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晏嘴角溢出一抹轻柔的微笑,“有的是时间让你住。赶紧去洗澡吧,一会儿医生要过来。”
小冬一听,立马行动起来。虽然克里斯把这个享誉世界的骨科权威的医术批到得一文不值,可在敬业方面,他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小冬收拾妥当返回卧室的时候,看到二哥正在跟一个矮胖的外国老头激烈地争辩,看那架势,要是再争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暴力相见了。
他们说的是法语,小冬一点儿都听不懂。她正想过去劝二哥不要太激动,却听见阵阵门铃声响起。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出去开门。
冤家路窄。
冯丹施施然到访。二人看到对方时,彼此的眼中都满是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儿?”冯丹咄咄逼人地质问。
小冬皱皱眉,泰然自若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少晏哥呢?”
“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冯丹闻言,推开她,径自冲进门,准备直奔卧室。
小冬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冯丹甩开她的手,颇为不屑地瞪了她一眼,“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小冬的语气忽而放软,“就算是我求你。”
“求?”冯丹大感意外,沉默了片刻,转身跟她一起走进客厅。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时间宝贵。”冯丹坐在沙发上,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眼睛里闪烁着侵略性的光芒。
小冬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出声,直入主题,“冯丹,不管以后的日子还有多长,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二哥了。我知道这很过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的自私,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最后的请求。”
“你疯了吗?”冯丹嗤笑,”绝对不可能,该走的人是你!当初在机场是你自己主动放弃的,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小冬抱着柔软的绒毛抱枕蜷缩在安乐椅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冯丹眼睛里光芒更盛,口气愈发尖锐起来,”孟小冬,你真是太可笑了!我凭什么要把少晏哥让给你?我的爱情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不管少晏哥的身体怎样,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只有我才有这个权利!就算少晏哥隐瞒了他的病,如果你真的爱他,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地把他从我手上抢回去!你没有那么做,你退缩了。在这场爱情的战争中,你输了,你不战而退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把自己的胜利果实拱手相让?实在是太荒谬了!”
小冬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坐着。
冯丹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屑地道:“怎么,你准备用这种楚楚可怜的懦弱姿态来获得我的同情吗?很可惜,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靠眼泪博取关爱的女人!孟小冬,你聪明的话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不要再惹少晏哥心烦!”
听她说完这些,小冬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丢下手里的抱枕,离开安乐椅,缓缓走到冯丹面前。
冯丹仰头望着她,一脸冷笑,“你的眼泪呢?收起来了吗?真遗憾,我还以为会看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弱面孔呢。”
小冬不理会她的讥讽,平静地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答应?”
“切!”冯丹刮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了半晌,随口道,“你在求我吗?既然求人,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吧?这么高高在上地站着,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小冬听完,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
冯丹顿时惊呆了…
小冬面色淡然,目光却坚定得令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冯丹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没有眼泪,没有动摇。就这么静静地跪在这里,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已经不再重要。她渴望的,她希冀的,只不过是一段不知会在何时终结的爱之旅程。
“我求你,求你把二哥还给我…”
冯丹的脸色不断变换,眼睛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她知道,这一次,小冬的决心,她已无法战胜。
临走前,冯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孟小冬,你这辈子都给我记住,你的爱情,是我施舍给你的!”
“冯丹,谢谢你…”
孙少晏悄悄走回卧室,但医生仍然没有放弃对他的劝说。他静静地坐在床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身上如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剧痛仿佛已经过去,脑子里塞满了小冬那淡定而坚决的一晚。脸上似乎有两道温热的液体滑过。滴落,很快渗进地毯,不见痕迹。
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身,用尽体内所有残余的力气,微笑着走到医生面前,“上周律师来过,我已经把所有试验这种药物所需要的文件都签好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是我的主治医生,我的病情你最清楚。我有权利为自己做出选择。”
医生面色铁青地摇摇头,“昨天你注射的剂量就已经严重超标,我绝对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孙少晏的身体摇摇欲坠,止痛药物早己无法压制的痛楚排山倒海般疯狂地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喘息着,虚弱不堪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决定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还有,我最后的请求是: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医生一听,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嗒里啪啦的法语连珠炮似的从嘴里飞了出来。
然而,不管如何的阻挠,都无法改变孙少晏的决心。他呵护在身后的女孩终于长大了,以后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里,她一定也能坚强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能留给她的,只剩回忆——最美的回忆,浪漫之都巴黎,这个无雪的圣诞。
既然不能走到永远,那就让这段无果的爱情终结在一个…最绚丽的瞬间。
小冬回到卧室的时候,医生正沉着脸在孙少晏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注射针剂。她担心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擦掉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二哥,很疼吗?”
