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一人坐沙发的一头,慵懒地把头放进扶手和靠背形成的夹角里,姿势随意而懒散。屋子里有音乐在响,桌子上堆着一大堆坚果的壳,两人显然不知在这里坐了有多久了,像是聊得颇为投机。
听见门口有钥匙的声音,两个人回头来看。
莱切尔冲他打招呼说:“嗨,你好,肯扬。回来了?吃过晚饭没有?我们已经吃过了,就是酒店餐厅里。既然已经订了位,既然已经等到了位子,就不要浪费。我们换了两人座,吃了一顿大餐,是海洲付的账单。他坚持要请客,说我是你的师妹,也就是他的妹妹,我只好听他的了。肯扬,你呢,你吃什么了?”
“双层牛肉汉堡。”常山回答说。他走进屋子,坐在他们前面,看着两个人。“你们怎么来了?”
莱切尔大概是多喝了点酒,有点兴奋,双颊艳红,抢着说:“我住在这里,不是吗?我们吃好了晚餐,海洲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走走,我说我也是来做客的,不熟悉。不过既然肯扬不在这里,我们就上他家里去等他好了。我们打了个车,就来了。你刚才给了我一把钥匙,我就用它开门了。”
常山无奈地看着她笑笑,他能对她说什么呢?她代他做了他该做的,又周到又细致,又体贴大方,又理智,还聪明。
“谢谢你,”他说,“莱切尔,你是我的天使。”
“当然我是。”莱切尔说,“我原谅你了。你们两兄弟好好谈谈吧,我在一边旁听就可以了。”她得意地笑,转头问海洲,“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海洲说,“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常山拖过一张脚凳,坐在他们对面,他看着海洲,说:“嗨,大哥。欢迎光临寒舍。”
海洲坐正,收起一身的懒散,直视着他说:“肯扬,你觉得被遗忘了是吗?”
“我觉得被排斥了。”常山承认他很受伤,“我一直希望有个家,有家人,有父母妻儿。可是你看,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仍然一无所有。”
就像在酒吧时莱切尔说的,他一直停留在十八岁,不肯长大。因为就在那一年,他失去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努力维系的家庭。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他是领养儿,所以他那么努力想做得最好,要让养父养母不觉得当初收养他的善良决定是一个失误,他想让他们以他为荣。结果仍然是被遗弃。
一次又一次。
养父蒙主召唤,离开他了,养母极度伤心之下迁怒于他,不肯要他了。因此他巴巴地拉着云实的衣角,想和她组成一个家庭。而云实却觉得他太实际,拍拍翅膀飞走了。
谁能对一朵云寄与什么样的希望呢?她生来就该自由自在飘来飘去。
如今,已经离那个时候有十年了,他以为他已经强大到可以面对这一切了,不是吗,他甚至选择了这样一个学科来做为他的职业。而他显然还不足够强大,在他面对海洲的时候,他的心理准备仍然没有做好,面对他苦苦追寻的真相,他不是迫不及待要去揭开,而是落荒而逃。
他看着海洲。眼前这张脸,与他有八成相似,甚至在有的角度看,相似度更高。他想起茵陈,她的思念与痴心,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儿子。她为了能看到他,不惜与魔鬼共舞,生下又一个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的儿子。
常山在这些年里常想的一个问题是:在茵陈抚养自己的那三年里,她想得更多的是海洲,还是自己?
他想把茵陈和甘遂的照片给海洲看,却又不想让海洲知道,是海洲占领了茵陈的思念空间。那让他嫉妒。那张照片,是他与茵陈唯一的一点秘密联系,他要独占,他不要和海洲分享。转念一想,甘遂那里,一定有同样一张照片,甚至更多。于是他释然了。跟着他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海洲和甘遂,是怎么知道他的存在的?又是几时知道的?
他问,“海洲,你是几时知道有我?”
