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丹泽连忙上前相拦,正在这时,晔云起走进内堂,与丹青迎面而对,两人皆是一怔。
看见丹青手中还操着半截圈椅扶手,晔云起本能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才问道:“…这是?”
丹青此刻也有点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丹泽忙上前道:“方才我不小心一靠,没曾想它竟断了,想是桌椅已有些年月了吧?”
“原来如此,失礼失礼!”晔云起连忙唤家仆来收拾残破桌椅,“这些桌椅还是叔父所留下的,我初来乍到,府上好些事儿也没顾得上,若知晓老旧至此,早该再置办一批才是,还请大司空和丹将军多多包涵。”
丹泽上前执了他的手,温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云起不必与我见外。什么大司空、丹将军,今日咱们只叙家常,不谈国事。”
这话分外亲切,听得晔云起心里直发毛,看丹泽的架势,似乎是非得把这门亲事做成才肯罢手。他望了一眼丹青,她也似对丹泽这番话反感之极,微低着头,秀眉深颦。
“司空请坐。”借着相请的手势,晔云起把手抽了出来,被丹泽握着的时候,老让他有种被人拿捏算计的不适。
丹泽落座,同时朝丹青使了个眼色,后者不耐且无奈,但总算是坐下来了。
“听说昨日你二人在风雨神庙已经见过了?”细观晔云起神情,丹泽决定不多客套,先得解了晔云起对此事的心结。
晔云起有点尴尬,望了眼丹青,想是她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丹泽,遂只能点头。
丹泽又朝丹青使眼色,她只作没看见,目光落在堂外的一株梧桐树上。丹泽重重咳了两声,她只作没听见,固执地不肯说话。
“是这样…”丹泽只好替她解释,“我这妹妹不胜酒力,昨日在风雨神庙看见你,心中欢喜,又多喝了两杯…”
心中欢喜?晔云起抖了抖,眼睛余光瞥见丹青的背脊也不适地抖了两抖。
“她酒后说的那些胡话,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啊。”丹泽很是恳切地将他望着。
原来是拉着丹青来赔礼,晔云起暗松口气,对于这桩亲事,他心意已决,当下笑道:“司空说得哪里话,丹将军能与我把酒闲谈,说些肺腑之言,我求之不得才是,又怎会与她计较。”
闻言,丹泽微怔,一时不明他的用意。丹青此时方偏头,淡淡扫了晔云起一眼。
晔云起接着温和笑道:“丹将军领兵多年,英姿飒爽,骁勇善战,为人足智多谋,令云起佩服之至。只是云起一介书生,胸无凌云之志,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配不上丹将军…”
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出“亲事就此作罢”的话来,丹泽连忙打断他道:“云起莫要自谦,你的性情品端众人皆知,温文儒雅,可谓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说起来是丹青高攀了才是。”说到此处,他重重一咳,双目瞪向丹青,示意她快说话。
丹青看向晔云起,眉间微蹙,显然心中甚是不快,直过了好半晌也没吭声。丹泽咳了又咳,倒把自己弄得脸红脖子粗,晔云起不禁要担心他把肺给咳出来。
“昨日在风雨神庙的…那些话,其实是我故意为之,因为此前听信了谣言,所以才故意出言相激,为的是让司徒知难而退,提出退婚。”丹青边说边抚额头,显然这些话让她不适之极,却又不得不说。
丹泽总算不用咳了,颇感欣慰,只是方才用力过猛,弄得嗓子眼有点疼。
晔云起只能看着丹青,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丹青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似接下来的话颇为艰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司徒为人温文尔雅,宽容厚道,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所以昨日我一走就后悔了。那些话,还请司徒不要放在心上。”
“…”
晔云起还在发怔,丹泽已然喜道:“对对对,你瞧瞧,还是我妹妹爽利,就是这话!云起,昨日她回到府中,那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懊恼,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大半宿的话,都是说你的好,后悔自己出言不逊。所以今日我赶紧拉着她来给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计较她小姑娘一时失言…”
丹泽的话,十句里头大概只有一句能听,还只能将信将疑。晔云起自是不会去相信什么丹青说了自己大半宿的好话这等事。只是眼下这场面,若自己执意退婚,会不会让丹青下不来台?晔云起心中有些踌躇,寻思了片刻,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司空误会了,丹将军昨日之言,我并未放在心上。”晔云起语气愈发诚恳,“只是我思虑再三,我与将军性情相差甚远,各自喜好也不甚相同,实非将军的良配!我族中青年才俊甚多,其中不乏佼佼者,若是将军有意,我可…”
话才说到此处,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丹青手中拿着半截圈椅扶手,淡淡道:“这张椅子也该换了。”
“…”
晔云起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半截圈椅扶手是被丹青生生从椅子上掰断的。
内堂陷入一片死寂。


第20章 第二十章
半晌后, 回过神来的丹泽打圆场笑道:“城东有个康唐木坊,手艺很好,前阵子我才在他家定了一批黄杨木的桌椅, 不如先送来司徒府给你用上?”
