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月笑笑,没说什么,揽着我踩着石阶向会馆走去。
石凯办事儿就是稳当,在门口,他迎上来跟我说客人都到了,正在西厢喝茶,说完引着我们穿过前庭。弯弯曲曲的走了半天,别看这小院儿面积不大,结构还挺复杂。一路上,石凯带路,我俩在后面边走边聊。
“晚上别喝酒,一滴儿也不能碰。”我说。
“那得看你能不能替我挡住周希,他劝酒的本事你也知道。”
“他那人猴儿精,专挑软柿子捏,才不会跟我硬干。”在酒桌上,周希这小子就是一典型的大忽悠,喝的比谁都少,说的比谁都好,挺能耐的。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软柿子?”修月手搭我肩膀上,凉声问。
“某些情况下,”我笑出声,抬头看着他,“就算你酒量再好现在也不行了,周希可不得抓着这个大好机会使劲儿跟你干。”

“今晚他肯定不会。”

我沉默。如果就像修月说的,背后搞鬼的人是周希,那他面对修月的时候,确实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其实我特希望修月的结论是错的,周希还是以前那个周希,被好友出卖的滋味,我尝过,很伤。
还没走进厢房就听见周希爽朗的笑声。
一进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人,修月那厮优雅温文的迷人声音已经响起在耳边,“各位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来晚了。”
“哥们儿气色不错啊,小叶同志明显谎报军情,”周希放下手里茶盅大步迎上,跟修月对了对拳,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刘市长,修月你熟,这位我可得给你好好介绍介绍,她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叶司令的女儿,叶南,修月的发小儿。”
“幸会幸会,”刘元松热情的跟我握了握手,指指站在自己身边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儿,“这是我女儿,刘柳,在加拿大读书,刚好回来度假。”
打心底说,我最讨厌应酬,笑容不能少,气氛不能冷,话题不能断,筷子时时放,酒杯频频举,累。要是像今天这样儿,坐一桌子各怀鬼胎的,那简直就是煎熬。不过就算心里有万般烦躁,脸上也不能流露分毫,我侧头看看修月,只见那厮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完美的诠释了俩字儿,虚伪。看着他,我突然挺感慨,什么叫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活在同一个舞台上,扮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家,不过是繁华喧嚣的台布后那一方小小的休憩空间。休息好了,全副武装,照着剧本,继续登台。有的人投入,演得逼真,于是火了,成了角儿成了腕儿,譬如修月。有的人,剧本赋予了他们令人艳羡的角色,可惜,他们却不知感恩,拼命妄想着将舞台变成一个人的剧场。
今晚,周希让我很失望。
他表现得很完美,甚至说滴水不漏。席上,这对儿令业内人士头疼不已的黄金搭档你来我往的闲聊乱侃,气氛热烈,默契十足。他是个聪明人,能让修月视之为对手,本身就是种肯定。然而与聪明脑袋共生的,往往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理解,理解周希的动机,理解他心底对修月的那种矛盾扭曲的恨意。修月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对他比对任何人都厚待,可惜,我想也许正是这些,适得其反的促使了周希心底那些扭曲恨意的萌芽。修月白手起家走到上市公司总裁的位子,他的能干谁也无法否认,即便如此,他仍不敢说这一切完全出于自己的打拚,父辈的庇荫早在无形中渗进了他的生活。可周希不同,父母是普通的小学教师,对于业内闻名的地产金童来说,事业上父母能给他的扶持和帮助实在是微乎其微。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一个用自己不断的努力拼搏去赢得旁人的尊敬艳羡,一个却时刻提醒自己收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力求平易近人。两个人的想法做法都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可人心往往就这么微妙。
