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听了他的解释,也没什么反映,只是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来一趟,把她留给你的东西拿走。如果不是要一定要本人签字才能领,我就直接寄给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会及早动身,订下一班飞机。”常山也不再和她多说什么,一早她就讨厌他,巴不得他从未曾出现在苏瑞的生活中。南希说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常山放下电话,马上登录售票网站,订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用信用卡付了票款,收拾几件衣服和个人用品,装了一个包,随后去导师处请假,说母亲去世,他必需赶回家去。导师准了他的假,还安慰了他几句,常山谢过导师,再和一个实验室的同学讲了一下,让他代看一下他正在养的小白鼠。同学拍拍他的肩,说声保重。
临上机前,他给云先生通了电话,说正在等候上机,等到了詹姆斯顿再和云实通话,如果她先打电话回家,或一时找不到他,就说他去了哪里。云先生说好,他会转告给囡囡的。常山放了心,上了飞机戴上耳机假寐。
飞机在高中遇上气流,略有些颠簸,常山从沉睡中醒来,耳膜鼓荡,耳鸣不止。尖利疼痛如武侠小说中写的魔音穿耳钻进他的脑子,他开阖牙关,努力调整耳水至平衡状态。他不常作飞机旅行,每年回云家过寒暑假,都是他开着他的小旧二手车穿州过府。一路尽挑风景优美的路线开,宁可多绕远路,也要带着云实游遍美景。
此番为赶时间,他舍自驾车而乘飞机,便觉得诸多不自由。身体的不适应更首当其冲。位子太窄,行动不便,邻座一位老人已经起来三次上卫生间,他不得不站起来让到过道,待他走过才落座。等老人回来,他提出把靠过道的位子让给他,老人又横眉怒目,说我为了靠窗的座位还多付了5美元。一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占我便宜的表情,常山只得闭嘴,请他回自己座位坐下。
一阵颠簸之后,飞机又恢复平稳,常山却再也睡不着,想起刚才梦中所见,竟是亡母的音容笑貌。她的面容回到他幼儿时的模样,看着他笑,抱着他摇晃他,在他耳边轻唱一着古老的英国民谣。
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For I have loved you oh, so long,
Delighting in your pany.
Green 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 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 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 sleeves.
If you intend to be this way,
It does the more enrapture me.
And even so I still remain
A lover in captivity.
Green 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 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 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 sleeves.
Mm Mm…
Green sleeves now farewell adieu,
God I pray will prosper thee,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Come once again and love me.
那段从幼儿到少年的时期,是他们的黄金时期。她付出全部的母爱,常山得享父母亲情。他曾经把这首歌哼给云实听,告诉她这是他的摇篮曲。云实听了,眼泪盈盈。她把一首翻译成汉语的歌词写下来给他看,说这个叫《诗经》体。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 非我新娘。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云实说,如果直译,就没有这么哀伤了。她读给他听,“我心相属,日久月长。与卿相依,地老天荒。”常山听她念着,觉得世上的所有语言,都不如这古老歌谣感人。
如今他在一万米的高空,是与亡母最接近的地方了,所以她入梦来,唱一首儿歌,与他同享旧时欢乐。
常山重新闭上眼睛,想重温一下梦中情境。也许飞机真的是与上帝最为接近的地方,纯净的高空再一次迎他入梦,梦境中一片白雾,便如飞机舷窗外的团团白云,连绵直到天边。白云上面是蓝得像水晶一样清澈的天幕,蓝得像圣母的琉璃苣花那种蓝色的袍子,像圣婴的眼睛,像画中的天堂,西方世界梦寐以求的神殿。光线在白云的上面折射成穹顶,满天的圣乐响起,竖琴奏出教堂音乐,长着翅膀的小天使飞翔在其间。
他在雾中穿行,耳边又有女子清柔的歌声传来,他以为是苏瑞,循声找去,果然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他心中一喜,轻声唤,“妈妈。”
那女子回过身来,笑容温婉,声音柔和。“常山。”她说:“常山,儿子。”
常山一惊,从梦中醒来,挣扎着从狭窄的空间移动身体。不知怎的,他半个身子歪在了椅子外面,头垂着,几乎要从座位上倒出去。
他抹一抹脸,一头的汗。这次真的是汗,不是眼泪。飞机上温度调得那么低,而他一头的汗,差点在睡着了的状态下跌出去。
旁边那位老人皱着眉头瞅他一眼,咳嗽一声坐坐好,咕哝说连睡觉都不老实。
常山无暇去理会他,只是拼命想抓住梦中的一点东鳞西爪。梦中那女子不是苏瑞,她的容貌不像是西方人,说话的语言也不是英语。她说什么了?像是说…儿子。
她像是在用中文说:儿子。
常山的脑子乱成一团,魔音继续折磨他的耳朵,他用手掌紧紧贴在耳朵上,压在耳膜,一压一放,试图恢复正常。而那女子的声音仍然穿过钻心的疼痛,她说:儿子。
常山把头埋在膝盖上,任热泪模糊他的眼睛。
妈妈。他想,在一万米高空,最接近上帝和天堂的地方,除了苏瑞的灵魂在,还有他的亲生母亲吧。她在他幼年时,时常在梦中来看他,后来有了苏瑞,她来得少了。而他渐渐遗忘了她。今天是怎么了,两位母亲先后出现?
