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朗说:“不胜荣幸,芝莱特小姐。那我暂时把这张画放在您这里保存可以吗?拿在手上要被我捏坏了。”

芝莱特说好,接过画放在风景画下,画两笔,又问:“贝特朗少爷?游泳好玩吗?”

贝特朗在草地上坐下,捡起地上一本素描簿来看,随口回答说:“好玩。你不会吗?那等天再热些,我教你吧。”翻开一页,里面是用水彩画的一株白花毛地黄,有花叶、果实和根的局部特写,再翻一页,是一株香豌豆,有红白两种颜色的花,再翻一页,是一株粉红的樱雪轮,再往下翻,是罂粟、矢车菊、补血草、屈曲花、马络葵等,全是罗西雄本地的常见花草,贝特朗问:“你画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芝莱特说:“做记录,我父亲要我把罗西雄本地的药草都记录下来,还要让我记下它们的药效和针对的病情。这一个星期我没有去上课,就让亨利埃特叫马厩的布朗日去采了来,我照着画。我发愿,我要是在罗西雄住上一年,就把这一年从春到冬的花都画下来,我要是住上两年,就把树木也画下来,要是住上三年,就把整个罗西雄的山和河流溪水都画下来,要是住上五年,就把我见过的人都画下来。将来等父亲养好了腿,我们去别的地方游历,也要走一路画一路,把看见的美景和药草都画下来。”

贝特朗看着这个比他小两三岁的巴黎小妞,没想到她心里有这样的宏愿。心里少不得有些嫉妒她的想法,但马上被好奇压过了,问她:“你想要做什么?画家?旅行家?”

芝莱特画两笔,说:“我想要做一个女医生,像父亲一样为人们解除身体上的痛苦。草药就很有用,我这两天脚痛,亨利埃特采了黑点叶金丝桃和山金车来为我做冷敷消肿,又采了接骨木叶片泡茶给我喝,我才能好得这么快。罗西雄是山地,和我以前住在巴黎时在公园和路边见的药草都不一样,等我完全好了,我还要去山里自己去找没见过的药草。”

贝特朗开玩笑说:“你要做一个女巫,还是吉普赛女人?等你好了,我带你进山去找吧,这里每一座山我都熟。”

芝莱特转头朝他一笑,欣喜地说:“真的?那太好了,我父亲的膝盖不能走山路,有贝特朗少爷你陪着,我就不怕咧。”

贝特朗把一本素描都看完,忽然问:“你最想去哪里咧?你刚才说等你父亲的腿养好了,要去游历,你想要去哪里游历?”

芝莱特望着天上的云,唱歌一般地说:“意大利。我想去佛罗伦萨,去看阿尔诺河,和上头的石桥,去看圣母百花大教堂,去看市政厅广场上的海神喷泉。拉斐尔,波提切利,达芬奇,提香。整个佛罗伦萨,还有波波里的庭院。”停一停,芝莱特吟道:

“音响的新颖和辉煌的光亮,
燃起我想得知其原由的热望,
这热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
竟然如此炽烈难当。”①

贝特朗随着她吟唱的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那片幻想像天上的云一样来去无踪,他抓不住一星半点的灵光,只是在心里跟着念:这热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竟然如此炽烈难当。猛地想起自己写的高卢史,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出自但丁《神曲·天堂篇》

 


第5章 云雀的歌唱

芝莱特从遐思中回来,好半天都没听见贝特朗少爷的声音,转头去看,他已经从坐姿改为躺下,素描本打开盖在脸上,挡去午后的阳光。芝莱特不去打扰他,继续一笔一笔把画画完。

亨利埃特从林子里出来,手上挽着个篮子,里面放着刚采的新鲜草药,走近河边,看见草地上躺着的少年,问芝莱特说:“我的小鸟儿,这是贝特朗少爷?”

芝莱特“嗯”一声,说:“是的,亨利埃特。贝特朗少爷待我很亲切和气,他说还要带我去山里采草药呢。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亨利埃特哼一声,不满地低声咕哝说:“年轻的绅士不该在年轻小姐面前这样没有风度,行为举止应该像个爵爷。”走到贝特朗少爷跟前,叫他,“贝特朗少爷,请坐起来和芝莱特小姐说话。”

贝特朗少爷哼哼了两声,翻个身,脸上的素描簿子掉了,亨利埃特伸长脖子看他,那贝特朗少爷已经睡得香甜,像是不高兴有人吵醒了他,皱着眉头,还伸手赶了赶了飞在他脸上的小飞虫,又恼太阳光太强刺了他的眼睛,曲起一只胳膊,把脸埋了进去,继续酣睡。

亨利埃特气得捡起素描簿子去拍他的背,贝特朗少爷懵懵懂懂地被打醒,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亨利埃特怒气冲冲的脸,嘴里还直嚷说:“贝特朗少爷,太没有教养了,怎么可以在年轻的小姐面前这样睡觉?”

