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的马车很快便驶入了紧靠东市的宣阳坊,穿过十字路口,在一间颇有规模的府第前减慢了速度,琉璃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乌头大门紧闭,两边的豪奴站得有点无精打采。马车却未停下,而是顺着外墙到了东北面的一个小门外,车夫喝住了马,带着马车来接琉璃的婢女便有些讪然的笑道:“从这门到我家夫人的院子更近便些。”
琉璃忙点头:“太好了,这天气里走远了才是真受罪。”
这位婢女也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带着琉璃便往里走。进门没走多远眼前便是一片湖面,青石砌岸,杨柳低垂,湖水东边一片都是白色莲花,亭亭玉立,清香宜人。那婢女见琉璃多看了几眼,便笑道:“这白莲极是稀罕,宫外没几家能有呢。”
不就是白荷花么?难道这时也是贡品级的稀罕物?琉璃不好开口询问,只随口赞了几句。沿着池塘边的青石小路一路往西,在一座凉亭前转向南面,又走了约一箭地,她便看见了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走进门里,才见这院子格局寻常,两边厢房,当中是五间小小的正房,重檐雕栋,倒也精致。
婢女通报了一声,便带着琉璃直接进了上房西间,只见这屋子正中是一架落地的华榻,榻上三面设着插屏,又挂着好几重烟雾般轻柔的粉色纱帐,看去倒像一座纱亭,武夫人只穿着齐胸的罗裙,露着大片雪白肌肤,外面披着纱衫,懒洋洋的倚在榻上,看见琉璃便招手笑道:“快过来坐。”
琉璃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笑着走了过去,找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散腿坐下。细细打量,却见榻上铺着一张翠丝编就般的细竹席,入手沁凉,角落里还设了一个雕成荷叶的玉盆,放满了冰块,帐子里生生便比外面低了两度。
武夫人笑道:“原想着去西市找你,只是我最是怯暑,这几天实在热得厉害,只能劳你跑这一趟,路上可热着了?好在我如今不住贺兰府上了,你来倒也便利。”
琉璃摇头笑道:“还好。”其实要说热,这千年之前的长安还真不算太热,想当年她在每年夏天四十度高温中都坚强的活下来了,眼下这点所谓的“酷热”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如今的体质也不惧热,只要在屋里呆着,几乎连汗都不会出。
武夫人见琉璃依然穿着素色的罗衫长裙,领子扣得严实,脸上也不见汗迹,羡慕的叹了两声,才想到今天的正题,忙让人把那几件新衫都拿了过来。
看见那几件衣裳,琉璃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答应给武则天设计衣裳绣样之后,她突然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她根据自己的想像把那些传说中的衣裙都做出来。而现在,这些著名的唐代华服霓裳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六幅碧绫裁成的是荷叶裙,那在团花红锦上加金丝重绣的是百蝶石榴裙,那越州缭绫中银色云纹若隐若现的是月色裙,而那一件左襟金丝绣凤、右襟银丝绣鹅的浅杏色罗衫,则是“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琉璃轻轻的抚摸着这些从自己的设计草图上脱胎而出的精美衣裙,一种美梦成真的喜悦油然而生。染织系时装设计是必修课,她自然也曾有过做时装设计师的梦想,这些美丽犹如艺术品的衣裳,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成品——何况还会穿在那样一位古今无双的女模特身上!
武夫人也叹道:“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你那些图也画得真是好看,却不知这做出来的样子,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没有?”
琉璃摇头笑道:“比我想的还要好些。”这个时代的刺绣裁剪有一种后世无法企及的精致,以至于最后的成品让她这个设计者都有些惊艳了。
武夫人笑道:“那就好,过两天我就去送给我妹子,她再不穿啊,却要穿不下了!”说着又略带抱歉的笑道:“一直未曾跟你说起,我妹子,她是宫里的贵人。”
穿不上这些衣服……难道武则天又怀上龙种了?琉璃暗暗思量,脸上少不得要带出几分惊讶,随口惊叹了几句,又想起什么似的苦笑道:“怪道魏国夫人会找上门来!若是如此,夫人更是一定要替琉璃保密了,若让那位知道这些衣裳出自琉璃之手,琉璃还不会被她一指捻死!”