晔云起尚未回答, 便听见“砰”的一声,正是丹青把半截扶手重重地拍在旁边半桌上, 面色阴沉。
“…不用不用。”晔云起连忙道,眼睛却是瞥着丹青。
丹泽连瞪丹青数眼, 想叫她切莫轻举妄动, 无奈后者根本置之不理。
这么尴尬的场面, 晔云起着实左右为难,显然丹青已是一触即发,自己若再说错一句话, 说不定她就能让整个内堂的桌椅都换上一遍。正在踌躇之极,昨日连夜赶往林泉谷的叶景出现在内堂门外,朝他施礼,显是有事相禀。
此刻见着叶景, 晔云起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立时起身,朝丹泽歉然道:“抱歉, 还请两位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妨事不妨事。”
丹泽忙道。
为了避远些,晔云起一直把叶景拉到后院,又生怕隔墙有耳, 在两人周遭施了一道结界,确保没人能听见他们的话,这才问道:“叶景哥哥,辛苦你这遭儿。信可送到?我爹爹如何说?”
叶景见他满目期待,心中不忍,但也只得如实道:“族长的意思是,这门亲事不能退。”
“…”晔云起颇为失望,“他、他没看我的信么?”信中他已言明,若非要逼着他成亲,他宁可挂印回乡。
叶景沉重地点了点头:“族长看了,说…你若非要回林泉谷也可以,他便亲自来拓城掌大司徒印,但亲事绝不会变。”
“…”
晔云起没想到爹爹竟会反将自己一军,爹爹腿脚有旧疾,来拓城这等寒湿之地,等于是来受罪。身为儿子,又怎能忍心不顾爹爹的身体,让他来受这份苦。
“不过族长也说了,定亲不等于成亲…”叶景安慰他道,“按族长的想法,定下这门亲事,只是为了晔家在拓城站稳脚跟,为得是利用丹家,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也许这门亲事还到不了最后呢。以前丹青和墨珑的亲事,不也是不了了之么。”
听了这话,晔云起出了一会儿神,才长叹口气:“只怕丹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叶景望着晔云起,心下虽同情,却也无济于事。
“公子,你怎么打算?”
晔云起抬手撤了结界,无奈道:“还能怎么打算,总不能真让我爹爹拖着腿来拓城吧。眼下这状况,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内堂中,丹泽正在劝丹青消消火。
“你不是没听见他的话!”丹青恼道,“什么族内青年才俊甚多,若将军有意…他真当我是嫁不出去的,所以硬来高攀他?!”
“小声点,我的祖宗!”丹泽解释道,“他肯定是被你昨日的话气着了,一心想要拒婚,所以才会说出这等话来。你也想想,他的话和你昨日的话相比,哪一句更伤人?”
丹青微怔,想了片刻,便不做声了。
“所以啊,你再忍忍,最好再服个软…”丹泽不理会丹青的瞪眼,循循善诱,“你就把他想成四百万两银贝,有了这些银两,你要修城墙也好,要补充兵刃也好,干什么不能成啊!”
丹青深吸口气,望着房梁出了一会儿神,嘀咕道:“我倒想知晓,在他眼里,我是什么?”
这厢,白察察总担心自家公子又被丹青欺负了去,忧心忡忡,特地去厨房又备了糕点,借口上糕点,端入内堂来,紧接着又给丹泽和丹青添茶倒水,之后便垂手立在一旁做等候吩咐状。
过了一会儿,晔云起拖着脚步,重新步入内堂,心里思量着怎么把方才的话补再回来,真真是叫人尴尬之极。
想不到他还未开口,丹泽便已笑着先开口道:“府上的厨子手真巧,这小小一块绿豆饼做得甚是好吃,一点也不甜腻。”
晔云起忙陪笑道:“司空若喜欢,我让他多做些,送到司空府上如何?”