他看着海洲,不知他会说出什么真相来,真相是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
“啊,这个嘛,我一直知道我有个弟弟,在美国。”海洲却没有他这么激动,也许当谜底不是谜底,秘密不是秘密,就确实没什么好值得激动的。就像他在酒吧里,那么自在地转过身对常山说,“兄弟,不拥抱一下吗”的时候,受惊的反而是常山一样。
常山无奈地看着他,他已经被震惊得说什么好了。
“父亲一直在打听茵陈妈妈的下落,后来有了消息,却是她已不在人世,但她在离世前却生下一个儿子,交给一对美国夫妇收养。父亲当然知道茵陈妈妈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他当时就按奈不住了,十分激动地对我说,海洲,你有一个弟弟。”面对常山满脸的疑问,海洲一一为他细说。
海洲管他们两人的亲生母亲叫茵陈妈妈,常山听了,觉得不习惯。他有两个妈妈,在他的心里,他管养母叫苏瑞,用她的名字;管生母叫妈妈,不提她的姓氏。是什么原因让海洲这样称呼他们的母亲?他相信这一定不会是两国的习惯问题,而是有别的个人因素。
海洲则看着常山,“我一直希望有个弟弟,甚至在某些时候,我就觉得有个弟弟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幼年时候,常常一个人玩,总是幻想有个弟弟在和我说话。我甚至给那个我想像中的弟弟取过一个名字,叫麦克。标准的美国男孩的名字。”海洲笑了一下,解释说:“我小的时候,父亲给我看过一部美国的电视剧集,叫《大西洋海底来的人》,在我的幻想和游戏中,我的弟弟,就是那个从大西洋海底来的人。因为有一集的内容,正好是麦克有个兄弟在陆地上。而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海洲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他放慢了语速,“我少年时,是科幻迷。我们一起上天入地,我和麦克。”
常山沉默地听着。他少年时从未幻想过有哥哥,因为他身边有云实,他就是哥哥了。他做任何事,都是和云实一起做。即使偶尔幻想要探险要寻宝,也是他带着云实。据说人在初出现时是一个有着双头四肢四足的怪物,上帝一见害怕了,把这个怪物分成两半,于是这个“人”就穷其一生,寻找他的另一半躯体。也许在海洲,他的另一半生命就是常山,而在常山,他的另一半,他一直希望是云实。
“我知道我有个弟弟后,非常兴奋,问父亲说,为什么他不和我在一起。”海洲继续说,“那个时候你还小,父亲说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你在美国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不必要给你带来太多困扰。他希望你能长成一个纯粹的美国孩子,开朗、阳光、健康。哪怕不知道有父亲有哥哥,也不要紧。”
常山回过神来,想起他少年时在维方德家的无忧无虑,跟着又想起他们的父亲对母亲茵陈做过的种种,冷笑道:“他倒成了一个体贴的好人了?那他把你从母亲身边夺走,让一个女人失去她的孩子,如此狠心,又怎么说?”
海洲颇为吃惊,说:“你从哪里听来这个说法?还是你自己以为的?”
常山瞪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没有结婚,她没有抚养你。明摆着的事实,何用我去猜?如果不是他硬把你从母亲身边抢走,你想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刚生下孩子的女人会失去她的新生儿?太残忍了。”
海洲却不同意,他摇头说:“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还有,国情不同。”
“是吗?难道那是中世纪吗?是黑暗的中世纪吗?是亨利八世和他的情妇们吗?生下的孩子都要被抱走,交给保姆抚养?让一个母亲的乳 房被乳汁涨痛,没有婴儿来吮吸,帮助她的子宫收缩,安抚她的神经疼痛?”常山冲他大喊,“这是什么荒谬的世界?”
“肯扬,不是你想的那样。”海洲说,“事实是,父亲是军人,母亲是有海外背景的学者。他们两个,一个涉及到国家机密,一个涉及到安全问题。父亲因为这个事件被上级处罚,从北京调到了宁夏。你知道宁夏在哪里吗?”
