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东西,且把姜汤喝了吧,去了寒气,不然若是拖久了指不定便要染上风寒。”耐着性子。
可小小的孩子却仍不理不睬,执拗地不愿转过身来。
林素月瞧他这模样,不免心中一痛,手上的勺子拨弄着姜汤,忽然想起那日何依死前嘱咐,‘泰儿他,最喜欢吃的鱼。最爱的零嘴是山楂,最喜的颜色是…红色,爱笑,也爱闹…’
她怕姜汤味重,带来了山楂给他去味,可…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便在这咫尺之距,执意地将自己困在小小臂膀中,她多么希望能抱住小小的身体,给予所有能给予的温暖,为他挡去一切风雨,可他宁愿用细小的手臂自己圈着自己…
“你这般不爱惜自个儿,你母妃在天之灵瞧见了,又如何安心?”话自然而然便出了口。
“不准你提我母妃!”始终不言不语的泰儿却是徒然高声。
“不许我提,却许你自己叫她日日夜夜亡灵不安?”
“你胡说!”
“泰儿,这世上每一个母亲最关心最忧心地都是自己的孩子。” 难以忍受那圆圆地黑眸含着忿怨狠狠瞪着自己,林素月移开了目去,“你是你母妃在这人世的羁绊,如此不知保重,她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泰儿闻言似欲辩驳些什么,却是努了努唇,猛然撇过头去,便在林素月以为他又要不理不睬时,忽而夺过了汤碗一口饮尽。
林素月看着他仰着小脸皱着眉头喝光了姜汤,不由缓缓勾起唇,将早早备下的山楂拿出,“来吃一个。”
看了眼,泰儿接了过来,望了眼将空碗拿了去,笑脸盈盈的林素月,却冷哼一声,将山楂远远扔了。
“哼,我是怕母妃担心才喝汤的,才不要你的山楂!”
童言童语,却似最锐利的钢刀,直刺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
泰儿见她突然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终是忍不住,转过头偷觑一眼,只见她面色忽而惨白了几分,小小的孩子不懂,可那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神伤还是让他微微一怔,有种类似内疚的情绪悄悄流动…
可是啊可是。
抿了抿唇,两只的小手牢牢握紧,不叫它不听话地想伸出抚摸上某人的背。
祁恒逍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素衣女子手捧着碗怔怔不知所思,一旁小小孩子的撅着嘴圈坐一旁,很是别扭的样子。
轻咳一声,那两人竟是无一人理睬自己,素来高傲的王爷嘴角抽了抽,却只能陪着笑往里走,先是摸摸小人儿的头,道:“泰儿今日喝了姜汤了,好乖。”
永泰不给面子的撇过脸去,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温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逍亲王不由无声低笑,想起那圣旨却又不由蹙了蹙眉,林素月瞧在眼中料到有事,以及前日傅宁慎重模样,一时抛开哀伤,暗地揣测莫非与九龙宝座上之人有关?
正思虑着,微凉的手却徒然被握了住,祁恒逍自己原也是思虑万千地,此刻见她微蹙眉梢却不知怎地便伸出了手去。
四目相对,凤眸满是诧异,祁恒逍更紧地握住了那人的手,不再徘徊,不再犹疑,无论其他,这一次,定然会护你周全。

逆鳞

夜半,月盘高挂,静无一人的殿内,祁恒逍负手而立,只有背对着无需看那双凤眸,方能把那圣旨书信一一道来。
“要泰儿去京城?!”
平如井水静儿无波的眸中翻起激浪,林素月几分不敢置信地望向祁恒逍,“他…他为何要执意令泰儿前往?”思起那块冥心,当时不知泰儿便是治儿,如今知晓,强烈的不安霎时涌上心头,莫非,难道…
“皇兄应不知。”看出她忧思所在,祁恒逍低声道:“怕只因皇兄眼下无子嗣,所以…”
听懂了此言,不由一时五味杂陈,林素月想世事真是可笑,当日她不许他纳妃纳嫔,不知多少祁国老臣上书表达为帝王后嗣而忧的一片赤胆忠心,暗责她心胸狭窄无母仪之德。如今,凤遥夕已然尸骨不存有五载,怎的竟会单薄地连一个皇嗣都无?
