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结在心头的烦闷随着汗水消散在海风中,他的心情平静下来,等晨雾彻底散去,他把船往回划,拖上沙滩,放在原先发现它的礁石后面。他这一程消磨,足有一个多小时,而船的主人始终没有出现。詹姆斯顿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有君子之风。常山摸出5美元,夹在一张纸片中,压在桨下,作为租船的费用。
他回到牙买加客栈,值夜班的大堂前台已经下班了,现在是莎拉·莫西在,见他一身活力地走进来,笑着招呼说:“去哪里了?一大早的,吃过早饭没有?”
常山上前去亲亲她的面颊,说:“吃过了,雪莉把我喂得太饱,最后一张甜法式薄饼是站在我的嗓子眼上的,我只好去海里划了两个小时的船,才把早饭转换了一半。”
“你成了雪莉的小甜心了。”莎拉·莫西说。
常山笑嘻嘻点点头,问:“南希姨妈的办公室在哪里?”
“二楼203房间,你去吧,每天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在办公室了。”
常山谢了莎拉·莫西,朝二楼走。他知道她会是个好老板,这间客栈,是她的心血,她才不会允许苏瑞的一时感情泛滥把她的宝贝客栈肢解分拆。常山在二楼找到钉着203铭牌的房间,敲敲门,等南希说了请进才推门。
晨光里,南希在给一盆茂盛的波士顿肾蕨浇水。阳光穿过窗户照在绿色的植物上,喷壶的水雾落在羊齿状叶子上形成细小的水珠。南希的办公室在这个秋天的早晨显得舒适大方。房间并不大,却布置得简洁明快,像银行经理的办公室,没有过多的女性饰物,除了那一盆肾蕨,青翠碧绿。
常山也站在肾蕨的前面,欣赏它淡雅宜人的美丽。“南希姨妈,这间牙买加客栈有这样的规模,出乎我的预料。”他认真地说,“当年你真的需要苏瑞的财产来投资吗?不能向银行抵押贷款?”
南希放下喷壶,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回答他的问题。“当年这间客栈只有右边这一翼,我花了几年时间经营,买下了房产,然后用这半边房屋向银行抵押贷款,买下了左边这一翼的房产,还有后面的花园和附属的小楼。我的钱全部套死在了这些不动产上,还欠着银行不低的利息。而客栈当时面临的迫切问题是装修,我已经筹不出钱来了。
“这个时候苏瑞来电,说请我过去陪她,我当即飞到希尔市,在观察之后,做出决定。我需要苏瑞的钱来完成客栈的装修,而苏瑞需要改换环境让情绪得到安定。这间客栈的事务,转移了苏瑞的视线,她没有太久沉浸在伤痛中,而是马上投入精力,和我一起找设计师,找工程承包商。在基建的过程中,我们四处选购家具、床品、卫浴、毛巾,还有餐厅的碟盘酒杯,选择合作的酒庄,确定餐厅的风格,找厨师,招工作人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合作得很好,三个月后客栈开张,我们请了旅游节目的主持人来下榻,还请了报纸和杂志的旅游版的记者来试餐。牙买加客栈刚开张就得到肯定,这个定位十分的巧妙和有趣,客人们都喜欢在一个悬疑恐怖浪漫不羁充满罗曼谛克风味的客栈里品尝异国的美食。我们做得很成功。”
南希回想当初那一段艰难的时光,仍然为她果断的决策和卓越的眼光而自豪。“客栈经营步入日常化阶段,我和苏瑞的工作也不再那么繁忙,而这个时候的苏瑞却忧郁起来,刚来时的劲头不知去向,她经常一个人发愣,账面上也出现好几次错误,幸亏我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损失。我那个时候就发觉她有问题,让她接手客栈的管理工作,账目由我来负责。她的日常管理做得不错,和员工们相处融洽,他们全都喜欢她。你也看到了,他们把对她的喜欢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他们有多欢迎你,他们就有多喜欢她。”
常山当然知道他在这里受到的欢迎,全部来自苏瑞的亲。中国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用在这里恰恰合适。苏瑞就是那个栽树的人,他就是来乘凉的那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瑞变得对我冷淡起来。她在他们面前越亲切,就在我面前越乖戾。我以为她累了,劝她去渡假。她却笑说,这里就是渡假的地方,我还能去哪里渡假?这里已经是天涯海角了,我还能去哪里避世?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开始恶化。我不明白她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不说,只是不再快乐。”南希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问常山,“你说,她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常山听得感慨不已,听南希问,便说:“南希姨妈,她得了抑郁症了。