孙少晏笑眯眯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你赶紧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医生允许吗?”小冬不放心地问。
“当然。”
“我又听不懂法文,谁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打完针,孙少晏放下衣袖起身揉揉她的脸,“傻丫头,这种针剂最近刚刚应用于临床,听说对我的病很有效果,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小冬听他这么一说,内心不禁一阵狂喜,“真的啊,二哥你脸色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苍白了!太好了!”顾不得医生还在场,她兴奋地跳起来把二哥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笑着滚成一团。
欢快清亮的笑声,掩盖了一切,包括医生临走前那声沉重而沮丧的叹息…
站在车库门前,孙少晏非常震惊地看着小冬,“你刚才说什么?”
小冬揽着他脖子,得意洋洋地道:“我说我来开车啊!就算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也绝对没有好到可以开着车带我四处溜达的地步!”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来巴黎之前,展阳阳对我进行的速成教学。” 小冬边说边仔细地帮他围上围巾。
“展阳阳?”孙少晏微感意外,“他为什么会教你开车?”
小冬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抖抖肩膀,把他推进车里,“说来话长了,你走了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等以后我一件一件地慢慢跟你说。”
孙少晏坐进副驾驶位,看着她娴熟地打火挂挡,脸上意外之色更浓,“你学了多久?”
小冬得意地大笑,“哈哈,其实真正的地狱学车历程只有一个礼拜!”
孙少晏闻言,正在拉安全带的手顿时抖了抖,“你要是不放心我开车,我打电话叫出租车好了。”
小冬侧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信心十足地道:”二哥你放心,连叶南都说我现在开车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你看,我有驾照的!”说着,她探过身子,从包里掏出那张展阳阳送给她的临别赠礼。
“怎么又扯到叶南了?”孙少晏拿着那张国际驾照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应该是真的。
小冬顾不上解释,壮志满怀地踩下油门,车平稳地驶出车库。
孙少晏啧啧称奇,“展阳阳倒是很有两下子,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把你这个小笨蛋培养得如此专业,我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小冬想起自己学车时的那些粮事,不禁脸红不已,“二哥,你都不知道,我第一天学开车的时候,还以为要左脚踩刹车右脚踩油门呢,展阳阳差点被我气得跳车。”接着,她详详细细地把自己那段痛苦学车的日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孙少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红润无比。
小冬看他这么高兴,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终于悄悄落下。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小冬一听,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看路看路,别看我,”孙少晏拍拍她的脑袋,极快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对了,就算你会开车,巴黎的路你认识吗?”
“这个啊…”
小冬更得意了,”我早有准备!在来之前,我已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巴黎市区的地图了,加上车里的GPS导航,绝对到哪儿都畅通无阻!”
孙少晏眉口间染着浓浓的畅慰,笑得更加开怀。小冬真的长大了,他已经…了无牵挂。
巴黎战神广场上,人流如织,多半都是外国游客。天色已临近傍晚,这里是他们今一天行程的最后一站。
今天,孙少晏带着小冬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美食、美景,他能给她的,只剩这些。小冬一次次要求回去,他一次次笑着拒绝。
坐在长椅上,孙少晏疲色渐浓。他吩咐小冬去买咖啡,趁着短暂的间隙,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玻璃瓶,掰开密封的瓶口,仰首把里面淡黄色的液体吞了下去。
远远地,他看到小冬兴高采烈地端着两杯咖啡跑过来…
他微笑地凝视着她欢快的身影,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二哥你累不累?我都说不要来了嘛,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小冬把热热的咖啡杯放到他手里,担心地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
孙少晏双手握着咖啡杯,笑着道:“我今天一次都没发作,看来那个药的疗效确实不错。”
“真的吗?”小冬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忍着不告诉我”
“傻丫头,真发作起来就算我想忍也是忍不住的。”
小冬闻言顿时难过起来。她放下咖啡杯,伸出双手覆在他手上,幽幽地道:“二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要穿着你亲手设计的婚纱,跟你…结婚…”
孙少晏心底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脸上却绽放着足以将夜色融化的温柔笑容,“求婚这种事,似乎应该是男人来做。”
小冬眨巴眨巴眼,凑到他面前,“二哥,那现在我把这个机会还给你,我要你向我求婚!”