贝特朗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一边的芝莱特小姐,半天才醒过来,猛地悟出自己是在芝莱特身边睡着了,这一下脸直红到脖子根,咕哝了一句“请原谅”,爬起来就跑了,连外套都没顾上拿。

芝莱特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等贝特朗少爷跑得没了影儿,才说:“亨利埃特,你把贝特朗少爷吓着了。本来我们已经和好,你这样一来,又让贝特朗少爷觉得难堪,他又要好几天不理我了。亨利埃特,这里不是巴黎,不用那么处处讲究礼仪。”

亨利埃特把贝特朗少爷的衣服捡起来折叠好,放进篮子里,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小姐,贝特朗少爷是位子爵,处处应该想着他的身份。他们这些外省人真是缺乏教养,已故的伯爵夫人要是知道她的少爷成了这样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一定在坟墓下翻身叹息。”

芝莱特知道再说下去又会引出亨利埃特的一篇说教,便转个话题说:“亨利埃特,我的信你寄出了吗?”

亨利埃特说:“我的乖乖,我到村子里去寄了,今天正好有驿马车经过,把你的信带去巴黎了。”

芝莱特凑过去在亨利埃特的脸上亲一下,“亨利埃特,从罗西雄寄出的信什么时候可以到巴黎?我们从巴黎来,路上走了五天,信也跟驿马车一起走,那也要走五天。然后到了邮局,等邮差送了普列维尔爵爷府上,那就得再加一两天,普列维尔爵爷看到信,再回信,再寄出来,到这里,要整整半个月呢。要是他一时没看到,或是看到了又没及时回信,那就还要长。亨利埃特,罗西雄哪里都好,就是离巴黎太远了。”

亨利埃特看着她的小鸟儿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比她自己忧伤还要难过一百倍,她安慰芝莱特说:“那这半月里你在想着什么时候有信来,不就高兴了吗?我的乖乖,你要想着信快到了,就不会这么哀声叹气了。”

芝莱特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喜气洋洋了,说:“你说的没错,亨利埃特,那我以后就这么想,就不会难过了。亨利埃特,你买什么了?”看看亨利埃特胳膊上挎着篮子,里头有块格子呢。

亨利埃特说:“我寄完信,在村子里的杂货店里买了一块本地出产的披肩,乖乖要不要试试?”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大大的方形的格子披肩,对角折成三角形,披在芝莱特的肩上。

芝莱特摸摸披肩,欢喜地说:“还是羊毛的,织得真密啊。亨利埃特,我们把这块披肩放在我父亲的摇椅上,晚上他看书的时候就可以用来盖在膝盖上,这里虽然是南部,白天太阳晒着热,可到底是山区,夜里还是凉的。父亲有了这块羊毛披肩,就不会老觉得寒气入骨了。”

亨利埃特用溺爱的声音说:“好的,我的乖乖,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心肝。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去村里,再为你买一块。”

芝莱特说:“买两块,你一块我一块。再买一块,送给查理大叔。不过天马上就要热了,这样的羊毛披肩,快用不上了。要不我们送他一本巴黎新出的菜谱吧?可查理大叔要是接受了菜谱做礼物,会不会以为我们要他加倍地做好吃的菜呢?我们现在是住在伯爵府呢。”

亨利埃特动手收拾画具画架,夹在腋下,芝莱特把篮子挎在胳膊上,两人往伯爵府走,亨利埃特说:“我的小鸟儿,你想到真周到,我看菜谱也不是个好主意,说不定查理不认识字呢。”

芝莱特说:“可查理大叔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总要送些什么表达我们的谢意呀。我们只是来伯爵府借住的,他没有必要专门为我们做好吃的,天天给我们烤核桃蛋糕呢。要不,亨利埃特,我送他一副画吧,就画查理大叔在烤面包。虽然我画得不好,可那是我画的,比从村里的杂货店买来的好些,不是吗?”

