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倒在驾驶位上,胸口一滩浓血,热拉瓦摸摸他的脖子,已经没了跳动,大声说:“马车夫死了。”马车夫在两边蜡烛的光亮下,原是最醒目的目标,而一上来就把马车夫刺死,让夏尔子爵没法逃走,正是暗杀时断人后路的一条制动规则。

弗卢诺和热拉瓦看贝特朗久战不下,也看出那人剑术精湛,贝特朗不是他的对手,更兼那西班牙人年纪看上去有三十来岁,那就比贝特朗再加十年的苦练,而派出来执行这样任务的人,又岂会是庸手?再斗一阵,贝特朗眼看要输,弗卢诺和热拉瓦对望一眼,从后挤上,一人在他身后给了他一拳,打得他扑向贝特朗,贝特朗长剑正好凑上,一剑刺进他大腿里。那人腿上猛觉大痛,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贝特朗说:“卡塞雷斯伯爵弗朗索瓦·堂·安巴洛先生阁下,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热拉瓦对他认识这位西班牙的伯爵自然好奇,但这个时候也不是他表示好奇的时机,听他说的是法语,便自动担任了翻译官,用西班牙语说了一遍。那位卡塞雷斯伯爵倒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一下,问:“你是谁?怎么认识我?”热拉瓦便又翻译回法语。

贝特朗笑说:“罗西雄的拉法叶特子爵,未来的罗西伯爵,贝特朗·伊纳尔少校。怎么,你看到了你送我的麂皮钱袋,既然认了出来,怎么还没想起是我?”

热拉瓦忙又把这句话翻译过去,那卡塞雷斯伯爵“啊”一声,不说话了。热拉瓦说:“这该死的钱袋是怎么回事?”

贝特朗知道这里的人,包括热拉瓦和弗卢诺,还有夏尔子爵都在等他的解释,他要是说不明白,只怕夏尔子爵会当他是同谋,或是间谍,或是奸细,或是两面都是摇摆分子。便转身朝夏尔子爵鞠一躬,从怀里摸出钱袋来,交给他,说:“这只钱袋,原是卡塞雷斯伯爵的,我从奇里亚隘口一战中缴获得来,一直带在身边,见它质地不错,够结实够大,便随手用它做了钱袋。刚才在三只黑猫用餐,付钱时卡塞雷斯伯爵正好从我身边经过,他看了这只钱袋好几眼,像是认识的样子,我就起了疑心。认识这只钱袋的只有它的原主人,别人又怎么会对一只半新不旧的麂皮袋子感兴趣,又不是小偷和贼,盯上了里面的金路易。还有我这位会说西班牙语的朋友,曾经听他在三只黑猫里说过西班牙语,十分好奇西班牙人在巴黎干什么。既然他是西班牙人,又认识这只钱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要么是卡塞雷斯伯爵本人,要么就是和卡塞雷斯伯爵相熟的人,熟到认识他的钱袋。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三个人都十分可疑,我们在他们离开三只黑猫的时候就跟了上来,一直潜伏在这里,看他们要对付谁,没想到子爵阁下正好经过,让属下尽了应尽的职责。属下救援不力,子爵阁下受惊了。”双手捧上夏尔子爵的佩剑,单腿脆下奉上,“多谢子爵阁下相助,属下才得以生擒刺客。”

夏尔子爵接过剑,一手拿着钱袋,走下车厢,就着烛光细看。那钱袋虽是以麂皮做成,上面却还绣了些花纹,正是卡塞雷斯地区的传统纹样。就像苏格兰的高地人那样,他们的羊毛格子呢是一个家族一个花样,高地人只要凭格子的大小、交织的方法、印染的颜色就可以区别出他们是哪一族的人,法兰西和西班牙也都有这样的传统。家族纹饰就相当于贵族的徽章,具有身份的象征。卡塞雷斯伯爵见了有自己家族纹饰的麂皮袋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手里,会留意再自然不过的事。当时没有过问,怕是一来有任务在身,不能耽误,二来贝特朗太过年轻,不像是那个单枪匹马就成功阻止了他们行动的人。

夏尔子爵点点头,把钱袋还给贝特朗,说:“站起来吧。你的伤势怎么样?”贝特朗说:“谢谢子爵阁下,不要紧。”夏尔子爵又问:“你这两位朋友是谁?在什么地方任职?”贝特朗说:“他们都是圣西尔四年级的学生,属下和他们是从前的同学。今天约好在三只黑猫用晚餐,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指着热拉瓦说:“这位是布尼塔尼公爵,雅克·德·热拉瓦先生,”指着弗卢诺说:“这位是拉斐德侯爵,弗卢洛·德·圣-伊雷尔先生。”那两人一起向夏尔子爵行礼,夏尔子爵回了一个礼,正要说话,就听见有一小队人整齐跑步的声音。

这个时候有这种脚步声,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夜间巡逻的皇家卫队士兵听见这边有枪声,便循声跑过来了。贝特朗大声说:“你们是哪一营哪一连的士兵?我是皇家卫队少校伊纳尔,队长出列听令!”

