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二叔,现在在干啥?”总有人很好奇,南方人在干啥。
“做生意了,你们不知道,我二叔说话特别有意思,他管对不起,叫炖母鸡。给我妈乐的…”
赵学军跟着笑笑后,抬起头,深深的呼吸着现在的空气,清新,朦胧,还有一丝丝甜腻。
“赵学军,去看你哥哥他们踢球呗,宋长安踢倒挂金钩呢!”班里同学,招呼赵学军一起去操场看赵学兵那些人踢足球。现在,每个学校都有很自然的足球团体,对贝利,对马拉多纳的崇拜甚至有时候会超越港台剧,无论如何,这是青春。
赵学军是学校少有的,可以和那群踢足球群体混的好的人。他可以带着人,一起进入某些区域,比如球员休息区,坐在那群人的身边听他们吹牛逼。他哥哥赵学兵混的好,足球左后卫踢得也不错。而宋长安更是学校名人,他们学校这组自发的球队,据说在全市是顶尖的。
宋长安是个球痴,素质也非常好。他长大了有句口头禅:看那帮傻逼,踢得那叫狗屁的足球,要我踢,早冲出亚洲,走出世界了!他十六七岁,就会无师自通的踢一些高难度的球技。那个倒挂金钩,每天下午,他都会表演一次。
于是,每当学校下午二节课之后,学校的小男生,小女生,就会满眼闪着小星星,羞涩矜持的趴在操场的铁丝栏外,看着那群人满场跑。也许这就是偶像崇拜的最初阶段吧。前辈子,赵学军就是那里的一员,呸呸!往事不堪回首。
“我不去,有事儿。”赵学军宁愿在这里听同学们吹牛逼。
“去呗,要么,你去把你哥他们现在用不到的足球,借来耍会呗。”班里的同学一起哀求着。 一位少年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足球,这也是一个奢侈的梦想。大部分的人,家里还很穷,是买不起足球的。赵学军下了栏杆,点点头,在班上同学羡慕的眼光中向足球场走去。
“军军,军军!”远处的呼喊,令赵学军眉头拧了下。喊他的这人是他大姨,高苹果的二儿子谭良良,今年考到万林一中的。要说起来,高苹果家的两个大孩子学习都不错。她大女儿谭月月,在市二中上高中。谭良良今年是妈妈老家那个县的第三名。村里来的娃住在一中住校。总有一段时间是不适应的。这些苦孩子,家里情况大多不是很好,所以从穿着,到吃住,都是低城里人一等。他们不善交际,除了会学习,也没什么吸引朋友的特质。什么是学校,学校就是交朋友的地儿啊。于是,站在圈子里,自己又画了圈子,被孤立,是必然的。谭良良一见赵学兵,赵学军,就像没奶的孩子看到了娘。感觉生活都充满了光彩。
学习好?好吧,学习好,老师喜欢,家长喜欢。在八十年代初期,学习好在学校代表不了什么。真正在学校算得上混的好的少年,一般都或多或少的跟社会上的人有些交道。怎么形容这些特质呢,简单的说,会耍,耍的开,耍的新奇,这个叫混得好。至于你努力上进,十三岁奠定强大的理想,发誓要为国争光什么的,基本没人搭理你。
“有事?”赵学军并不与谭良良亲厚,不过他不象自己二哥那般尖锐,翻着白眼就过去了。
“俺妈,叫俺给你带了柿饼么。”穿着父亲改小的衣衫,谭良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手工布鞋,窘迫的很。
“好啊,我一会去你们宿舍拿。你跟班里同学处的好呗?”赵学军无法拒绝谭良良的依靠。
“好着呢。”谭良良憨厚的笑笑。
“学校的饭还中吧,饭票够吗?”