亨利埃特赞许地说:“这样想很好,我的乖乖。你就画查理烤面包,等你画好了,我来钉个框,那样就很像一件为了致谢而用心制作的礼物了。”

芝莱特点头说:“好的,我要用金黄色的颜料来画,我要画一个像黄金一样的面包,就像查理大叔的心,像黄金一样的高贵。”

亨利埃特在芝莱特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说:“我的乖乖,你能看到查理的心像黄金一样的高贵,那你的小心肝也像水晶一样的明净。芝莱特小姐是一只春天的知更鸟,夏日的云雀。”

芝莱特小姐咯咯地笑,笑声像云雀一样的清脆,直飞到天空中和云朵上。芝莱特小姐欢快地踏着舞步说:“亨利埃特,那你就是我的母鸡,我的老猫,我的守护天使,我的冬夜的炉火。亨利埃特,你看见没有?贝特朗少爷的眼睛才像知更鸟的蛋一样是蓝色的,蓝得可真好看。”在草地上转个圈,张开双臂,吟诵道:

“听!听!云雀在天门歌唱,
旭日早在空中高挂,
天池的流水琮琤作响,
日神在饮他的骏马;
瞧那万寿菊倦眼慵抬,
睁开它金色的瞳睛:
美丽的万物都已醒来,
醒醒吧,亲爱的美人!
醒醒,醒醒!”

芝莱特弯腰从林地里摘下几朵金黄色的花,放在篮子里,说:“亨利埃特,这里有金盏花,我们可以摘一些回家,让查理把面包染成红色,我们还可以用它来浸泡出浸剂,让罗西伯爵大人服用,这样他就不会老说消化不好了,胃里有胀气了。他要是每天早上用金盏花的浸剂做漱口水,那他也不会总说牙龈肿得咬不动兔子肉了。”

亨利埃特看着她的小鸟儿,跳动着她一个星期没有活动过的小小脚踝,像一头小鹿,亨利埃特用慈爱的声音说:“好的,我的乖乖,你可以摘一大把回家,我们让查理把面包染成红色。”

周四的下午,伯爵府的厨房已经飘着迷迭香烤回式羊排,百里香欧芹焖松鸡的香气了,引得两只狗围着查理不肯离开,贝特朗少爷呵斥了一顿,才带了万般不情愿的两只狗去河边钓鱼。他和克罗伊家的两个男孩一人扛了一根钓竿,说钓到了虹鳟鱼回来给查理做晚餐,又对查理说,别忘了烤那个香香的甜点。罗伊先生和太太稍后坐了马车过来,吕西安和亨利骑着小马先来了。

三人到了河边,用小刀在土里掘了几条蚯蚓作鱼饵,各自找了个地方,垂下钓竿钓鱼。三人安静不了多久,亨利先开口问:“巴黎小妞咧?怎么没看见她?”吕西安说:“贝特朗少爷和巴黎来的小妞相处得如何咧?是不是已取得共识?”说着两人就像被胳肢了一般地大笑起来。

贝特朗忽然对这样的谈话没了兴趣,他想安静地听鸟鸣叫,听风从树梢上拂过,树叶在唱歌,听流水淙淙,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斑。有少女用黄金一般的声音在四月的春风中吟诵着古老的诗篇,赞美音响的新颖和辉煌的光亮。贝特朗在这一刻沉静如水,沉默如山,他从沉思中醒觉,淡淡一笑说:“鱼都要被你们的喧闹声惊跑了。”

亨利和吕西安也安静了下来,不多时有鱼上钩,泼喇喇地在水面跳跃,划破林间的沉寂。三人钓了一下午鱼,把太小的又扔回河里,数一数,有十来条了,贝特朗说:“够了,一人一条还有多,查理他们都有了。”

吕西安看看落在林后的太阳说:“我父母他们也该到咧。”拎了铁皮桶,扛了钓鱼竿,三人慢慢往伯爵府走。贝特朗说:“我们三人在一起钓鱼的时候不多了,我父亲打算送我去巴黎读军官学校,已经写了信,不日就可有回复。”

亨利和吕西安吃惊地看着他,贝特朗笑一笑说:“我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很久了。”环视一下周围的山丘树林和河流,四面群山合围,树木参天,磁器一样蓝的天空像一只盘子,盖在罗西雄的土地上。贝特朗并不讨厌这一片土地,这是他的领地,但他想看看更广阔的天空。