我曾跟修月说,平易近人本身就是一种孤高,你希望自己平易近人的同时,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对一般员工,这没什么,他们本来就在仰望你,你的平易近人,估计会让他们觉得挺受宠若惊的,说不定更加卖命工作更加心甘情愿的被你剥削。可是对周希这样的人搞不好就容易出问题。他很能干,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心思特别敏感,你这种平易近人,传递到他的脑子里,说不定会被自动自发的扭曲成一种高高在上的甚至含着挑衅的羞辱。长久下去,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得受影响,强强联手的组合,很难长久,这是人性决定的,很多时候人力无法改变。这一点,我清楚,修月更清楚。我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周希会带着在海天打出的名气突然跳槽,也许有一天他会分裂香港的分公司自立为王,也许,也许,他有很多的也许可以选择。可惜,事实证明,我的这些也许跟他的胃口相比,实在可笑的不值一提。他想要的,是扳倒修月,独霸集团,耗费心机步步为营的策划,为的是令修月永不翻身。他究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我没有修月那么清楚,可就在今晚,他的表现,让我原本报着的一线希望彻底灰飞烟灭。
完美的伪装,失了感情的点缀,终究只是画皮一张。直爽清亮的笑声,面对修月轻描淡写看似不经的撩拨,气势顿时溃散,很微妙的变化,在场大多数人可能根本毫无所觉。然而,再聪明的人也很难随心所欲的伪装情感。明明在笑,握着酒杯的手却紧紧蜷着,骨节泛青。明明在笑,那双一笑就弯的眼睛,却扯着僵硬的线条诡异眯起,里面强掩着的,是心虚和背叛。
这次的事儿让我对修月的看法有些改观。原本,我一直认为就一个商人而言,他是完美的,冷静理智有头脑,够狠够绝够无情,我理解他的做法,可打心眼儿里说,我无法认同。有时候,我觉得修月特别缺乏存在感,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漫不经心,让他看起来总是缺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我琢磨了很久才想通,他缺的,不过是俗人身上那几分入世迷眼的拘泥和无助。我得感谢周希,他把修月拉回了俗人的行列,他让我知道原来修月这厮在你死我活的商场上也会手软,也会犹豫,也会挣扎,也会痛苦。
一顿饭就在修月周希的互相试探,刘元松的作壁上观,林璐璐冯婕彼此间的明褒暗讽外加豪放女刘柳不停找话题跟展夜热情攀谈中圆满结束。当然,我填饱肚子的愿望也不幸的终结于帮修月挡酒,应付刘元松的过度热情,还有展夜偶尔抛来的莫名问询之中。说起来,我得感谢林璐璐,对付冯婕这种女人她比我有办法。
散席后,不等刘元松开口,刘柳就很大方的提议想试试世界级跑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展夜撇嘴笑笑,没拒绝,礼貌的跟众人告别,载着她疾驰而去。漂移确实很帅,只不过伴随着刺耳的引擎声,我明显看到刘元松的脸“蹭蹭”扯紧,估计替他闺女捏一把冷汗。
本来周希让我送冯婕回去,他跟修月一块儿请姓刘的去雪茄俱乐部休闲休闲。不懂给男人留面子就是这点好,一干人等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看法,就见冯婕往周希怀里一偎,抚着平板儿似的小肚子,很是哀怨的盯着他,言下之意很明确。根据我对周希的了解,他对女人很体贴,可有前提,私下里,人前他可大男子主义的很。冯婕大概这两年把时间都浪费研究衣服化妆品上了,尤其成功的挤走了正房儿,越发的拎不清自己的斤两。视线无意间从林璐璐脸上扫过,只见那小丫头片子静静站在人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心里有点犯嘀咕,看她今晚对刘元松分寸恰到好处的勾引,应该是一挺有心计的女孩儿,跟修月相亲那回的表现,可跟她今晚的水平不符,现在的小年轻儿,真是小瞧不得。我正感慨呢,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刷”的侧过头,冯婕正梨花带雨的晃着我胳膊,囊囊唧唧的说,南南,周希他们晚上出去,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我去你那儿睡吧。