她当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悼念我的养父,那么突然的打击、那么大的伤痛全都郁结在心里。你们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想通过疯狂的工作来忘却,但是这样的伤心并不是通过工作就可以医治得了的,其实那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家人的安慰,我们需要抱成一团来互相取暖。你把她硬生生的带走,让她没有痊愈的时间。那些伤痛结成了痂,变成了痈,埋在了她的身体里,时间到了,它就破裂了。南希姨妈,你自己婚姻不幸福,你不明白相爱的夫妻失去一方,那种打击有多少大。你让她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不能去墓地诉说,不能在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房子里缅怀过去。南希姨妈,你为了你的事业,害了她。”
南希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常山,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控。
常山继续说:“你不能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就否认我们有感情。我们是母子,我们需要对方的关爱。”
“当年她那样对你,你一点都不记恨她?”南希故意问一句。
常山无奈地摊一摊手。“她是我母亲,我爱她。我是她的儿子,她爱我。你让她在失去丈夫后又失去儿子,她的心变成空洞,她不抑郁,谁抑郁?说到底,我母亲是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家庭主妇,她不是你这样的职业女性,她需要在家里洗洗晒晒,养一个孩子和几只鸡。她在牙买加客栈装修期间的全情投入,不过是母鸡的筑巢本能。她需要像鸟儿筑巢一样的,一根一根衔来树枝搭成窝巢,那是她的雌性激素在促使她那样做。等巢筑好,却没有蛋可孵,你让她怎么办?”
南希皱了眉头说:“你这孩子,简直是个魔鬼。”
“不,南希姨妈。我是学生物的,我不过是在阐述人类的生物本性。”常山说。“有什么东西抗拒得了DNA?”
南希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南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出去, “诺,你的。”
“是什么?”常山问。
“苏瑞的戒指,她从她的手指上退下来,交给我,说‘给肯扬’。”
常山默默地接过,打开来看。这枚戒指在他来说是一点都不陌生的,他从小见惯,一直戴在他养母的手指上,从来没有摘下来过,一直到她死的那天。而她在最后的时刻摘下来,交给南希,再传给她的养子。
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结婚戒指,但对每一对因相爱而结婚,在教堂发誓要相伴到老的夫妻来说,却是不一般的重要。常山收起戒指,想我将来可以拿着这枚戒指,去向云实求婚。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纪念了。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任何一件来自父母的遗物都是弥足珍贵的,它就像是来自父母的自然馈赠DNA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感情遗传。

Chaptre 7 骨灰盒

银行十点钟开门,常山和南希在在九点半的时候就离开牙买加客栈,一路步行过去。南希说银行离得不远,散步权当作运动了。常山笑说他早上已经在海里划了两个小时的船,早运动好了。南希摇摇头,说中年妇女哪里能和年轻人比。
这两个人居然心平气和地聊起天来,颇让人觉得意外。莎拉·莫西在大堂前台的柜台里面看见两个人客客气气从楼下上来,脸色平和,言谈亲切,倒叫她吃了一惊。常山跟她打招呼,说跟姨妈去银行办事,回头见。莎拉·莫西有点尴尬地朝南希笑了一下。
常山推开胡桃木的大门,请南希先走,又在她身后仔细合好门,以防门打回来时,撞在她身上。南希从来没有享受过男性子侄辈的献过殷勤,她一直只知道要做得比男人更好更累更苦才能和男人一样成功,她有意识地模糊掉她的性别特征,但在常山这里,第一次觉得,有个儿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路上不长的时间里,南希再一次感觉到这个男孩的可爱。他总是走在她的外侧,赞美这个岛这个镇,气候适宜风景美丽城市优美海岸干净沙滩洁白,他不冷场,也不絮叨,只是恰到好处地那么说一两句,让人听后不知道不觉心情愉快起来。
南希忍不住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可爱的孩子?”