还是只是他思念过度,在极度的压迫感和几乎要劈开脑子的痛楚下,把埋在被遗忘了的深处的一些记忆片段给翻了出来?
如果梦中那女子真是他的母亲,那他就不是被遗弃的孤儿。她对他那么温柔,慈爱的眼睛里有无限爱意。她叫他儿子,在说出儿子这个词之前,她还念出了两个字。她说的是中文,他可以肯定,他清晰地看见了她的口形。
儿子。而不是SON。

Chaptre 3 牙买加

常山到达詹姆斯顿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下了出租车,在马路对面打量这幢名为“牙买加客栈”的老房子。没想到南希姨妈还有这样的幽默感,把一幢乔治王时期风格的老建筑用一本悬疑小说的书名来命名,不知来这里的客人会不会是因为对那个故事感兴趣而来投宿?客栈里会不会有大号的钩子作装饰,还有麦酒来招待客人?
苏瑞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的最后五年,听那个名叫莎拉·莫西的女士说,苏瑞在这里并不快乐,常山心里不免难过。如果她抛弃过去的一切换一个新的环境能够过得好,那他的委屈也算值得,但她不快乐,那这一切又算什么?
常山在落日的余晖中看着这幢旧宅,它位于一条丁字路口的转弯角处,大门就开向路口,房子因势就形,呈燕尾状。临街的一面有阳台,阳台后面是落地的玻璃窗。两翼的一面朝西,一面向东南,那朝西的一面玻璃窗反射着阳光,刺痛他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这间牙买加客栈是一个私人小旅馆,有十几个房间,雇两个当地妇女打扫,没想到是一间中等规模的酒店,怪不得有一个前堂经理来接听电话。怪不得刚才他乘出租车的时候,才一报路名地址,那司机就明白是牙买加客栈,还问他是不是来渡假的。
常山想,有这么大的营业面积,就算资金有问题,银行也会贷款的吧,怎么南希姨妈就那么想要苏瑞的资金注入以改善她的经营情况?
他定定神,等一辆车子开过后,才越过马路走到牙买加客栈的门口,推动旋转木门,黑色胡桃木的门框厚重敦实。进入大堂,两层楼的挑高空间让人丝毫不感觉到压抑,墙漆成青柠檬色,配上黄色的莨苕叶饰图案,组成连绵的藤蔓和卷草纹的拱券石膏线,优雅别致。地面是黑白菱形格子的大理石,抹试得一尘不染。大厅里的一角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放置了几组了藤桌椅,中间隔着一排茂盛的蕨类植物,青翠碧绿,让整个大堂清凉宜人。
这是一间非常漂亮的酒店,常山在心里忍不住赞叹。南希姨妈和苏瑞把这里经营得很好。
他走到前台,发现长长的台面同样是用整块的黑色胡桃木做成的。他对这种木头有认识,是因为维方德家的厨房餐桌台面就是这种木头。在他小的时候,苏瑞在餐桌的一端做着晚餐,他在另一端做功课,读故事书给她听。
前台后面的一名中年女士面带微笑地过来问:“先生,请问订房了吗?”