“我知道,一个名叫沙湖的地方。”常山说。他确实知道。在他读得几乎背下来茵陈的那封信后,他找到了大比例尺的中国地图,把信中提到的几个地名都圈了出来。他知道南京离上海有多少英里,也知道沙湖在哪里。“在我看来,宁夏和北京的距离,不会比从华盛顿到希尔市的距离远。都是中西部,都远离人类文明和城市繁华。母亲她自我放逐,来到美国大玉米地边上一个干燥的小镇上,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肯扬,三十年前的国内情况,不是你能想像的。”海洲无奈地说,“父亲他必需服从命令,他是个军人,有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
“那他和母亲在制造你的时候,就忘了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了吗?”常山讽刺说,“我没听说过有比这个更虚伪的借口了。”
海洲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辩解说:“肯扬,这个问题,我们不方便谈。”
常山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莱切尔正听得入迷,看他们这么一停,着急起来,插嘴说:“肯扬,你带着明显的敌对和抵抗情绪,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你应该采取聆听的方式,让海洲讲完他要说的。OK?好了,海洲,请继续好吗。”
两兄弟同时扭头看她一眼,他们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聆听者。
海洲笑了,说:“很有趣的建议。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冷静的第三方在,确实是比较好的谈话格局。”
“谢谢你同意我的观点,”莱切尔十分热切,“你的英文很好,我完全听得懂。”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练习,就等着有这一天。”海洲说道。“我小时候总听说外国人学中文难,就想过将来如果见了肯扬他听不懂我的话可就遭了,所以我一定要学好英文。”
莱切尔点头,“我觉得中文很难,肯扬教过我说‘新年好’,可我练习了很多遍,仍然被他取笑。”
她用中文说“新年好”,果然海洲笑了。
莱切尔耸耸肩,不以为意。“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么,海洲,为什么你们的父亲不能和你们的母亲结婚?”
海洲感激她不着痕迹地拉回话题,借回答她的提问,来解除常山的怒气。
“我和肯扬的母亲,当时是杭州一家医学研究所同源学一名教授的学生,而父亲则是某部人类遗传学的科研人员。在一次在上海举办的会议中结识,会议结束,他们趁着周末和会议结束期的空余时间,悄悄去了南京游玩。”
“显然他们彼此钟情。”莱切尔赞叹说,“伟大的爱情,势必要冲破各种阻碍。”
海洲摇头。“这样是不对的,但年轻人大胆起来,什么都敢做。父亲换了便装,携母亲周游金陵故都。时值秋天,栖霞山枫叶红醉。你大概对南京的情况不了解,它离上海很近,乘火车非常方便,却又人口不多。风景很好,有山有湖,还有扬子江。”
“扬子江我知道,是一条美丽的河。”莱切尔总算听到熟悉的名词,找到了切入点,“原来就在扬子江边啊。我很想去看一看,进入故事发生的场景中,会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
“欢迎你来南京游玩,我可以做你的导游。”海洲开玩笑说。“他们在南京玩了三天,把南京著名的地方都去了。后来母亲说,想去看看雨花石,她喜欢美丽的石头。父亲便带她去了六合。”
“六合?那是什么?雨花石,又是什么?”莱切尔问。
“六合是南京旁边扬子江对岸的一个小城,盛产雨花石。雨花石,就是一种玛瑙石,美丽的石头,上面有花纹和图案,通常情况下,会像一幅中国画。你要是喜欢,我回国以后,寄两块雨花石给你。我收集了好多雨花石,养在一只只碗里,每天给它们换清水。”海洲说,“我收集雨花石,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他把他这么多年收藏的石头都给了我,我在他的藏品之上,又积下了一些精品。”
常山早就忘了生气,他想,雨花石。他当然知道雨花石。云实家有一袋子,冬天的时候,云太太会拿出来培在水仙旁边。他和云实从小就欣赏过雨花石上面那些美丽的中国画。像水墨染出的缥缈意境,那曾促使云实去学艺术。
“从南京到六合,又换了一个环境。南京虽然不如上海繁华,总是大城市。而六合,在三十多年前,则几乎是一个小镇。民风质朴,善良亲切。”
