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州迟疑了一会,才道:“昨夜睡梦中有神人告诉我,玉清观住着两位有道之士。今早我派人一打听,果然如此。既然上天有意透露玄机,下官自然不敢怠慢。观内生活清苦,不如到寒舍来修养。”
陈楠暗赞他会说话,他一句不提对他有好处的话,反请自己来他这里住下。三餐一宿能花多少钱?到最后总是摊到老百姓身上去。在他是没吃半点亏。陈楠懒得跟他罗嗦,道:“你是雷州府最高长官,管辖区里出了盗匪你管不管?我听说在琼州海峡以西有海盗为祸,特来助你平贼荡寇。”
徐知州大大地吃了一惊。海上出了盗寇他也是才知道,怎么这道人就知道了?难道真的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失事船只的船主告到他这里,他也没法可想。
船主们并不知道海盗的老巢在什么地方,海又这么大,海盗们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如何抓得住?难得这道士知头知尾,愿代他剿匪,正是求之不得。剿匪之后,一纸文书递上去,上头还不嘉奖一番?升官指日可待,官都升了,发财还不是探囊取物的事?
想到这里,脸都热了,态度越发恭敬,道:“仙长惠泽此地百姓,实乃下官之福。平贼之事,全听仙长调度。”
陈楠道:“好。即刻点齐五百兵勇,战船两艘,指挥使招讨使随队听令。”
徐知州一叠声应道:“是,是,是。”马上召集官兵,调派船只,任由陈楠差遣。
陈楠和白玉蟾上了船,往船头一站,俨然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白玉蟾想当日乘船过海,被人呼来唤去像个三孙子,眼下威风八面,五百人听我指挥,真如天壤之别。
到了夜里,满天的星光灿烂。银河横亘在空中,牛郎星与织女星在两边闪闪生辉,远牛郎星不远处的梭子星也看得清清楚楚。银河边上明亮的南门双星“马腹一”和“南门二”昭昭在目,指示着方位。
白玉蟾看清星空位置,指示船向偏南方航行。当时在“恒丰号”上,夜来无事,他总爱躺在甲板上观看星空,早就熟识了航行的线路。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
船向西南方行了两日,果然远远看见一座青葱苍郁的小岛,白玉蟾指着小岛道:“就是那里。”手臂一挥,兵船如箭般直驶过去。
驶到近处,看见岛边停着四五艘中型商船。招讨使王樯怕海盗乘船逃走,一声令下,五百名官兵弯弓搭箭,朝商船射出五百支火箭,商船顿时烧了起来。要让海盗即使上了船也无法存身,更别说开走了。
指挥使张橹下令放下六只小船,官兵分批上岛。岛上海盗在船起火时已觉不妙,纷纷拿起武器奔到海边与刚上岛的官兵撕打。六只小船上的六十名官兵与岛上的海盗斗个旗鼓相当。待小船将第二批官兵送上小岛,海盗们便招架不住了,且战且退。
小船来来回回,把四百名官兵送上岛,留下一百人驻守两只战船。四百官兵上了岛,势如破竹,将海盗杀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官兵把小岛像过筛似的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来至大船上请陈楠和白玉蟾上岛查问。
白玉蟾将所有死伤海盗看过一遍,并无疤面人安岛主在内,连何富也不在其中。白玉蟾问道:“你们安岛主呢?”
一个海盗回答道:“安岛主月前上岸去了,还没回来…”
白玉蟾骂一声“该死”,这一来被他走脱,再无擒住的可能。以他的能力,不难卷土重来。也许那天在陈楠手下逃走,他就估计到会有这么一天,便干脆不回岛了,免得自投罗网。
官军剿灭海盗一事,不日内就会传遍四州八府。安岛主自然会听说,是两个道士带领官兵去的,一想便会想到是白玉蟾。以常情度之,他岂有不报仇之理?暗中有这样一个敌人,岂不危险之极?
陈楠问道:“你们都是什么地方人?怎么做的海盗?”