“够吃,比家里吃得好。都是白馍…你去那里呢?”谭良良很想跟。
“去借个足球,我走了啊…”赵学军转身向操场走,不用问,谭良良必然会跟,他会一声不吭的保持两步距离,左看右看的找班里的同学,只要有熟人他就会大喊一声军军。这个时候,赵学军也会给面子的应了。他答应完之后,谭良良就会很满足的,笑眯眯的继续跟着直到放学。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赵学军走进操场,溜达的往球门走,他二哥一身臭汗的跑过来问他:“军军,干啥呢?”赵学军指下那边的七八个不踢的足球说:“借个球,我们班同学踢。”赵学兵点点头,用下巴点点谭良良:“又跟上了?”赵学军笑笑:“恩,哥,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的。大人们的事儿,是大人们的事儿,都在一个学校呢。你不理他,他日子更难过了。”
赵学兵点点头,转身大喊了句:“孙子,等哥来虐你!叫你贱!”又跑回去了。这家伙球瘾大的很。
“军军。”宋长安坐在一边的休息凳子上笑眯眯的,挥着手打招呼。赵学军冲他点点头,有点好奇的看看他伸出去的那只,包了纱布的脚。
“长了鸡眼,刚剜了。”宋长安解释。
赵学军哦了一声,弯腰找球。宋长安站起来,蹦着来到他身边,帮他挑,等他挑好,宋长安拿出一条进口的巧克力:“我舅舅家寄来的。”
赵学军吃过这种巧克力,以前,干爹能整到好多外汇卷,虽然这几年眼见着友谊商店的荣光过去,可是依旧有特定的东西,外面买不到。常誉那个人不太会消费,所以每次去了友谊商店,除了买一些艺术品之外,就给赵学军买这种小食品。赵学军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拿过来,装进兜里。宋长安对他的这种谢谢都不说的拿取,也不在意,就是笑笑。
赵学军将足球给了班上的同学,他们兴奋的立刻的扎堆,不敢去操场与大孩子争领地,他们就在教学楼的后墙踢球,赵学军并不参加这种活动,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身体很不好。有谣言说他心脏是换的。坐在墙角,赵学军看着那群人踢来踢去,有些羡慕,却也不敢扎进去跟大家一起玩。
“军军。”谭良良又挪动了过来。
赵学军把屁股挪下,谭良良顿时高兴的不成,过来小心的坐下,只坐到椅子的一个角角。
“军军,俺上星期回去,咱姥姥问你了。”谭良良小心翼翼的说到。
“哦。”赵学军点头。
“咱舅舅他们,被县里坑惨了,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谭良良继续解释。
家里跟姥姥家,好久不来往了,这次是姥姥家主动再也不来往的。赵学军对于突然富起来的,甚至还上了几次报纸。据说是当地第一批万元户的舅舅家,说不出是愤恨,还是什么。倒是他妈妈高橘子,第一次看到报纸后,好像是真的绝了念想了。看赵学军没说话,谭良良连忙解释。
那年,舅舅的山林都卖了,换了钱后,家里就等着高苹果还钱。谭良良的父亲是肺结核,虽然后来真的治好了,可是身体也完了。高苹果一个人养着丈夫,养着五个孩子。辛苦自然是不用表述。两位舅舅商量了一下,决定给大姐贴钱。正商量的当口,乡政府来了一个新书记。这位新书记是位非常有理想的领导干部,所以,他一到当地,就大力挖掘各种“尖子”做宣传开展工作。老高家的房子是新盖的。有收音机,自行车。还是第一批承包山林的农户。所以老高家成了这位书记大力扶持的目标。
如何成为一个万元户,在八十年代初,总有它特殊的衡量方式。这位书记带着当地的记者来到高家,把他家的新房子折价,他家的家具折价,把他家的山林折价。又把高果林,高果园今年卖的树苗钱算进去。就这样,一个集合了整个家庭资产的“万元户”诞生了。高果林,高果园一下成了名人,高果林甚至成了那个县城的万元户代表。几次披红挂彩进县里作报告,进市里作报告,最后,竟然去了省里,一下子成了农民联产承包的代表。这兄弟俩念着准好的稿子,内心一片战战兢兢。等一切虚华结束,兄弟俩回到老家,这位书记大笔一挥,强迫一般的,将很多没人承包的山头,都给了老高家。
现在,别说还钱,老高家把所有的钱买了树苗,果苗。最后,家里穷了,没关系呢,这位热情的书记又带着他们去贷款,好吧,高橘子的钱没还了,家里现在还有几万块外债呢。本身种果树,承包果林就是个周期很长的事情。所以,到现在,别说高果园,高果林。老高家任何人都不敢出现在高橘子的面前,这种关系的拉长,已经呈现越来越远的趋势。中国有句古话,走亲戚,越走越亲。这亲戚不走,那就远了去了。
赵学军微微叹息,只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戏剧一般的玄妙。味道很苦,很酸,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滋味。上辈子,他舅舅是办粉条加工厂发起来的。那都是九十年代初期的事儿了。这种包果园的事儿,赚大钱是一定的。不过以这种方式富裕,倒是真的出乎赵学军的意料。前辈子在书籍报纸里看过相关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老高家又演了一遍!