常山看一下她胸前铭牌,温和地笑着答:“没有。请给我一间房,我是肯扬。你好,莫西女士。”
莎拉·莫西惊喜地轻呼出声。“肯扬?你这么快就到了。”
有个陌生人这么欢迎他,常山的心温柔地牵动。“是的,我尽快赶来了。你好吗?”
“我很好。”莎拉·莫西说,“你长得这么大,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少年人。”
“苏瑞提起过我,是吗?”常山满怀希望地问。
“是的,你是她的男孩。她给我看过你寄给她的圣诞卡和生日卡。她也曾骄傲地告诉我,她的小男孩在著名的常春藤学校读书。她以你为荣,肯扬。”
常山听得几乎要落泪。
莎拉·莫西招手叫来一名管理人员,让他代看一下前台,对他说“跟我来”。常山跟上去,小声说:“南希姨妈呢?我先去见她吧。”
“她到银行去了,现在不在。我先把你安顿下来,你洗个澡吃点东西。”莎拉·莫西引他走楼梯,介绍说。“这里有三层楼,分左翼和右翼,左边七个房间右边九个房间,还有套间和双人间,楼上楼下一共五十一个房间。后面还有一幢独栋的小楼,是餐厅。苏瑞住在右翼三楼的一个套间里,她的房间还在,没有改成客房,我把你安排在她的房间。”
“这是南希姨妈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安排。”莎拉·莫西果断地说。“没道理让你住客房,你姓维方德,是苏瑞的儿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楼。“苏瑞和南希姨妈相处得不好是吗?”常山若有所悟。
莎拉·莫西笑了笑,用钥匙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推开进去。“你就住这里,好好休息,坐长途飞机一定累了。你要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可以下楼过中庭,到餐厅去用餐。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好的,我明白了。”常山说。“谢谢你的好意,莫西女士。苏瑞在这里有你作伴,对她来说,一定是一种安慰。”
“你这孩子很可爱,”莎拉·莫西说。“我要下去工作了,你先休息一下。回头见。”
常山送她出门,在房门口看着她下了楼梯才回到屋里。
打开行李放好,他在这间屋子里走动,仔细看这五年苏瑞生活的地方。两个房间,一间是起居室,一间是卧室,卧室边上有一个卫生间,还有一个袖珍厨房。这厨房小得不比他当时租借奥尼尔夫人的车库房间附带的小厨房大。一个电磁炉灶,可以烧水煮壶咖啡泡壶茶,边上是烤面包机。餐具厨具不多,苏瑞在这里,也就是做个早餐吧。
想起家里那个大大的厨房,各种大小深浅不同的紫铜锅,擦得锃亮的,整齐地挂在厨房的墙上。而这些只是装饰用的,苏瑞日常使用的锅则收在厨柜里。苏瑞是个完美的主妇,在这样一个迷你厨房里,她的好厨艺无用武之地。
常山离开厨房,走进卧室。苏瑞的卧室有一张有四根立柱的床,常山认得那是她和父亲主卧室的大床,原来她把床拆了运来了这里。再仔细看,卧室家具竟然都是眼熟的旧物。她把她整堂的卧室家具都搬到了遥远的詹姆斯顿。这些用了多年的橡木家具,经过无数次的擦拭和手掌的抚摸,发出莹润的光泽。
苏瑞在这几年里,一定十分怀念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不然不会花那么大的工夫把一套原木家具从中西部运到南部海边来。
常山在这里,像是又回了家。
他洗了澡换了件干净衣服,下楼去吃晚饭。按照先前莎拉·莫西的指示,下了楼,往后面走,有一道门,门外是一中庭花园,种着当地的植物,当中有一个小小的喷水池,四周是带拱的回廊,地面是拼花的马赛克。这是一个西班牙风格的庭园,这一个庭园,让这间酒店的格调提高了不少。
常山本来不懂这些,但云实主修的是艺术史,她的书以各种各样的画册为多,而他在空闲的时候会帮她上互联网找资料,跟着她的课程,他等于也把艺术史给修了一遍。因此这里的诸多见功力的细微处,一一落在了他的眼里。
这间酒店一定请了一个高明的室内装饰大师来设计,不会是南希姨妈的个人品味。
他穿过中庭花园到了后面的独幢小楼,临庭院的一面是整幅的玻璃长窗,全都朝外开着,庭园的绿色映到了餐厅里,里面摆放着藤制的桌椅,桌子上搭着淡紫色的桌布,椅子上有绿色印花的靠垫,看着就像是餐厅了。