有人道:“我本是雷州府的死囚,被安岛主救出,他要我跟着他,我自然要报答他救命之恩。他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就是当个海盗么,我以前也是杀了人才判的秋后问斩。心想就算以后被捉也好,被杀也好,总是多活了这一年。就算死了,也是只赚不赔。”
再问其他人,回答也是如此,只不过有的说是雷州府的,有的说是琼州府的,有的说的钦州府的。陈楠和白玉蟾、王樯和张橹都是越听越奇。
在不长的时间里,各州各府逃出了大量的死囚犯,这是多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各处官府里的官差衙役难道都不知道?
陈白二人到也罢了,王樯和张橹脸上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王樯叫士兵将海盗们捆绑起来赶上船,死尸也扔进舱底,以便各州各府来认人。张橹下令把岛上抢掠回来的财物通通搬上船,一把火烧了海盗的房子,凯旋回府。
这一战全胜而归,官兵没有死一个人,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又平白捡了许多的金银货物,发了一注财。官兵们从上到下都兴高采烈,对陈楠和白玉蟾加倍的恭敬佩服,真当他们是神仙下凡。
回到雷州府,王樯交回兵权,把战果报告一番,喜得徐升嘴都合不拢。把官兵们嘉奖了一番,再三谢过陈白二人。又叫来孙得言马上把剿匪之事写一个文书,报告上司,以便邀功请赏。
王樯见正事已毕,不相干的人都已离开,便道:“大人,这次剿匪发现一桩怪事。”
徐升道:“什么怪事?”
王樯便将死囚越狱为盗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大人若不信,可以叫一个盗匪来问一问。”
徐升吓得目瞪口呆,马上提审一个海盗,回答果然如此。他越想越是不妙,又叫来典狱长。
典狱长见问,翻开记录,看了看道:“对啊,去年秋刑前有广南西路转运使崔大人的文书,说要解到广州去行刑。我看手续都齐备,就把死囚交给了来提人的差役。”说着把记录递给知州看。
徐升看了也找不出破绽,挥挥手让典狱官走了。对王张二人道:“这事牵涉颇广,没弄清之前,不可宣扬。剿匪之事,二位立了大功,本州会记得的。二位辛苦了,回家休息几天,等着喝庆功酒吧。”王张二人心领神会,告辞走了。
白玉蟾见提到崔大人,心头一凛,假意问道:“那崔大人必知此事,何不写封信去问一问。”
徐升并不避忌陈白二人,他想你们连海盗的老窝都知道,又为自己挣了功劳,若有事欺瞒,两人一动怒,到时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当下老老实实道:“白小爷有所不知,崔大人在一场大火中给烧死了。”
白玉蟾心道:果然死了。当日万家大火,自己被胡悦救出,跟着连夜逃命,万家逃出了多少人,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时从徐升口中得知崔相安已死,心中不免若有所失。
崔相安死了,枕头中的证据当日就在他眼前也化成灰了,父亲的冤案看来永无翻案的那一天了。白玉蟾心情黯淡,再无兴趣追查海盗头子安岛主的下落,只将安岛主的相貌画了下来,交与徐升,让他去捉拿。至于捉不捉得到,那也是说说罢了。
纷争
白玉蟾跟随陈楠回到武夷山,潜心学武。打坐练气,学剑学拳。匆匆四年过去,他已十七岁了,长成了一个身高膀阔的青年。当年他身遭变故,受尽磨难,脸上稚气早脱,十七岁看上去足足有二十来岁。自到了止止庵不久,陈楠便为他行了入门仪式,束发成了道士,道号海琼子。
到第四年的冬天,冬至那天夜里,陈楠忽对白玉蟾道:“玉蟾,师父今夜要仙去了。”
白玉蟾一惊,不知该如何接口。若说可喜可贺,明明是师父离开人世;若说号淘大哭,修道人勤修一生不就是等的这一天?当下强忍心中悲痛,应道:“是,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说?”这四年来,二人情同父子,行卧不离。单说一个“去”字,又怎么割舍得下?一语未完,白玉蟾已泪如雨下。
陈楠叹道:“痴孩子。”也不强求他不难过,说道:“我传你为我内丹门下第六代掌门弟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圆圆的玉器来交给白玉蟾,“这是祖传的宝物,有呼风唤雨之功效,为历代掌门大弟子执掌,你收好了,将来会用得着。”
白玉蟾接过古玉,触手生温,滑腻细润。再细看,一面刻着阴阳双鱼,一面刻着八封图形。白玉蟾捧着雷印道:“师父,胡大哥入门比弟子早,要不要弟子代你老人家传给他?”
