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租了。”奥尼尔老太太却说。
“我帮你修房子,你免收一个月租金。”常山讨价还价。
“我讨厌男孩子,何况是外国男孩子,”奥尼尔老太太气呼呼地说,“他们全是魔鬼养大的。”
常山哈哈笑,说:“老祖母,我会是你见过的最好的男孩子。我会帮你修屋顶,换楼梯踏脚板,刷油漆,门口院子的草也要除了,还有你坐着的这个门廊,底下有一个老鼠洞。”
奥尼尔老太太发怒了,“我家里才没有老鼠。”
“你这门的纱也需要换了,所有材料工具人工我全包了,你免一个月的租金,我租两个月,到八月底就要去念大学了。等我走了,你将有一幢全新的房子,到时候你可以以两倍的租金出租给别人。”常山继续查看这房子,一直思考着整修计划。
奥尼尔老太太盯着他看了良久,常山耸耸肩,吹起口哨,动手拔除车库前半人高的杂草。“不许带女孩子来过夜。”老太太开口说,常山笑点朝她点头,“不会的。”他当然不会,他上夜班。
“不许在屋子里煎咸鱼。”老太太又说。常山又笑,“不会的。”
奥尼尔老太太唔了一声,“不许发出噪声,不许放震聋耳朵的音乐。”
“老祖母,我一天工作十小时,回到家里只想睡觉,不会唱摇滚、弹奏电吉他、吃迷幻药。”常山觉得这老太太真是可爱。
奥尼尔老太太把眼睛都竖起来了,“孩子,你该不是那种人吧?我是基督徒,不允许那种人出现在我的屋子里。”
常山把怀里的一捧杂草放在路边,“等我女朋友来了你问她。”
“你走吧,我不租给你了。”奥尼尔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会。
常山温柔地说:“老祖母,我有女朋友,不等于我会违背我们的约定。”
奥尼尔老太太用鹰一样的眼睛打量着他,“我面前站的是一个说谎者还是一个圣徒?前者迟早会表现出来,后者我不相信。”
常山笑嘻嘻地说:“那你看一段时间就可以得出答案了。”
奥尼尔老太太冷笑一声,“我才不上你的当。你走吧,我累了,要去午睡了。”
“祝你午安。”常山说,“我会安静地干活,不会打扰你的睡眠。”
奥尼尔老太太嗤之以鼻,“又是一个诺言,太容易许的诺言,也许就是谎言。”
常山说:“老祖母,别那么快就下结论。我不是圣徒,但我会尊重我的信仰,敬畏我们的主,信守我的誓言。还有,珍爱我的女孩。”
“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奥尼尔老太太鄙夷地说。
“誓言是用来约束的。我愿意被誓言约束,而不是想要去打破。”
奥尼尔老太太哼一声,“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好,这间屋子租给你,我倒要看一看一个中国男孩是怎么过清教徒的生活的。我要回去午睡了,你干活要轻手轻脚,不许吵醒我。”
常山朝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奥尼尔老太太像被这个男孩子清澈的眼神和纯朴的笑容打动,不再刁难他,端了冰茶回室内去了。常山看着老妇人手拄着一支拐杖,原来她有一只脚行动不便,怪不得屋子损坏得这么厉害。在她进屋后,纱门叽叽嘎嘎地关上,那门框已经斜了,再不修理,马上就要散架。
这幢房子的主体建筑连他租下的旁边的车库加二楼,都需要大肆整修。别人或许面对这么大的工程会退缩,但常山刚从他成长的房子前呆坐了半小时过来,对一幢上了年岁主人又不舍得遗弃的老屋有强烈的感情,他喜欢这样的守候,不离不弃。他愿意为老祖母出一点力,让一幢老房子重现昔日的光彩。
常山拔了进出车库必要的一条路上的杂草,留下旁边的不除,上楼洗了手,把床垫从床上拖出来,放在未拔除的草地上曝晒。又开了门窗通风换气,在小卫生间里找到一支刷子,先把卫生间洗干净了,再把房间的地板用肥皂水刷洗一遍,再用清水刷一遍。整个房间湿漉漉的,潮气逼人。好在是夏天,热风在屋里洞穿而过,到晚上睡觉时,应该可以干了。
然后他开了车去城里的手工店。借店里的电话打给云实,说已经租到房子了,在什么地方什么路上,这会出来买工具,不能去看她了。云实便问房东的详情,常山笑着讲了他和老太太斗智斗勇的过程,怎么答应把她整修房子,好让她少收一个月的房租。
云实笑说:“其实你被她算赢了,一个月房租换来一幢好房子,是她合算呢。你是在帮助她,是不是?”
