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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截住,似是壓抑了什麼情緒,再沉聲道,“你到底哪去了。”
溫熱的吐息在我頸側,他用皮裘將我裹得嚴實,抱我起來,抵著我的額頭輕聲問,“怎麼了?是不是冷?”
我微微點了點頭。樓西月抱著我往回走,他走得很急,似用了輕功,我頭抵在他胸膛,能听到重重的心跳聲,那樣清晰,好像響在我心里。
耳邊听到他微舒了口氣,輕聲道,“幸好…”
飛鳥振著羽翅在林中嘶囀,寒色褪,悲風止,四野茫茫,我好像听到雪凋的聲音,一寸一寸地自天地間剝落下來,畫成一方天晴月明。
[三九]银裘暗(二)
屋內燃著火堆,“劈劈啪啪”干枝裂在火盆里。
我微微睜眼,樓西月坐在一旁,他執了根樹枝撥弄火堆,撐著額頭,眉心微蹙。他著一身銀灰錦袍,月白色線紋著流雲,鹿裘皮襖披在我身上,側臉微微映在火光里,我一恍神之間覺得有些熟悉。
我張口喚了一聲,“樓西月。”
他偏過頭來看我,將裹著我的大襖往上提了些,“還冷麼?”
我手上動了動,見著傷口已經包扎好,應道,“有些冷。我見著了九尾狐,被它咬了一口。”
他起身用外袍裹著我從榻上撈起來,自背後將我整個抱入懷中,重新坐回火邊,道,“來,我抱你烤烤火。”
我輕聲道,“我小時候中過寒毒,可能有些怕冷。”
背後他極輕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他手上施力,箍得很緊了些,“九尾狐生在冰天雪地之間,自是性寒。你本來體寒,再被它咬一口,自是會虛弱。我用南沙參和黃 先配了方藥,敷在你傷口處,不知效果怎樣。”
我背對著他,瞧不見他的神色,從語氣辨來,樓西月好像有些不悅。
我扯了嘴角笑笑,“不想在藥王谷不足一年,你已經學有所成了嘛。我當真是個良師啊。”
樓西月默了片刻,道,“齊香,下次你不要自己亂跑。”
我解釋說,“我追那小狐追得急,若是下一回,我會留個字條什麼的。”
他沉聲道,“你敢。”
過了一會,樓西月復又道,“沒有下一回了。”
他將我放下,自火邊將一只悶爐提起來,倒了碗湯藥,遞過來給我,“煎了些藥,你將它喝了。”
我陡然憶起了些什麼,卻又不甚真切,接過藥碗,我輕聲道,“你有些像我夢里的一個公子。”
他在一旁看著我將藥喝下去,眉眼略略舒展了些,這許久終是溢出一絲笑,“夢中情人?”
我別開臉,“夢中情人你個頭。”
窗外夜幕如潑墨,雪花飄落,窗戶紙破了些口子,嘶嘶擠進來啾啾寒風。
我與樓西月道,“那柵欄後頭的小榻上有一本冊子,上頭記了個故事。”
我將小九和獵戶的舊事與他說了一說,問道,“我見那小狐後腿也有些疾,難不成真是這本子里的小九?”
他揚了揚眉尖,“常有听說這些鬼魑魁魃的故事,卻不想原是真的。”
我垂下頭,遺憾道,“但我終是沒捉到那只小狐,師傅和你三叔還等著它的血解毒。”
樓西月將碗擱下,復將我抱著坐回凳子中。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能坐,還不至于虛弱到這個地步。”
他伸手拂上我的眼眸,“睡吧,我抱著你睡。”
我身上依舊乏力,便瞌上眼隔著那皮裘倚在他懷里。
耳畔有細碎的雪融入地的聲響,窗稜被吹得響。
司鳳山的夜晚,綿綿玉瓊,漫山遍野似開著月白的芙蓉,素淨得宛若仙境。
我朦朦朧朧地又見著了那個年輕公子,渡我湯藥,他的面容很熟悉,我卻回回看不清。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耳畔有人極輕地嘆了一聲,“小香。”
他的指尖很溫暖,拂過我的臉頰。爾後,他微微俯首貼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愛你。”
我心頭猛地跳了一下,身子一顫,靈台頓時清明了不少。
樓西月好似低笑了一聲,再輕聲道,“有個姑娘,愛笑愛听戲,有些糊涂有些固執。難受的時候還總是苦笑,以為旁人看不出來。喜歡別人也不敢放聲說出來,看著她的心上人總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樣。你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別扭的姑娘?”
