何?”
她从屋中拿了那对玉坠递予我,“这是我二人的定情之物,权当医酬。”
我看着这对剔透的坠子,心想:这是不是在陆小月初遇贺庭之那夜,贺庭之买下的坠子呢?那时候的贺庭之,还是个头戴纶巾的清秀书生,满心欢喜地为苏婉儿戴上这对耳坠子。那时候的苏婉儿,还是个温婉可人的知府小姐,这双无瑕碧玉配上她红霞纷飞的俏脸,想来是诱人迷醉。
只是区区弹指,他二人便擦肩而过。再重逢,却是这般光景。
我将坠子还给她,安慰她道,“既是信物,你便留着罢。我会尽心医好他。”
“多谢神医”,她转身之际,我已见着一颗泪水落下。
她将屋门掩上,屋内的烛灯熄灭,无边无际的暗沉消融在夜色中,好似听到呜咽声,断断续续游离在苍穹,和着晚风,汇成一声浓重的喟叹。
难眠,我在院中小池旁坐下,眼前一片银辉。
一道长长的人影倒映在池面,楼西月拿了两壶酒坐在我身旁。
我郁闷,“为师今日确是愁怅不已。”
他撕开酒封,递给我,“我知道。”
我托腮道,“我为婉儿不值。可是想想,若我是她,我也会这么做。”
转头与楼西月道,“当时两情相悦,当时青梅竹马,在这样青山绿水的徐州一并长大。尔后,沧海桑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真让人伤神。”
有淡淡的酒香氤氲,楼西月执了颗石子投入池中,“咚——”,溅起朵朵水花。
宅中贺庭之的书房仍亮着烛光,一跃一跃。我问楼西月,“你说,我要不要医好他的眼睛?再不,我直接把他毒死吧。替天行道,这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楼西月失笑,“你若是毒死他,另外两个怕要肝肠寸断了。”
我喝了口酒,长叹,“真纠结。”
楼西月伸手揽住我的头,靠在他肩头,轻声道,“你还真容易入戏。”
我内心无比纠结地做着激烈斗争,斗着斗着,便睡着了。楼西月穿着锦袍,肩头很滑,我经常滑下来,再蹭上去,如此反复,这觉睡得很纠结。
次日大早,我决定去找贺庭之推心置腑地长谈一次,以期充分了解他的思想感情,更好地对症下药。他在书房中,我进门之时,他正同师爷谈论一些政务。
师爷担忧道,“大人,朝廷已经得知您患眼疾之事。这诸多不便,听说皇上正打算将堪州刺史调来,说是、说是在您病好之前,助您一臂之力。”
贺庭之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师爷皱眉,“大人,您眼下还年轻,若是眼疾医好。往后前途无量。况且大人办事极佳,圣上心知肚明…”
贺庭之沉吟道,“我这双眼睛,好不了了。”
“贺大人,今日便可为大人布针解毒。在此之前,在下可否问大人几个问题?”
贺庭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夏神医当问无妨。”
我寻了把椅子坐下,打算深入浅出地全面窥视贺庭之的内心,“贺大人为何不想医好眼睛?”
贺庭之神色一变,“贺某以为生死有命,万事不能强求。”
“你眼睛瞎了,官当不成了,世间美景都看不着了。那苏婉儿的爹,供你十年寒窗苦读,这么转了一圈,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你甘心么?”
贺庭之右手攥起,指节泛白,没有说话。
“贺大人,在下早闻你于殿试上同圣上高谈阔论,想必也满含一腔抱国热忱。眼下便要化作灰烬,你当真无所谓?”