“我还没买戒指。”孙少晏亲了亲她鼻尖,“不如等明天…等明天我带你去买。”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抑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美丽的谎言…是他能给小冬的唯一承诺…
“真的吗?”小冬兴奋得跳起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DV跑到不远处,跟一个外国游客比划了半天,对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欣然跟她一起走过来。
“二哥看镜头,一定要笑得灿烂一点!”小冬紧紧偎在他身旁,冲着镜头绽放出自己最幸福的笑容。
孙少晏把她揽到怀里,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小冬兴奋地对着镜头大喊,喊着他们今天的约定,喊着她对他爱的誓言…
“二哥,你也说几句好不好…”小冬晃着他的胳膊,像只耍赖的小狗般哀求着。
孙少晏轻叹一声,终于面对镜头,留下的,却只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冬沮丧地收起DV 。今天一整天,二哥对拍照和录像都持完全不合作的态度。
“傻丫头,明天买完戒指后,你想怎么录都可以。”孙少晏觉得自己的演技,在生命终结之前,越发的逼真起来。
“太好了!”小冬扑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二哥,你要是敢说话不算话,我就会恨你一辈子的!”
“这个惩罚太轻了…”孙少晏把头埋进她肩窝里,幽幽地道,“如果我食言了,你就一辈子不再想起我,好不好…”
小冬心底倏然蹿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拼命地摇着头,“二哥,你不会食言的,你一定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
“嗯,不会。刚才那杯咖啡太苦了,你去帮我重新买一杯。”
“好。”
孙少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小冬随手放在那儿的DV ,打开刚才录下的视频…
天已黑透,风渐渐冷了起来。在小冬拼命阻拦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二人登上了埃菲尔铁塔最高层,站在二百七十四米的高空。
“二哥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脸色真的很不好。”站在巨大的观景台上,小冬丝毫没有俯瞰巴黎的心情,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晕,直接扛走。
“小冬,比起仰望天空中绽放的烟花,我更喜欢俯瞰夜色里的万家灯火。”
“二哥,我求你了,以后你想来看多少次都可以。现在我们回去吧,我也玩累了。”
“巴黎的圣诞是灯的海洋,过了今晚,就算站在埃菲尔铁塔上,也看不到这种比烟花更绚烂的美景了。”孙少晏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在欧洲念书时,我一直有个心愿…”
小冬不解地仰起头,静静望着他。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带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站在这里一起欣赏夜色下的巴黎圣诞…”
妹妹…小冬脸色一白…
“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孙少晏长舒一口气,手轻轻从胸前垂落,松开,身体慢慢倒下…
不可能,不可能…
小冬拼命地摇着头,她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
二哥说那种药很有效果,二哥说他今天一次都没有发作…
二哥今天一张照片都没有跟她一起拍过,二哥说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拍的…
二哥说他一定不会食言的,他们的戒指还没有买…
二哥明明在微笑着…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为什么身体会越来越冷…
站在埃菲尔铁塔顶端,俯瞰着世界上最浪漫的夜色,二哥为什么连一个吻都不肯留给她…
十二月二十六日零点十三分,孙少晏的心跳停止。
在心跳停止前的那个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悄然滑落…
尾声 我们的幸福
(回忆,是延伸的永远,无须缅怀)
没有人想到那场别离会来得那么突然。
二十九岁,是一个令人无法与死亡联系到一起的年龄。当齐薇正计划赶在新年之前去巴黎探望他们的时候,当李木鱼准备好新年礼物要去祝福他们的时候,当展阳阳决定去巴黎继续他未完的环游世界之旅的时候,一切,都匆匆结束。
孙少晏留下了遗嘱。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下的。内容很简单,所有的存款都留给母亲,房子股票和车留给妹妹小冬,过户手续早已经办妥。当律师宣布完毕时,在场之人皆黯然。他连遗嘱都留得这样简短,没有一句多余的内容,一如他结束在二十九岁的短暂人生。