常山嗯了一声,停了一下才回答说:“我喜欢有人坚守某种信念,哪怕是对一幢老旧破损的房子。她让我觉得我可以拥有一个老祖母,又严厉又充满睿智,尖刻的话语下,是一颗慈爱的心。”
云实听了都要哭了,她知道他是多么想要家人的关爱。她定定神说:“那我今天不打扰你忙活了,明天给我电话。”常山说好的。再见。
放下电话,付了电话费,常山在店里买了锤子钉子油漆镙丝等必需品,租借了电钻管子钳扳手木锯等家里不是必备的工具。他一直打零工,身上的钱还可以买下,多的也就不能了。好在沃尔玛是付周薪,这让他不至担心会饿肚子。
买好工具,经过汽车餐厅时买了一份晚餐带回去。在餐厅后面的垃圾堆放点里拾了一大堆装水果的木板箱,几下拆了装在车上,回去修楼梯的踏脚板去。
夏日天长,他回到奥尼尔夫人的房子时还才下午四点多,把晚餐吃了,开始整修楼梯和扶手。这个时间,奥尼尔夫人应该午睡结束了,他敲打钉子的声音不会影响她的休息。
等到天色暗尽,他再不能在室外工作,而再工作下去势必要影响邻居,这才收拾东西,又把车子开进车库停好。车库里乱糟糟地堆了很多杂物和纸箱,常山想等房子整修完,他可以帮着整理这里。现在只能把纸箱靠墙放着,腾出停车的地方。
他在里面忙着,车库的门嗒嗒听了两下,奥尼尔夫人在门口大声说话。“不许动我的宝贝。”她怒冲冲地说。
“我不动,就是搬开,好停车。”常山解释道。
奥尼尔夫人哼一声,“我的租房广告上可没提到是连车库也一起出租的,你要用车库,我就要加收车库的租金。”
常山放好最后一个纸箱说:“我可以帮你的院子剪草,疏通下水道,更换抽水马桶的零件,拧紧水龙头,还有电视机、卫星电影。你就免我的车库租金。不然我就把车停在路边好了,我的二手车这么破旧,没人要的。何况又不是冬天,车不需要放在车库里。”
奥尼尔夫人气得直磨牙,“你这孩子一定是从地狱里来的。”
常山哈哈大笑。这是他自毕业舞会那天后,第一次开心而笑。

Chaptre 8 贵人

不用每天付房租,常山的经济压力小多了。这个星期,他换成了日班,工休的时候,他和云实在图书馆见面。图书馆离云实家不远,云实把凯尔放在婴儿车里,带到图书馆前面的绿地玩耍,铺一块毯子,让他爬。云实随身带一个大背包,里面全是凯尔的东西,尿布、奶瓶、水果、湿巾、爽身粉等等等等。常山从沃尔玛出来,先去图书馆里的洗手间去洗手洗脸,弄干净了再去找云实,两个人坐在草地上逗凯尔玩,聊这一天都是怎么过的。
云实会喜滋滋地告诉常山,凯尔今天吃了半个苹果,或是半碗胡萝卜泥。常山告诉云实他头天晚上又修好了一件什么东西。床架子松了,他给紧实了;椅子散了,他给粘好了。墙纸发潮有霉点,他打算撕下来,改刷墙漆。
忽然闻到一阵臭气,云实哎呀一声,说:“凯尔又拉了。大概是香蕉吃多了。”两人噗嗤一笑,动手给凯尔换尿布。云实手势熟练,常山也不差。解开尿布,用湿巾抹净,再洒上爽身粉,穿好连衣裤,凯尔舒服得咯咯笑。常山卷起脏尿布,用刚撕开的尿布包装纸包了,跑去图书馆的洗手间,扔进脏物桶里,再洗净手。
出来云实在喂凯尔喝水,常山接过来,让她也去洗洗。常山抱了凯尔让他伏在肩上打嗝,一边踱步一边哼歌。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搭讪问,你们是孩子的父母吗?她一直在旁边坐着晒日光浴,观察他们好一阵了。
常山嘻嘻一笑,让凯尔的脸朝向那妇人,看着凯尔说:“我们凯尔是金发碧眼的小天使,不是黑头发黑眼睛的花木兰。凯尔,是吧?”