贺庭之是个内敛的人,我循循善诱、振振有词地大举了古往今来多少才子壮士,譬如惨遭宫刑依然笔耕不辍的司马迁、譬如在抱石沉江之前依然吟诗高歌的一代枭雄屈大夫。他皆不为所动,我掏心挖肺地将我知道的英雄事迹都与他说了,依然没有探得贺庭之的软肋,
最后,我决定要是医好他,得上迷药。
拿着药匣子去寻楼西月,我慈眉善目地对他笑。
楼西月面无表情道,“上一次你这么同我笑的时候,是让我去扫药池。”
我再笑,“西月,不瞒你说,为师还没有布过针。”
楼西月一抖,咬牙道,“师傅,不是愈人无数么?”
“是啊,但我没医过眼盲之人,故而没在人脑上布过针。但脑上穴位众多,一不留神便易扎错经脉。贺庭之,乃朝廷重臣,前任状元,现任将军女婿。他,是个人才。我担心不小心扎坏了,就毁了。”
楼西月眯眼看我。
我唧哼道,“西月你不说话,那为师就当你同意了。”接着,我凑近他。
楼西月神色晦涩,看得我发怵。
在他炯炯目光下,我终于起了恻隐之心,“算了,为师去寻个小人扎一扎吧。”
楼西月划过一道笑颜,与我离得愈发近了,“你心疼我?”
我点头承认,“我舍不得,为师还没动过刀。下次再找你。”
正文 [〇八]绿萼凋(五)
我用曼陀罗配了方迷药给苏婉儿,“若你不想贺庭之知晓换眼一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把他迷晕了。
苏婉儿眼含秋水,点头道,“好。”
当日夜里,她换了一身紫色纱衣,插了枝碧玉流苏银钗,略施粉黛,宛若夏荷。我藏在苏婉儿房中的屏风之后,过了些时候,听到她柔声与贺庭之道,“庭哥哥,婉儿唱首曲子给你听?”
她将贺庭之扶到屋内坐下,怀抱一把五弦凤尾琵琶,素手拂过琴面,琴音泄淌在屋中,铮铮若流水。苏婉儿柔声唱道,“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她言笑晏晏,垂眸启口皆是风景,脉脉望向贺庭之,目若清泉。
贺庭之静静听着,眉心微蹙。
屋内烛光跃跃,滩了一桌的烛泪。烛芯渐渐燃成灰烬,一触即碎。
一曲唱毕,贺庭之轻声问道,“婉儿,今日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苏婉儿一笑,“没有,只是许久没有与你一起弹琴唱歌了。”
贺庭之歉意道,“近日来发生了许多事,冷落了你。往后我一桩桩补上。”
苏婉儿眼角划下一行泪,落入纱裙上,印下点点泪痕。她笑道,“你欠我的事多了,一桩桩补怕是要一辈子也不够。”
贺庭之神色柔和,自嘲一笑,“是啊,让我慢慢补回来,嗯?”
苏婉儿放下琵琶,执了杯盏给他,“我炖了些安神的汤,你喝了,晚些时候我扶你到…”她话语一顿,“我扶你到书房里歇息。”
贺庭之接过杯盏之时,碰到她的手指,他顺势捉住她的手,好似喟叹道,“婉儿,过去让你受苦了。你放心,往后的日子,若是有我贺庭之一日,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苏婉儿以指封住他的口,轻声道,“不打紧…”
“庭哥哥,近来我经常想起幼时与你一起的日子。你许是不知道,那时候你在学堂念书,我总偷偷跑出来躲在窗下看你。先生问你问题,你总是对答如流,我心里就好像吃了蜜糖一般。
别家姑娘送荷包给你,你没收,反倒过来对我讲想要个荷包,我笑得几夜没睡着。
那时候,你看我,眼中只有我一个,没有其他人…”
苏婉儿说完之时,贺庭之已经瞌眼睡着。
她抬手拂过他的眉梢,将他微蹙的眉心拂开来。接着指尖顺着他的面颊而下,勾画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她深深地看着他,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底。
良久,苏婉儿叹了一声,“夏神医,他已经睡着了。我们开始吧。”
我临阵想打退堂鼓,“婉儿姑娘,你一个女儿家,若是盲了,真的是…”
话还没说完,她朝我笑了一笑,“我没事,真的。”她淡然道,“我同他一起长大,他的才情、他的报负,我比旁人更了解。陪他挑灯苦读,他金榜题名之时与他把酒言欢,一起笑、一起哭,一双眼睛算什么呢?”
