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家山破
作者:蓝紫青灰
第一回 一剪梅
满天大雪飘了一夜,天地间再没有别的颜色。白茫茫的天下是白茫茫的地。庭院中的树木、花草、房舍、楼台,都落上了厚厚的雪,连院中的菏花池也不见了,冷风一吹结了冰,又被雪盖,只剩下一块白白的雪地。早起阿惜被雪光映得睁不开眼。她刚起床,推开窗户,就看见白色的庭院。她揉揉眼,打个呵欠。鼻端忽然嗅到一阵幽香。转头看去,桥头的一株腊梅在白雪中绽开了小小的黄色花瓣。几点蜡黄色在白雪中竞是分外的显眼。
阿惜打开门,一阵冷风吹来,不自禁地打个寒战。转身拿了件鹅黄色织锦面子狐皮里子的斗逢披上,几步轻跃已纵到蜡梅树边,落下时一个滑步,右脚一踏,听到几下轻轻的卡,卡声,右脚顿觉一空,知道踏碎了池边的一块冰。心下也不惊慌,左脚在冰上一借力,已纵到半空,左手向前探出,轻轻巧巧一个空中转身,左手已搭在蜡梅树上,右手微一用力,拆了一枝花苞最多的树枝,左手松开,足尖点在树干上,轻身滑下,站在了树旁。
心中正在得意。忽听得一个声音:“好!好一招‘江城飞花!”阿惜转身回望,口里说道:“小王爷,你起来了。”被阿惜称做小王爷的人披了一件大红面子玄狐斗篷,走近梅树旁,笑道:“阿惜,好用功啊,一大早起来就练上了。这样下去, 我这个师傅可要给你比下去了。哈哈哈。”
阿惜道:“小王爷,我哪配给你做徒弟,这样说可折杀奴婢了。我学点功夫,不过想好好的侍侯小王爷。”说着低下头,双手把玩着蜡梅花枝。
小王爷敛起笑容,一手扶着阿惜的肩,一手放在她下巴下,微微用力抬起,双眼凝视着阿惜的脸,柔声道:“阿惜,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心吗 ? 我什么时侯把你当作过丫头? 我到现在还没有娶王妃,就是希望哪一天父皇能同意我娶你。阿惜,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 ”
阿惜涨红了脸,低头轻声说道:“小王爷,你是金国的王爷、太子,我只是个汉人小丫头,身份悬殊,阿惜从没有什么非份之想。”王爷轻笑道:“我问你愿不愿意,你可没回答我。”阿惜低头不答,良久才忽然抬起头,道:“小王爷,我愿意在你身边服待你。别的什么,我可不敢。”
小王爷叹口气道: “阿惜,我也不来迫你。总之我的心意你知道就行了。”顿了一顿,又道: “等父皇同意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着,笑嘻嘻捏了捏阿惜的脸。
阿惜也笑道:“小王爷,你看,蜡梅开花了。真香。”拿着腊梅放在鼻端闻了闻。小王爷左手攀着花枝,右手折下一枝花,放在鼻下闻,忽道:“我忽然发现这腊梅和你很像,黄色的花,黄色的衣服,圆圆的花瓣,圆圆的脸。”低头在她耳边一闻道:也一样的香! ”说完哈哈大笑。
阿惜红了脸转过身去,忽道:“ 你看。”用手指着前方。小王爷一惊,回头看去,茫然问道:“ 怎么啦? ”阿惜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用手背捂着嘴,笑道: “你看我轻功好不好,脚印浅吗? ”仍旧笑个不停。小王爷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捉弄我来着。”看看雪地上浅浅的脚印,赞道:“阿惜,你真的进步很快,照这样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做到踏雪无痕了。嗯,我给你取个名,就叫做‘踏雪无痕寒梅女侠’。”看着阿惜,两人相对大笑。
阿惜拿过小王爷手中的蜡梅,道:“小王爷,别说笑了,快去梳洗吧。完了到王爷那儿去。昨天宫中传话进来,让你早起就去,皇上有事吩咐。”小王爷扶着阿惜的肩,走进房去,问道:“ 昨儿个晚上你没提起?” 阿惜道: “昨儿个你几时回来的,喝得醉醺醺的,说了你也不记得。”小王爷道:“几时回来的? ”阿惜道:“三更天了吧,我坐在火盆旁边等了你半夜。”
小王爷一脸的歉意,道:“阿惜,对不起,让你等久了。你困了自己先去睡好啦。不用等我的。”阿惜道: “有什么对不起,我是你的丫头,等你是应该的。”说着脱下自己的斗篷,又帮小王爷脱下斗篷,交给侍女。