赵建国恢复工作后,没有回到江关县。组织上安排他去了人大当副主任。赵家冷了一段的门庭,又奇迹一般的热闹了起来。消失的朋友,同事,都回来了。一些见到赵建国就躲的很远的人,现在远远地见到立刻会迎上来,亲切的问候,对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表示异常气愤,以及愤慨。他们例举了好多与那些势力作斗争的故事。有人甚至声泪俱下的讲诉着。
最初,赵建国对这样的事儿,带着一股子好笑的态度去看,去听。但是他架不住人多。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他身边,都向他表达了一个意思,他前些日子,不是一个人战斗的,是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战斗的。
人大的工作,忙起来,忙死,闲起来,也闲死。赵建国这天,在办公室写了一上午毛笔字,下班后,他坐着新配的专车来到妻子高橘子的金鑫市场。他下了车,溜达一般的背着两只手的看着妻子的产业,越来越兴旺的金鑫市场,现在院子中间的空地都搭建了五大排露天的水泥板子的交易摊点。哎,妻子现在对世界,对城市,对改革,有她自己的看法,那种看法,犀利,睿智。高橘子早就不知不觉的成长成一位女强人了。现在,家里做主的,早也就不是赵建国。
当然,赵建国对谁做主,一点也没意见。他只是带着小嫉妒,享受着高橘子对他的亲情。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高橘子都不会跟他走远,只要回头,他的媳妇就会踏踏实实的站在那里,支持着他。
推开刚装修好的办公室的大门,赵建国对几个坐在外面的员工点点头。高橘子利落清脆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是啊,总经理,这个月的报表给您送去了。多塞(多谢)啊,还是您的领导有功,我们只是您旗下的螺丝钉吗,对对!!您说的太对了,金鑫市场这边一切正常!对!对对!嗯嗯,这个月要用一些钱做个广告牌子,大概三米乘四米五,恩,是的,要焊个大铁架子。恩,我打了申请报告了…”
赵建国憋着乐,推开妻子的房间,反手关住门。高橘子假模假样的放下电话,安好被拽开的电话线,冲着丈夫吐吐舌头。

第33章

闵顺妈回老家的时候,在农场那边,弄了一整只野山羊肉。这会子,谁家里也没冰箱,天热了,也不好保存,闵顺妈就剁了一半,连着半幅羊骨头羊下水,半拉羊头送到赵学军家。
赶巧了,这几天干爹常誉从上海回来,这老爷子好像是从上海的二手市场整了几套好家居。老爷子心情好,就诋毁说改霞姑姑手艺不好,这羊肉不是这么做的。
老爷子亲自动手,支了一口大锅在院子里,从早上起就开始鼓捣。他先把骨头不加任何作料的下了锅,一直到炖出奶色,这才把调料逐渐逐渐的丢到锅里小火再熬。等到老汤喂好,就下羊头下水一起卤。晚上,他把炖好杂碎捞出来,将羊肉连着豆角,土豆,大粉皮配着老汤的闷在一起,又找了上好的东北大米,用蒸熟的法子做了。
赵家把宋市长一家请来,高橘子买了一些时令的香瓜葡萄,赵建国开了一瓶子汾酒。赵学兵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改霞姑姑切了一大搪瓷盘卤肉。三家人就团团围住桌子,不喝酒的吃炖肉菜就大米,喝酒的就卤肉,如此,在夏日的灿烂星光下,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
“我就觉得住平房好,以前在娘家,我家还有个葡萄架子,夏天了,一家人团团圆儿坐了,一呆就是一晚上。”刘青灵拿着芭蕉扇给家里的两个小的扇着,宋长喜,宋长乐的眼睛盯着电视一动不动。
“哎,这小院子,我也住出感情了,现在谁还有福气住砖头窑洞呢,前些时候我挺羡慕搬新家的,现在我也不羡慕了。住楼的都累死了。”高橘子表示赞许。
宋辽阔抿着酒,笑了下:“这里你们能住多久,住不了多久喽。”
“咋?”高橘子眨巴下眼睛问宋辽阔:“宋市长,是不是这里要改造了?”