苏婉儿将发丝掖在耳后,“自今日起,他看到的,便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的手肘无意间碰到琵琶弦,沉重的琴声闷吭响起,硬生生撕破寂静的长夜。
我向她施礼道,“剜眼睛定是疼痛难耐,你也服下这迷药吧。”
苏婉儿点头,仰首喝下。
到了黎明破晓之时,窗外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打着窗棱“啪啪”直响。
我在盆中净了净手,调了些止痛药敷在婉儿的眸上。看着屋中这二人,心想:换了眼之后,贺庭之怕是再也不能将苏婉儿划去,婉儿,这便是你心中想要的么?
有敲门声,楼西月闪身而入,他有些愕然,低声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一整夜没睡,很是疲倦,揉了揉额角,“那个屏风后头只容得下一个人。”
我拍了拍楼西月的肩,“这一晚上我元气大伤啊,我要去补回来。这二人醒了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全靠你了。出了人命也别叫醒我。”接着我缩回自己屋里,抱着被子蒙头大睡。
如此天昏地暗地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我眼睛睁开一条缝,有光射进来。看了看周围,见着有个人影立在暗处,光晕洒在他周围,将他的侧脸衬得轮廓分明。我挪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唤了声,“师傅…”
那人转过头来,展颜一笑,“你醒了?”
我松了他的袍角,悻悻道,“西月,为师饿了。”
“那我带你去外头吃些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道,“贺庭之同苏婉儿醒了么?陆小月知道了么?贺府是不是国将不国了?”
他颔首,“贺庭之今日晌午的时候醒的。苏婉儿还没醒。陆小月自是知道了。贺府大乱。具体怎么乱法你想知道么?”
我掉头睡回榻上,“你别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再睡会。”
再次醒来之时,闻到烧鸡的香味,楼西月慢条斯理地将油纸包拆开。我一咕噜坐起来,接过他撕下来的鸡腿,哼哼道,“我睡了多久了?”
楼西月偏头打量我,“总共三天三夜。”
“那贺府是不是应当太平一些了?”
他单手支腮,沉吟片刻,“你其实知道是谁下的毒是么?”
我吃着烧鸡,含糊不清道,“不大清楚,但白淬草多长在西域。”
楼西月挑眉看我,没有说话。
良久,我向他扯了扯嘴角,“眼疾也医好了,我们是时候回药王谷去了。”
他轻声道,“你以为换了眼,他们就能够相处太平了么?”
屋檐处划落一串水珠,外头的青石路被雨水冲刷得透亮,弥散了泥土的清香。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替贺庭之和苏婉儿换眼是对还是错。
我与楼西月路过苏婉儿的屋子,点着烛光,窗户纸上隐约能见着一个身影坐在床头,好像在伸手轻拂她的双眸。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在屋檐上见着了陆小月。同楼西月走近她的时候,她身旁七零八落好些酒坛子,埋头抱膝失声痛哭。
楼西月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小月抬眸,眼神迷离,嘴中喃喃道,“我错了…我不该给她下毒。是我错了…你宁可自己盲了也舍不得她…贺庭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委屈地说着,泪染衣襟,蜷作一团。
月凉如水,沾湿了她的罗裙。
她说了许多次后悔。不清楚她是说后悔给苏婉儿下药,还是后悔嫁给了贺庭之,亦或是后悔与他最初的相遇。
夜色静谧,不时会有打更声,“当——”,将人的清明唤醒。三更之时,起了薄雾。朦朦胧胧将贺府这方宅院掩了起来,谁也辨不明白,谁也看不清楚。
次日清晨,陆小月走了。
听贺府的下人说,陆小月走的时候,那是相当地洒脱。用剑削下一缕断发,牵了马厩中的那匹白马,扬长而去。此时正值月季的花期,开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我忆起云山山谷中,簇溪盛放的蓝田碧玉,一片烟霞似锦。
其实绿萼也是月季,当下的五月,绚烂绽放。只可惜她呈绿色,掩在那方嫣红中,旁人以为是衬叶。
我问楼西月,“她已经嫁作人妇,眼下是赌气回娘家了么?”