“不用不用。”丹泽笑道,“上次送来的醉桔,你可吃了?”
晔云起不防有他,点头笑道:“吃了好些个,瓤坚而脆,味甜而鲜,是桔中上品。”
闻言,丹青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哼。
丹泽笑道:“实不相瞒,那些醉桔正是丹青托人带回来的,总共就两篓,一篓我留给夫人,一篓送到你这儿来了。”
晔云起微愕,片刻朝丹青道:“多谢丹将军。”
“不必客气。”丹青淡淡道,语气倒还算和缓,晔云起心下微安。
见状,丹泽方才对晔云起道:“风雨神庙之事就是一个误会,因小妹在燕行关听了小人挑拨,以为云起你对她多有恶言,心中忿忿不平,故而才有此举。昨夜我已向她解释过,她也甚是后悔…”
晔云起此时心意已改,明知丹泽的话是编出来,也当即就坡下驴,作惊诧状:“竟有人在丹将军面前编排我?是何人这般下作?”
听出他语气与此前的差异,丹青挑眉看了他一眼,故意道:“是路经燕行关贩卖药材的商贩。”
“那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晔云起皱眉道,“近来我也察觉,似有一干小人专与司徒府过不去,也不知是为何缘故。大司空,任广还未醒吗?”既然亲事避无可避,那么他也要好好利用这层关系。
听他突然提起任广,丹泽一愣,随即道:“是啊,太医令每日都悉心诊治,可他一直在昏睡之中,应该是中毒太深的缘故。”
“任广一事,关系到司药台的清誉。”晔云起叹道,“每每想起,愁虑萦心,食不知味。”
丹青还不知晓任广一事,见他说得愁苦,转头看向丹泽:“任广?”
丹泽只得向她解释道:“是太医丞的一个小医官,去珉水救灾,却还是死了许多人,他说司药台的药材出了问题,结果被下毒,眼下还活着,但一直未醒。”
“珉水…若我没记错的话,那边住的都是玄狐族的人吧?”丹青道。
丹泽朝她急打眼色,要她切莫乱说话。
丹青置若罔闻,挑了挑眉,望向晔云起,慢悠悠道:“墨珑已经回来了,我多嘴说一句,此事大司徒还需尽快查明才是。”
此时方知原来珉水所住的是玄狐族人,已是一惊,再者听见墨珑回来,又是一惊,晔云起看向丹泽,这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墨珑…回来了?”
“我也是昨日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已自君子国边界进入青丘。”丹泽笑得风轻云淡,“云起不必担心,玄狐日渐式微,区区一个墨珑,不足为惧。况且,他已不是玄狐少主,也不可能再掌大司马印,最多在青丘偏居一隅,我们不去寻他的不是,他就该偷着乐了。”
闻言,丹青冷冷一哼:“哥哥,你倒替他想得周全。”
“以常理推之而已,我说的是实话啊。”
“是实话没错,可墨珑行事,何时又可按常理推之。”丹青冷道,“当年朝天城,都以为他会被困死城中,结果他设计激晔盛出兵;绑他上祭台,受天雷,也以为他会死,可他还是没死;以为他封血咒,不可能再重返青丘,可谁想到,他竟能解了血咒…”
她说话时,语气间除了讥讽,还透着对墨珑的钦佩,晔云起听在耳中,隐隐意识到,当年丹青与墨珑的婚约,也许还在她的心里。
“你怎得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丹泽皱眉对丹青道。
丹青微笑:“我是好意,想提醒大司徒而已。”
晔云起只得讪讪一笑:“多谢丹将军。”
“说了几次,莫要见外!”丹泽笑道,“就快是一家人了,唤她青儿就是。”
“青…”晔云起艰难启齿,见丹青盯着自己,眉峰微微一挑,他随即将出口的话改成,“青…青将军。”
“…”丹泽重重地瞪了丹青一眼。
当务之急,还是得让任广醒来,把珉水一事弄清楚,这个黑锅若是背了,对于白狐和玄狐两族无异于雪上加霜。晔云起朝丹泽道:“青将军说得甚是有理,既然任广在太医丞没有起色,不如我把他接过来,谷中也有几名医者,我想请他们来试试。”
“此事…”丹泽不想得罪公良律,尚在踌躇之中。
丹青在旁朗声道:“如此甚好!太医丞的那些老学究,个顶个就只知应付了事。”
丹泽暗暗又瞪了丹青一眼,事已至此,也只得朝晔云起笑道:“如此也好,明日我派人将任广送过来。”
晔云起却恐夜长梦多,也担心丹泽又出幺蛾子,忙道:“不必等到明日,我这就让叶景带侍卫去接。”
丹泽无法,勉强笑道:“也好也好。”
直至他们从大司徒府中告辞出来,乘上马车,眼见大司徒府越来越远,丹泽才朝丹青恼道:“你怎么回事,胳膊肘这么快就朝外拐了?你不是瞧不上他么,怎得还处处帮着他?”