我看看修月,他笑笑,扫了冯婕一眼,跟刘元松说,雪茄俱乐部有两盒极品古巴雪茄下个月初到,我已经订好了,到时候刘市长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过去试试。山顶那套房子早搞好了,你一直也没时间上去看看,今天正好到这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晚上就别下山了,我已经安排人把里面打扫干净了,热水都备好了。刘元松一听,明显的喜色染眉,当然没意见。周希眯了眯眼,没说什么。修月把我拉到他身边,手搭肩膀半靠在我身上,笑着说,上面有人等着,司机的房间也准备好了,现在直接上去就行。
冯婕听完,回到周希身边,静静站那儿。我伸手环住修月的腰,让他更舒服的靠着,这厮肯定累了,皮笑肉不笑的应酬一整晚,劳心伤神的活儿。临走前,姓刘的突然叫住修月,跟他说明天下午过去一趟,土地批文的事儿。话音未落,冯婕突然叫了声儿,荡悠在静悄悄的半山腰,格外刺耳!
我问她怎么了,只见她甩开被周希紧握的手腕,昏黄灯光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修月随意看了周希一眼,道了声晚安后跟我一起上了车。
下山的时候,林璐璐那辆银色的雅各始终没有跟上来。
回去的路上,修月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红灯前停车的间隙,我偏头看他,每次他都似有所觉般的转过头,跟我对视,神色倦怠,嘴角浮着极浅的笑。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有点难过,周希的事儿对他打击挺大。
“别想太多,反正都发生了。”我突兀的打破车厢里的沉默,硬邦邦的说,安慰人不是我强项。
“叶子,”他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声音沙沙的,有点哑,“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会怎么做?”
我有点诧异,“这问题可真够俗的,甭在那儿瞎琢磨,就算周希再能折腾,也没能耐把你逼到那一步。”说这话的时候,我声音有点抖,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角。
“如果到了那天,你会怎么做,回答我。”他声音淡淡的,却坚持。
“那就从哪跌倒的从哪爬起来,多大点事儿啊。”如果真有那天,我想我一定会在他身边,这种陪伴,无关爱情。
“有时候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也挺好,”他点了根儿烟叼在嘴边,我没阻止。
“叶子,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对你,我也绝不放手。”

没来由的,听了这话,我心里竟一暖,“只要你好好在意身体,那些事儿都不在话下。”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轻轻喷出口烟,乳白色烟雾顺着半开的车窗袅袅而散。
“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顺道去买点宵夜?”经过路边一间生意红火的小餐馆儿,户外支着的桌椅颇有点扎啤烤肉大排档的意思,匆匆一瞥,顿觉肚子空空如也。
“去四喜铺喝粥,想吃烤肉,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烤肉倒不着急吃,等你好了咱俩一块儿去。”我接的挺溜儿,简单的一句话,倒逗得他缓下清冷面色,笑意直入眼底,“咱俩?嗯,不错,咱俩,咱俩,”自言自语似的反复念叨,嘴角微翘,很漂亮,很让人心疼。
“行了,别嘀咕了,咱俩咱俩咱俩,就咱俩,听够了吧,想跟我一块儿去吃烤肉,先把胃养好再说。你现在给四喜铺打电话先订,到那儿拿了正好走。”
“就在那儿吃,拿回去温了味道差太多。”说完,他掏出手机,顺手熄灭了抽剩半截儿的烟。

“不行,你在车上等着,我拿了直接走,进去吃三折腾两折腾的得到几点?!”听他说话都软绵绵的,特没精神,四喜铺卖的是手艺,店面装修简单,连个包房都没有,这个点儿又是宵夜高峰期,他坐那纯粹自找罪受。
“随你,”他没坚持,懒洋洋的拨号,“你不是最爱生滚鱼片粥,带回去可就没法喝了。”
“我喝什么都行,点你能喝的。”
“那你跟他说。”电话接通了,他把蓝牙耳机塞进我耳中。
“一个中煲红枣百合山药粥,我大概半小时到你那儿。”接电话的是老板娘,我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没多废话,挂断,拿下耳机丢给他。
“我不爱吃山药。”他收起电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你不爱吃的东西多了去了。”真没见过男人这么挑食的,只能说,人无完人。
“叶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嗯?!
这个问题,够突兀,够直接。
“为什么?”其实我还真挺好奇。
“想知道?”他低笑,挑着尾音故意吊我胃口。
“不说拉倒。”我没好气儿的哼哼。
他又笑,出声儿的那种,挺清亮。
我的心情指数随之上涨,“没事儿多笑笑,别总冷着个脸,小心老了得面瘫。”
“展夜对你有意思。”

这都哪跟哪!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问。
“你知不知道辰星的投资人是谁?”
“这两个问题有关系?”
“这人你熟着呢,别那么珍惜脑细胞,偶尔也拿出来用用,总攒着该发霉了。”