此事琉璃动手画衣样之前便已郑重的说过两遍,听她说得可怜,武夫人自是满口答应,又说了些日后不必拘泥之类的闲话,突然低声道:“你可知上次那屏风又是送谁的?”琉璃心里一动,抬起眼睛茫然的看着武夫人,等她的下文。她果然便笑着低声道:“是送给当今圣上的!”
琉璃配合的惊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夫人怎么也不早说,我那点雕虫小技,怎么入得了圣人的法眼?”
武夫人忙道:“你慌什么?他……圣上他十分喜欢,原说要赏你的,听说你不是官家人,这才罢了。倒是那裴行俭竟是个有造化的,圣上一眼便看中了他的字,又听说他的身世经历,感叹了一番,没几天特意叫人赏了他几匹素绢,让他抄写《文选》。那裴行俭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抄了整本的《文选》呈了上来,圣上竟是爱不释手。又召他觐见了一次,听说应答十分得体,如今他已升为了起居郎,真真是一步登天!”
那扇屏风真的起了作用!琉璃眼睛顿时一亮,只是……“起居郎?”
武夫人笑道:“便是跟在圣上身边记录圣上起居言行的六品官儿,最是清贵不过,先帝时褚相就任过此职。圣上也说,他终于找到一个墨书能与褚相媲美之臣了。”
升官了,而且是皇帝身边的官,琉璃忍不住微笑起来,“可见这世上好心是有好报的,也是他个热心肯帮人,这才有了这番机缘。”
武夫人原有些怕她会心生不平,看她笑得坦然,忍不住叹道:“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若是官家人就好了,只怕这番恩赏就不是那裴行俭一人的,以你的才华容貌,便是召你入宫也说得过去。”
入宫?开什么玩笑!琉璃忙道:“夫人过奖了,琉璃这点手艺算什么?再说我性子最是懒散,在规矩大些的地方就浑身难受,宫里别说去,便是想一想也心慌。”
武夫人捂嘴大笑,半响才道:“你这脾气,怎么跟我一模一样?其实宫里根本不似你想的那般唬人,认真论起来,比如今那些王家崔家的礼数还松宽些,当今圣上性子又极和气,就是皇后规矩大。”
琉璃忙点头道:“琉璃领略过魏国夫人的风采,倒也能想象一二。”
武夫人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点着琉璃的额头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老实的。”她大笑之时神情分外天真明媚,偏偏胸口波涛起伏得诱惑无比,琉璃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尤物啊,难怪高宗要偷嘴!
两人正在说笑,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位婢女挑帘进来,恭敬的施了一礼道:“见过娘子,老夫人听说库狄大娘来了,想请大娘去见一见。”


第30章 旁敲侧击 老而弥辣
琉璃心里顿时有些诧异,武夫人怔了一下,懒懒的叹了口气,“只是让大娘过去么?也罢,我先躲个懒,待会儿日头落山了再去请安。”
琉璃笑着告辞,跟着那婢女从武夫人的院子出来,往南几十步是一道弯弯曲曲的流水,沿着水流走上一小段路,一处掩映在花木丛中的院子便露出了飞檐。这处院子明显比武夫人的大,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流水穿墙而过,上面架着小小的石桥,走过石桥,穿过中堂,才是五间北屋,房子高大富丽,却不像是武府的上房。
琉璃刚刚跟着婢女走到台阶下面,早有婢女打起了帘子笑道:“库狄大娘来了。”她加快了脚步走了进去,只见这屋里两面设着绸背锦边牙席和檀木案几,锦帘高卷,珠帐低垂,自有一番高华气息。杨老夫人正襟危坐在东边的牙席之上,几个婢女仆妇围绕其后。
琉璃忙走上一步,深深的一福,“见过夫人。”
杨老夫人微微一笑,“快请起,大娘坐下说话。”
琉璃规规矩矩坐在她的对面下首,微笑着抬起眼睛,正遇到两道意料之中的明亮目光。她面上露出一丝讶色,略带不安般的垂下眼帘,身子也微微挪了挪。
杨老夫人这才对琉璃笑道:“几个月不见,大娘越发出落了。”
琉璃低声答了句“夫人过奖”,只听她悠然道:“说起来,早该请大娘过来一叙,你那牡丹夹缬披帛甚是出众,做的那几件新衣更是别致,当真是巧手慧心,难得格调新奇,与众不同,却不知大娘是从哪里学到的?”