侍女取过热水,给小王爷洗了脸,换好外出的衣服。环儿端出早点,小王爷坐过去拿起筷吃。阿惜道:“ 环儿,拿那个羊脂玉的美人肩的花瓶来,放上点水。”环儿应一声去了。阿惜站在小王爷身后,拿一把镶金贴翠的玉梳来,给小王爷梳头。
小王爷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的道:“阿惜,我去了,你在家做什么? ”阿惜道:“我啊,事多了。插花,梳头,换衣,洗脸,涂脂,抹粉,着袜,穿靴,拿剑,练功夫。”一边说,一边笑。完颜承继也笑道:“你们女子的事真多。这么多事后边还要加上拿剑练功夫,真有你说的。”阿惜拿出一块手帕替小王爷擦擦嘴,把手帕放在小王爷怀里。小王爷续道:“ 练好功夫就好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说着冲阿惜一抱拳,道:“踏雪无痕,寒梅女侠,阿惜姑娘,后会有期。”阿惜“嗤”的一笑,伸手推他一把,道:“快去吧,”小王爷哈哈一笑,转身走了。阿惜倚着门框,目送他走远。嘴角噙满了笑容。
这时乃南宋嘉定四年,宁宗赵扩在位。大金崇庆一年,卫绍王完颜永济在位。卫绍王完颜永济在位五年,改元三,大安、崇庆、至宁。先是章宗完颜景在位十九年,泰和八年十月病逝,传位族弟卫绍王完颜永济接位。完颜永济情知斗不过叔兄完颜珣,拒不登位。尚书左丞相完颜匡力争章宗遗诏立卫绍王,完颜珣见遗诏在,只得作罢。完颜永济登位后封完颜匡为申王,任尚书令,总揽国事。
[五年后,皇帝仍让完颜珣做了,史称宣宗,在位十年。]
完颜永济的儿子汉王完颜承继,看够了宫廷斗争的残酷,他胸无大志,只愿倚红偎翠,吟诗斗酒。他在中都燕京市郊西北角的玉泉山下修房建舍,引水凿池,种花栽树,建了好大一座别墅,题名“玉泉山庄”。这玉泉山庄乃辽代玉泉山行宫旧宫,入金后章宗完颜景赐名芙蓉殿行宫。卫绍王即位后,完颜承继被立为太子,自是想怎样便怎样。完颜承继喜爱这里幽静,跟父皇要了来,让自己最宠爱的丫头阿惜住在里面,这阿惜在“玉泉山庄”就如一个公主娘娘一般,使奴呼婢。成天价汲泉烹茶,踏雪寻梅,极是逍遥。完颜承继整日和一班文士学者为伍,诗酒风流,好不快活。金人以兵马得天下,他自己也颇爱舞刀弄剑,于是请了几个师傅传授武艺,他以王爷之尊,一声令下,自有下人把事办得妥妥贴贴,请来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只是旁务甚多,不能专心练武,因此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他心爱婢女阿惜,便教她读书作诗,收了个“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女弟子。习文之余,也教她练武。不想阿惜天资颇高,竟是一教便会。加之不像他这般驰马斗酒,浪掷光阴;女孩儿家整日呆在院中,年青人好动,日日浸淫其中,武功进展甚速,比完颜承继是只高不低。
这日完颜承继听得父皇有事,便叫齐了一班亲兵,骑马奔进城中进宫去了。完颜承继的坐骑乃是一匹通体黑色,只四蹄前面有一块白毛的踢雪乌骓,这匹踢雪乌骓身高八尺,头尾丈二有余,腿长身轻,胸宽腰窄,端的是一匹好马,身形虽巨,年齿却幼,乃是西域小国进贡来的。进贡了两匹马,一黑一白。卫绍王爱惜儿子,将这匹踢雪乌骓给了完颜承继,白马“玉兔”赐给了礼部尚书莫晋修。完颜承继十分喜爱这匹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黑炭”。三天两日便给它涮洗,长长的鬃毛也不修剪,乌黑发亮, 就像一匹缎子。
完颜承继骑着黑炭,披着大红斗篷,冰冷的雪花扑在脸上,凉凉的十分受用,黑炭劲足腿长,不曾全力奔跑,已是急如闪电,一班侍卫早己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天地一色的白雪山野中唯有这一人一骑,一红一黑飞快的移动。