常山笑一笑,说:“因为时间不够。我们还没来得及发掘彼此的优点,时间大神就把我们分开了。他总是嫉妒人们过得太好,一定要用他超自然的神力把相爱的人分开。”
南希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她不知多久没和讨喜的男人打情骂俏了。笑了一阵儿,她说:“苏瑞把你教得很好。”
常山同意她的判断。
到了银行,南希找到保管箱主管。她是银行的常年客户,人家自然会派出专人来听令行事。南希拿出身份证和取件的凭条还有保管箱钥匙,银行办事人员核对了用户名,问还有一个联名的用户呢?常山把自己的驾照拿给他看。银行办事人员看过登记和开箱必需的条件之后,让两人在登记簿上签上名,带他们去保管箱库房。
保管箱库房里全是一格一格的金属抽屉,抽屉面上是号码。银行办事人员找到苏瑞的那一个箱子,用钥匙开了,让到一边,南希再用钥匙打开。抽出抽屉,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银行办事人员把信封交给南希,南希看一眼,交给常山。常山接过来一看,信封只有一个名字:ChangShan。其它什么都没写,信封的开口处封着火漆,从信封的纸张看,已经有些年头了。
常山强忍住内心的激动,面无表情地把信封放进裤子口袋里,说声谢谢。
南希问:“东西已经取出来了,这个保管箱可以收回了,租赁费用付清了吗?”
银行办事人员看一下登记簿,说:“付清了,付到今年年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佛斯特女士有什么物品要委托银行保管,可以继续用这个保管箱。”
南希说不用了。然后又问:“这个保管箱,是一年一付吗?”
银行办事人员回答说是的。一年一付,每年年末一次性付清下一年的费用。
南希说声谢谢,和常山跟随银行办事人员离开保管箱库房。
出了银行大门,南希苦笑了一下说:“不知希尔市的保管箱是怎么支付费用的?每年寄圣诞卡的时候附一张现金支票?苏瑞来詹姆斯顿有五年了,我从来不知道她在这里租了个保管箱。我有这么不可信吗?还是她的宝贝东西放在她房间里不安全?”
常山慢吞吞地说:“我想是她这么做,是对我的生母做一个承诺。”
南希愕然,转头看他一眼,条件反射般地问一句:“你的生母?”
常山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说:“生母。这个信封是我生母留下的。她们肯定说好,在适当的时候交给我。哪怕苏瑞遗弃了我,搬到美国的天涯海角来,她都没有忘记她的承诺。她信守誓言直到她死的这一天。我们这就去殡仪馆吧,我迫不及待想领出骨灰乘上飞机回到希尔市去,葬了苏瑞,去银行打开另一个保管箱,开始我的寻根之旅。”
南希动了动嘴唇,忍不住还是问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苏瑞留给你的,你从哪里知道你的生母的事情?”
“啊,南希姨妈,信封上写的是ChangShan,不是肯扬。我想苏瑞是不会拼写这个中文的拉丁字母注音的。而苏瑞临死前,在拍纸簿上写的这一串字母,是背熟了才能写下来。它们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迹。苏瑞的笔迹我认识,而信封上笔迹我完全陌生。写这一手字的人,更像是一个握惯笔的人写的,它们出自一个学者,而不是家庭妇女。这行字母,带有浓重的书卷气。它比我那些读到硕士的同学们写得更流畅更漂亮,更像是我那些教授们的字。”
南希再一次盯着常山看,常山笑问怎么了。南希说:“你才看了一眼,就得出这么多的结论?如果真是你生母的东西,你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平静了?”
常山摇头笑,说:“姨妈,我是一个中国人,我血液里的东方基因比后天培养我的美国精神更加强大。我们遇事不张扬,而是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伤心流泪。”
南希哦一声,“那就是说,你在来银行的路上是一个美国男孩,见到女性就习惯性地献殷勤调情赞美,从银行出来,你就成了一个中国少年,沉默含蓄不张扬彬彬有礼?”