陈楠摇头道:“他不行。将来光大门派,还得靠你。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若遇上他的事,你不要为了护着他而妨碍你行事。”
白玉蟾难过道喊了声:“师父!”
陈楠道:“我自己收的弟子,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停顿一下又道,“这止止庵的道家书籍,你到了一定时候自会细读,并不急在一时。你只用记得一句话,这句话是我门中历代师祖传下来的,你千万不可忘记。”
白玉蟾问道:“什么话?”
陈楠伸指在蒲团前的萝底方砖上写道:那两个钟吕是吾师友。一笔一划,深入砖内,留下三分深的印痕,像是刻工用工具篆刻出来的一样。没想到师父功力深到如此地步,徒手在硬砖上能刻下字迹,白玉蟾对师门绝学又多一分敬慕。
陈楠如常般写字,白玉蟾跪在他面前,那字便是倒的,只好歪着头去看倒写在他身前的字,读了两遍,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见陈楠回答,抬头一看,陈楠双眼微闭,面露微笑,已然仙去了。
白玉蟾失声痛哭,仆倒在地。
诺大的武夷山,冷冷清清的止止庵,一个小道士凄凄惶惶地安葬了师父。
陈楠一死,白玉蟾才感觉到庵中是多么冷清可怕。一个人在山中,虎啸猿啼,松涛泉咽,无不悚人心魄。这才意识到师父当初一人在庵中一住几十年,是何等的心志毅力,何等的了不起。
这四年来他有陈楠作伴,一心学艺,心无旁骛,倒也没觉得如何难过。一旦一人独处,孤独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让他措手不及。本当效法子路颜回这些前辈先贤为师父守墓三年,但寂寞难耐,终于在一年后背起行囊,在师父墓前叩了九个头,下山去了。下山前他将陈楠临终前手刻青砖从地下起了出来,藏在了隐蔽处。
此番下山纯为游历江湖,没有一定的目标。走走停停,什么地方好玩就多逗留两天,什么东西好吃就吃它个够。和当年从琼州到雷州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时过境迁,既不用担心有人来追捕他,也不用操心拜师学艺的问题,更不会傻得为节省盘缠而去做工。陈楠在世时,已将止止庵内日常所需的开销都交由他掌管。山居清苦,也没多大花费。白玉蟾手头有几百两银子,够他用几年了。
在江湖上东游西荡了几个月,新奇东西见了不少,让他这个乡野少年大开眼界。此前他要么僻处南海,要么幽居山谷,市井的繁华少有接触。就算是南海郡内最热闹的琼州,与东南形胜的杭州扬州相比,也是相差不知多少。
这一日到了云阳地界,但见天空火伞高张,四周土地龟裂,溪河断流,树木枯黄,一眼便知此地干旱已久。
白玉蟾走了大半天的路,早已口干舌噪,见路边有个鸡毛小店,店门口斜挑一张青布幌子,上书“茶”字。那幌子满是灰尘,字迹模糊,也不知多少年没洗过了。看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还在做生意,但既然有这么一家小店,不妨去问问。
白玉蟾走进店里一打量,那店中只摆了两张白木板桌,桌上厚厚一层灰。一只猫趴在其中一张桌上睡觉,听见有人进来,微微觑开一只眼看了看,也不理会,又埋头大睡。店内一股尘土味和猫臭味。白玉蟾皱了皱鼻子,转身欲走。
内堂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个子小小,留着两撇鼠须胡,见了白玉蟾,“咦”了一声道:“有客人?”有客上门像是十分新鲜的事,“客人想要点什么?”
白玉蟾本来想走,见店主已开口招呼,便随口道:“走路渴了,想买碗水喝,不知有没有?”
店主道:“有,怎么没有。你等着,我这就去拿。”帘主一掀进了内堂,过一会端了一只浅底大口碗来,放在桌上,道:“客人请喝茶。”那碗里的茶水作深褐色,酽酽的,还真是一碗茶。
白玉蟾心想还真有茶,端起来喝一口,“噗”一下全吐了出来。咳了两声道:“你这是什么茶,比药还难喝。”
店主不服气道:“这是云阳特产‘团凤’茶,有名的好茶。你这小道士有眼不识金镶玉,敢说这‘团凤’是药!”