转过一个山头,山下的城廓已依稀在望。完颜承继两腿一夹,黑炭如箭一般的出。蓦地眼前青光闪动,雪堆中有物飞来,直扑完颜承继门面。完颜承继心下一惊,知道有人偷袭。偏偏今日贪图马快风急,一干侍卫都在后面。这当儿当真是间不容发,稍慢一些都要丧命。完颜承继身子一滑,一个“蹬里藏身”,已缩在黑炭肚下。暗器都落在地上。他两只脚勾住马肚子,双手抓住马肚带,一双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前方。突然间雪花飞舞,雪地里陷下一个洞,洞中一人长身站起,飞扑过来,隔了两三丈远,手中马鞭直指马肚。黑炭奋力前奔,正好把完颜承继送到马鞭之前,完颜承继心中暗道糟糕,手中马鞭挥出,缠住了对方的马鞭,双脚在地上一蹬,黑炭身上一轻,一人一马同时向上腾起,轻轻一纵已跃过偷袭之人,右手一抖,马鞭与那人的马鞭松开,那人顿觉马鞭上的力道空落,一个收势不及,险些儿跌倒在雪地,待他站稳身时,完颜承继一人一骑已去得远了。
那人破口大骂:“妈巴羔子,什么东西。害得老爷摔了斤斗,王八蛋…”突然住了口,却原来身后马蹄声响,听来人数不少。那人吓一大跳,心道:“原来小王八蛋有帮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老爷先躲起来再说。”身子一转,到了先前藏身的洞中,只几下就扒了一堆雪在身上,向下一缩,登时不见了,那堆雪正好盖住洞口。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手脚也是极快。
完颜承继的那队亲兵这时才到,眼见小王爷仍是飞奔在前,只当太平无事,一阵马蹄踏雪,风一般的过去了。完颜承继放松缰绳,让黑炭缓步慢走,等一干侍卫赶到,这才驰马奔进城中。幸喜一路无事,平平安安到了皇宫。
完颜承继进了宫,问了宫中太监,得知卫绍王此时在议事厅偏厅。把马交给太监。向议事厅走去。走近偏厅,门口的侍卫一起躬身行礼:“汉王好。”完颜承继摆摆手解开斗篷,抖抖上面的雪,把斗篷交给一个待卫。伸手撩开棉帘子,进了偏厅。见卫绍王坐在书案后,当下跪下嗑头,口中道: “孩儿给父王请安。”
卫绍王看见完颜承继,脸露微笑。这位卫绍王四十岁左右年纪,身形修长,面白美髯,鬓角有些少白发,想是悄思劳心,案牍劳形之故。
这日见到儿子,愁肠百结中也不由得露出笑容,道:“皇儿不必多礼,快些坐下。唉,自从坐了这劳什子的位子,一家人见面也少了。见过你娘吗? ”
完颜承继道 :“不曾。”卫绍王道:“昨日做些什么?” 完颜承继道:“孩儿昨日和元裕之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赏雪,闹到三更才睡。”卫绍王莞尔道:“元德明这个儿子年少老成,很像德明。诗写得又好,快赶上德明了吧。”完颜承继道:“依孩儿看,裕之必将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诗名要赶过元叔了。”
卫绍王道:“ 是吧,唉,皇兄要我为帝,使我少享了许多天伦乐,想当年,我们爷儿和你娘在家扫雪烹茶,对月赏花,真是其乐融融,如今军国大事压在我肩上,不得一日之清闲,这几年蒙古起兵漠北,与我国在阴山交战,胜败未知,我这个皇帝真是难做,早知如此,这皇帝还是让你叔叔做罢。”
完颜承继见父亲情绪低落,也不敢提今早遇袭之事。只拣些风花雪月之事来说。父子俩谈谈讲讲,眼前日当中午,传下午膳,在王妃宫中进膳。父子俩披上斗篷,径往春华宫而去,自有宫女太监撑上黄绸大伞在后挡风遮雪。
完颜承继问道:“早上听阿惜说,爹爹有事叫我,不知什么事?” 卫绍王道:“还不是国事。昨天有探子来报,说是铁木真派四子拖雷南下临安,要联宋攻金。我想宋虽对称臣,终不可小看,况且南人众多,真打起来,我虽不惧但每战必有伤亡,我大金子民有伤有亡,却是非我所愿。我想让你去临安告诉宋王,大家不必动兵,不过要做到恩威并济,当中细节,待用过午膳,再行商量,你娘那里不必多说。”完颜承继道:“ 是,孩儿知道。”
说着,父子俩进了春华宫,这春华宫乃卫绍王王妃,完颜承继母亲所住。母子相见,自有一番家常话说说。
待吃过午饭,卫绍王和儿子又回到议事偏厅,卫绍王交待了有关事项,通关文牒,细细地说了一番。最后又道:“承继,我再派一个人护送你,来人啦!” 门外进来一个侍卫对卫绍王恭身行礼,卫绍王道:“传马如龙。”侍卫应了一声去了。