原来是这样。原来有个叫六合的小城,成就了一段风月。
茵陈的信中并没有提到六合。常山抑制住打开电脑去查六合在什么地方的冲动,听海洲讲他所知道的那一个故事。对同一个事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海洲知道的,便是甘遂的那一面。正如一个硬币有两面,他已经知道了茵陈的这一面,就等着甘遂的那一面来补充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想,六合。就是在那样一个远离尘嚣的古老小镇,两个本来没有理由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有了亲密的机会。

 Chaptre 3 茵陈蒿

茵陈上大学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她的大学同学,年龄大的有三十多岁,几乎是她的一倍。有的结了婚,有的有了孩子。像她这么小的,只有她一个。她是罕见的没有任何社会阅历的应届生。可就算是应届生,十八十九的也有那么两个,因此她在那个班级里,完全是个另类。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小朋友,管她叫小同学。班级里有任何事都想不起她,选班长选年纪最大的老大哥,选舍长选年纪最大的大阿姐,她那尴尬的小年纪让她挤不进他们的圈子。当那些上过山下过乡插过队落过户的同学说起这十年的感受时,她连听都听不懂。茵陈在大学期间,过得像个学校的局外人。
那些年纪大的同学,记忆力注意力都不比不上她了,当五年本科读完,他们已经面临而立或干脆直奔不惑,他们最迫切的需求是要工作、发工资、盼分房、找对象、结婚生孩子,他们要加速做完已经拖延了十年的私人生活,他们没有闲情逸致会和一个小他们太多的小妹妹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他们毕了业,忙忙地奔向了社会,因此到保研的时候,只有茵陈得到了导师的青睐。
难得有这么年轻的学生,这么好的苗子。面对一批中年面孔的老学生,茵陈的学生腔在这个时候占到了上风。几乎所有课目的老师都喜欢她,她在课堂上可以从头到尾坐正一动不动地抄写笔记整整一堂课,年龄大的学生很难保持有那么长的专注能力,茵陈用她的少年好学,打败了那些社会经验丰富的大哥大姐。
她顺利读了研。她的导师带的几个学生,又是比她大出好多岁的大年纪学生,有家有室,她于是又重复了大学五年的现状。茵陈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没有一个男生追求过她。诚然她很漂亮,大眼睛长睫毛雪白皮肤鹅蛋脸,但她比他们小那么多!她可以管他们叫叔叔!
茵陈的本硕连读读得波澜不惊。她本人也不急,一来小,对男女之事并不关心,二来被老大哥们衬得更小,连他们都没完成终身大身,她急什么呢。一直到她进了研究所工作,单位的阿姨们见了这么一个人儿,都惊呼了:这么乖的小囡,怎么可以没有男朋友呢?一个个赶着给她介绍,而男士们一看这姑娘这么高的学历就都退却了。这样的仙女娶回家去,是她侍候我还是我侍候她呀。又听说女医生们都有洁癖,喝水都要喝蒸馏水,筷子都要用酒精棉花消毒。仙女还是看看比较好,真要娶回家来这,谁都吃不消的。
茵陈分到研究所工作两年了,男青年见了几个,人家都嫌她条件太好,自惭形秽,不肯谈下去了。听得阿姨们直跌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朵玫瑰花开放着,却没人去摘。二月的茵陈嫩苗,慢慢快成五月的陈蒿了。
甘遂却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了。茵陈看到那张电影票,心怦怦直跳。歌德先生曾经说过:“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甘遂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茵陈心中的一池春水。
这是第一个明显表现出对她有兴趣有好感的青年男子。他的好感表现得那么明显,她都害怕一起开会的同行们看出来了。他总是想办法和她一桌吃饭,找她说话,朝她微笑,对她长时间凝视。茵陈第一次感觉到了爱情在向她微笑,而她,怎么会忍得住不回报以微笑呢。她等它的降临等了那么多年,几乎怀疑它会错过她,就像在大学里那样,因为她的渺小和安静,它把她遗忘在了人群里。
她把那张写了两个人的字的纸条夹在她的笔记本里,偷空就去翻开来看一眼。那一个下午,她已经投身在了爱情里了,就像一只不小心掉进麦芽糖里的小虫子,甜蜜得找不到方向,慢慢下沉着,不知死之将至。