“我记得楚尘的帐户资金进出一直很频繁,不过我没问过这些进进出出的钱都干什么用了。”
“傻样儿,日子这么过婚姻不玩儿完才怪。”
“打住,别叉开话题。”
“你不都说出来了。”

“你别告诉我楚尘是辰星的投资人。”
“嗯。”
!!
“江舟知道吗?”
“他会不知道吗?”
“楚尘是他的摇钱树,他会由着楚尘自立门户扶持新人?”
“江舟心里明镜儿似的,他跟楚尘的合同还有几年到期?”
“你会不知道?”我白他一眼,“两年。”
“嗯,这两年楚尘还在他的掌握之下,辰星就算发展再迅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跟皇天一较高下。两年后,辰星娱乐在楚尘和展夜的折腾下有点规模了,楚尘的合同到期了,江舟也是时候坐收渔人之利了。续不续约无所谓,他的目标是辰星,收购辰星。”

真黑!我在心里大骂江舟,“他凭什么那么肯定楚尘会把公司转让!”
修月笑笑,“从生意人的角度出发,他肯定已经为楚尘准备好了一个令人难以抗拒的价码,江舟的手段多的很,恩威并施,胡萝卜大棒,他擅长着呢。”
“真是…”我恨恨咬牙,“冷血黑心的奸商!”
“看你激动那样儿,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跟小孩儿是的,”修月往后调调座椅,跷着二郎腿儿,一派悠闲,跟刚才的冷淡判若两人,“不用担心,虽然江舟的算盘打得挺好,不过这次恐怕要失算了。”
“嗯?”
“辰星娱乐是股份制,法人代表是林雪,不过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属于楚尘,并且,全都登记在你名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经过十字路口,拐弯儿,我手一滑,方向盘打过了,差点冲上人行道。猛的刹车,突觉胳膊上暖暖的,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扣住我,稳稳的,让人安心。
“很惊讶?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挺惊讶。”他说。

我咬着嘴唇,沉默。打正方向,继续上路。
“你俩这日子过的,活脱脱地下工作者,飙着劲儿的比谁更隐晦,什么事儿打死了也不直说,你咬牙坚持了这么些年,可真够不容易的。”修月靠回座椅,特调侃的语调,却透着掩不住的倦意。
我脑子乱成一团,“干嘛突然告诉我这些?”
“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什么意思?”
“反正你早晚得知道,早解决早利索,你也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解决?”把股权转回楚尘名下,然后…
“我知道这事儿之后,对楚尘那小子的看法倒是有点改观。”
我再次沉默。
“明星红不了一辈子,总得有点稳当的营生照顾两个人下半辈子的生活。”
“别说了。”我阻止,不想再听。
“他闷你粗心,愣是把好日子过歇了,怪不得别人,没资格后悔。所以,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收尾,不是回头。”
“我不想听!”下意识踩下油门,时速表的指针飞速转动。
“叶子,”他声音低下来,有点飘,“如果你回头,我不会原谅你。”

