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双目黑得望不见底,白盈玉看着他,心中甚是感激,感谢的话却也不愿再说。
他的心中也是关心着尚在牢中的师弟吧?可他却未冷嘲热讽,或是出言逼迫于她。她想,也许那副冰雕石铸的外表之下,实则是个谦谦君子。
如此行了五、六日,这日到日昳时分,已到了张家店,距离开封已经不远。虽然有宁晋在,可以叩开城门,但因怕夜里赶路平白地再生出意外来,众人遂决定在张家店先住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再进城不迟。
张家店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镇,全镇上也只有一家客栈,萧辰等人别无选择,只得进了客栈,随意点了几个菜。
萧辰在家便甚是讲究,此番出门在外,虽然已经事事将就,比在家时好了许多,但还是催促着莫研将店小二摆放好的碗筷拿去再洗一遍。
“顺便连我这份也洗了吧。”宁晋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朝莫研方向一推,笑道。
莫研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白盈玉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店小二听见她一口吴侬软语甚是温柔,转身奇道:“姑娘可是从姑苏来的?”
莫研还未来得及阻止她,白盈玉不疑有它,已点了点头道:“是啊。”
“这可就巧了,有人在此地等了姑娘两日呢,说是姑娘的亲戚。”
第五章 暗夜同行
“我亲戚?”白盈玉不解。
“姑娘等着啊,我把人给你叫来。”店小二说罢便往楼上去。
白盈玉莫名其妙地转头望向莫研,莫研皱眉道:“难道是展昭已到了开封府,然后特地派人来此地接我们?”
宁晋道:“还是防着些好。”
众人心中都是疑虑重重,正在这时,果然有三人自楼上下来,看见白盈玉等人,朗声笑道:“包大人都问了好几次,总算把你们等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你们是开封府派来的?”白盈玉终是涉世未深,听他们如此说,便喜道。
宁晋上前一步,打量了下三人,故意装着听不懂:“我们不过是过路的商客,又没有犯什么法,开封府找我们做什么?”
“在我们面前,几位就不必再装了。这案子包大人压了那么多日,已经有些压不住,就怕你们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几位还是快快随我们进京吧。”
白盈玉迟疑地看向莫研,莫研不动弹,狐疑地打量着面前三人。
“既然是包大人派人来接我们,那自然再好不过。”萧辰起身,淡淡道,“有人护送,终归还安全些。”他看来人已然识破他们身份,瞒自然是瞒不下去,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两位是哪位大人手下,王朝王兄或者赵虎赵兄?”
“王朝王捕头手下。”两人答道。
萧辰便让莫研拿包袱,边点头边不在意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对了,上月王兄脸上起疹子,可好些了?”他闲闲而说,神态非常放松,仿佛不过是闲话家常一样。
“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我还给他自姑苏带了些抹脸的药膏,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他转向莫研,“马车还在后院栓着呢,晚上也不住了,你和阿碧把包袱搬上车,再把马车牵到前面来。”
莫研垂头应了,也看不见她表情,不小心包袱掉下一个,她又唤白盈玉:“你替我拿着吧,这包袱沉。”
“哦。”白盈玉拾起包袱,跟着莫研往后走。
那三人看她二人施施然就这么走过去,急道:“慢着,你们不能走!”
这一叫不打紧,一叫之下,莫研索性包袱也不要了,拉起白盈玉就跑。而萧辰则拿起手边的筷子,朝那三人出声的方向疾射出去,同时抽出怀中竹笛,推开宁晋:“快走!”
趁那三人被萧辰拦住,宁晋追着莫研她们到了后院。
“怎么回事?”白盈玉尚未明白过来。
“前面那两个人根本不是开封府派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就有些疑心,二哥哥方才又试过他们,问什么王朝脸上疹子好了没有,他们便说好多了,可我在开封时见过他,他脸上根本就没起过疹子…”莫研手脚麻利地套好车,“你们快走!我去帮二哥哥。”
宁晋有话欲说,刚想唤住她,她却已经又冲了回去。
前堂处,萧辰与二人缠斗不休。只是那三人皆是高手,出手又甚是狠辣。而萧辰功夫虽不弱,可常年居于山中,平素只是与师兄弟切磋,临敌经验尚浅。此时他同时对付三人,牢牢拦住通往后院的去路,空间狭小,不免有些吃力,时候一长怕是要落于下风。
“二哥哥,我来帮你!”