“改造?你那里得的消息,没这回事。是政府要盖二号院,三号院。这次,你家,我家,怕是要做邻居了。我前天去书记那边看了设计图,都是独栋的小院子。老赵这次可是吃的迟饭,可是这是好饭啊。前段时间分了楼的,这次怕是要后悔死了。小二楼啊,楼上楼下,前院后院,不小呢!你家建国的职称刚够分一栋的,这调回来,没坏处吧?”
高橘子听完,看下自己家的小院,小屋子,小煤池,核桃树,鸡棚子。她撇下嘴:“呦,那我得谢谢您,可我舍不得,这院子,都住了好些年了,今年老赵才安了土暖气。家里冬天也要热乎了。我不羡慕住楼的。”
“这话不错,你看我那园子,大门一关,四方的天儿,我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要是你舍得,军军过去陪着我,那就更美了。”老常插话,继续拐带自己干儿子。
赵学军笑眯眯的,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干爹碟子里:“我去不去没关系,您要是寂寞了,给我找个干妈呗。”
老常在赵建国嫉妒的眼神里夹起肉丢嘴巴里,吧嗒俩下嘴儿:“我都六十一了,再找个,我跟人家过个三五年。这三五年能有什么滋味,还是不是互相不了解,每天吵着了解。等到了解了,我也蹬腿了。我死了没关系,我存点家底,还不都是你的,到时候你连一点都占不到。儿子,你咋那么傻呢?!你看你妈多精。你这傻根怕是老赵家的。”
“我呸!我家学军不稀罕啊,他要什么没有,你就跟你那满院子的破东西挤在一起,做原始人吧!”高橘子讥讽他。
“哎哎…咱是君子,君子不跟妇人斗嘴,我吃肉。”老常低头吃东西,赵学军闷头笑。
“老常,我听市委外事办的跟我说,你家海外亲戚不少,也一直要求接你过去赡养。无论如何,那边物质条件还是优越的,你一个人也不是个事儿。”宋市长拉家常一般的问到。
“谁说我一个人了,我儿子在这呢。他们…哎,往世不可追也,不提也罢,亲情,亲情是个大学问啊。不说了,咱说赵建国,这老东西,最近把自己藏得可深了,越来越不招人喜欢。”常誉唏嘘了几句,把话题引到赵建国身上。
赵建国根本不应战,他大口吃香瓜,看电视。
赵学军借着院子里的院灯,给王希写信:
“王希你好:
夏天到了,南方的天气一定很热吧。你在山西长大,一定受不了那里的天气。不过要多多忍耐。
前天,我妈给你妈打电话了。阿姨身体很好,在单位也很好。王瑞这次考试,又拿了第一,也懂事了。我想下次你看到他一定长高了不少。
大哥从军校来信了,叫我妈给寄十条纯棉裤衩,我妈说他是吃裤衩的。你都不知道,大哥现在可能装呢,每次来信还分两封,给我爸写的那些内容全是政治啊,什么思想啊。我觉得,大概咱们一起去捉鱼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你记得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个白杨树林吗,刚才家里来的宋叔叔说那里要盖政府的二号院,三号院。等你再来的时候,我们怕是要搬新家了。到时候,我求爸给你留一间,你跟王瑞回来了,就家里住。
王希,你在那边都好吗,虽然你每次都说好,可是我不信。就像我,每天也总有不好的事情干扰着我,难道你就没有嘛?告诉我好不好。
这几天,电视上有很多你们那边的新闻,看样子你们南方的时代要来临了。我要是长大了,我就去你们那里,创业啊,办工厂啊,我觉得吧,只要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总会有所收获的,真的,虽然现在下海的人很多,可是干爹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占有先机的地方,正是在你们那边。所以啊,你要多多看些书籍,学些外语。真的,我觉得那些是有用处的。
前几天,远方城市来了一位远亲,据说是我太爷爷的兄弟的大儿子的儿子。这种亲戚关系令我混乱。自从爸爸恢复了工作,各种亲戚来袭。这位老家的堂叔很有趣,据说是在你们广州有些办法。他这次来,是准备把百万吨钢材卖给老区,我爸爸当时就吓破胆,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三天,好言好语的又把这位有百万吨钢材的堂叔送走了。