修月的声音在耳边晃荡,我只觉鼻子泛酸,眼睛发热,心里堵得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齐齐上涌。
“干嘛说这些?”我强做笑颜,“你不是特有自信,对我势在必得么?”
“嗯,我对自己有信心,可对你没信心,”他语调上扬,微带笑意,刚才那一瞬间的唏嘘落寞,似是幻觉,“看你一天到晚傻不啦叽那样儿,难保不会被这些事儿感动,脑门儿充血的跑回去再续前缘。”
“你…”我哭笑不得,“行!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恨不得楚尘立马出现在我面前!让楚建国见鬼去吧,我还就乐意喝着西北风儿跟楚尘手牵手的破镜重圆!”
“不错,说的挺激昂,”他鼓掌,接着抬手捏住我腮帮子,真捏,下手挺重,肯定得红。我拍开他,龇牙咧嘴的抗议,“这是人脸不是猪脸,你悠着点招呼。”
“还知道疼,”他又掏出根儿烟点上,“我早晚得被你这股撞了南墙不回头的愚勇给气死。”
“呸呸呸,”我条件反射般,“少死啊死的,没听说过,祸害活千年。”
他听完,哈哈的笑,虽然声音有点哑,不过眉飞色舞的,挺高兴。
我皱眉,“行了,嗓子跟破锣一动静儿了,别说话了,歇会。”
车厢静悄悄的,我打开CD,神秘园的曲子,节奏柔和舒缓,抚慰人心。约摸又开了十多分钟,四喜铺那朴素的招牌出现在视野中,减慢车速缓缓停在路边。修月闭着眼睛,呼吸起伏平缓,睫毛微颤,很安宁的样子,睡着了。我轻轻打开车门,悄悄蹭下车,关门的时候,他好像眨了下眼。
掀开竹帘走进铺子,不大的厅里支着十几张原木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挺闹腾。我走到柜台前,老板娘正在结帐,一抬头看见我,热情的招呼,扯着嗓门冲厨房喊,老头子,小叶的粥好了没?!嘈杂中,洪亮的答话,等七八分钟!每次看到这对儿敦厚朴实的外地夫妇,我都觉得特羡慕。不大的铺面,红火的生意,平淡温馨的相守,这种忙碌的生活,简单的爱情,很多人大概一辈子也没福气享受。老板娘收完钱,带着我走到墙边的一张小圆桌边,摆上杯酸梅汤,让我坐着稍微等会儿。我跟她说不用招呼,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忙吧。老板娘应着,又跟我唠了几句家常后,转身回到柜台里继续收单结帐。
喝着老板的密制酸梅汤,挺解暑,微酸微甜的清凉传遍全身,很舒服。
“爸爸,叶阿姨…”软软嫩嫩的声音透过喧嚣飘进耳中,“乐乐?!”我扭头,打量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小男孩儿,胖嘟嘟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额头缀着层细密的小汗珠儿。
身材高大的齐小北在人群中挺显眼儿的,他朝我走过来,我捏捏乐乐的小脸儿,起身跟他打招呼。
“带着儿子来吃宵夜?”我对他印象不错,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孩子不容易。
“乐乐不睡觉,吵着要喝这里的水果甜粥,没办法。”他抱起儿子,笑着说。
“阳阳没跟你一起?”
“他在外面,跟修月说事儿。”
“修月醒了?”
“我们刚停好车就看见他从车上下来。”
“乐乐,来给阿姨抱抱好不好?”乖巧的小孩儿,讨人喜欢。
乐乐眨巴着大眼睛,看看他爹,又看看我,犹豫了一小下,轻轻点头,冲我张开短短的小胳膊。
“他挺沉的。”齐小北笑着把他塞给我,小孩儿身子骨就是软,感觉真好。
“小叶,你的粥好了!”老板娘的大嗓门打断我的享受,悻悻的放下乐乐,“那我先走了,有空常联系。”
“这周末有空吗,”齐小北叫住我,“乐乐四岁生日,趁这个机会正好跟朋友聚聚,修月也来。”
我想了想,周末没什么事儿,“行,没问题,乐乐喜欢什么礼物让爸爸打电话告诉阿姨,好不好?”
小孩儿抿着小嘴儿笑了笑,点点头,挥着小胖手跟我再见,真窝心。
走出铺子,看见修月倚在车边跟展阳阳聊的正热。见我过来,顺手接过粥放进车里,“走了,周末见面再说。”阳阳点头,随便跟我打了个招呼,径自转身离去。拽小孩儿,真不可爱。
回去的路上,修月问我晚上在哪睡。我想了想,说回家睡。他听了,淡淡“嗯”了声,接着让我把车直接开回我住的地儿。我纳闷,他说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自己开车走。我说不行,我不放心。他说我没那么虚弱,开车回家这种事儿都干不了那不废了。我挣扎了下,没坚持。
到我住的公寓,停好车,他陪我上楼。走出电梯,我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他说不用,累了,回家睡觉。我嘱咐他把粥热着喝完再睡,他很是敷衍的点点头,让我洗个澡早点睡,然后转身要走。我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他,他愣了下,止住脚步,却没回头。我犹豫了会儿,轻轻从后面抱住他,脸贴着他削瘦的背,喃喃低语:给我点时间,让我收尾。他静立原地,沉默。半晌后,淡声道:叶子,别让我失望。然后拉开我胳膊,一个人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