完颜承继问道:“这马如龙可是人称‘金刀无敌’的? ”卫绍王道:“正是。”完颜承继道:“很长时间没听人说起这位‘金刀无敌’了,原来在爹爹这里。”卫绍王道:“上次他与人比武受了伤,躲在山上养伤,我打猎时看见了他。手下侍卫中有人认得他。我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日后用得着,便让人抬回来。传了太医给他医治,前几日才好了。他要报答我救命之恩,做了我的侍卫总管。过几日你起程,让他和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听得门外靴声橐橐,有人走近。
门外侍卫唱道:“侍卫总管马如龙进见──”回纹织锦的帘子掀起,进来一个五十余岁的高大汉子。身宽膀阔,虬髯豹眼,黑漆漆一张锅底脸,当真威风凛凛。这汉子进来后跪在地上,口中说道:“卑职马如龙叩见皇上。”
卫绍王道:“免礼平身。马如龙,来见见我儿。”马如龙躬身行礼:“马如龙见过汉王。”完颜承继道:“马总管不必多礼。久闻‘金刀无敌’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马如龙谢道:“汉王过奖了。”卫绍王道:“马如龙,过几日汉王南下,由你护卫。以后行止,听汉王的便是了。”马如龙道:“是。”卫绍王道:“承继,你去吧。”完颜承继道:“是。等准备好了,再来向爹爹辞行。”卫绍王:“好啦。马如龙,你这就随汉王去吧。”
完颜承继和马如龙一齐告辞。完颜承继接过侍卫手中的斗篷。马如龙隔开两步,跟着完颜承继出宫。
两人走到宫门口,早有侍卫牵过黑炭。完颜承继道:“马总管可有坐骑?” 马如龙道:“ 没有。”完颜承继转身对侍卫道:“ 让一匹马给马总管。” 侍卫队长应道“是”,牵过自已的马交给马如龙。马如龙道:“谢汉王赐马。”完颜承继道:“这匹马你先骑着,一会儿到了王府,去马厩挑一匹好马。”一抬腿上了马背。马如龙和一班侍卫跟随在后。完颜承继在城里有王府,“玉泉山庄”是他的别墅。
一行人到了东大街上的“汉王府”,完颜承继把马如龙安顿好,带着侍卫回“玉泉山庄”。一路上和侍卫寸步不离,倒也不曾出事。
阿惜迎出来,脱下完颜承继的斗篷,抖抖上面的雪,交给小丫头。两人走进“香雪阁”,里面炭炉烧得暖暖的,熏得一屋子的蜡梅花香。阿惜只穿了一件雏鸦黄色的夹袄,下面系了一条佛青色的长裙,鲜艳的服饰衬上明媚的笑容,白里透红的脸腮,整个人好象发光一样。
完颜承继看得发呆,心里赞道:“ 汉人女子真是漂亮,父王宫中的嫔妃宫女那有这样美丽的,即使有几分姿色,又哪有这样绵心绣口、清秀脱俗的。”
阿惜绞了一条热手巾给他擦脸,再递上一杯热茶,完颜承继喝一口,只觉得满口芬芳,颊齿留香,顿时全身都暖了。忍不住说道:“阿惜,你真好看!”
阿惜回眸斜睨,嘴角带笑,道:“ 小王爷真会取笑。”
完颜承继道:“ 真的,我刚自父皇宫中来,宫中女子没一个比得上你。府中的丫头侍女个个跟木头似的,哪有你这样善解人意。”阿惜道:“小王爷少见多怪,以后你到了江南,就知道好的不知有多少。”完颜承继道:“是的,是的,今日父皇叫我去,就是让我过几日南下临安,阿惜,我带你一起好不好? ”
阿惜眼睛一亮,拍手道:“ 好啊,好啊。我可以回家去看看了,我好想回家乡去看看。江南的柳丝儿绿了、桃花开了、燕子莺儿飞来…”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眼里浮起一层泪水。
完颜承继温言相呵,拿出手帕擦干阿惜脸上慢慢滑落的泪珠。阿惜微微一笑,轻声道:“小王爷,谢谢你。”
完颜承继因要到久已想去的江南,心情大好,招了一班朋友来喝酒行乐。“玉泉山庄”虽在隆冬,也是春意昂然。暖厅的地下烧了炭火,众人都脱了外衣,穿着夹衣,已喝得有七八分醉了。阿惜叫厨下烧了醒酒汤,亲自端上来。
众人一碗酸梅樱桃山楂汤喝下去,酒都醒了一半。完颜承继大声赞好,拉着阿惜要她也吃一碗。阿惜笑道:“我又没喝醉酒,吃这个做甚?”陈王完颜承连道:“好啊,你躲到一边去了,来,罚酒三杯。”阿惜笑着逃走。齐王完颜承麟道:“好个丫头,我怎么没有?明儿个我也到江南去挑两个。”完颜承继道:“你要喜欢…”完颜承麟抢着道:“送给我?”完颜承连道:“大哥怎会送给你,等大哥江南回来,惜姑娘就是太子妃了。七哥,你说是不是?”完颜承继道:“等我从临安回来,带几个回来,你们一人一个。裕之,你也一个。要不要?”