那一队人中的小队长跑快两步,出列立正,向贝特朗行个礼,报告说:“第三营第二连第一排排长达尔马听候您的差遣,长官!”

贝特朗反背双手,两脚微分,面无表情,长官架式十足地“嗯”了一声,转向夏尔子爵说:“阁下,听您的命令。”那排长达尔马顺着贝特朗的手势一看夏尔子爵的马车车厢门上的徽章,马上再次行个军礼,说:“子爵阁下,听凭您的差遣。”

夏尔子爵看看贝特朗的左臂还在往外冒血,而地上有两个西班牙刺客都受了伤,便说:“伊纳尔,你去找个地方裹一下伤口。公爵先生和侯爵先生,你们护送我去凡尔塞宫。达尔马,你们把这两个刺客带上,跟我走。”各人都道听命,夏尔子爵把手里的佩剑抛给贝特朗,说:“你很好,又救我一次,我不会忘记你。我的剑就是对你的嘉奖,你明天早上十一点到凡尔塞宫,去面见国王,我会告诉国王这件事的。”

贝特朗大声应是。夏尔子爵坐回马车里,热拉瓦和弗卢诺坐上马车夫的位置,达尔马叫士兵架起两个西班牙人,跟着马车走了。贝特朗想一想,又回到三只黑猫餐厅去,牵了还放在马厩里的加斯东,忍着痛,流着血,跨上马回子爵府去了。

回到家,莫里斯和奥斯卡不免惊慌一番,莫里斯也放下他的假正经面孔,追问是怎么弄的。贝特朗坐在加满热水的澡盆里,让莫里斯给他包扎伤口,让奥斯卡给他擦背,用十分不在意的口气说:“一个想行刺大人物的刺客刺的。我把他们都打败了,又为法兰西立了一功。”

莫里斯和奥斯卡这一下更有兴趣了,忙问详情。贝特朗大约说了一下,听得两人频频称赞,对自家的小主人更是敬仰。贝特朗在温暖的热水里差点要睡着了,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国王要为难了。你们想,阿图瓦伯爵是个极端保守派,一心想推翻路易十八,路易十八从拿破仑手里抢回皇位,为了想拢络资产阶级,政治上走的是亲民和清明的路线。这当然会引起旧贵族的不满。新旧贵族们左右为难,一半拥护国王,一半暗中支持伯爵,这一半一半的,还不是坚定不移的,他们也在看,看哪边的势力大,好投靠哪一边。目前当然是国王的势力大,但要是夏尔子爵死了,被暗杀了,伯爵这边的人说是国王派人干的,国王就处于被动的局面了。莫里斯,你说我今晚救夏尔子爵是不是救错了?”

莫里斯当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要害和关节,但却说:“贝特朗少爷,救人总是没有错的。天下总没有看着一个人被杀,不去救的道理。这样不等于旁观的人也帮着杀人了吗?贝特朗少爷,何况你已经救过他一次,这次又被人碰上,说明这个人还没到被上帝召唤的时候。”

贝特朗说:“莫里斯,你说得对。救人就是救人,不该考虑那么多。事情总有它发展的规率和走向,我只凭荣誉和勇气做战,上帝自然会保佑我。”

第二天早上,贝特朗穿好军装,系好夏尔子爵踢给他的佩剑,先去鸽舍街的司令部向贝卢诺公爵讲了昨晚发生的事。贝卢诺公爵已经听说过了,抓住贝特朗的肩头说:“伊纳尔,你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上帝在保佑你,这么重大的事件,都会被你碰上,可见上帝是眷爱你了。夏尔子爵让你十一点去凡尔塞宫?嘿嘿,有意思。很好,我陪你一块去。”

贝特朗听公爵说要陪他一起去,心里感激得,就快要流泪了,忍不住叫了声哎哟。

贝卢诺公爵瞪他一眼问:“这么点手劲就承受不住了?”