他一手攬著我,一手再執起樹枝撥了撥火堆,添了些枯柴進去。
他繼續說,“我想讓她笑的時候放聲笑,哭的時候放聲哭。很早…”他微微頓了頓,“以前,我一直記得她笑起來的模樣。”
我微微仰首,眼楮眯成一條縫,偷偷地看他。
樓西月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低頭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
他慢悠悠地說,“你沒睡?”
我含糊道,“唔…剛醒…你方才在做什麼?”
樓西月就這麼定定地瞧著我,“你都听到了?”
我動了動身子,避開他的目光,“只听到一點…只听到你說你很早以前就認識一個姑娘,挺喜歡她的…”
他點點頭,淡淡道,“你覺得怎樣?”
我咽了口口水,支唔著說,“我先前同你講過…我其實、我師傅…。”
樓西月靜了好一會,再緩緩道,“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你不愛我,無所謂,先醫好夏景南,也算是了了你一樁心事。”
他看著那躍躍火苗,再無言語。
我見著他眸中依稀黯了下去,屋中很靜。
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僵局,僵得我完全無言以對。我不曉得樓西月口中那個姑娘是不是我,前半段好像真的是我,所以我心神小蕩漾了一下;但後半段又好像說的是他那個青梅妹妹。戲本子里頭常有一出戲碼,叫做移情。移情分為很多種,最普通的叫做/愛烏及烏。
有一種很讓人不能忍,大抵就是“她走之後,愛上的都是她的影子”。
這種看上去男的很深情,簡直就是陷在“上一個她”中不能自拔,于是看山是山,看雲還是山,看什麼都是那座美麗的山。但事實上非常欠揍,深度挖掘一下,這男的想法大概就是“我受傷了,于是別人也不能好過”。
我將樓西月過去種種的言語細細分析了一番,覺得他好像…移情了。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個例,就是他踫到很多姑娘,都會去找尋青梅妹妹的影子,或許一個動作,或許一個神情。如此來看,樓西月就有些像戲中常見的那種“內里專情如一,表外風流倜儻、處處留情以掩飾自己受傷的心”的公子哥,感情狀態就是“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這委實挺愁人的。
我還在思考的間隙,屋中一陣聲響。我睜開眼,尋聲望去,透過柵欄的布條縫間,見著那九尾銀狐又回來了,它依舊是先前的模樣,蜷在一團,抱著那只箭。
我蹭蹭樓西月,壓低了聲音說,“那只小狐狸又回來了。”
樓西月將我放下來,示意我噤聲,走置一旁拿起弓箭,用箭對準了那只小狐。
小狐睜著它漆黑的眼珠子呆呆地望著樓西月,就那樣瑟瑟地窩在榻中,也不曉得躲閃。
樓西月長眸微眯,拉滿了弓,將要放箭。
他與小狐離得很近,我見那小狐很是呆滯,若是當真射中了,想是腿骨都要碎掉。
我出聲止住他,“樓西月,再等一下。”
他手上一滯,但見那小狐狸立起身,往前扒了扒爪子,乖巧地走到樓西月腳邊,伸舌頭舔了舔他的靴子,再蜷起來縮在他身邊,揚起脖頸嘀溜溜地看著他。
我輕聲咳了一下,“它喜歡你。”
樓西月俯身要伸手去捉它,它便順勢爬到他懷中,爪子抓在他的領襟處,掛在他胸膛上,死死不放開。
我笑起來,“這小狐果然是相中你了,軟香溫玉投懷送抱,樓公子真是生冷不忌,人畜不擋啊。”
樓西月啼笑皆非地瞧著它,伸手想順順它的毛,卻被小狐一口叼住他的手,很親熱的模樣。
此刻,九尾狐慵懶地蜷在樓西月懷中。
我說,“就叫它小九好了。方才許是你要用箭射它,叫它想起了當年的獵戶,就這麼地移情愛上你了。”
我想伸手摸摸它,無奈它渾身一個激靈,叫喚了一聲,往樓西月懷里再蹭了蹭。
這是我頭一次听狐狸叫,實在與我想象中相差甚遠,本以為會是酥酥麻麻一聲媚入骨子里,但事實上,和雞叫很像。
我心中又詫異又幻滅,說給樓西月听。
他沉思了一會,面無表情道,“狐狸祖祖輩輩都是偷雞的,這是祖傳。”
我說,“…”
我用手指戳了戳小九,嘴里念念道,“小九小九,你要是狐妖,變只燒雞出來我瞧瞧。”
它沒有反應。
我再慈愛道,“或者,醬肉也行。”
它不睬我。
我很傷心,“方才要不是我說箭下留人,你早被你的情郎殺了。我簡直心字成灰。”
樓西月看了我一眼,復又看了看懷中的小狐狸,他將它放到地上,偏著頭,輕佻道,“你這是嫌棄它佔了你的位子?那我抱你好了。”
他說著,便施施然起身將我自榻上撈回懷中。
我臉上燙了一燙,沒氣力掙開,遂隨口道,“我方才很認真地在想,小九若是哪天再修煉得道,化作那個貌美的姑娘了,那…”
他笑了一聲,“那什麼?”