常山再次调换成美国男孩,调皮地捧起南希的手来吻一下,说:“佛斯特女士,你真了不起。”
南希被他捧得直笑,又说:“你这么迷人,一定有很多女朋友。有吗?”
常山摇一摇手指,“不,姨妈,我只有一个女朋友。我们青梅竹马,相识快有十五年。你见过的,就是在维方德先生的葬礼上来过的那个中国女孩。”
南希使劲想一想,依稀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不过面目如何,已经想不起来了。“那我祝福你们。”
“谢谢你,姨妈。”常山由衷地说。他知道他们两个能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从银行又转去殡仪馆,同样由南希出面,领回了骨灰盒。常山先朝骨灰盒行了三鞠躬的礼,再用殡仪馆提供的黑布把骨灰盒包起来,捧在手里。
这一路两个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想起过去种种,不胜感叹。
回到牙买加客栈,常山收拾行李,给前台的莎拉·莫西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订一张机票,最早一班飞希尔市的。莎拉·莫西问这么快就走?常山说我想尽快把苏瑞安葬了,我们中国人相信入土为安。逝去的人,只有归于尘土灵魂才可以得到安宁。
等把东西都收好,莎拉·莫西的电话也打来了,说机票已经订好,下午一点。会不会有点急?常山说不急,正好。谢谢你。莎拉·莫西说那你的午餐在哪里吃呢?常山说早上雪莉的早餐还有一半在胃里呢。可以再请你帮我叫辆车吗?莎拉·莫西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份内工作。你下来,车就会等候着了。
拎好行李下楼,常山先去二楼南希的办公室跟她说再见。南希看他拎着一个大包,惊讶地问:“这就要走?”常山说:“事情都办好了,当然就走了。”南希欲言又止,常山问有什么话尽管说。南希点点头,问:“那苏瑞给你的一半遗产,你打算怎么安排?”
常山上前亲吻一下她的脸颊,笑道:“有你替我打理,我又何必操心?”
“那你是要年底分红利?”说到生意,南希重又回到精明的商人角色中。
“我目前的收入够我用的了,这几年我都过来了,将来也不致缺乏。也许等我毕了业,找不到工作,就会回来和你一起经营客栈呢?”
南希松了一口气,又怕常山误会,解释说:“我这里真的暂时提不出那么多的现金来给你。客栈只是在运转中,银行的贷款还没有还清。如果你一定要分遗产,我除了把客栈的股份卖掉一部分,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我很抱歉,你昨天来的时候我的态度很不客气,我没想到你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
“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抢遗产的?”常山笑嘻嘻地说。
“我以为你恨我。”南希说出她的恐惧。
“中国有一句古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常山从云家学到的来自中国人的哲学观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思想和行为。
南希再一次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为苏瑞自豪。她有一个好儿子。”
常山笑一笑,她这么说,等于是承认当年她的仇恨来得毫无道理。常山与她吻别,说我下次带我的新娘来,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渡蜜月。
“那苏瑞的房间,翻新一下,可以做为蜜月套房?”南希眼睛一亮。
常山哈哈大笑。南希是一个天生的商人,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她的成功,并非偶然。
这一在南希的房间里耽搁,等他下楼时,莎拉·莫西叫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把行李放在车上,说等一下,我去道个别。轻轻拥抱了一下莎拉·莫西,说:“替我跟别的人说声再见。”又问,“我的账单是多少?”