像是还早,餐厅里用餐的人不多。穿白衣系黑色围裙的男侍者拿了餐牌过来请他点餐。常山随意要了一个蔬菜色拉和一个贝类。稍过一会菜便送了上来,常山一尝,才明白这间酒店为什么叫牙买加客栈,原来他们请了一个牙买加的大厨,做得一手中美洲风味的菜。
在一个西班牙庭园的餐厅里吃牙买加菜,常山觉得实在有趣。这像是回到两三百年前,西班牙人发现新大陆的情形了。这和詹姆斯顿的历史又暗自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如果这一切都是南希姨妈的经营之道,那他要对她完全改观了。因为这些显然不是苏瑞的情调,他对养大他的母亲太了解,他知道她喜欢的是美式乡村风格。
快要吃好时,餐厅门口进来了一个人,左右一看,直直地朝常山走了过来。常山在她过来时已经认出这是五年未见的南希姨妈,便礼貌地起身,伸出手去说:“你好,南希姨妈。”
南希·佛斯特避开他的手,自己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打量着他。常山朝她笑一笑,也回望着她。
五年前她来参加他养父的葬礼,带走了他的养母,当时由于伤心和气愤,并没有好好看过这位姨母。如今又因为他养母的死,两个人再一次要见面。他们好像总是因亲人去世才见面,有这样的原因,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也就不足为奇了。
南希·佛斯特比记忆里的要年轻一些。常山觉得奇怪,怎么过了五年,她反倒越来越年轻了?看上去比苏瑞还要年轻。而苏瑞的形象还停留在他十八岁那年的夏天里,眼前,却是五年以后了。
也许是这份显而易见的成功让她精神百倍,有着适宜的妆容和考究的衣着,头发是亮丽的棕红色,修剪得长短适合,衬着她的长方脸,蓬松着扣在耳下,修饰了她的脸形。向后弯曲的发梢里,露出耳垂上的一枚白豆大的宝石耳环。常山自然是认不出那是什么石头,只是觉得很好看,并且有光泽,估计会是颇为名贵的宝石。
眼前的南希·佛斯特是一个成功的女士,她冷冷地看着常山,像在看一个窃贼。
常山明白了。为什么南希姨妈会迫不及待地要他过来,她说苏瑞的遗物里有留给他的东西,本来常山以为会是苏瑞的个人物品,像她的结婚戒指,私人相册。或者是她的骨灰。苏瑞在这里是个客人,她死后,棺木不应该孤零零单独埋在这里,而是应该运回去,葬在父亲艾伦的身边。就算运送棺木不可能,那么火化之后,把骨灰带回去埋葬也是一样的。常山来詹姆斯顿的打算就是带回她的骨灰,归葬在家乡的墓地里。
但现在他明白事实可能与他的想像有出入。南希叫他来,不是单纯地把骨灰交给他,满足他的心愿,而是另有所图。苏瑞死了,她入的股份如今成了遗产,如果苏瑞写下遗嘱,有留给他的一份,那么在南希看来,他就是来谋夺她财产的食腐者,他是秃鹫。
常山并不想要苏瑞的遗产,但他也不想让南希太过愉快,毕竟她让他不愉快过。她当年正值盛年,却趁火打劫,连哄带骗,带走他的母亲,弃他于不顾,让他继失去父亲后又失去了母亲。她欺负一个少年,让他手足无措,凄凄惶惶。她哄骗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妻子离开她的家,把她连根拔起,让她投奔她依靠她。她谋她的财,分割他们的母子情分。
如今他已成年,与她势均力敌,而他不打算让她好过。

Chaptre 4 保管箱

常山慢吞吞地把盘子里最后一点拌色拉的沙司用面包沾着吃干净,用餐巾擦擦嘴角,扔在盘子上,身子靠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放松一下身体。
“南希姨妈,我母亲的遗体现在在哪里?是在医院、殡仪馆、还是已经下葬了?我想把她带回去和父亲葬在一起,让他们两人的灵魂可以在死后团聚。如果你已经办完丧事,那剩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做,费用我来负担,不用你操心劳神。我母亲突然离世,一定让你受了不少的罪,你辛苦了。以后有我,我会安排好运送的手续,你就不用费心了。这一个星期,你一定累了,如今我来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还有,谢谢你通知我,让我可以为母亲尽一点力。”