楼西月道,“可能想改嫁。都已经断发了。”
我叹道,“那也可能出家,都削发了。”
我同楼西月离开贺府之时,见着贺庭之立在那棵槐树下,着一袭缎白袍,白玉束发,斑驳的树影洒在他的素袍上,他手上执着那束青丝,静立无言。我瞥了一眼他的眼眸,澄澈如水,与他的面庞倒也相衬,只不过,多了丝忧愁。
牵着马路过柳河,见着岸旁集市上的首饰摊,有位公子买了只花簪替他身旁的姑娘别上,那姑娘含羞垂眸,笑靥如花。我与楼西月道,“我后悔了。”
我扯住他的衣袖道,“我好像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姻缘。”
他伸手将我头上的叶子拂落。
我问楼西月,“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陆小月要毒死苏婉儿,结果贺庭之替婉儿喝了。他难道就不能把药倒了么?”
楼西月耸了耸肩,“他许是觉得愧对小月。”
“那小月知道他甘愿连命都不要了么?她要是知道了,还会走么?”
楼西月没说话,良久之后,他唤我,“师傅。”
“嗯?”
“数月以后便是菊香蟹肥之时,不如暂且先不回药王谷,西月愿尽地主之宜,带师傅去扬州吃蟹。”
楼西月含笑看我,狭长的眸中泛着神采。柳河中几叶翩舟悠然划过。
“好啊。”
扬州,我初遇安辰的地方。
正文 [〇九]蟹黄肥
九月,扬州楼府,楼西月带我引见他爹。8 9 文 学 网
楼玉凤豪迈地一掌拍在我肩上,震得我琵琶骨抖三抖,大笑道,“早就听闻夏神医容貌仙姿,今日得见,果然不虚。小犬能拜得药王谷名下,大幸!夏神医曾予我药丹救我性命,此次一定盛情款待。”
我拱手作揖,“楼大侠过誉,西月禀赋极佳,悟性甚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那么楼玉凤再挥一掌,“哈哈哈哈,说得好。”
我,被楼西月他爹拍内伤了。
楼西月面无表情地将他爹的掌抬起,放回去,然后摇着扇子悠然道,“爹,师傅久居谷中,西月领他在扬州城内逛逛。”
楼玉凤眯了眯眼,与楼西月使了个眼色,“明日里沈风要来与我叙旧,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块带来。你小子正好能与她比剑谈情,比肩花下,比翼同飞。”
楼西月微微颔首,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
楼家富贾一方,抬首望见那赫赫生威的牌匾,我想这么个威武的大户人家,我和齐笑那时候肯定爬过他家的墙。
事隔四年,扬州已经变了许多。我与齐笑窝身的那个草棚如今换成了一户人家,红瓦青砖。窗外有枝郁郁葱葱的扬柳,我还记得:只着白色中衣的安辰,身后柳条飘扬,他的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酒楼歌女怀抱琵琶浅斟低唱,一曲《雨霖铃》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在这样凄婉的调子里、在这样流水飞花的画面中,我临湖而立,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之中。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残晕吐暖,渔舟唱晚。
楼西月朝我温润一笑,启口道,“赏菊食蟹,此时正值佳季。”
他领我上了一条画舫,点灯游湖。
舫中摆着一桌酒菜,上呈六只金色大湖蟹和一套雕花白银“蟹八件”。楼西月抿了口酒,挑挑眉,执起圆头小剪逐一剪下两只大螯和八中蟹脚,接着用蟹锤在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以长柄小斧劈开肚脐,之后以钎、镊或剔或夹,将金黄油亮的蟹黄取出,蘸了些小醋,文雅地吃起来。
目睹了楼西月这样风生水起、这样柔肠百转、这样让人抓心挠肺的吃法,我决定不惆怅了。当下拿了只蟹就了口酒啃起来。
楼西月支腮看我,问道,“师傅是哪里人?”