“他前些年生了场大病,如今有三位公主,只是…尚无皇子。”忍不住,祁恒逍急急出口,话离了双唇,又微觉懊恼,何必急着告诉她这些,岂不是,岂不是…
三位公主…
“原来如此。”林素月却未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伤痛,只是淡淡笑了,那抹笑,却如晨光下的雨露般美丽如梦却又虚幻不真。
在醒过神前,双臂已自有意识,将她拥在怀中,祁恒逍将那纤弱的身子紧紧抱在胸前,唇颤了颤,一时却不知何言可诉。
曾记,那时她初知,以为哪怕与天下为敌也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以为哪怕日月颠倒山河变色也不会离去的人,以为纵然所有人都说尽谎言也绝不会欺骗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人,竟与另一女子有了苟且…
而他又做了什么,嘲讽、挖苦、讥笑…只因那求而不得的痛与苦压抑太深太久,忍不住希望她也能感受到,感受到自己因她而起的绝望。
那时的每一幕,在后来五年中,每回从记忆夹缝中逃开层层枷锁溜出来,便如滚烫的油般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被他拥在怀中,林素月应立时推开退出这温暖却又暧昧的怀抱…
可是,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这份有人遮风挡雨的温柔?即使武功再高,可单衣行于三九严寒,却也难免贪恋微凉秋夜,被小心披上的那犹带他人体温的长袍,即使智谋再深,不惧血雨腥风,却也不由为那绵绵细雨中一把撑起的绢伞而泛起丝丝甜意。
也许,这就是妇人之仁。林素月想,当初又何尝不是,早已拿定主张功成身退,早已知君王可尊不可爱,却仍在那点点滴滴间慢慢沦陷…
那一日,她看着青若宁,满脸凄楚似乎委屈无限地跪在尘埃,紧紧护住微微隆起腹部,不断磕着头,苦苦哀求,却并未觉多少愤怒,只觉荒谬,她即将临盆,另一个女子却怀着她孩子的手足?!然后梨花带雨,祈求自己饶她一条生路?真可笑,她想,与自己誓不相负的不是这个女人,与自己盟约定三生之缘的亦不是她,既如此,谈何放不放过?这本是自己与他…两个人的事。
那一日的寒意袭来,令林素月霎时清醒,终于退后一步,离开了那个分明灼热燃烧着熊熊烈火,却又小心抑制唯恐她受半点伤害,而宁可苦楚自尝,只将最适宜温暖留给她的怀抱。
那人微凉的身子离了开去,祁恒逍不由一阵失落,却还不得不强装无事,这一回,他不能再人性自私如同一个孩子,她是他…好容易失而复得比一切珍宝都来得珍贵的人。
“此番,外邦来朝,或许皇兄是想让泰儿见识下我朝威仪。”祁恒逍勉强客观地为最不愿说好话的人,说道:“皇兄对泰儿似乎并无恶意,或许…”
“或许,什么?”林素月见他忽而停了话,开口问道。
“或许…”祁恒逍微微苦笑,“天性使然吧。”
天性使然。
无论世事如何变,血缘至亲总是变不得的,林素月暗思,这就是无奈的真实,
无论世事如何变,泰儿总是他们二人的孩子,祁恒逍暗思,这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王妃新丧。”这四个字的沉重唯有自己知晓,林素月开口只觉自己卑鄙已极,何依她为自己而死,她却是连她的死也要利用了,“难道不可留下守丧么?”可还是不得不出口,实在不愿泰儿回到那个地方。
“其实,是我自己想回去。”祁恒逍似下了决定般道:“北狄求亲必有所图,东夷南蛮这几年相交慎密,只怕此番来朝并非简单。”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
曾经自己一身红衣意气风发,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也曾想骑马仗剑,定百年计,平外患,使四方蛮夷再不敢扰我中原百姓,不敢踏足我半点疆土,不敢欺辱我一丝半毫!
“皇兄亲自下旨,我若单留下泰儿恐怕反倒此地无银了,因此…”
“我明白。”林素月打断了他的解释,却带着几分坚定道:“我与你同往。”
我与你同往。
轻轻地似风拂过的一句,却令祁恒逍的心荡了荡,这话不知期盼过多少回,他曾经不知多少回见她不顾腥风血雨,不惧九死之危,相伴与皇兄身侧不离不弃,坚定的没有一丝犹疑地说‘我与你同往’,心下钦羡嫉妒地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在这世上才好!