南希看着他,听完他这么一段长篇大论,才冷静地开口。“来我的办公室,这里不是你发表演讲的地方。”
“不,南希姨妈。我不是你的员工,我不会去你的办公室。”常山说。“如果在这里怕影响客人用餐,我们可以去墓地,我们边走边谈。我总要去拜谒我的养母,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我母亲没有没有下葬,如今还在殡仪馆,那么我们就去殡仪馆,我还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南希姨妈,我来这里是处理我母亲的丧事的,别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
“你以为我就有兴趣吗?”南希说,“不是非不得已,谁会想要见厌恶的人?”
常山看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也就不客气了。“彼此,彼此。那你告诉我,我母亲的遗体在哪里,是葬了是埋了还是搁着?处理完我马上就走,一天都不会多加停留。”
“没有礼貌的野孩子,这些年我完全没有说错,你果然就如从前一样顽劣。”南希鄙夷地说,“口口声声母亲母亲的,别让人以为你是维方德家的人,你别忘了你是他们领养的,你连一滴维方德家的血液都没有。”
“我姓维方德,我的社会保险卡医疗保险卡驾照上都是维方德这个姓。我养父姓维方德,我养母姓维方德,请问你姓什么?”常山回击道:“我要去见我母亲,你没有理由不让我见,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一样能够知道,这间客栈里的员工他们一定知道。可是如果你一定要逼得我去问员工,那对你可没任何好处。”
“魔鬼的孩子。”南希低声咒骂说。“不知道为什么苏瑞当年要领养你,弄得今天,祸害无穷。”
“因为她有爱心,她是个好人。”常山简短地回答。言下之意是她不像你,心眼狭窄。
“可是有的人不懂得感恩。”
“那是有人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有人趁她伤心,鼓动她抛家弃子。”
“你都成年了,难道还要抓着苏瑞的裙角叫妈妈?”
“哈,很好,你终于承认她是我妈妈了。”常山耸耸肩,站起来,又趋身替南希拉椅子,“走吧,南希姨妈,我们在这里吵架多不像话。你告诉我母亲在哪里,我办完事就走,绝不多留一天,不在你眼前晃,让你生气。”
南希倒是颇有想和他理论一番的架势,但看看这环境真不是她可以一展口才的地方,只得忍气吞声地站起来,昂首挺胸地离开餐厅,餐厅里的员工纷纷向她颔首行礼,她看都一看一眼,拂袖而去。反倒是常山,冲那些员工微笑点头,不停地说“你好”,又自我介绍说,我是苏瑞的儿子,请把账单送到我的房间里,我住309室,苏瑞的房间。
餐厅的员工听他这么一介绍,马上来了兴趣,连大厨都走出来,握住他的手说:“维方德先生吗?幸会幸会,苏瑞是个好人,她的突然离去是牙买加客栈的损失。维方德先生,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应该在你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来看她。”
常山十分感动,忙说:“谢谢你,请叫我肯扬。我在北方念大学,课业忙,因此没有来看望母亲,我们之间一直有通信。不过再怎样,我不来看她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大厨拍拍他的肩,还想再说点什么,前面南希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不跟上吗?”
常山只得放下他的手,“我得走了,谢谢你,回头有时间我们再聊。”
大厨和侍者让开道,常山一一致谢,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南希身边。“看来他们都对我母亲的印象不错。”
南希哼一声,不再说话。
常山追上她后,也不再开口,而是看她要带他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