我哼哼道,“祖籍可能是江南吧。”
我正同蟹螯做垂死斗争,楼西月摘了只蟹脚,用钎子将肉勾出来,递到我嘴边,唇角带笑。
我搓了搓手,眯眯眼望向楼西月,“西月你既然这么在行,不如将这蟹肉蟹黄全剔出来。为师近来牙齿不好,硬的东西都咬不动啊。”
舫外传来一阵声响,有人掀帘而入,笑道,“西月兄,你回扬州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探声望去,此人浅碧华服,手执一长颈瓷壶,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其后,另外一位墨袍公子,神色冷骏。
楼西月起身,“子兰,上官兄。我今日刚回扬州,本打算明日与你们小聚,不想在此遇上,你们也在游湖赏夜?”
那华服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尔后玩味地笑道,“难怪你许久不去怡香苑看小蝶,啧啧,原来换了口味。”他走过来,挑了我的下巴,轻佻道,“好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倌,给本少笑一个。”
我咧嘴朝他温婉地笑了一笑,“大爷抬爱了,在下不才,是楼西月的师傅。”
此人一怔,茫然地望向楼西月。
楼西月轻咳了一声,“这位是药王谷谷主夏神医,我师傅。”
尔后,三人把酒言欢,从青楼头牌谈到扬州刺史新纳的四姨娘,从京城花会谈到江南比诗,从楼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谈到酒楼新添的一道佳肴。
在我眼前笑谈风云、晓通乾坤的,便是熠熠生辉的扬州三少。
古往今来,但凡有文采有抱负有素质的才子都喜欢抱团而生,比如初唐四杰、晚唐二圣、战国四公子、昭陵六骏,末了,还有秦淮八大名妓。
那么扬州三少在离国风流人物中也起到了不可言喻的作用,增添了形式的多样化。
南陵王小世子,许子兰,堪称整个扬州乃至我国最具风情的人物。传言许世子不仅能将各大青楼头牌花魁的生辰八字记得一清二楚,更是能礼贤下士地为众位莺莺燕燕谱曲写词,以此铭志,留下不少香诗艳词流芳千古。
剩下的这位乃上官镖局三少爷,上官逸。据我猜测,他能够入主扬州三少的原因有二:其一,他不善言谈,举手投足间皆呈凌厉之色,同另外两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一次补充了形式的多样化;其二,扬州没有人才了。
许子兰与楼西月对酌一杯,“西月兄,怡香苑新来了个小娘子,身段婀娜,舞姿曼妙,挑个日子,你一定要去瞧瞧。”
接着,他瞅了瞅我,眸中璀璨生光,“夏神医也一同过来,江南女子才艺双全,实乃我扬州一道风景。西月兄先前的相好,小蝶姑娘,歌喉婉转,在比诗会上艳惊四座。”
楼西月轻咳了一声。
许子兰斟满酒,“对了,你走了这许久,小蝶日日都唱你彼时送给她的那曲《花香蝶》。”
我闻言扫了扫楼西月,他正偏头看船外风景。
我与许子兰笑道,“在下常居药王谷中,不曾有闻江南高楼红袖之盛况。听许世子这么一说,实在是让人心痒不已啊。”
我凑过去,与楼西月打听道,“我听闻你娘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这个传说中的小蝶,是否更甚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