贝特朗说:“罗西雄太死寂了,一百年都不会有所改变,今天和前面一百天没有任何不同。我现在能体会我母亲的心情了,她从巴黎来,一定被这里的寂寞折磨得意气消沉,我记得她临死前曾经得到一张从巴黎寄来的歌剧《辛克白》的入场券,是她一个朋友德·弗朗斯男爵夫人寄来的,她拿着入场券笑着对我说:贝特朗我的儿子,这可是若莎·爱德蒙娜的新剧的首场演出,听说她是这十年里巴黎最著名最当红的歌剧女伶,师从当今最伟大的大师,皇家乐队首席指挥德维潘勋爵,不比以前的塔玛小姐差,可惜我看不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病得坐不起来了,但拿着那张入场券,眼睛又有了光彩。现在,我要替我母亲去巴黎了,我要带着那张入场券到巴黎去,找到若莎·爱德蒙娜夫人,让她给我在上头签上她的名字,然后我要把这张入场券埋进我母亲的墓地里。”

三人又沉默了良久,直到远远看到了伯爵府的大宅时,亨利忽然说:“我父亲让我去学法律,我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没有贵族的头衔,不能像你一样进入培养高级军官的军事学校,我父亲是罗西雄的地方财政部长,对平民来说,做到这个位置,也算到顶了。我想我去学法律,将来跟我父亲一样,做一个地方的检查官。”

贝特朗点头说:“不错,你做检查官,我做地方长官做总督。吕西安,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吕西安说:“做为家族的次子,不是陆军就是海军要不就是牧师。我可当不来一个牧师,你做陆军将领,我就当个海军舰长,去东方或是新大陆,所到之处,都将插上法兰西的旗帜。”

三个少年望着夕阳下金色的伯爵府,心里把它当成了凡尔赛宫、检查厅、东方哈里发的黄金穹帐。

贝特朗说:“好,十年后,我们再回想今天,看我们做到了没有?”伸出手来,三人的手握在一起,使劲紧了紧,跟着哈哈大笑,贝特朗说:“走,我们回去把鱼交给查理,让他做好吃的柠檬烤鱼。

回到伯爵府,贝特朗从后院进去,把鱼和铁皮桶交给了查理,就在厨房后面打了水来,脱去上衣清洗一番,查理用自制的柠檬香味的肥皂给他们洗去鱼腥味。贝特朗说:“查理,太香了,像个娘儿们。”查理说:“今天晚宴上有克罗伊夫人和芝莱特小姐,你想一身汗臭地邀夫人和小姐入席?”贝特朗无话可说,亨利和吕西安也被逼着用柠檬香味的肥皂仔细地洗了一遍,洗得三人互相闻对方的身体,吕西安说:“我想我还是和那条鳟鱼一起睡到烤箱里去好咧。”

三人大笑,捡起衣服来穿上,从仆人楼梯上到贝特朗房间里,借用贝特朗的镜子梳子,梳理好头发,打好领结,再下到客厅里,芝莱特小姐和她的父亲,还有伯爵大人已经在招待克罗伊先生和太太了,一边还坐着沙纳先生。

贝特朗先向克罗伊太太问好,又向克罗伊先生问好,最后向德·拿包纳医生和德·拿包纳小姐问好。问好时,偷偷看一眼芝莱特小姐,看她穿着一条塔夫绸的淡薰衣草色的裙子,行动时有微微的沙沙声,腰间有绸带打的蝴蝶结,胸口有白色的蕾丝花边,栗色的头发又梳成了漂亮的发辫束在头顶,像一顶小小的皇冠。上头间隔插着一圈白色的橙花,那橙花就是皇冠上的钻石。芝莱特小姐散发出橙花的香味,芝莱特小姐像个公主。贝特朗退后几步,回到罗西伯爵身边,向父亲问晚安。

亨利和吕西安也规规矩矩地问好坐下,有罗西伯爵和克罗伊先生在座,两兄弟乖乖地,举止很像个年轻的绅士,如果这个时候亨利埃特看见了,一定会大声称赞。

芝莱特小姐手持一把玻璃的旧饮水壶,为客人倒上开胃饮品。那饮水壶贝特朗认得是一直放在餐具柜里一只古董瓶子,意大利出产的,不知怎么被她拿出来调了饮料。瓶子里装着冒着汽泡的水,还有黄色的薄薄的柠檬片,和天蓝色的小小的花朵,以及绿色的草叶,泡在水里,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植物。这一瓶水放在阳光下的花园茶桌上,就是一幅画。贝特朗心里想,芝莱特小妞在搞什么名堂?该不是在调制吉普赛人的草药汤吧?