莫研出现在他身后,抽出腰间银剑,飞花一般接连刺出二十多剑,银芒暴绽,将那几人又逼回了大堂之中。
那几人心中着急着走掉的白盈玉,不欲与他们纠缠,可一时又脱不开身,相互间交换了眼神,连下厉害杀招。
箫辰自保并不难,却还挂心着莫研,腾出手助她,便让他们循了空隙,有一人瞅准机会,避开箫辰,抽身往后院飞掠而去。
不过片刻,他已又回来,怒道:“跑了!快追!”
就在此时,客栈外马蹄声响,正是宁晋驾着马车经过…倒不是他故意驾着马车来显摆,而是这个小镇实在太小,小得只有一条路,他驾着马车从后院出去,结果还得绕到前面来。
莫研瞥见马车,急得要命,车上宁晋和白盈玉都不会功夫,被一个杀手追上就得出事。趁着箫辰牵制住那几人,她飞身掠上马车,抢过宁晋手上的缰绳,用力打马臀,马匹吃疼,嘶地一声发足往前狂奔。
客栈里,箫辰所处位置在内,不便守住客栈门口,有两名杀手脱身而出,追着马车去了,而仅仅留下一人与箫辰缠斗。
仅余一人,又岂会是箫辰的对手。
加上箫辰打了一阵子,愈加顺手不说,对周围物件也都有了印象,不会在出手之际撞到桌椅。
于是,不过短短二十多招式,杀手即被箫辰竹笛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箫辰正待出门,追着马车的方向而去,却听见后面一声怯生生的声音:“萧大侠,我在这里。”
脚步骤然停住,他回首朝向声音的方向:“你不在马车上?”
“嗯,”白盈玉快步走过来,“宁王殿下将我藏在草料堆里,说他驾着马车去引开那些杀手。”
萧辰已然明白,这确是个好主意。
“后院可还有马?”他问。
“有。”
“走。”
他牵了后院的马匹,自己上马后,再将白盈玉也拉上马。马儿长啸一声,冲出镇子,朝开封奔去,走的正是与莫研马车相反的方向。
“莫姑娘他们怎么办?杀手追着他们去了!”白盈玉急问道。
“他们要杀的人是你,看见你不在马车上,自然不会有兴趣在他们身上耽搁功夫。”这点萧辰从刚才的打斗中便可感觉出出,故而并不太担心。
一路行来,不知不觉间已将莫研视为了极好的伙伴,她实在不愿因为自己而害莫研出事。听他如此说,白盈玉悄然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马背颠簸,几乎每一下,她的后背都要碰到身后那个人的胸膛,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对她而言还是平生头一遭。而萧辰的手因要握缰绳,故而不得不从她腰际上圈着,便如同抱着她一般,虽说是情况特殊,可她还是觉得极不自在。
自马蹄离开石板路起,萧辰便无法分辨方向,他把缰绳交到了白盈玉的手里:“我看不见路,你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她战战兢兢地握着缰绳,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往左拐就扯左边,往右拐就扯右边。”
此时的马还在快速奔跑当中,她试了一下,力气太小,马儿根本没反应;遂用力扯了下,却又用力过猛,马匹停下脚步,几乎立了起来,差点把他们两人都摔下去。
“你…”
萧辰气得说不出话来,把她的手打掉,自己复握回缰绳:“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到要转弯的地方,你说一声。”
“哦。”白盈玉小声道,随即盯着路道,“往左一点…一点点就行…”
真是个麻烦,萧辰微颦起眉,胯下马儿蹄足翻飞,一路驰入夜色之中。
到了开封时,城门自然是已经关了。
白盈玉想问怎么办,看了看萧辰的脸色,硬是没敢问出口。
“城墙有多高?”萧辰问。
白盈玉仰头望去,犹豫道:“挺高的,应该有三丈多吧…”
“我带着你上不去…这样,我先上去,然后再找条绳子把你拉上去。”萧辰当机立断道。
他先沿着城墙寻了处僻静地方,杂草丛生,时不时还传来各种虫子的叫声。
“你在下面,蹲着等,别乱动,别出声。”他简单嘱咐道。
“嗯。”饶得白盈玉心里害怕,可还是点点头。
萧辰腾空跃起,足尖踢向城墙,借力向上腾挪,几下轻点,她便已看见他消失在城墙顶端…
头顶处,层层叠叠的云,把月亮遮来掩去,偶尔透出来的光也是黯淡之极,而星子则是完全看不见。夜风一阵又一阵,打着旋地从身遭卷过,虽还是秋日,却是透骨的寒。
缩缩双肩,她尽可能地蜷着身子蹲着,听着不知名的虫子在近处的草丛中吟叫。