南希在他身后咳嗽一声,“这里就是你的家,回家住一天还要付房钱吗?”她大方地说。
常山也就大方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希露出难得的笑容,说:“以后有空常来,带上你的新娘子。”
南希·佛斯特居然在笑。莎拉·莫西恨不得马上跑到后院,把刚才见到的跟别人讲。


【第三部 海州】
Chaptre 1 江湖郎中

常山乘飞机回到希尔市,第一件做的事不是去中央银行,不是回云家,而是叫出租车去了墓地。他把苏瑞的骨灰盒寄存在了那里,和工作人员定好安葬的地点和时间,才拎了行李坐上停着等他的出租车去云家。
下了飞机在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云先生,说已经回到希尔市了,办完一些事情就回去。云先生说一切还顺利吧,常山说都顺利,我把我养母的骨灰盒带回来了。云先生说你做得很好,我会早些回家,在家等你。常山说谢谢云先生。
他不可能把苏瑞的骨灰盒带去云家,因此下了飞机直奔墓地先办这件大事,而中央银行在那里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遭遇龙卷风地震恐怖分子的袭击,它不会消失,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半天也不要紧。
回到云家,果然云先生已经从公司回家了,常山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豆子的甜香。他每年都要回云家几次,又是从小就走动惯了的,回云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进屋后先叫一声云先生,说我回房间去放好行李洗个澡就下来。云先生说好的,等你下来,就有好东西吃了。
常山就问在做什么好吃的。云先生在厨房里说:“给你熬一锅红豆沙。”常山觉得奇怪,问为什么要熬红豆沙?
云先生边搅边说:“我们老家的风俗,从墓地回来的人,都要喝一碗红糖水或别的红色的甜汤,具体什么原因,又因为是什么,年深月久,也就不知道了,就算是祛邪吧。城市里的人,自从有了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就把自己家里熬红糖水的风俗都给替换掉了,倒一碗可乐给来祭奠的人就算走过了形式了。”
常山听了大笑。
云先生接着说:“可乐不就是红色糖水嘛?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不过我这个年纪,再为你倒一碗可乐就有点不像话,正好她妈妈昨天说起想吃红豆沙了,我就提前回来煮一锅。”
常山问:“红豆不易烂,是用电压力锅吗?”云先生说:“当然,不然这东西,熬上三个小时,也未必吃得上。你快去洗洗换件衣服吧,这两天也够你辛苦的了。”常山说那我就上去了,谢谢云先生。云先生挥挥手,意思是别说客气话。
等他洗好澡,换了干净衣服,又把这两天攒下的脏衣服都带到地下室的洗衣间去洗了,回到厨房,见云太太也回来了,他叫一声云太太,嗓子就发梗。
云太太心痛了,“这两天你怎么熬下来的?眼睛都抠了。和囡囡联系过了没有,她昨天晚上跟我视频联线,我对她讲了苏瑞的事,她很担心你。”
常山低下头,过一会抬头笑着说:“等她下课了上线。我这两天都没和她打过电话。”
“不要紧不要紧,才两天而已。何况越洋电话那么贵,没必要浪费。来,喝一碗红豆沙,按道理来说,你应该在进屋之前喝才对。”云太太理解地说。
云先生端了三只碗过来,一人面前放一碗,笑说:“那是不是也要一手拎一把晒干的芝麻杆,一手拎一把菜刀?”
“为什么要晒干的芝麻杆和菜刀?”常山问端起碗来喝。
“其实不是一手一个,而是放在一只竹篮子里。芝麻在中国象征节节高,至于菜刀,我还真不知道。”云先生说。
“节节高和葬礼有什么关系?”常山把一碗红豆沙喝个精光,自己又去盛了一碗,回到餐桌边坐下,这才拿了勺子慢慢舀着品尝,听他说得有趣,不免好奇。
云先生失笑。“中国人什么都会想到高升、高就、步步登高,哪怕是葬礼,也要求故去的先人给后代子孙带来好运。选墓地讲究风水学说,要的也是旺子孙。高寿长者的葬礼上用过的碗会让来参加葬礼的人带回家去,意思是向长寿者讨点福气,家里有小孩子的,用了这个碗,可以考中状元。”
当听到用了去世的人用过的碗,可以让小孩子考中状元这一说,就算心事重重的常山都忍不住笑了。
云先生笑说:“这意思是告诉子孙,你要知道,你为什么有现在的好运气?那是长者的修行,福泽后世子孙。这么一来,子孙当然会敬仰先祖。中国历来以孝治天下,所以才有这么多风俗。这都是老皇历了,也就乡下还这么做,城市里早就废弃掉了。所有的规矩,能废则废,就留了喝红糖水这一条,大概是因为方便。不然你让城市里的人上哪里去找一捆芝麻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