白玉蟾道:“这个味道算好茶,那真正的好茶又算什么?就算你这是‘团凤’,也不知是哪年的。这样的茶你拿去煮茶叶蛋吧,还省酱油钱了。”
那店主听他抢白,也不生气,笑道:“小道士说话还挺有趣。实话告诉你,这茶真是好茶,只不过是四年前的了。陈是陈了点,也不至于是药啊。若用山里的泉水来点,还别有一番醇香。亏就亏在这是用苦井的水煮的,味道就不免差点了。你就将就着喝吧。要是老天爷再不下雨,这苦井水也没得喝了。”
白玉蟾听他说得有理,也不再计较。口是真渴了,捏着鼻子喝了两口,“咕嘟”一口咽下去,不敢在嘴里品滋味。喝了两口问道:“这里多长时间没下雨了?”
店主道:“快三年了。河里的水都淘干了,要再不下雨啊,今年的稻子种不下去,全县的人都要出去逃荒了。”
白玉蟾点点头,道:“多少钱?”
店主道:“五个钱。”
白玉蟾怪叫一声:“这么贵!你还不如去抢。五个钱好买一桶了水。”
店主手一摊,无奈地道:“没办法啦,谁让这里缺水呢。”
白玉蟾摇摇头,摸出五个铜板排在店主手中,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云阳县里要是所有的店家都像你一样,我看我要先逃难了。”
那店主嘻嘻一笑道:“再往前走有一大块晒谷场,乡民请了个道士来在那里开坛祈雨,要不要去看看?”
白玉蟾道:“祈雨有什么可看的?”
店主道:“这个道士很有来头,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听说叫什么罗浮真人,很有本事。”
白玉蟾一听请的道士叫“罗浮真人”,险些“扑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胡悦还在做这些唬人的把戏。当日琼州一别,已有五年了,无意中在这里听到胡悦的消息,不由得他喜出望外。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白玉蟾道:“好,我去看看热闹。”其实是去看看这个结拜兄长兼同门师哥。
店主道:“好啊,我陪你一块去。”锁了门,径往晒谷场而去。
晒谷场上围满了人,七嘴八舌,人声鼎沸,老远就听到一片嗡嗡声,好像撞进了蜜蜂窝。场中用三张八仙桌搭了个品字形的祭台,上面一张桌上放了香烛等物,罗浮真人却不在。过了一会儿,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两个白发萧萧的老者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道士走进场中。
那两个老者大概是云阳县的德高望重之辈,类似族长一类的人物。店主说一个叫寿老太公,一个叫陆老太公。
那道士红光满面,顾盼生辉,正是胡悦。虽说已过了五年,但一个人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变化并不太大,不像白玉蟾,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完全换了一个人。
先前白玉蟾还怕“罗浮真人”是一个和胡悦相同道号的人,自己落得空欢喜一场,待见了人,才知道真是胡悦。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样子,知道他过得不错,心中着实高兴。
那两个老者中的一个走到桌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等人们慢慢停止交谈后开口道:“众位乡亲,这次云阳大旱已有三年,难得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三年来没有一家外逃的。但老天爷要还不下雨,就很难说有没有逃难的了。老朽忝为共济会会长,募集了一笔资金,请了这位雷府真人来行云降雨。这位罗浮真人在青州衮州都请下过雨来,咱们云阳能请到他,真是众百姓之福。下面就请罗浮真人登坛作法。”
胡悦整了整衣冠,踏上一张条凳,站在八仙桌上,请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像来,画了催命符,开始作法。
北宋末年,金门羽客王文清林灵素创立了“神霄派”,供奉道教元始天尊之弟玉清上帝。在金陵清真洞,设立了一个“雷府”,专门祈雨禳福。雷府的弟子门人遍布四方,势力极大。农耕社会,靠天吃饭,雨水多少极为重要。“神霄派”打着呼风唤雨的牌子,一开始还受人欢迎,倒后来装神弄鬼,欺世惑众,已极不得民心。“雷府真人”这个字号,早就不多见了。
不过病急乱投医,久旱盼甘霖,那是人之常情。这云阳三年不下雨,百姓自然又把希望放在了能呼风唤雨的雷府真人身上了。
胡悦师从陈楠,并不是神霄派的传人。他自吹自擂是什么“雷府真人”,拉大旗做虎皮,掮了招牌招摇撞骗,人家不知底细,还真把他当一回事。白玉蟾知道他爱玩这套把戏,也不戳破,含笑看他行事。祈雨那套工夫大同小异,以胡悦的鬼机灵自然学得极像,难的是作法者一本正经,像煞介事。
胡悦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乡民也看得如痴如醉,忽然有人嚷嚷着推开人群,一直走到八仙桌下,伸手便拆坛毁器。众人喝道:“喂,干什么?正做要紧事呢。”
那人道:“瞎了眼睛了,连老爷我都不认识了吗?”众人哦了一声,仍问道:“你干什么呢?”