我疑惑道,“那她到底是光著身子,還是有衣裳穿?”
樓西月頓了一頓,說,“…”
在山中過了一夜,次日醒來的時候,樓西月再煎了副藥給我服下。
不過一夜的時候,小九就極听樓西月的話,它將我的傷口舔了舔,那些紅點便漸漸褪了些。
我們打點了一番,帶著小九打算下山去。
臨走之前,發現小九對那只箭極倦戀,叼著不願意放口,我極霍達地帶著那箭一道下山,以免它總是叼著樓西月的襟領,乍一看還以為他胸前多了一團驚世駭俗的白毛。
小九啃了我那一口,將我體內的寒氣全牽出來了,于是樓西月極有見的地將棚屋里能找到的布條都裹在我身上,裹到最後,我完全可以很圓潤地團作一團,滾下山去。
下山的路上,我與樓西月半道上遇著個身披大氅的魁梧獵戶。
我有些好奇,便與他打听小九先前的相好後來去了何處。
他听了我的描述,恍然道,“姑娘你說的是王生?他先前一直住在這司鳳山中。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听說是被山里的狐妖勾走了魂。”
我問說,“之後呢?”
他應道,“王生鬼門關里走了一道,好不容易將命撿回來,便不做這打獵行當了。下了山去別處尋了個生計。”
我表示不滿,“啊?”
那人想了想,復又道,“不過王生後來常回這山里的棚屋住著。我許多年前有次上山,遇上大雪,便向他借了一宿。他說他在山里等娘子,等了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娘子回來。前些年我還見過他一次,彼時他說他娘親病重,要帶她往南去尋個好大夫。之後,就再沒見過他,想來是遷到別處去了吧。”
他見著樓西月懷中的小九,有些奇道,“呵,我那時候就在他屋里見過一只這樣的狐狸,雪白雪白的。”
我再問,“他難道不知道這只小狐狸就是他在等的娘子麼?”
這人似是愣了一愣,疑惑地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
我這個樣子委實沒什麼好打量的,因為自脖子以下就雍容華貴得像個布球。
他沉默了半晌,問道,“姑娘,你方才說這小狐狸是王生的娘子?”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天冷,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莊重地點了點頭,“是啊是啊,就是我們小九剜了心頭肉喂給他吃,他才能死里逃生。當時小九還留了封信給他,他莫不是沒看到?”
這獵戶瞪圓了眼楮看著我,放了一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鬼啊~~”
然後,在林中呼嘯著飛奔而去。
許多鳥鵲被他這麼一吼,震了出來,四散飛去。
山中甚是曠然,一遍一遍地回響著:“女鬼啊…女鬼啊…鬼啊…鬼啊…啊…”
我回身問樓西月,“我哪里長得像鬼了?”