朦胧迷梦中,也不知多少回,她生死相依的人成了自己,犹是梦里唇角亦忍不住向上勾起,想来却是一阵阵冷汗,他竟敢肖想自己的嫂嫂?!岂非,岂非禽兽不如?!一次次悲哀绝望后,偏偏又忍不住一次次迷陷黄粱美梦之中。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年,跨越了前世今生,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就响在耳侧,却许是真实太过一时间竟没了那种喜悦。
“那里…你…”祁恒逍有些忧心地定定看着她,“那里该是你再不愿踏足的地方才对,你不必…”
“我…”
林素月欲出口解释些什么,却被他猛然靠近的动作打断,分明他的手不曾再次莽撞地触上她的肌肤,分明他没有再执拗地将她拥在怀中,可那一步之距为何似比紧紧拥住更近,似比肌肤相亲更暧昧,他们分明有那一步之距,可咫尺之距间呼吸相触,她的轻轻吐气,他的低低喘息,似乎能在空气中相触相交…融合在一起。
“你不必勉强自己。”林素月怔怔听他道,沉而轻的话却似用尽前世今生所有的恒心做下的决定,“万般皆有我在。”
见她沉默无语,祁恒逍会错了意只当她不信自己,想着自己不足皇兄之处甚多,难免连自己都要嘲讽自己,可…
“纵然你不觉得我能倚靠,至少…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这一次,只要他还在,没有人可以伤了她。
“相信我,若是有人想剑刺伤你,哪怕一分半毫,除非…先穿透我的身体。”
林素月一震,纵然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也以为是少年一时情动,只因凤遥夕早逝这才成了执念,将那份喜爱无限地放大,所以愿冒大险抚育泰儿,可…此时此刻,听到那么一句,林素月仍是不能不感动,不能不震动。
原来,他是这样喜欢…凤遥夕。
“我是非去不可的…”
“不可。”
“祁恒逍,其实你该明白。”林素月轻声一叹,“若是可能我再也不会踏足那里半步,只是我如何能置泰儿与险地而不顾呢?”
“我会…”会保护泰儿和你。
“我再不会离开泰儿半步。”林素月开口,语气平淡地似乎只是陈述再清楚明白不过的事。
龙有逆鳞,触则杀之。
泰儿便是她的逆鳞,林素月今生实不愿再陷纠葛,只愿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可任何人敢伤她的孩子,便是再死上一回百回,哪怕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也定要那人先明白何谓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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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留步。”
柔如黄莺的女声在后响起,司宇韩闻言转过身来,一身红色官服发束冠内眉宇沉睿气魄不凡,淡淡扫了眼华丽宫服的女人,拱手道:“贵妃娘娘。”礼数无差,神色却冷然而疏离。
青若宁见状面色不由难看几分,却仍笑道:“相爷多礼。”
“贵妃此言错了,礼不可废。”
转目见四下无人,稍放了心,司宇韩淡淡道,全不管面前人笑容愈发僵硬,“臣入宫议事不便久留,先行一步望娘娘恕罪。”
“慢着。”
青若宁略高了声,素来柔媚的音忽然拔高竟显得几分尖刻,司宇韩皱了皱眉,见她上前半步,立时后退拉开距离道:“臣乃前朝外臣,娘娘乃后宫嫔妃之首,当做避讳。”
“好个知礼守礼的相爷大人。”青若宁巧笑却露出几分讽意,压低了声道:“既如此,大人怎得当年不这么想呢?”
“娘娘!”司宇韩肃容目露怒色,“此地乃是宫闱,娘娘应谨言慎行。”
“若非我三番四次相邀相请,相爷皆百般回避,本宫何须铤而走险?”青若宁冷笑一声。
“娘娘,究竟何事着急要见微臣?”几分不耐。
“自是为了北狄求亲一事。”青若宁言辞难掩忧急:“本宫的大公主未满五岁,岂能言什么婚嫁?”
“娘娘,此事陛下自有圣断。”
“自有圣断?”青若宁挑眉,讥讽地勾起红唇,“相爷想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坐久了,平日场面话说惯了,忘了何谓真人面前不说假,假人面前莫言真。”见他一脸凌然似乎刚正不阿的样子,青若宁笑意更深,“若是相爷知晓,亲王即将回京,又当如何?”