凯尔拍着手咧着四枚牙齿笑,引得那妇人也笑。常山说:“哟,给夫人看我们的兔子牙呢?再给夫人来一个兔巴哥笑容。”
那妇人看了四枚兔子牙笑得像个兔巴哥一样的婴儿脸,对常山说:“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
常山看见云实回来,忙朝那妇人摆摆手,那妇人又笑,说:“你将来一定是个好丈夫。”
房东和陌生人都能看清他的本质,奈何苏瑞不赏识,再多的称赞都是白搭。常山把凯尔放进婴儿车,收拾好一地的婴儿用品,先开车送他们回云家,自己再回去工作。
如此过了有两周,一天常山在沃尔玛仓库开货运车的时候,意外看见TENMA公司的一个人,就是来过维方德先生墓地作过悼词的那个主管,他马上跳下驾驶室,对他说:“霍华德先生,你好。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霍华德先生看了一下常山,哦了一声,伸出手去和常山握手,常山忙握住。霍华德先生问:“你不是维方德先生的儿子吗,你好。你在这里工作?”
“叫我肯扬就好。”常山说,“我在这里开运货车,主管升我职了。”常山咧嘴一笑,“谢谢你那天的致词,我听了很感动。霍华德先生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有一批TENMA公司的产品送来,我来看看销量数据。怎么样,过得好吗?我听说你母亲,维方德太太离开本市了,以为你也会离开,怎么还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再打两个月的零工,赚够生活费后,就会离开这里,去上大学。”没想到还有人还留心着维方德家的事情,并且担心他,这让他十分感激。
“哦,这样…”霍华德先生说,“我有一天开车经过你家那条路,看见你家已经被挂牌出售了,那你这一阵住在哪里?”
“我在桃树街租了一间房。”
霍华德先生沉吟了一下,“那你的薪水够用吗,又要租房又要吃饭还要攒大学的生活费?学费倒是可以申请贷款,生活费可不便宜。”
常山低下头,“谢谢你,霍华德先生。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的,别人能行的,我也能行。”
霍华德先生看了他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明天上午十一点来这个地点见我,我们一起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
“霍华德先生,不用麻烦了。”常山说。
“我明天在办公室等你,”霍华德先生对他说,“懂得求助,才是聪明人。”说完匆匆离开,不等常山再说什么感激的话。
常山望着霍华德先生的背影,心里只想到父亲。这是维方德先生生前的美德留下的遗泽,惠及到了他的身上。霍华德先生提出要照顾他,那是看在维方德先生的面子上。他承维方德先生的情太多了,有维方德先生,他才有一个家,过了十多年没有缺憾的生活。一旦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他连母亲和家一同失去。是他什么地方表现得不够好,让苏瑞这样嫌弃他,连最后一点温情都不愿意给他留下?如此果决地斫断他对她的依恋,十余年的母子感情一丝一毫都不想保留。
对自己的怀疑,让常山消沉了一个下午。晚上他刷着墙,刷两下就对着墙壁发呆,过一会儿他用刷子在墙上画了一个小孩子,再在小孩子的身边一边画个大人,左边一个有着波浪形的长发,右边一个有啤酒肚。
他想起他小时候窗前有一盏铁皮的走马灯,风一吹灯就动,铁皮镂空处的星星就飞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他想,那个时候,苏瑞还是爱他的吧?能够给一个社会福利局寄养在家里的孩子买这样的玩意儿装饰他的梦境,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
常山再一次在想起苏瑞的温柔来,那让他好过很多,不再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是个错误。不然,他有什么底气让他可以面对将来的未知世界。
常山在三个人的旁边画上几颗星星。等四面墙壁都刷完,只留下那幅涂鸦,他狠狠心,用涂料盖上了。
第二天他特地换了一件衬衫去上班,十点半的时候向主管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开了车到TENMA公司去,在楼下接待处说了和霍华德先生十一点钟有约。接待的小姐看一下约会登记,面带微笑请他上去。常山谢过接待小姐,上楼到了霍华德先生的办公室门口,一位四十来岁的秘书样的黑人妇女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常山向她报了自己的名字,黑人妇女让他找个地方坐。常山看见角落里有一台饮水机,去取了纸水袋接了半杯水喝下。他有点紧张,一紧张就觉得口渴。
过了一会儿黑人妇女让他进去。常山把纸袋捏成一团,丢进一旁的纸篓里,挺了挺胸,推开门进去了。
霍华德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见了他笑着站起来,倾身和他握手。常山抢上一步握住,说:“谢谢霍华德先生,你能让我来这里见你,让我不胜荣幸。我知道你很忙,还来打扰,不好意思。”
霍华德先生笑一笑,请他坐下,自己也落座,靠在椅子背上,问他最近的情况,“我们也算世交,我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知道你在沃尔玛的仓库工作,他们一周给你多少薪水?”