草丛里也许有蛇,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如此一想,就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而杀手说不定此时就在到处找她,所以她不能动,咬咬嘴唇,望着厚厚的冰冷的城墙,突然就很想哭。
爹爹的遗体就在这座城墙的后面。
害死爹爹的人,也在这种城墙的后面。
而她却被夹在这里,不能进去,也不能离开。
萧辰,萧辰…他怎么还不来?
他双目失明,到哪里去找那么长的绳子?
若是他找错了城墙的位置怎么办?
她胡思乱想着,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似乎足足过了有一年那么久,头顶才传来一声轻响——由布匹结成的长布条朝她垂下来。
“抓紧!”上面传来萧辰的声音,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来了!
顾不得惊喜,她双手紧紧抓住布条,随即便觉得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直往上飞去,待落下来,萧辰正好接住她。
“没事吧?”
萧辰不自然地问了句,老实说,把她一个人丢在下面还真是有些冒险,若是遇上杀手可就麻烦了。只不过眼下不知小七他们状况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赶到开封府才行。
白盈玉摇了摇头,突然明白他看不见,连忙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萧辰略点下头:“走吧,去开封府。”
到了开封府,知道莫研与宁晋都还未回来,萧辰与展昭当即率人立刻出城寻找,白盈玉则被妥善安排到厢房休息。
因为还担心着莫研和宁晋,白盈玉梳洗过后,又略吃了几口送来的汤面,虽已是深夜,却怎么也无法安寝。
第六章 荒野孤坟
一直等到了天快亮,展昭等人都回来了,她才得知莫研为了让杀手以为她也在车上,竟然将马车驾到河边,跃入水中…莫研回来时是昏迷的,肩部受了重伤,听说幸好展大人早一步找到她,否则她的胳膊就废了。
知道自己百无一用,白盈玉也不想给旁人添乱,默默地回了自己房中,暗自下了个决定。
半月之后,江南贪没案终于审理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因为有了账册,加上白盈玉的供词,江南大大小小以白宝震为首的九名官员皆被革职抄家,京内不少官员在此案中纷纷落马,便是三司使张尧佐也被仁宗降职。
而白盈玉自己,按律法规定,她是犯官之女,原充作官妓,但念她肯当堂作供,方才罪减一等,从轻发落,改为发配边塞。
在她发配边塞之前,包拯法外开恩,允许她葬父之后再上路。
这日,京城郊外野地,风过,火舌吞吐,纸钱灰烬漫天飞舞。
白盈玉跪在墓前,麻衣素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便是这袭孝服,也是莫研一早送去牢中给她换上。
她不言不语,眼中无泪,静静地烧着纸钱,在墓前跪了许久。展昭莫研等人立在她身后,静默无语,虽然同情她孤苦无依,却全因白宝震作孽,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纸钱烧毕,她方盈盈起身,朝展昭等人躬身,莫研忙上前扶住她。
“我还有些话想和我爹爹说。”她低低道。
众人明白,大概她不愿他们听到她的言语,皆知趣转身退开。
莫研抚抚她的后背,笨拙劝道:“你莫太伤心了。”
白盈玉点点头,朝她勉强笑笑,一直看到她转身离开,目光凄楚而决绝:婚事被退,爹爹惨死,亲朋避恐不及,无依无靠地流落他乡。她本就是个无用之人,而今供词已呈上,爹爹也已入土为安,在世上亦再无牵绊,还不如追随爹爹于九泉之下,也落个干净。
缓缓转过身子,她猛然发足一头朝墓碑撞去——
这一突变,是众人万万没料到的。
展昭等人已经走远,回身抢来已然来不及,莫研虽然离得近,无奈身法太慢,仅仅拉到一小方衣角。眼见白盈玉即将撞上墓碑,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一人抢至她身前,生生将她拦下,正是萧辰。
萧辰本是与莫研同行,他双目不便,耳力便比常人灵敏,听到脚步声不对,不必回头,人便已飞掠而出,险险救下白盈玉。
“你没事吧?”见她身子软软瘫下,莫研冲上前,焦急道,“干吗要寻死,就算要死,你也应该去投水,怎么会想到去撞石头呢?”