白玉蟾问店主:“这人是谁?这么横。”
店主道:“是县衙的贾班头,最会狐假虎威,欺压良民。”
贾班头道:“你这个道士,快下来,不许再作法了。”
胡悦道正在兴头上,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贾班头道:“我叫你下来。”
胡悦道:“为什么?”
贾班头道:“县太老爷请了太乙教的道士在祈雨。你这里也作法,他那里也作法,求得雨来算谁的功劳?要是雷神发怒不下雨了,又是谁的过错?太乙教的道爷们听说有个道士也在祈雨,就跟老爷说了,要么请他们,要么请你,只能请一个,要老爷看着办。老爷就叫我来拆你的台,别妨碍太乙教道爷们作法。”
他这番话一出,非但胡悦气炸了肺,连共济会的会长寿老太公,所有乡民都气炸了,气势汹汹声讨太乙道士。
寿老太公气呼呼地道:“汤老爷这种做法,可有点不讲道理。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多几个祈雨的人,岂不是更好?大家一齐来祈雨,让雨早点下下来,这是大家都盼望的嘛,怎么能只许他们祈雨,就不许人家祈雨呢?那些太乙教道士这么强横霸道,仗着什么呢?祈雨本是雷府的事,神霄派的道士才是正份管这事的,他们凭什么来争?汤老爷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我要找他说理去。”
胡悦从八仙桌上跳下来,指着贾班头道:“你前面带路,我找太乙教的臭道士晦气去。”排开众人推着贾班头便走。他自己也是道士,倒不避讳骂在道士前面加个“臭”字。
那贾班头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能让个小道士推着搡着抓着?但他扭来扭去就是脱不了身,心想这道士只怕有点门道。这才乖乖走在前头。
寿老太公和陆老太公也颠颠地追了上去。有人领头闹事,怎不让人兴奋,一众乡民轰地跟上,连白玉蟾都加入进去。
县大老爷的祈雨坛设在炼阳观。那炼阳观是个小小破旧道观,原本由三个老道士住持,太乙道士来了,那三个老道就被挤到了厨房,叫他们烧茶煮饭。三个老道无端受了这窝囊气,自然是要报复的。
太乙小道士们在喝茶的时候有没有喝到口水,菜里面有没有菜青虫,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就此尝了肉腥也未可知。
胡悦领着众人到了炼阳观,但见观门站满了三班六头的衙役,个个抱胸而立,拦住众人,道:“大老爷有令,闲人不得入内。”
胡悦哪里会听他这些,搭在贾班头肩上的手紧了一紧,贾班头“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众人先是一惊,跟着哈哈大笑。贾班头平时在乡里做威做福惯了,人前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一下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顿时大感颜面扫地,一张脸臊得通红。
那些衙役都受贾班头管制,这时见顶头上司一幅霜打茄子的样子,都是一愣。胡悦趁这工夫早进了炼阳观。
观内县太老爷专为祈雨建造的祭坛精致华美,自不可与三张八仙桌搭的简陋之坛相提并论。胡悦一看就来了气,径自住坛前一站,也不说话。打量了一眼三个太乙道士。
那三个道士和胡悦也差不多年纪,看上去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仗着名门正派的弟子身份,居然想赶走自己。胡悦哪咽得下这口气?心里暗骂道:他妈的,老子不给他搅和了,我不姓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