当亲人朋友在心里挣扎着,煎熬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冬时,她却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巴黎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每个月都会打一通电话回家报平安。每一次,只有一句话:妈妈,对不起,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又是一年的圣诞节。这个圣诞,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
D市下起了大雪,齐薇早早就离开了公司。今晚公司有Party,她却提不起一点心情。
小冬已经整整一年没有露面,周末抽空去探望孙少晏和小冬的家人,渐渐成了齐薇生活里的习惯。她知道小冬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她知道小冬一直是平安的,这就够了。
这一年里,小冬的妈妈从齐薇嘴里得知了小冬隐藏在心底的一切秘密。她没有想到,她孝顺乖巧的女儿,竟然经受过那么多的打击和挫折,甚至还曾经徘徊在自杀的边缘。原本,她对小冬是不谅解的。不谅解她对孙少晏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更不谅解她因为孙少晏的死而抛弃了一切。可随着齐薇的诉说,她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她只希望小冬能快快回来。只要看到她健健康康地活着,她什么都可以不再强求。
这一年里,还有一个人,也是小冬家里的常客。
李木鱼的父亲在德国接受治疗,病情渐渐稳定。已经丧失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身体机能却日益好转。能无病无痛地活在自己最留恋的那段岁月里,对孤独的老人而言,也许是一种幸福。
李默在德国读书,经常陪伴在老人身边,李木鱼再次把自己的事业转移到了国内。教书是他的兴趣,D大自然不会拒绝如此的人才返回校园。闲暇时间,他成了小冬姥爷最佳的棋友。若是每周不跟李木鱼下上几盘围棋,总会让小冬姥爷觉得寝食难安。原因很简单,因为李木鱼总是能以半目之差赢得他老人家浑身不爽,他从不避讳在小冬的家人面前提起小冬,却从来都不着痕迹地绕开那些敏感的话题。
这一年来,展阳阳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地球。不论他走到哪里,总会随身带着电脑,QQ上那个呵呵傻笑的头像,却永远是灰暗的不在线状态。
在得知孙少晏死讯的那一瞬间,展阳阳就知道,那个干什么都有股子执著的傻劲儿的笨女人,会选择自己躲起来疗伤。小冬是他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一,正因为少,才显得尤其珍贵。他知道小冬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竞有多大,他知道孙少晏留给她的资产已经让她无须再向李木鱼贷款来完成自己的旅程。他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跟她相遇。所以,这个圣诞,他来到了巴黎,来完成自己一年前未完成的那次旅行。
今年的巴黎圣诞,依然无雪。
华灯初上,埃菲尔铁塔最高层的观景台上,两个气质出众的东方男性并肩而立。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
“我已经猜到你会来了。”
“理由?”
“这一年你绕着一世界到处跑,一直没有小冬的消息,以你天才的智商,一定会到这里。”
“切!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以为你早已经放弃了。听齐薇说,你每次去小冬家不是陪她姥爷糟践琴棋书画,就是伙同她爹祸害花鸟鱼虫,朋友的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见小冬,她今晚不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知道,少晏不会希望她再次踏上这里巴黎浪漫的圣诞之夜,是少晏留给她最后的回忆。回忆,是延伸的永远,无须缅怀。”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来,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欣赏夜色?”
“悼念故友。”
“…”
“小冬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伤害,我也该用我的方式去追回爱情了。我想,这是我对少晏最好的悼念。”
“他在天堂里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气得吐血。”
“是吗?我倒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像要吐血。”
“李木鱼!你不要太嚣张,当心我横刀夺爱!”
“阳阳,想见小冬的话,就跟我来。”
新年新气象,连书店里都挤满了人。
巨大的宣传海报上,唯美、清冷的月色,以及与这意境完全不匹配的作者大名——“砧板上我比猪更勇敢”赫然在目。
坐在海报下举办签售活动的是近一年来在网络上崛起的新锐派写手——猪勇敢同学。真名他本人拒绝透露。
猪勇敢是终点网站上热捧的玄幻小说写手,然而真正令他声名大振的,却是短短半个月内出现在各大书店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一本都市爱情小说——《城外的月光》。
前来签名购书的读者都对作者的年龄感到震惊。
记:清问你为何要突然从玄幻转型来写都市爱情?
猪:受人所托。
问:是什么事情激发出了你的创作灵感?
猪:真实的生活。
问:这么说你创作的故事是以真人真事改编的?
猪:不是改编,是真实再现。
问:你是从什么渠道获取这些素材的?