琉璃微笑着奉上标准答案:“家母最喜摆弄衣服布料,勾画花样,琉璃从小跟着阿母学了些,此次大胆一试,能合夫人之意,的确是意外之喜。”
杨老夫人点头道:“原来是家学渊源,难怪看着别具巧思,不似长安这边的风尚。就是宫里,也难得有你这样心思手艺的。”
琉璃听到“宫里”两字心里便是一紧,面上只微带羞涩的笑了笑。
杨老夫人又漫不经心似的道:“听顺娘说,你今年已是十五,却还没许人家,且一直住在舅父家里,不知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心中警铃大作,摇头笑道:“舅父舅母对琉璃甚是疼爱,琉璃听他们安排就是。”
杨老夫人笑着叹道:“倒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又回头让人上了两杯酪浆。
琉璃原不爱喝酪浆,但婢女捧上的两杯酪浆竟是用碧色琉璃盏盛的,颜色十分清凉,轻轻啜饮一口,也格外冰凉爽口。就听杨老夫人笑道:“如今我年纪也大了,不能吃那冰的,这酪浆也就是在井水里浸了半日,取点凉意罢了。”
琉璃笑道:“过凉则伤脾胃,夫人这样才是养身之道。”
杨老夫人“喔”了一声,微微惊诧道:“大娘莫非还懂医理?”
琉璃心里纳闷,这不是常识么?忙解释道:“琉璃哪懂什么医理?只是表兄开着药铺,时常说些医理,琉璃也就学了两句嘴。”安三郎的确有家小小的药材铺,不过贩卖些西域过来的红花雪莲之物,此时却正好借来一用。
杨老夫人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就着夏日饮食忌讳随口闲聊,琉璃笑盈盈的偶然插上几句。却听杨老夫人突然问倒,“顺娘可跟你说过那几件新衣是为谁而做?”
琉璃忙放下杯盏,恭敬的道:“适才夫人才跟我说了,是给宫里的贵人。”
杨老夫人笑道:“宫里的是我那次女媚娘,如今已是昭仪,她原跟我说过,眼下宫里就缺掌管衣物、绘制花样的伶俐人儿,再过些天就是女官入选之期,你若想去试上一试,老身大概还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知大娘可有这打算?”说着眼光似漫不经心般在琉璃脸上转了一圈。
琉璃一怔,终于有几分明白这位老夫人叫自己过来的意思,念头急转之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微微苦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琉璃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虽说能绘样制衣,却绝不是伶俐人。不怕夫人笑话,琉璃胆子最小,也就是在夫人这样和善的贵人面前还能侃侃而谈,若是遇上魏国夫人那样规矩大的,真是话都不会说了。若是入了宫,只怕还没摸到富贵的边,就得罪了贵人翻身不得。”
杨老夫人笑道:“记得大娘不是说过,牡丹之好在于大器晚成,怎么如今又胆怯起来了?”
琉璃忙道:“此言自是不假,然而琉璃心中之好,是安稳静好之好,并非富贵荣华之好。琉璃虽没见识,却也听过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似我这般胆小如鼠的,还是求个平平安安的富家婆来做,才算是得其所哉。”
杨老夫人忍不住笑着摇头:“哪有形容自己胆小如鼠的?”笑着喝了一口酪浆,便示意婢女撤下案上的琉璃盏,转头又问:“你说只听舅父安排,记得你舅父是昭武安氏,若是他以后让你嫁个昭武商人,你也觉得无妨?”