芝莱特小姐是一边微笑着和克罗伊太太闲话:“克罗伊太太,听说您刚从图卢兹旅行回来,路上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克罗伊太太先不回答她的客套,而是端起水晶杯子,欣赏了一下杯子里饮料的颜色,轻抿一口,问道:“德·拿包纳小姐,这汽泡酒里面加了什么?这么香甜?”

芝莱特小姐小姐说:“水,本地产的一杯汽泡酒,柠檬片,蜜蜂草,琉璃苣的花,一盎司白兰地,还有糖。克罗伊太太觉得喝起来还算入口吗?”

克罗伊太太饶有兴趣地看着芝莱特小姐,问:“德·拿包纳小姐,你有多大了?这个年龄喝酒会不会有点过早?”

芝莱特小姐笑一笑说:“我十三岁了。我父亲说我可以饮用一点含酒精的饮料,这茶饮里的酒精含量不到很少,而药草在酊剂里的功效会发挥得更好。蜜蜂花的草叶可以消除疲劳、增强脑力、恢复年轻,13世纪的格拉摩根王子卢埃林长期饮用蜜蜂花茶,活到了108岁。琉璃苣的蓝色花是圣母玛丽亚的外袍颜色,我以此饮品来敬祝罗西伯爵和克罗伊太太及先生,还有我的父亲,健康长寿,万福玛丽亚。”

罗西伯爵听了哈哈一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说:“德·拿包纳小姐,谢谢你的祝酒词,说得太好了。德·拿包纳先生,自从伯爵夫人过世后,再没有人为我的健康这么留心过,您的小姐是上天恩赐的天使。啊,贝特朗我的儿子,我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请代我向德·拿包纳致谢。”

贝特朗举起杯子,对芝莱特说:“愿圣母的光辉也照在您的身上,德·拿包纳小姐。”心里却又烦闷了起来,这小妞样样都比他好,比得他在父亲眼里什么都不是,这小妞不是十三岁,是二十三岁。有这样老成古板、知识渊博、装腔做势的十三岁小妞吗?十三岁,自己十三岁时,还在掏知更鸟的蛋呢。又听见一边亨利和吕西安在偷偷地笑,脸都差点气歪了。

克罗伊太太跟着念了声“万福玛丽亚”,说:“德·拿包纳小姐,能为我调制一款饮品吗?我总觉得我精神衰弱呢,左边头疼得厉害。”德·拿包纳先生说:“克罗伊太太如觉不适,请容我先为您做个诊断,再让芝莱特替你调制饮品。”克罗伊太太欣喜地说:“那太好了。亨利亲爱的,你不是总说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吗,也让德·拿包纳医生看看是不是肝脏不好。”

德·拿包纳医生看一眼克罗伊先生说:“我看克罗伊先生是需要一个眼镜验光师,而不是医生。”

克罗伊先生吃惊了,坐前一点问:“眼镜?太可笑了,我的眼睛从来没有要戴眼镜的必要,我打起松鸡来,从没有空手而归过。德·拿包纳医生,您喜欢打猎吗?罗西伯爵的领地上有不少松鸡、麝猫、野猪、野兔、鹧鸪,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

德·拿包纳医生说:“克罗伊先生,我的膝盖不允许我做如此激烈的运动,并且动物在被猎杀时,因恐惧产生的毒素会残留在体内,还有铅弹的铅粉会随着肉进入我们的血液中,这都是对健康有害的。克罗伊先生,您的眼睛,便是人们常说的老花,配一副眼镜会对您的生活大有便利。”

克罗伊先生还要再作分辨,芝莱特小姐站起来说:“克罗伊太太,能为我们弹支曲子吗?我可以为您翻曲谱。”克罗伊太太微微颔首说:“好的,亲爱的。那我弹一支舒伯特的《听,听,云雀》,您来为我伴唱可以吗?”

芝莱特小姐眼睛闪着光,拉着克罗伊太太说:“克罗伊太太,您也喜欢这首云雀吗?太好了。”停一下,才觉得有些失礼,放开手,向罗西伯爵行个屈膝礼说:“伯爵大人,请容我为您演唱这首《听,听,云雀》。”

罗西伯爵点头说:“好的,亲爱的德·拿包纳小姐,我正有这个意思,请您为我们今天的客人演唱一首曲子,克罗伊太太,您请。”

克罗伊太太挽着芝莱特小姐到了钢琴边上,打开琴盖,弹了几个音节,说:“调过音了?”芝莱特说:“嗯,请沙纳先生校的。”克罗伊太太说:“亲爱的,我们开始吧。”芝莱特把曲谱翻到那一页,站在克罗伊太太身边,随着她的钢琴曲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