贝特朗苦着脸说:“长官,您正好抓在我的伤口上。”

贝卢诺公爵看看他军装上臂处鼓出来一块,放开手,说:“受伤了?”

贝特朗说:“嗯,被卡塞雷斯伯爵弗朗索瓦·堂·安巴洛先生给刺了一剑。对不起,长官,我丢您的脸了。要不是我那两位朋友在后头给了他两拳,我没准儿还要再挨一剑。不过,尊敬的长官,我们是在战斗,而不是在决斗,因此他们的行为不算逾规,也无损他们勇敢的声誉和封号。”

贝卢诺公爵大笑说:“卡塞雷斯伯爵是西班牙有名的剑客,你打不过他,不算丢脸。你那两位朋友嘛,我也能理解。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受伤,岂能袖手旁观?”

贝特朗笑得满心欢畅,得了上司的嘉奖,昨夜的一点不安,这一下全扔在脑后。

两人骑了马到凡尔塞,国王的近臣侍卫报告了两人的名号头衔,让他们进到小议事厅去。贝特朗看到了这位当了快十五年国王,却只在凡尔塞住了不到五年的时运不齐、命运多舛的国王,原来的普罗旺斯伯爵路易·斯坦尼斯瓦夫·塞维尔,却是一个胖胖的面容和善的老人。算来国王比他的父亲还要年长一些,贝特朗在他面前单腿脆下,俯首称臣。贝卢诺却只微微弯了弯腰。

国王看一眼眼前这个年轻人,问贝卢诺公爵说:“这就是两次救了夏尔子爵的年轻人?这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守住奇里亚隘口的学生兵?起来,我的孩子,走过来让我看看,看看我的王国里还有这样英勇无畏的年轻人,还有这样有责任心有使命感的好士兵。我的孩子,你多大了?”

贝特朗起身,再鞠一躬说:“是您让我有这样的使命感和责任心,我的陛下。我今年二十岁了,陛下。”

国王对贝卢诺公爵笑说:“公爵先生,这孩子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成就了,我都不知还能封赏他什么?他自有他父亲的爵位等着他继承,又有你的栽培和提拔,我还能给他什么?”

“那问问他自己吧,”贝卢诺公爵答:“看他需要什么?”

国王转而问贝特朗,“孩子,为了你的英勇无畏,昨晚我已经大大的破了一回财,夏尔子爵从今早起就不再是夏尔子爵,而是贝利公爵了。我把我的封邑贝利转赐给了他,希望他能够从中得到些安慰,我也可以安静一阵。”国王转而进入一种沉思的状态中,说:“世人都误解了我。但来自阿图瓦伯爵和贝里公爵的误解,是最让我伤心的。我们的兄长和我们的侄子已经遭遇过那么大的羞辱和不幸,我力图让他们的不幸变得有价值,让民众更接受我们,却不被他们接受。”

国王在哀叹家国不幸和来自弟弟和侄儿的不信任,贝特朗和贝卢诺公爵自然都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国王说:“孩子,你做得很好,你让这个微妙的局面变得平稳,西班牙的卡塞雷斯伯爵和他的随从已经被遣送回国,我已照会过西班牙国王,请他不要再挑起国家战争。你要什么赏赐,我的孩子?”

贝特朗想一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便说:“陛下,我对我目前的状况十分满意,我需要你的慈爱,而不是您的赏赐。但我想替我的两位朋友请求陛下的恩宠,他们在昨晚的事件中也出了很大的力,我要不是有他们相助,说不定就见不到陛下您了。”

国王微笑了一下,说:“是布尼塔尼公爵和拉斐德侯爵?”

贝特朗说:“是。布尼塔尼公爵在波拿巴执政时期被削了爵,他的父亲上了断头台,我想请陛下恢复他的爵位,他的家族对波旁王朝忠心耿耿,而他却囊中空空。”

国王点头说:“这个要求不难办到,我下道旨,让他做回他的布尼塔尼公爵。还有那位拉斐德侯爵呢?你想替他求什么?”

贝特朗悄悄笑了一下,说:“他们两人有了爵位,便像骑士有了骏马,却还需要与骏马相配的马鞍嚼头和脚蹬,陛下。”

国王听了轻松地笑起来,对贝卢诺公爵说:“这孩子即朴实又聪明,我喜欢。”拉开一张小桌的抽屉,拿出一个用紫红色天鹅绒做的钱袋,交给贝特朗说:“拿去给他们,希望下次有机缘,可以让我见见。有你这么好的朋友,他们想必也不会差。替我祝福他们,说他们有一个好朋友。这个世界上,好朋友是很难得的。你要珍惜你们的友情。”

贝特朗感动万分,握拳在胸应道:“是,我的陛下!”