琉璃想了想,点头笑道:“琉璃自是觉得无妨,其实昭武商人都是兄弟父母分户而居,明里算账,虽然礼数与大唐有些不同,家里人相处倒是分外简单,琉璃在舅父家住得便十分自在,只是他们通常不娶外女,只怕是看不上琉璃的。”
杨老夫人见她坦白,笑得更是和蔼:“你们库狄家虽不是高门大姓,总比昭武姓氏要高贵些,休要妄自菲薄才好。”
琉璃忙正色道:“夫人教训得是,琉璃受教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人给琉璃拿来了一个匣子,不等琉璃开口就道:“不过是我早年用过的东西,如今过时了,我也懒得重新去打,你若有暇便翻新了用。你若不收,以后我们也不好再去劳烦你了。”
琉璃只得再三谢过,见她流露出几分倦色,忙起身告辞,又到武夫人那里坐了坐,眼见已快午时,这才出府归去,手头却又多了武夫人送的一个匣子。
坐在武府的马车上,琉璃忍不住便先打开了武夫人的匣子,只见是里面是一对沉甸甸的卷云纹银臂钏和一支做工精美的鎏金蔓草蝴蝶纹银簪;再打开杨老夫人的匣子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里面是一把赤金背梳,象牙为齿,掐丝为纹,少说也有二两多重,算起来恐怕不止万钱……
琉璃只觉得手心发烫,就如拿着一块烙铁一般。她若看得不错,杨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是不会随意施舍的,她只会投资,可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投资的地方?琉璃仔细回想着今天的对话,一颗心不由渐渐的沉了下去。
武府的院子里,武夫人也正在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媚娘如今怀了龙胎,女儿自然会多去看她,这两个月女儿不就常在宫中么?这跟大娘又有什么关系?”
杨老夫人看着这个一脸懵懂的女儿,叹了口气,“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用心一些?你当那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媚娘上一次好容易才生下了弘儿,那时是什么情形?如今皇后已和淑妃联手,比上次要凶险百倍,媚娘一个人一双眼睛还能事事都盯紧了不叫人钻缝?身边得力的人自是越多越好,便是你,你如今又……难道还要似从前那般散漫着?”
武夫人一怔,脸不由就红了,低头半晌才道:“女儿也不是有意……”
杨老夫人叹道:“阿母不是怪你,此事对武家对媚娘也没什么坏处,总比让圣上重新去宠了淑妃强,只是如此一来,你行走宫中便要愈发谨慎,事事都要多想一想,你可能做到?”
武夫人半响才道:“阿母的意思是,让大娘陪我进宫?这只怕不成,今日女儿还说起此事,听她那意思是不愿意入宫的。”
杨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正要这种不想攀高枝的人才能得用,不然找个年轻貌美又伶俐的,好扶起来做对头么?这库狄大娘门手艺固然是难得的,更难得的是心性,上次在慈恩寺外我就留心看过,她不像有富贵心,为人又谨慎识礼,跟你也投缘。再说了,她母亲又是胡人,注定不足为患。这样的人,你当很好找么?”
武顺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只是,她既然不愿意入宫,若是把她弄去,岂不是让她怨咱们?又如何能用得?”
杨老夫人淡淡的道:“自然不用我们去弄。”她的目光转到了那几件新制的衣裳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自然有人比我们心急。”


第31章 意外来客 未雨绸缪
七夕前夜,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赶走了些许暑热,到了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天空碧蓝如洗的艳阳天。
安二舅站在自家院子里,抬头看着天色叹了口气,“再这样晴下去,只怕今年的米价却是要涨了。”石氏便在廊下应声答道:“那便多买些备着!总比连绵阴雨要好些,你莫忘了,那年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坊市北门关了多久?我们这些人又是天天在家不许出去,那番折腾才叫闷人。”
想起那一年朝廷下令关闭所有市坊的北门,又不许妇人上街,以为这样便可以让太阳露脸的奇怪做法,安二舅忍不住也笑了:“唐人做事有时的确古怪!”
琉璃的屋子里,七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给扇面上那幅织女图点上了最后一抹嫣红,又听到窗外父母的话音,轻声笑了起来,“正是呢,今日晴了,晚上才好乞巧。午后咱们就去捉喜子?”
捉喜子?想到蜘蛛那八脚乱动的样子,琉璃放下笔,摇头道:“我只怕还要出去,你若有闲就帮我捉几只吧,说起来,我这手女红,不乞也罢。”
七娘忙拿起那柄绢扇端详,点头叹道:“你的手若是不巧,哪里还有巧人儿?便是女红,你也学得比我当初快了不知多少,也就是练得少了些。”
见那绢面上的颜料慢慢干了,七娘便把扇子拿在手里,又对着铜镜照了照,美滋滋的道:“我就要这把了!”