他強忍著笑意,正色道,“哪里都像。”
我說,“我謝謝你啊,我謝謝你全家。”
我走了幾步,與他討論道,“為什麼王生沒有帶小九下山?他沒有看到那本冊子麼?不會啊,那冊子挺顯眼的。”
樓西月想了想,說:“可能,他不識字。”
我仰首琢磨了一下,覺得他這個解釋比較靠譜。
我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他等了小九這麼多年,卻不曉得身旁那只小狐狸就是他在等的人。這便是人間最淒楚的悲劇,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小九輕輕地吱了一聲,再懨懨地將頭埋下去;蜷著後腿,那上頭依舊能見著一處傷疤,怎麼也好不了。
它這聲有些狐媚調子,輕輕柔柔,讓我想起戲台上著月白鴛鴦滿絳裙的白娘子,拖著迤邐的唱腔,水袖寂寥地甩了一下,酸酸楚楚地喚一聲:官人。
樓西月撥弄著它的尾巴,低聲道了一句,“老來多相忘,唯不忘相思。”
我總結了這段咫尺天涯的虐戀情深,表示,“這都是沒文化造的孽啊。”
樓西月瞥了我一眼,扶了扶額頭,在背景樂中,我們踏雪而歸,圓滿結束北疆之行。
[四〇]举樽笑
要采的藥引還需兩味:紅龍抱柱和鹿角靈芝。靈芝在藥王谷中有種,師傅已然回谷去取;但紅龍抱柱也是味奇藥,能續人命數。
青山閣的流翅池中養著幾株,有鎮閣之寶的意思。
樓西月的小師妹沈雲雙便是青山閣閣主的掌上明珠。
我與他表示犧牲色相的時刻可能就要到來了。
樓西月彼時听了我的話,神色有些復雜,半天沒有言語。
因為狼毒這種毒藥在我短暫而光輝的行醫生涯中從未遇到過,所以即便將藥引都湊齊了,也需要試藥。是藥三分毒,或許給重了些便將解藥配成了毒藥。
我經過仔細地考量,覺得一株紅龍抱柱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條件允許,我希望是青山閣有幾株我們就拿幾株。
我再將這個期望告訴樓西月,他神情就更凝重了。
我向他表示關愛,“這件事有什麼困難麼?”
此時,我倆正走在山中一方湍湍激流上,踏著溪中的石塊過河。
他打著扇子,走在前頭不說話。
我很有興致地踩著石頭,道,“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唄。”
他搖頭,表示沒有困難。
我說,“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也要說。”
他在前頭的石頭上停下來,轉過身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同雲雙有婚約,上回便是為的此事回揚州。”
我奇道,“不是說沒有成親?”
他點頭,不以為意道,“退婚了。”
樓西月眯起眼楮,似笑非笑地將我望著。片刻之後,他戲謔道,“因為你。”
溪水淌得很急,耳邊有嘩嘩地水聲,我一時心亂得厲害,腳上一滑,“…”
“撲 ——”我順利栽入水中。
給樓西月撈上來的間隙,我哇地吐了兩口水,望了望我身上濕成一片的那麼多件衣裳,很無語。樓西月眼下沒了護暖心法,我們只能支個火堆,盤腿坐著烘衣裳。
我墊著手躺下去,眼見著天暗下來,打算在這山里將就一晚。
自打被小九咬了一口之後,我便很容易精神不濟,沉著眼皮不過多久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感覺挺長,我足足做了兩個夢。
前頭一個,是憶起來一年前和師傅一道出谷,遇上了一回天災。
彼時來陽鎮上 疾盛行,無問大小男女,病癥相似,且十有三亡。
師傅受鎮上族長之托,破了例不收診金,捎上我往西邊去。
我們到來陽鎮之時,鎮上籠著一層陰霾;此次瘟疫猖獗得很,許多人家闔門而殪,號泣哀慟。
鎮上數百戶人家,師傅挽了袖子一戶一戶地醫過去。我跟在他身旁,不眠不休七日有余,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
有一戶人家,爹娘都病死了,只剩下一個姑娘和我一般大小,她背上生了水泡,夜里疼得直打滾。我便示了女兒身,替她撩了衣裳上藥,一面上藥我一面想,若是我背上也生了水泡就好了,沒準能惹得師傅替我上藥。我心中默默念了幾回,許是那時候老天爺正在興頭上,第二天我果真如願倒地不起。
但水泡的事,給老天爺落下了。
我染了風熱,夜里迷迷蒙蒙的時候,有雙手拿著濕帕子替我擦汗。我雖然意識模糊,但依舊風花雪月不絕于心,捉著那雙手,低聲喚了句,“師傅…”
那手頓了頓,沒抽回去,讓我簡直心花怒放。我瞌著眼楮,心潮澎湃地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表達,在那樣哀鴻遍野的環境里,在這樣病入膏荒的狀態下,我竟然琢磨出了兩個版本供參考,不得不說,我其實是個理智而有才的人。
兩個版本分為白話版和詩詞版。
前頭那個是我羞答答地同師傅說,“師傅,我那麼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後頭那個是我羞答答地同師傅曰,“吾師,吾思慕汝之甚,君思慕吾其殆也?”