猪:有个女人在环游世界的旅行中,不定期发给我的录音自述。
问:就是你书中的女主角吗?
猪:这很明显。
记:请问读者最喜欢的男主角最后去世了,是为了煽情而特意加上的吗?
猪:你觉得他死得很煽情吗?请不要亵渎他们的爱情。
问:…最后一个问题,很多读者都反映对本书的开放式结局感到很遗憾,难道你没有考虑过写个续集,给女主角一个明确的归宿吗?
猪: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很希望她赶紧定下来。
记:…最后最后一个问题,本书的女主角委托你把她自己的故事写成书,是为了纪念自己那段短暂的爱情吗?
猪:爱情的短暂与否,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我更希望你能把他们定格在埃菲尔铁塔上的那一幕,理解为永恒。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小爸说的,登出来的时候请标明著作权所有人。谢谢。
春节前,小冬风尘仆仆地回到了D市。
久违的团圆,家里老少三代欢聚一堂。《城外的月光》就摆放在书桌上。
小冬刚进门,就被妈妈狠狠地搂在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一年的分别,那些悲伤,那些思念,统统在妈妈的泪水中变成了重逢的喜悦。
“小冬,书妈妈看了,全家都看了。妈妈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就好…”
“什么都知道了?”
这次的重逢又是短暂的。刚过完年,小冬就收拾起行装,再次离开。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躲起来收拾悲伤。行囊里,装着《城外的月光》。那本书里,承载着她所有的过去。这次的离去,是为了寻找新生活的开始…
为了二哥,她必须微笑着,坚强地,连同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小冬重新开始了工作。新的工作地点,就是那所比她老家更偏远的山沟里的希望小学。她在那里找回了自己的理想,找回了自己的笑容。那本《城外的月光》陪伴着她,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后。
十二月初,小冬返回D市,参加了省先进教育工作者表彰大会。
她是获奖人之一,四年内,她帮助三十五名失学儿童重返校园。四年内,她所带的班级有三人在全国小学生英语演讲大赛中获奖,五人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取得了优异成绩。
令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是,四年前,这所位于偏远山区的小学还是-名教师,五间教室,三十几个学生的待困单位。小冬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感谢了很多人。
没有叶南“宝贝基金”的援助,她无法让那么多失学儿童重返校园。
没有李木鱼隔三差五加班加点的编外辅导那么多孩子,仅凭他们三个教师,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孩子送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舞台。
没有展阳阳时时兴起的探访,那些孩子又怎么会有机会展示出令评委都倍感震惊的标准美式英语?
这些人,无论她说多少句谢谢,都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
这四年里,小冬收获了很多。山区艰苦的生活把她磨炼得更加坚强。夜深人静,自己独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城外的月光》时,眼泪也不再像开了闸的水坝般倾泻而出。
每当看到那巴黎的一夜,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疼。可渐渐地,她学会了在这种疼痛中寻找慰藉。渐渐地,她感受到了二哥在那悲伤彻骨的离别中,留给她的最深沉的柔情。
这四年里,李木鱼经常会出现在她身边。简单的聊天,纵情的谈笑,从未强求过她分毫。可他带给她的关怀,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小冬参加完颁奖大会,准备回家好好陪妈妈住几天。
得知她进城的消息,家里一时间高朋满座。妈妈跟三姨兴高采烈地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齐薇拉着她问长问短。姥爷非常郁闷,今天李木鱼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不再手下留情,连续三盘都把他老人家杀得七零八落。
其乐融融的晚宴,大家吃得尽兴,聊得开心。吃完饭后,齐薇说她还有事就先走了,姥爷正想拉着李木鱼收复失地,不意他却率先开口,“阿姨,我跟小冬出去一下。”
小冬正茫然着呢,妈妈已经把外套、皮包统统塞到了她怀里…
走出楼门,李木鱼问小冬冷不冷。她摇头,说自已已经被山沟子里的寒风磨练得刀枪不入。李木鱼笑了笑,说既然不冷的话就不开车了,晚上吃得有点多,权当散步。
“今年圣诞节,D.G.有一场庆祝公司成立五十周年的时装发布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冬低着头,盯着地上覆着的薄雪,淡淡地道,”同时也是纪念二哥去世五周年的慈善演出…”
“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小冬默然。二哥已经走了五年了。昨天马汀给她打过电话,说在时装发布会上压轴展出的,是一套二哥从未公布过的作品。