琉璃笑着点头,她这次一共买了七柄素绢的圆扇,花了两天在扇面上都画了织女图,简笔仕女的图案并无太大区别,只衣服颜色不同,最后这柄是粉色衣裳,七娘果然一眼便看中了。
两人拿了剩下的扇子到上房,石氏果然也十分欢喜,知道家中女子人人有份,连十一郎的未婚妻子史九娘和出嫁的安五娘都有一柄,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挑了一柄青衣织女在手里摇着笑道:“这样好的扇子,我定要拿着多与人看看才好。”又挑了两柄让人给安五娘及史九娘送了过去。不多时,康氏与米氏也得了消息,过来各自选了一柄合心意的。
不到午时,五娘与史九娘各自又遣人带了回礼过来,五娘送的是一个小小的镂银圆笼香囊,散发着幽幽的芙蓉冷香,史九娘则回了一方绣着月破云出图案的绢帕。唐人无论胡汉都极爱熏香,身上屋里一时离不得,琉璃虽然日常对熏香并不上心,也忍不住把那个精巧的香囊挂在了身上,大家又评点了一番史九娘的手工,康氏米氏便没有回去,几个女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冷淘。
琉璃瞅了个空拉住康氏低声道:“嫂嫂,三哥何时会去西市的药材铺?我有事想向三哥请教一二。”
康氏奇道:“你是说那间小药铺?三郎轻易不会去那里,你若想买什么,不如去缬坊店找他,今日过节,他应当会在店里,你让他带你去就好。”又笑道:“今日嫂嫂还没给你回礼,你看中什么尽管挑去。”
琉璃摇头笑道:“并不缺什么,当真只是有事请教三哥。”
吃过午饭,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子,才各自回去准备晚上的瓜果供品、乞巧盒子。琉璃则带着小檀一路往西市走去。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分,在坊间道路上还有些树荫遮挡,一进西市大门,那股热浪夹着声浪以及脂粉香料的种种味道扑面而来,琉璃照旧被呛得眼前发晕,小檀则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扇起风来。
两人顺着商家屋檐的阴影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自家夹缬店,本想打个招呼就过去,那史掌柜却一步迎了出来,“大娘来得正好!”
琉璃不由一怔,史掌柜才道:“真是巧了,正有客人一定要见大娘,我刚想打发小伙计去找你。”
因为柳夫人的事情,琉璃这些日子闷头画花样,早已不大与客人打交道:怎么还会有人坚持找她?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是哪位客人?我可认识?”
史掌柜笑道:“是那位裴九郎!我也说过,你不再画花样,他说是另外有事。我想大娘或许会见他,也就没有格外推拒。”
琉璃心里一震,还未说话,小檀已叫道:“那位天煞孤星不是好久没来了么?怎么今日却来找人了?”
琉璃面无表情的看了小檀一眼,才对掌柜道:“我这就去。”
小檀悄悄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跟在琉璃背后往后院画室走去。
一眼看到站在案几旁边的裴行俭,琉璃只觉得略有些恍惚:他依然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浅色襕衫,清淡的神情也是一丝都没有变。若不是武夫人清清楚楚的告诉了琉璃,她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在过去的这两个多月里有过那样一番惊人的际遇。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福,“好久不见。”
裴行俭的目光在琉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微笑起来,“裴某早就该过来的,只是一直脱不开身,大娘一向可好?”
琉璃笑道:“托福。”一面请他落座,一面便吩咐小檀去外面买一壶冰酪浆过来。
裴行俭正襟危坐在榻上,默然片刻,突然郑重的欠身行礼,“多谢大娘。”
琉璃忙侧身避开,想了想笑道:“裴君客气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请裴君帮了我一个忙而已,裴君能有此番际遇,想来是天意如此。”正是把裴行俭上次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裴行俭不由怔住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裴行俭便问道:“不知大娘是何时知道此事?”
琉璃笑道:“也没几天。托我画屏风那人告诉我说,那屏风是送给圣上的,这才说起了裴君的事情。”
裴行俭忍不住道:“不知此人是……”看了一眼琉璃又抱歉的一笑,“裴某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