“逍亲王要入京?”司宇韩几分愕然。
“怎的相爷不知?”青若宁眸中划过早已知情的得意,启唇带着几分做作的同情,“陛下不曾竟不将此等大事知会相爷,看来陛下对您的信任,也有限了。”
司宇韩大出意外,一时却是不曾答她。
只听她含笑,复又柔声道:“相爷乃是大祁栋梁之才,陛下倚重的股肱之臣,本宫相信只要相爷进言,陛下对北狄求亲一事定会慎重,如此,本宫也会继续支持相爷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

入京

“泰儿,累不累?”林素月瞧着永泰虽仍是故意不理不睬,却终究孩子一路总忍不住向车外好奇张望,不由微微勾唇,心下却又一酸。
想这孩子这么大竟是始终被锁在那方小小天地间,固然是何依和…他欲保泰儿周全的法子,可…始终不能不叫她伤感内疚。
泰儿看着外面风景都是不曾见的,京城繁华,来往的各色路人,吆喝的小贩,追逐嬉闹的孩子,很是新奇,开怀之下听林素月柔声一句,竟下意识便点了点头,回过神来,见她笑意温暖不由气恼,想说什么做什么偏在那柔和的微笑下又是不能,一时间只气恼的涨红了脸。
他本是极喜爱这个‘侧妃娘娘’的,可母妃骤然离世府中嚼舌头的人不少,他早慧聪颖忆及母妃生前对着侧妃娘娘的态度,不免起了疑心,加之丧母之痛全数发作出来,可…可她真的会是坏人么?
为何第一眼见到这侧妃娘娘便觉得格外可亲?
母妃说为人坦荡者,自然双目清明神容坦然,为人心术不正者,自会双眸闪躲露于形色。
他为何偏偏无来由的就是觉得眼前这人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便如…母妃一般?
永泰不过是个孩子,一边忍不住欲亲近这人,一边却又疑虑气恼堵着,只把头转了过去自看着窗外,只见一群孩子争着围着个老汉不知做什么,很是好奇,却又不愿出声,只是一双黑溜溜的眸却不经意地朝林素月瞟了数次。
林素月瞧着,心下便是一软,对着车外画儿吩咐几句,不稍会儿车轮便停了下来。
“泰儿想吃糖人?”
面带几分无奈的亲王大人,打开车门,虽是长途跋涉俊逸的脸上却不露疲态,日华从他背后照射开来,清隽身姿竟似晕染上一层光圈,所有狂傲阴冷肆无忌惮,似乎都在这金色日华中模糊了去。
林素月瞧着他弯下腰轻轻揉弄着泰儿的脑袋,竟会奇异地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很温柔,很温柔…
“怎么了?”
祁恒逍回过神,见她怔怔看着自己眼神是极少见的迷茫,一下紧张起来,一步跨进马车,伸出强而有力的手掌却是极轻的抚上她的额头,感受到那额头光滑柔腻的触感下并未有过高体温,才放下心来。
抬头瞧见她的神色已从迷茫转为…转为不知名的神采,瞧着她不自觉的向后挪去纤弱的背已然抵住车壁,始觉唐突,琥珀的眸急忙移开,可一不小心却又在那色泽极淡的粉唇上移不开去。
这唇,自己曾吻过…
这念头不经允许便闯了进来,心跳如鼓,“那个…那个…我不是,绝不是…是…你没病就好。”
可怜逍亲王平日里何等气度此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整,吞吞吐吐倒愈发显得心虚起来。
眼角瞥泰儿呆呆望着他们,素来平淡不见喜怒的脸上不觉血气上涌一阵红晕,狠狠瞪他一眼,林素月率先下了车,一把握住泰儿的手便朝那小摊贩走去。
泰儿一时未能从这诡异的情形中回神,竟全忘了要反抗的事,便呆呆地将小手沦落在柔柔的大手里,无意识地跟着她走向那摊子。
“小公子,要个糖人不?”久驻京城,这些个摊贩都是人精一眼便瞧出眼前的孩子必出自富贵人家的,急忙推销起来。
永泰眨巴眼睛瞧着无数做好的糖人,实在算不得精致,可鲜艳的色彩香甜的气味以及从未见过的好奇,还是勾出了他所有馋虫来。
“拿一个吧。”泰儿直勾勾盯着糖人的眼神令林素月微微一笑。
“小公子要个什么样的呀?”老汉笑道。
“要…”有些犹疑,好多啊,各路神仙,历朝名将,泰儿纠结片刻忽而指着不远处马车前始终望向这里的男子,“要个最最最厉害的神将,就像我爹那样,厉害的,神仙一样的,威武的。”泰儿脆生生道。
林素月笑容微微一顿,厉害的,神仙一样的,威武的,爹…泰儿儒慕之情无可厚非,只是,只是…
转头望去,那人立在马车前似乎,习过武自然明白他分明是全神戒备着,可…金灿日华下,模糊了深刻的五官,却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那人望向这边的目光…温暖如斯。
如此泰儿,做他一辈子的孩子又有何不可?