闻言,展昭暗叹口气,隐约也有去撞石头的冲动,连忙将莫研拉开,免得她再胡说八道下去,毕竟旁边尚有王朝马汉在场。
莫研又看到萧辰按着腰,奇道:“二哥哥,你怎么了?”
方才被白盈玉一撞,萧辰的后腰正顶到石碑边缘,一阵酸麻痛楚,他触手摸去,温热腻滑。
莫研探头望去:“啊!流血了。”
白盈玉闻言,抬头见萧辰手上血迹赫然,顿时大为歉疚,慌忙道:“你…你伤得要紧么?都是我的错,我…”
“知道错就好。”萧辰仍旧冷冷淡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其身,不孝之至。”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生怕师兄走路不便,李栩赶忙追上。
一只寒鸦立在高枝,零零落落地叫了几声,白盈玉坐在原地,望着渐渐模糊的青衫背影,恍在梦中。
“二哥哥!”
萧辰刚回房中换下沾染了血迹的衣袍,便听见莫研在房门外鬼头鬼脑地叫他,光是听着她声音中的谄媚,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取过干净衣袍披上,不耐烦道:“进来吧。”
听见他答应,莫研笑眯眯地推门进来,看见床上换下的衣袍,忙道:“脏了是不是,我拿去洗。”
“你伤才好,别来添乱,”萧辰自己把衣袍拿过去,先放在了一旁,“有事说事!”
“哦…二哥哥,你觉不觉得白小姐很可怜。”莫研试探问道。
他淡淡道:“比她更可怜的人,这世上还有很多。”
“可她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是不是?”莫研指得是白盈玉自愿上堂做供一事。
这点萧辰倒没有否认,点头道:“她能有此举,确实不易。”
“就是嘛,结果她自己还落得被发配边塞的下场,实在是可怜,你说是不是?”莫研循循善诱。
萧辰没什么耐心:“别绕弯子了,说正题。”
“我要救她!”莫研只好直截了当。
“你连法子都想好了吧?”
“是啊是啊,还是二哥哥你最聪明。”莫研欢喜道,凑到他耳边,“我都打听好了,发配的路线要经过汾水、洛水,而且听说以前便有性子烈的犯人投了水,水流湍急,尸首找都找不到…”
这下,萧辰明白为何在白宝震墓前,莫研怎么会说出“干吗要寻死,就算要死,你也应该去投水,怎么会想到去撞石头呢?”这话来。当时他听着就奇怪,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丫头早就想好替白盈玉脱身的法子。
莫研犹在兴致勃勃说着:“…她往水里一跳,到时候只要我从水底把她捞上来…”
“等一下,”萧辰微微挑眉,“以前有犯人投过水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宁王殿下,当时展大人也在场,他也承认确是有过这种事。”
“平白无故的,他们说这个做什么?”
“说起押解路线的时候,顺口提到的。怎么,二哥哥,你怕他们怀疑?不会的,放心吧,加上白小姐今天这么一撞,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到时她投水的消息传来,不会有人疑心的。”
萧辰自然没有莫研如此天真,但知道这消息竟然是宁晋和展昭故意透露给莫研,想来他们也是有心想帮白盈玉,只是碍于法理,故而假手莫研罢了。
“二哥哥,你觉得如何?”莫研问道。
“如此也好,我原想劫囚,但她日后难免受通辑,还得躲躲藏藏过日,倒不如假死一场,来得干净利落。”萧辰点头赞同。
莫研惊喜道:“二哥哥,这么说,你原本也是打算救她的?”