 

 

第32章 爱丽舍宫的舞会

贝特朗正要退下,国王又开口说:“我的孩子,鉴于你两次都对贝利公爵施以援手,公爵认你是他的福将,因此请求我任命你为他的贴身侍卫,我回答说不知贝卢诺公爵可否愿意放人,还有伊纳尔本人是否愿意离开他的本职工作。那么,伊纳尔,我的孩子,你愿不愿意去为贝里公爵服务呢?”说着一双眼睛似睁似闭地看着他,神情高深莫测。

贝特朗万万想不到贝里公爵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愣了一下,说道:“陛下,我原本只是一个圣西尔三年级的学生,因拉克萨公爵和贝卢诺公爵的提拔,让我提前从军校毕了业,如今担任一份侍从官的职务,已经是大大的破格了,不敢再奢望更高的升迁。如果可能,我宁愿回到圣西尔去继续我的学业,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学习军事理论知识和实战训练。我的那点不值一提的功劳,实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和我的真实实力相差太远。贝里公爵的美意,我怕是无法达成。陛下,不如您让我回圣西尔吧。”

他这番话说得国王哈哈大笑,贝卢诺公爵也微微点头。路易十八和阿图瓦伯爵虽是兄弟,却是两派,贝特朗在国王的面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倒向阿图瓦伯爵那边的。但是贝里公爵既然开了口,国王若是不许,就是不给自己弟弟和侄儿的面子;贝特朗要是一口答应,如何对得起国王的奖赏和贝卢诺公爵的信任?但是说不去,贝里公爵那里不好交待,同时也是让国王为难。他在这要紧关头突然提出要回圣西尔,实在是一个绝妙的脱身之计。他会在一转念间想出这么个聪明之极妙招,那是他想起离开罗西雄的时候,亨利曾经对他说:路易十八老了,逆转不了这个局面,他倒是想有所作为,可惜巴黎的保守势力太强大,他不得不妥协。贝特朗,你最好是置身事外,不要跟任何一派搅和在一起。连路易十六都可以上断头台,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既然面对复杂的政治斗争,最好的方式是置身事外,那么退回到圣西尔去,就是第一选择。国王笑得很欢畅,贝卢诺公爵很满意,贝特朗也为自己的急智感到高兴。

国王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是你的忠诚和勇气,才使你一直立功。既然贝里公爵说了要你去,你就去吧。你就算是我们一家人亲密无间的一个象征。我把你派去,算是我对他的信任,他能向我要你,也同样是对我的信任。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皇家卫队的士兵。”

国王都这么说了,贝特朗没有办法,只好听命。离开凡尔塞宫,贝特朗闷闷不乐地打着马,对贝卢诺公爵说:“长官,我更愿意留在您身边听您的调遣。”

贝卢诺公爵笑一笑说:“伊纳尔,你已经进入了权力的角力场,想重新退回到圣西尔过你胡作非为肆意妄为的逍遥日子,是不可能了,除非你干脆回到你的罗西雄乡间去,做一个隐居的领主,像你父亲一样。但以你的年纪,做那样的事,也实在是太可笑了。难道你一生就只想数数你领地上的羊有多么只?而不是你的士兵有多少人?伊纳尔,我不知为什么你会表现出这么矛盾的心意,以你的年纪,也有点过于老成了。其实派系斗争,也不是一定要非左即右,摇摆不定的大有人在,多少名将老臣都朝秦暮楚,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学得圆滑一些?”

贝特朗听他这么问,脱口而出说:“因为我不想留下一个不可靠的名声。”说完脸就红了,忙说:“我没有要指责拉克萨公爵的意思。”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这么指名道姓地说出拉克萨公爵来,还敢说不是指责他吗?