“第一周是照最底工资标准付的,但有一顿免费午餐。第二周加了百分之五,因为我去开货车了,第一周只是搬货。”常山也不隐瞒,照实说。
“嗯,那你真的攒不了钱。不知道你会做什么?”霍华德先生问,“除了开车,还会什么其他工作,或是手艺?”
常山面带惭愧,“我只会开车。不过我会一切家庭需要的活计,像换水管、剪草坪、修屋顶、埋管线、修理电视机、空调、冷气机。我现在租的房子已经二十年没有整修过了,我现在每天下班之后回去做一点,休息日干全天。对了,我还会养鸡。”
霍华德先生哈哈一笑,“可惜我没有一幢二十年的老屋子给你一试身手,看看是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能干。”常山也笑了。霍华德先生收起笑容,继续说,“看来你很能干,不过这些本事暂时用不上,也不能马上为你挣到钱。你要是管道协会的会员或是冷气机修理工会的人员,倒是可以在这个夏天挣一笔生活费。”
常山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些蓝领行业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协会,是有中国武侠小说里师傅带徒弟、前辈带新人那样严格的行规,没有介绍人,根本进不去,也不想派得到活。
“这样,”霍华德先生说,“说到行业协会,我倒是有一张证,是商业性驾驶执照。二十多年前,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为大学费用而头疼。我比你幸运的是,我有一个父亲,他是美国卡车运输协会的,他把我带进这个行业,我通过了笔试和路考,得到了这个商业性驾驶执照,用一个暑假,挣出了半学期的生活费。我看你很有我当年的劲头,不服输,不怕辛苦,并为自己的能力自豪。我想帮你一个忙,我太太告诉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机会,我想你也该有,而我愿意我是这个给你机会的人。”
常山难得听到这么有实际意义的话,他除了说谢谢,再找不到别的语言。
卡车司机的工资确实不低,有的年薪可以到4万多美金,自然不是他在沃尔玛搬货得到的最低工资标准可以比。而就算他是一个毕了业的博士生,如非热门专业,顶多也就拿这个数了。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
霍华德先生停一下,注视着他说:“我可以做你的介绍人,把你交给我的叔叔,但你不能有一点失误。你要知道,你如果有失误,连带我的信誉将会受到损害,所以介绍人不是轻易可以当的,我们一直把关都很严格。毕竟,你不是我的子侄,我没有必要担那么大的风险。”
“我知道,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常山说,“我以我父亲的名誉发誓,我不会累及你的声誉。”
霍华德先生点点头,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纸信封,“照这个地址去找我叔叔,他会带你入门。将来如何,要靠你自己了。”
常山接过信封,站起来朝霍华德先生鞠了一个躬,离开前他问了一个问题,“霍华德先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吗?”