下午六点三刻,茵陈换了一件刚洗净晾干的粉色朝阳格子的衬衫,让领口的小花边翻在淡青色春秋衫的外面。她洗了长发,一时没干,拿块小花手绢松松地系在脑后,那是大多数爱美的年轻姑娘在夏日沐浴过后喜爱的打扮。随意、轻松,带着一丝慵懒和家常。
东湖宾馆离衡山电影院很近,她慢慢地朝那边走,却在刚过马路后就看见了甘遂。他换了一身便装,雪白的衬衫束在深色长裤里,腰里仍然是军部里的那种牛皮宽皮带,肩宽宽的,腰背笔直,站在老法租界粗大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荫下,清爽得让路过的行人忍不住侧目。
茵陈在心里赞叹,心想他真好看。又想男人不能说好看的吧,应该说英俊。甘遂身上既有军人的英气,又有书生的文雅,还有医生的冷俊,三种气质加在一起,让茵陈这样没有经验的姑娘一见便即倾心。
甘遂见她娉娉婷婷地来到面前,含羞带娇地看他一眼,垂下头说:“你在这里啊。”甘遂说:“本来想在宾馆门口等你的,怕影响不好,就在这里等着。这里离那边拐了个弯,他们看不见的。”
茵陈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心里说你想得真周到。虽然一起来开会的人过了这几天就要回到各自的单位去了,谁也不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干涉,但她一向不爱引人注目,还是觉得不好和偶然聚在一起来开会的男青年有什么来往。
甘遂做个手势,请她和他一同走。“电影是《逃往雅典娜》,你喜欢吗?”他问。
茵陈摇头,说:“不知道,我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是一部译制片,我中午路过时看见了,觉得机会难得,就买了两张票。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茵陈低头一笑,说:“你也没问过我来不来。我要是不来,你这张电影票不就浪费了?”
“电影院门口会有等退票的人吧?再说,你为什么会不来呢?我没想过你会不来。”
茵陈把手挡在鼻子尖前笑了一下,嗔说:“你不是说,我能来你很高兴。那我就有可能不来的吧?”
甘遂嘿地笑一声说:“我那是客气的说法,你还当真了?”
茵陈抬眼看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我要不当真?”
甘遂不知怎么回答,他第一次遇到这么认真的姑娘,只好说:“我还真怕你不来。我乱写你的名字,你不生气吧?”
茵陈摇头,说:“不会呀,你还特地去查了书,我怎么会生气呢?”
甘遂这才发现这姑娘单纯得令人惊奇,她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别的女人,有各种目的有各种心机,她像一滴蒸馏水一样的纯净。他换了角度,带着疼爱的口气问她,为什么会叫茵陈这个名字呢?是姓茵名陈,还是有别的姓。茵真不是常见的姓氏。
茵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我外公是一个中医,我这名字是他取的。姓茵,当然就叫茵陈了。”
甘遂惊奇地说:“真的是姓氏啊,我还以为是学外国人,姓和名颠倒过来的。”
茵陈笑一笑,说:“我是小姓,自然不如姓周姓张的人多。不过中国古代姓氏有几万个,常用的现代汉语字典也没收录这么多字,也就是说,字典上每一个字,都会是一个姓氏。”
甘遂点头,说:“你说得对。”又笑问:“你肯定遇上很多人这么问你。”
“习惯了。从小学读书开始就有人问,还有老师固执地叫我陈茵。每当点名时点到我,说,陈茵,陈茵来了没有?我就慢吞吞站起来回答说,老师我叫茵陈。”
甘遂听得哈哈大笑,说:“都跟我一样的少见多怪。”
茵陈耸一耸肩,表示习惯了。
眼看电影院就在前面,甘遂问:“要不要我买些零食带进去?”
茵陈忙摇头说:“不用了,我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从小我外婆就不让我吃零食。再说刚吃过晚饭,吃零食对肠胃消化不好。”
“其实我也不吃零食,军营里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我是以为你们小姑娘会喜欢。”甘遂解释说。
“我不是小姑娘。”茵陈嘟囔一句,她最恨人家说她是小姑娘。
甘遂看出她不高兴,轻轻啊了一声,问:“怎么了?我说错了?”
茵陈忙说:“不是不是,是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小姑娘。我在大学里老是听到这个词,听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了,他们一直都当我是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