现在周围很乱,很多人在做梦,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世界能产生出这等奇妙的想法,我妈说,买卖,买卖,你得有个现成的货物,才能买,才能卖吧?什么都没见,就相信可以发大财,赚大钱?干爹说,快速的发展,总是会带来一些奇妙的现象,那位堂叔也许就是被这样的现象卷进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好,非常不喜欢…”
宋长安看着赵学军,拿着钢笔在那里很认真的写着什么,就蹦过去,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厚着脸皮看。老赵家的人,都写了一笔相当漂亮的字儿,光看文字,那字儿俊的就招惹人稀罕。
“给谁写信呢?”宋长安问。
赵学军捂起信,白了宋长安一眼:“嗯…你管我。”
“我不管,我就是问问,吃香瓜吗,我给你拿。”说完,宋长安站起来。
“你可别,我不欺负残疾人,我去拿。”赵学军把信叠成一个纸鹤放进信封,将信封糊好后,站起来,取了两片香瓜递给宋长安一块。
“开了,开了。”一直很淡定的常誉,突然搬着凳子跟小朋友们扎堆在一起。这几天,干爹天天追着看西游记。只要西游记音乐一开,他就死也要站在最前沿。
高橘子捅了赵学军一把,对他耳语:“学军,我看你干爹不对劲,他眼镜度数是不是不合适了,明儿你带他去眼镜店看看,他那副破眼镜都带了多少年了。”
赵学军点点头,进了屋给自己干爹泡了一杯浓茶端出去。干爹端着茶杯,又炫耀一般的看自己爸爸。赵学军赶忙给自己爸爸也来一杯,不然一会人走了,他得给哀怨死。
“嫂子,门口有人找。”改霞姑姑一脸古怪表情的进院子:“好像是你们老家的人,报丧的。”
高橘子一个哆嗦,半拉香瓜掉到了地上。
一家人急忙慌的来到后院门口外,一位穿着一身白的女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看着这家的屋门发愣。她见高橘子出来,咬咬嘴唇:“二姨,我妈死了,姥姥叫我来喊你。”
高橘子愣了一下:
“月?你这是?给谁戴孝?”
“谁?月月你说谁?”
“你可别骗我!”
谭月月正是高橘子的大姐,高苹果的大女儿,现在在市二中上高中。
“我妈死了。”说这话的时候,谭月月的声音一点起伏都不带,好像有些不相信这事发生了,这是做梦。
“怎么死的?你妈今年才…四十四岁吧。怎么就死了?”高橘子的声音有些裂,破了音儿。
谭月月摇晃了一下,吸吸鼻子:“我妈给砖厂拉砖头,做砖胚的时候,突然吐血了,拉到医院,医院…医院说迟了…穿孔了…补不住了…”
高苹果是累死的,活活累死的。一个得了肺结核的丈夫,五个孩子,两个在城里念书,两个在镇上念书,最小的十岁也在念书。全家大小,一家重担都在这个女人身上。高橘子这几年最恨的是自己姐姐。她发过誓,这辈子,就是死了,她也不原谅她。
现在,高苹果死了,才四十四岁,累死的。
坐在丈夫的车上,高橘子的表情是僵直的,她想起好多的事情。很小的时候她胆小,上茅房特害怕,每次都拉上大姐。那时候家里的茅房在墙外,每次去了,她们都能听到狼叫。那狼啊,叫啊叫的,有一天终于来了。那天,大姐就站在茅房门口,看着那大狼绿着眼睛就过来了,她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喊了一句“打狼!”两手一伸,硬生生的就把茅房的大青石头墙推到了。
“小狗妞,坐炕上,想啥呢?嫁人呢?抬轿子,带盖子,红衣裳,绿袄子。狗妞子,嫁新郎。新郎不要,说妞脚大。妞哭了,狼吃了…”
那满山坡子上的野花花啊!!姐三带着弟弟们遍地的跑啊,野啊,大姐背着小妹,自己领着两个弟弟,唱着小狗妞。
对了…任谁…也不会唱小狗妞,那个歌儿,是大姐编的吧?好像就是呢,是大姐编的,大姐可聪明了。
高橘子的眼泪,唰啦啦的掉落了,她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路,仿佛又看到了相亲那天,她穿着短了半截子的袄子,战战兢兢的站在村口不敢走,她大姐走了十多里地,抱着一个包袱,见了她就打开,在村口给她穿上了。那是大姐最漂亮的袄子了,红底的,黄花花袄。大姐嫁人就穿着那件衣裳,见到她的都说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