霍华德先生审视地看着他,“有一半。”看着常山疑惑的眼神,霍华德先生笑了,“剩下的一半,你可以去问一下你的房东。我看你在她那里干得很开心,换了我,未必敢把我的房子交给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整修。”
常山明白了,“再次感谢你,霍华德先生。”

Chaptre 9 派司

去见休·霍华德,常山是吹着口哨去的。他先打好电话,预约了时间,选的是他的轮休日。开着他的二手车,去了在市郊的运输公司。运输公司的办公室是一排平房,太阳辣花花地晒在碎石路面上,常山的二手福特车其实不是二手,而是好几手,年代有些久远,没有冷气设备,他在车子里热得直流汗。出来时换上的一件淡蓝色牛津布衬衫已经湿透,黏在了背上。汽车仪表盘上的温度计显示接近华氏104°。
休·霍华德先生是一个和艾伦·维方德差不多壮实的胖子,和他的侄子霍华德先生的相貌甚是相似,只是更老了一些。他头发已经发白,皮带束在肚子之下,手里拿一罐啤酒,亲自来给常山开门。
常山拿出霍华德先生的那封介绍信来,休·霍华德摆摆手不接,“不用看信,我听比尔说起过,说你是一个中国男孩。这里还有第二个中国男孩吗?哈哈。”
他坐下来,也请常山坐。“小比尔说你要去念大学,为了那见鬼的生活费来开车,就像他当年一样。我那个时候就跟他说过,开车就好好开车,不要拿开车当踏脚石,开两个月就跑,个个都没良心。”
常笑愣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陪笑。
休·霍华德喝一口啤酒,“就说赚钱吧,你们为什么要来开长途运输车?不就看中这个工作赚钱多吗?既然赚钱多,为什么又要离开?不就是嫌驾驶室没冷气,不能穿西装,没有大胸脯的女人给你们接电话吗?其他还有什么比我们这一行更好?你坐学校的板凳,小比尔坐他那个这种见鬼的热得死人的天气都要冷得穿西装的大办公楼的板凳,我们坐驾驶室的板凳,都是一样的坐板凳,为什么不找一个坐得舒服一点的板凳?”
常山被他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我来问你,小比尔的一件西装要多少钱?”
常山的脑子跟不上这个老人的思路,顿了一下就回答。“总要好几百吧。”常山记得霍华德先生的西装笔挺,一抬手露出闪亮的衬衫袖口钮,一身的威严,可以上财经杂志的封面。
“不错,随便一件都要好几百美元,而我这件T恤在沃尔玛只要一块九毛九。你们花这么多精力这么长时间去读那么些书,就是为了给无良的制衣行业富豪们送钱的,好让他们买豪华游艇,和超级名模约会?”休·霍华德喝完啤酒,捏扁铝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常山从来没朝这个方向想过,他在学校,从来读书都要得A+,进常春藤盟校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华人勤奋好学的遗传因子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充分,虽然维方德先生和苏瑞从来没有要求过他在学业上要有什么傲人的成绩,但他在云实家受到的影响,让他觉得不读好书,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子女。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子女,但将来总会有的。
“你去学校,要坐几年的板凳?”休·霍华德又问。
“至少七年。”常山说,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兼无力。“如果继续读博士,还要再加两三年。”
“那就是十年。”休·霍华德听了直摇头,“十年出来,你还要找房子,找工作,找个好女人结婚。十年后你的一切才刚开始。你要是留在这里,十年后可以自己开运输公司,每年去核桃溪渡假钓鱼。”
“我有女朋友了,”常山辩解说:“有些事情可以并行做,不用做完一样才做另一样。”
休·霍华德大笑,“孩子,十年后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进入中年了。你的头发开始往后秃,你还要一边养小娃娃一边找工作,加班加到娃娃不认识你,老婆会埋怨你。因为她只能在家里看娃娃,而你任何时候都帮不上她的忙。她整天哭泣,娃娃也整天哭,你会为了避免听她们的哭声而宁愿留在公司加班。等你升了职以为熬出头了,老婆却会提出要跟你离婚,因为你忽视她太久了,她已经等得失去了耐心。然后,你会哀求她,两个人去见婚姻心理辅导,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出来说给外人听,比每年四月的最后交税日还要浪费精神,付给婚姻心理辅导师的钱可以去两次欧洲。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小比尔就是现成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