贝卢诺公爵大笑,笑得马都颠了两下,他拉了拉缰绳,让马安静下来,保持一个小跑的速度,等贝特朗驱上加斯东和他并骑,才说:“伊纳尔,我刚说你老成,还真是说错了。你不是老成,你其实仍然天真。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皇帝可以从民主走向独裁,大臣可以从左边倒向右边,人民可以从革命走向暴动,国王也可以从专制走向改良。我们都看到了国王这几年的功绩,那么,拉克萨公爵的作用不可谓不小。历史从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点点杂音刺耳,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这几次都做得很好,不是你的命运女神在眷顾你,而是你本着良知在做事。你去了贝里公爵那里,仍然可以做得很好,我不会看错你的。”

贝特朗第一次听他的上官这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话,知道这是在教他怎样为人处事,是给他的忠言和敬告,他心中感激,在马上大声说:“是,长官,我记住了。”

贝卢诺公爵踢一下马腹,让马走得快些,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可爱的年轻人。我很多年没见过这么纯洁直率,明亮得像一面镜子,清澈得像一条山涧水那么干净的年轻人了。可惜,是镜子都要蒙尘,是小溪都要流进塞纳河。我但愿你一切顺利。”

贝特朗堕后几步,并没有听见贝卢诺公爵的这番话。他们这时正好骑过新桥,桥下塞纳河水昏浊如泥浆,还发出些污水臭气。有一只汽船开过,螺旋桨翻开的波浪推开河面上飘着的烂菜叶和水草,还有几顶破帽子,以及一只死猫的尸体,躺在一只板条箱上。

贝特朗也在看着这条河。他看见的是河里垃圾,想起家乡干草村那清澈见底的核桃溪和刺柏溪,想起溪上飘落的花瓣,和河滩边的苜蓿地的香气,就把满怀的激情给冲走了。

过了一日,贝特朗骑了马去爱丽舍宫向龙骑兵元帅贝里公爵报到。这爱丽舍宫也是国王赐给贝里公爵的,国王说得一点没错,他为了安抚弟弟和侄儿,这一番真是大大的破财了。

贝里公爵这时结婚不过才三年,他的年轻的妻子是西西里的一位公主,酷爱在爱丽舍宫里举办舞会,这个冬季,因为幸运女神的惠顾,和国王陛下的慷慨,让公爵夫人有了更好的兴头和理由举行更多的舞会、晚宴、下午茶,以及早餐会。

公爵夫人有着西西里人开朗率直的性格,还有微黑的肤色和长长的脖子,高高的额头,细细的鼻梁,眼睛是西西里山上的黑橄榄一样的黑亮,嘴唇红润饱满。她的肩头浑圆细腻,像大理石的雕像。她喜欢穿白色的多层裙子,露出圆圆的肩头和优美的脖子。即使是巴黎最美丽最当红的芭蕾舞女伶,也不曾有她这么美丽的肩颈。

在宫廷乐队的伴奏下,贝里公爵和公爵夫人下场领舞,宣布舞会开始。所有的客人都在赞美他们的风度和美丽。等他们跳过半曲,贝里公爵阁下示意客人下场,舞厅里霎时衣香鬓影,宽大的裙裾扫着男士们的腿,一个个媚眼和笑容在场中飞来飞去,撞出不少火花。

那些眼风火花中有一些是给站在一旁的少年军官贝特朗·伊纳尔子爵的。大家都在盛传他对法兰西的贡献,他再一次挫败西班牙人的阴谋,挽救了法兰西的命运。他就是法兰西的幸运之星。

对于这样一颗社交界的新星,什么人会不去结交呢?何况他又那么得国王和贝里公爵的信任,年纪轻轻就是少校加子爵,正是前途不可限量。那些先前寄给过他请柬的人家都在暗赞自己眼光好,而对他挑了这样一个舞会来正式亮相于社交界,更是大大的夸奖。看来这个年轻军官不但勇敢而且聪明,还有什么比贝里公爵的舞会更好的的呢?它没有皇家舞会那么正规和刻板,却又一点不输给国王的舞会。并且他是作为舞会主人的贴身侍从来参加的,一半可以说是保护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安危,一半才是见见巴黎的上流社会。这样做显得他是那么的含蓄沉稳,像是他一点不急于进入社交界。当然,他也有这个骄傲的资本,要知道,伊纳尔家族封爵的历史,基本和波旁王朝是一样的悠久呢。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是最得意的一个,只有她曾经到子爵府做过客,伊纳尔少校拥着德·费那雪侯爵小姐在舞池里跳舞的时候,她兴奋得摇着扇子对费列维尔男爵夫人说:“这孩子真有礼貌,真是一表人才。你觉得他和安站在一起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相配?安从去年进入社交界,虽然有几位青年在追求她,可她一个也没看中,倒是对这位少校像是有好感。”

费列维尔男爵夫人皱着眉头,把一把扇子摇得飞快,有点不高兴地说:“安的笑容太多了。”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不以为意地说:“不多,正好。”知道她不自在,表面不露出来,心里却在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