為了表示我詩詞造詣非凡,我打算先說後面那句;如果師傅沒有听懂,我再說前面那句。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榻輕輕晃了一下,連帶著有凳子相撞的悶鈍聲。
听到耳邊有人驚呼了一聲,被我捉住的手抽了回去。
我抬眼,見著先前那個生水泡的姑娘驚慌失措地起身,再奔了出去。
我心中非常失落,失的是原來替我擦汗的不是師傅,落的是此前我與這個姑娘曾經赤誠相見,但眼下她不過被我捉了一下手,就淚奔了。
爾後我逐漸發現她的離開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整個屋子都在晃。頓時地動山搖,案上的油燈也翻在地上,屋頂上剝落下來好些陶瓦。
我原本提著精神想起身,無奈房梁上的木楞“ ——”地一聲斷了下來,堪堪砸在我面前,將榻的外緣砸塌下去一方。
我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簡直就是石猴出世哪 鬧海、山崩地裂日月無光,被嚇得懵在原地。
更日月無光的是案上一本醫冊落在地上,“咻——”一下便給那油燈的火星點燃了,沿著案角一路扶搖直上,就這麼失火了。
相繼有瓦片、牆灰砸下來,我還沒完全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個情況;便見著濃煙中進來個著素衣的人,師傅沉著聲音問,“小香,你還好麼?”
我彼時抱膝窩在牆角里,吶吶地應了一聲,“師傅,我在這里。”
“轟”一聲,好像又有什麼塌下來。我隱約听到師傅道了聲,“你別動,就在那里不要動,等我過來。”
爾後眼前一黑,就昏死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過去好幾日。方才知曉先前是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山震,我原本是同師傅上山采藥半道上中病的,故而歇的那處棄屋恰是在山腳邊,山震過後已經挫骨揚灰了。
族長說師傅彼時在鎮子那頭看病,觀了觀天象,道了聲,“不好。”趕忙往山腳下走,遠遠地見著了屋子失火。
族長顯是激動不已,攥著我的手,老淚縱橫道,“還以為救不回來了。那屋子被砸得都看不出樣子,又失了火。夏神醫將你抱出來的時候,面色沉得厲害。還是老天爺開恩吶,善人有善報,救回來就好救回來就好。”
我聞言瞧了瞧師傅,他只遞了塊濕帕子給我,平靜道,“將臉擦一擦。”
師傅的神色泰然,斷不是像族長說得那樣驚心動魄。
我原本想將我的“吾思慕汝之甚,君思慕吾其殆也?”改成十分應景的“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想了想,還是作罷。
族長與我聲淚俱下一番之後,再轉向師傅,與他顫抖道,“夏神醫的右臂傷得厲害麼?”
我問道,“師傅你受傷了麼?”
族長再一次如泣如訴,“為了將你救出來,房梁塌下來的時候夏神醫替你擋了一道,若不是神醫身子骨好,我看是沒人能撐下來。”
我再望向師傅,尋求此話的真實性,師傅只淡淡地道了一聲,“不是大傷,沒事了。”
這件事我一直記在心上,因為師傅救我一命,我是當以身相許的。
前次安辰替我解毒,我想以身相許來報恩,但師傅記不得了,于是我報恩無門;這次好不容易再逮住這麼個以身相許的理由,我定要放在心中一輩子,時不時地拿出來憶一憶。
這個夢是極好的,于是我睡著的時候想著趁熱打鐵再做一個吧,于是就有了第二個夢。
後頭這個夢有點超現實主義色彩,我夢見樓西月拿了把刀將我捅死了。
不曉得是什麼日子,接連兩個夢都見了血。于是,我被驚醒了,出了一頭虛汗。
樓西月偏著頭,神色古怪地將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