那裕之姓元,名好问,字裕之,是完颜承继的好友;其余七王子承麟、八王子承连、十一王子承名等都是王族子弟。另有四个,也都是王公贵戚的公子哥儿。
元好问见问到自己,便道:“再来多少也没用,惜姑娘可只有一个。唉,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完颜承继笑道:“裕之,裕之,我知你心为谁苦。阿惜,来。”阿惜掀帘进来道:“什么事?”完颜承继道:“唱支曲来听听。”
阿惜道:“唱什么曲?”完颜承继笑道:“裕之要听你唱‘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阿惜笑道:“元公子写的词百听不厌,你们要听,我唱便是。”拿起桌上一根象牙筷子,在杯碟上叮叮当当敲了几下,对元好问一笑,唱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端露,中间俯仰千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阿惜一曲唱毕,众人都是叫好。元好问摇了几下头,闭着眼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等你们明日走了,我还要在此处,住上三日方走。”众人又是笑,又是闹,直到三更方散。
阿惜等客人都散了,服侍完颜承继睡下,叫了小丫头收拾好残宴,天已亮了。闹了一夜,因心中高兴,也不觉累,吩咐小丫头各自睡去,自己洗了脸,换了一套干净衣裳,披上一袭白貂皮斗篷,向园子东南角一间小屋走去。
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眼光所及竟没有一丝别的颜色。阿惜仰起头,让雪花落上滚烫的面颊上,快乐充满整个心胸。一提气跃在空中,连转三个圈子落下来,积雪在脚下卡卡轻响,一根树枝受不住雪压“啪”的一声断折,掉在雪地上。阿惜轻身掠过雪地,心想天上有个灵霄殿、兜率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园子东南角种了大片的梅树,北国春寒,只得蜡梅吐香。一个道装打扮的五十来岁的老者负手梅树下,仰面赏花。
阿惜道:“师父,你起得好早。”那道人转头微笑着道:“你起得也不晚哪。”阿惜走近道人,拍拍风帽上的雪,露出头来,笑道:“我还没睡呢。”道人道:“做什么呢?”阿惜道:“皇上要小王爷去临安,小王爷说要带我一块儿去。叫了元公子、齐王、陈王、莫晋公子什么的一大帮人喝了半夜的酒,这才散了。我忙着来告诉师父呢。”
这道人自称叫木道人,三年前云游到此,正逢完颜承继招募功夫教头,便应聘前来。没想到和阿惜一见如故,收了阿惜做女弟子,每年总有半年在汉王府滞留。当下听得阿惜如是说,本来懒疏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双眉一挑,道:“啊,阿惜可以回家乡了。”阿惜见师父如此高兴,也笑盈盈的道:“就知道师父会为我高兴。师父,你也一块儿去吧。”
木道人道:“小阿惜,你知道你老家是哪里吗?”阿惜敛起笑容,摇头道:“不知道。这些年来被人卖来卖去,我哪里还记得老家在哪里?我只记得家中有父母,有哥哥,他们都很疼受我。”说到这里,眼中早已含满泪花。木道人摸摸她的头发,道:“真可怜,有父母兄长,却当奴作婢。”
阿惜强言欢笑道:“师父,有你这么疼我,那都不算什么了。”木道人笑笑,摘下一小枝梅花,插在阿惜发髻上,忽然说道:“阿惜,有可能你是无锡人。”阿惜呆了一呆,随口问道:“无锡?”木道人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玩过一种泥人,肥肥胖胖的小娃娃,画得红红绿绿的。”阿惜道:“是的,有抱鱼的,拿桃的,有一男一女一对儿的,总有十多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