也许,反是一种幸运。
“小公子做好了。”老汉手艺娴熟三两下便做成了,递给了泰儿。
泰儿心满意足接了过来,扬起笑脸,“果真像爹爹,是个举世无双的神将。”
林素月尚不及答言,便闻一旁响起不屑地一声嗤笑,泰儿人虽小却敏感的很,立时回身看去,不料那人恰也向前一步,一个擦身那个方完工的糖人跌落到了地上,不巧中的不巧,发出讥讽笑声的人一只马靴正踩在上头。
“你…你赔我糖人。”永泰见自己心爱的糖人就这么坏了,那人却仍是趾高气昂的样子,小嘴一瘪,一双眼立刻就水汪汪起来。
那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绣紫纹绿袍上束着紧身黑色皮马甲,极紧的裤套在马靴之内,微偏黄的发斜束着,一双眸蓝如湖水,透出异域俊艳。
见泰儿鼓着粉嫩小脸,黑碌碌的眸中满是水气,倒似他成了欺负孩子的恶人一般,蓝眸挑了挑,露出几分愤慨:“喂喂,小鬼,我可没有欺负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少冤枉别人。”
泰儿自幼被捧着长大,极少有人在他面前高声,更何况如此凶巴巴地吼他,霎时水气聚成泪珠打起转来。
林素月一边急忙吩咐老汉另做一个安抚泰儿,一边留神打量一番,这少年分明不是中土之人,衣着华贵,头上插着稀有玳瑁簪,右手食指上血红宝石戒指更是闪烁夺目,怕是此番前来朝贺的外帮权贵。
从装束瞧来定非东夷、西戎,是南蛮抑或…北狄?
思虑中那个老汉已快手快脚的把新糖人做好了,急急地递给了小公子,唯恐发生什么不和谐的斗殴毁了他的摊子。
谁知永泰见有林素月摸银子,很有骨气地硬是不接,奶声奶气间言之凿凿:“他弄坏的,要他给银子。”
那外邦少年嘴角止不住抽了抽,却不愿与小孩计较只斜了眼去瞧林素月,上下打量番,见不过是个单薄的平常女子不由不屑道:“麻烦教教自家小孩子道理,真是,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么?!”
“这位公子说的是。”林素月闻言,竟应和的微微一笑,对上永泰愤怒的包子脸道:“泰儿不小了,需知何谓君子不与小人说礼,一般见识白费气力。”
永泰明白过来,转着眼睛,装天真无邪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君子只需自己礼到即可,不必非与小人说个明白,小人本是不知礼的,你与他说礼便如同对牛弹琴一般,白白花费力气。”
那少年乃外邦人士初始听林素月文邹邹的话,还未反应过来,此刻醒过味来,不由怒道:“你说什么?!”
却见林素月与泰儿极有默契地一同望他一眼,两双眸中都跳烁着鄙视。
林素月道:“前车之鉴,你若总费力与小人争吵,必然近墨者黑,弄不好将来便如同某人一般。”
永泰配合地抖了抖:“好可怕,泰儿…知错了。”
“你们!”
那少年便要动怒,却忽觉背后一股寒气,回首望去,只见一身素净褐色披风裹着的人便立在身后,他自认武功了得,竟是半点都不曾察觉,对上那双琥珀的眸,望入那里头的阴冷威严不由一怔。
那人却在下一瞬移开目去,不过眨眼之速,那先前还能致人死地的冷眼已凝着化不开的柔意,定定望着‘母子’二人,开口如春风温煦:“你们无事吧?”
“他们好得很。”有人咬牙切齿。
“正如这位公子所言,我们确实很好。”
林素月笑意很是和煦温婉,可瞧在某人眼里便是恶魔在世,外邦少年脸涨得通红,偏偏维持着一种别扭的倨傲:“真是,低贱之人不可教,本王…本公子不和你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