“一来,这大宋律法实在有不通之处,她爹爹之罪,与她有何相干;二来,她于我们山上有恩。于情于理,都不应袖手旁观。”
“就是。”莫研笑嘻嘻地附和,“还是二哥哥你明白,我看你要是当官,准比包大人还强。”
萧辰冷哼:“胡说!什么官不官的,我何时稀罕过。”
莫研忙闭了嘴,转念又想到一事:“明日白小姐就要被押解往边塞了,我们也准备准备,跟在她后面一起走吧。”
“急什么,再缓个两、三日不迟。”
“可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萧辰敲了下脑袋,“你这毛躁性子何时才改得了?晚些走才不会被疑心,何况押送她的人都是走路,咱们骑马,一日便能赶上。”
莫研挠挠耳根:“说的也是…那我得去找押解的差役,让他们路上千万不可欺负了白小姐。”她想到这点,又急急往外走。
“回来!”萧辰喝道。
莫研乖乖又转回来,探头:“二哥哥,你还有事?”
“你去说不顶用,得让展昭去,吓吓他们才行。”他嘱咐道。
“哦!”
莫研快活应了,踢踢踏踏地脚步声远去。
外面的日头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小小的铁栅栏落到牢房的地上,转瞬就变得毫无温度。
白盈玉倦倦地缩在一角,头靠在墙上合目假寐。她知道明日便要启程往边塞而去,得走很长很长的路,生怕到时候走不动被差役打骂,现在不得不逼着自己多休息。
爹爹终于是入土为安了,也算放下她心中一件大事。至于尚在姑苏家中的姨娘们,也不知她们是否已经得知消息,四散逃去,这实在也是非她所担心得了的。
一只老鼠从她脚边吱吱窜过,她缩了缩脚,唇边浮起一丝涩然苦笑…
一月前,自己尚住绣楼之上,锦衣玉食,样样事情自有丫鬟服侍得妥妥当当,那时又如何想得到今日的自己竟然是会在这阴气沉沉的牢房之中,当真是世事多变。
正想着,突听见有脚步声,转头望去,原来是莫研拎着食盒,还挟着个包袱进来了。
衙役拦住她,尽职地检查了食盒与包袱,见不过是些吃食和衣服鞋袜,便取了钥匙,开了白盈玉的牢房,让莫研进去。
“多谢你,又给我送东西来。”白盈玉感激道,牢饭虽然不至于是馊饭,但自然比不上莫研带来的丰盛。
莫研席地坐下,揭开食盒,一样一样端出来放到地上,笑道:“我带了两个大鸡腿,还有一大碗黄豆焖猪蹄,你明日要赶路,不吃饱可不行。…你快吃!”
“嗯。”
深知她说的有理,绝非客套话,白盈玉也不迟疑,用手撕下鸡腿肉,夹在馒头中,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边吃着,莫研边把包袱解开:“这是路上换洗的衣服,还有鞋袜,我都多备了一套。”
白盈玉方想谢她,却看见莫研指着鞋内冲她眨眨眼,疑惑道:“嗯?”
见她不明白,莫研干脆把她的手拉过来,摁到鞋内,白盈玉立时感觉了到鞋垫下有件东西微微凸出…
莫研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道:“这鞋子你收好了,路上肯定用得着。”
白盈玉明白鞋中定有玄机,点了点头。
“快吃吧,这猪蹄子还热着呢。”莫研朝她一笑,故意大声催促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
直到她费劲吃完,莫研收拾碗筷离去,她才复缩回衙役看不见的角落,取出方才的那只鞋来。
手指拨开鞋垫,下面藏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她展开来一看,顿时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纸上写道,要她行至汾水时,佯作投河自尽,莫研自会在水中救她。这样一则免除流放之苦,二则此案牵扯甚大,她毕竟曾上堂作供,假死之后,也免得有人来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