“小冬,李默已经上大学了。”
“嗯,我听阳阳说了,教授都很欣赏他。”
“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是啊,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
“他说在我成功把你拿下之前,他坚决不谈恋爱。”
“嗯…啊?”小冬被他毫无征兆间丢出的炸弹给炸蒙了…
“五年,第三次机会的有效期。”
小冬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是五年未曾碰触过的话题,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忘记少晏,我也从来都不认为你能忘记少晏。我给了你五年的时间,不是让你忘却,而是让你习惯,习惯另一种方式的爱情。”
另一种方式的爱情…
小冬心里不断涌出这五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开始的一年,他知道自己一直跟李默保持联系,却从来不问,不找,只是替她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之后的四年,她在山村里试图用忙碌来学会忘记,他却总是在她最沮丧最寂寞的时候出现,陪她聊天,聊她最思念却又最不敢碰触的人…
他说忘一记是一种欺骗。四年来,他用自己的方式帮她留住了内心深处最不想忘记的人…淡化了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伤…
“小冬,其实迈出这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D.G.盛大的慈善秀,在圣诞节的夜晚拉开了帷幕。
冯丹是今晚的主秀模特之一。五年的时间,她在巴黎闯出了自己的天一下。她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现在享受着的,是她应得的成功。
台下,叶南和齐薇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聊得热络。话题的焦点却完全不在T台上还在展出的缤纷时装。
“小冬今晚没来?”叶南问。
“我也不知道。走秀开始前,我在后台看见马汀正低头跟李木鱼密谋。我一走过去,他俩立马闭嘴了,肯定有阴谋。”
“我听说今晚会展出少晏生前留下的一套作品。”
“没错,都是马汀一手策划的。他口风特别严,什么都不说。”
这时,坐在一旁的修月不紧不慢地道:“三十六岁,是个适合结婚的年纪。”
叶南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她凑到修月耳边,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当年你在台上跟我求婚的时候,好像也是三十六岁…”
“开始了开始了…”齐薇兴奋地低呼…
会场里一片寂静。
绚丽的灯光色调渐渐柔和,营造出满室温馨。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T台出口处…
人未见,声先至…
“小爸,为什么是我先出去?通常来说,应该是在你求婚的那一刻,我从容不迫地闪亮登场,华丽优雅地献上你们的结婚戒指…”
“我也没办法,谁让她盯着那套婚纱发呆发得太久,耽误了时间。”
“你应该感到荣幸,我给你这个机会去展示你英俊的脸蛋和高挑的身姿。”
“切,我不稀罕!阳阳叔叔,干脆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那个笨蛋女人究竟准备盯着它看到什么时候!李默,我们走!”
“哈哈,收到!”
当两名身着铁灰色时尚修身礼服的英俊男士走上T台的时候,观众一早已经因为刚才那段无厘头的对话笑翻了天。
展阳阳礼貌地从主持人一手里取过话筒,笑咪眯地对台下观众说:“在这里,我需要为各位解释一下压轴礼服迟迟不能登场的原因…”
此言一出,笑声顿止。
“担任压轴秀的两位模特,在配合上出现了小小的问题。男模特有五年的时间,去说一句话,可他没有说。女模特有五年的时间,去思考一件事,可她没有想。所以,男模特破釜沉舟般在上台前说了那句话,所以,此刻女模特正在用极为宝贵的时间来思考她五年来都没想过的问题,以上…”
李默已经在台上笑得前仰后合…
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伴随着阵阵热烈的掌声。
“小冬,准备好了?”
“嗯。”
“确定?”
“嗯。”
“声音太小。”
“我…确定!”
压轴秀的模特终于缓缓走上T台。观众还未来得及欣赏这套天才设计师唯一的遗作,现场的灯光倏然间全部熄灭…
观众席里爆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以为是电路系统出了问题。
几秒钟后…
悬挂在T台上方的巨大投影屏缓缓亮了起来…
当看清屏幕上那张笑意融融的面孔时,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小冬,我答应过你,要给你设计一套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婚纱。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穿着我亲手为你设计、为你缝制的婚纱,站在了木头身旁。当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他许诺给我的时间是五年。小冬,五年的时间,有他陪在你身边,我相信当你再看到我的面孔时,就算流泪,也是幸福的泪水。幸福,就是我赋予这套婚纱的含意。小冬,二哥祝你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