丹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没想过要帮他,只不过,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你…”丹泽气结,“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
“珉水一事,你是想替公良律遮掩么?”丹青语气冰冷,“我就是看不顺眼你们沆瀣一气的模样。”
“我怎么和他沆瀣一气了,我只是不想惹他而已。”丹泽道,“你也不想想,我犯得着为了玄狐族那些人去得罪公良律吗?”
闻言,丹青朝马车外头喝道:“停车!”说罢就要起身下马车去。
“你…又怎么了?”
丹泽连忙拉住她,拿丹青这说翻脸就翻脸的火爆性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丹青转过头来,定定地盯住他,双目澄清如高山冰泉:“珉水的百姓是玄狐族人不假,可难道他们就不是青丘百姓,不在你大司空治下么?你是如何做到这般心安理得地置若罔闻?!我守在燕行关那等苦寒之地上百年,为的是你,为的是赤狐族,为的也是青丘。我盼你能恪尽职守,盼赤狐族能兴旺繁衍,盼青丘能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可是你呢?这些年你又做了些什么?你的心里只剩下朝野倾轧争权夺利了么?”
说罢,丹青狠狠掰开他的手,跃出马车。
“丹青!”
丹泽探出马车,看见她的身影飞掠而去,迅速消失在街角。“这丫头,脾气是一年比一年大。”揉着被丹青掰青的手腕,他轻叹口气,命车夫回府。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距离拓城二百余里的剑川郡, 正是月上中天,郡守府的小戏台上,锣鼓正酣, 宴歌弦管, 腾腾如沸。
台下,墨陆离拥在一件油光水滑的貂裘之中, 眯缝着眼,手指随着锣鼓声轻叩桌面, 口中曼声吟唱, 尽管荒腔走板, 旁边随侍之人无人敢露嘲笑之意。
不远处,燃着熊熊篝火,上头架着一头未足岁的小羊羔, 已被烤通体金黄,厨子拿着猪鬃刷,正往上头刷最后一道蜂蜜。香气阵阵,直飘出院墙外去。
外间, 积雪成冰,冷硬无情,两个人影立在黑漆漆的大门外, 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锣鼓之音。
东里长本想叩门,被墨珑拦住。
墨珑轻飘飘地翻墙而过。东里长则捏诀用了个穿墙术,径直穿过围墙,与墨珑会合。
两人才落地, 不过片刻功夫,从暗处窜出五条恶犬,唁唁而吠,朝他们扑上前来。
昔日当赏金猎人之时,墨珑连狍鸮都曾杀过,又岂会将几条恶犬放在眼中,不避不退,反而舒臂上前,将两头同时朝他冲过来的恶犬顺势一带,两枚狗头撞在一起,各自晕厥过去。
这厢,东里长用拐杖敲晕了一头。余下的两头,被墨珑一前一后抛出院去,能听见它们从冰天雪地中传来的呜呜叫声。
两人沿着游廊朝前走。
府中家仆听见这边狗吠的动静,行过探查,被墨珑擒住,喝问道:“墨陆离在何处?”
听见他直呼郡守名讳,家仆抖声道:“郡守…郡守在西苑听戏。”
“听戏,他倒是甚有闲情逸致。”墨珑冷冷一笑,松开家仆,吩咐道,“你去告诉他,少主回来了。让他到外堂来见我!”
“什…什么少主?”家仆没听懂。
墨珑眼底卷过沉沉暗涛:“玄狐少主。”
东里长用拐杖轻敲一下家仆的腿,叱道:“还不快去!”拐杖触处,家仆立时感觉又痒又麻,如被蜂蚁蛰了一般,忙不迭踉踉跄跄地跑了。
“剑川郡守!”墨珑冷哼,“这些年,他从来只和我们说守着两亩薄田,清贫度日,还不时救济族人,他倒从来不敢说自己当上了剑川郡守。”
东里长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墨陆离的样子,叹道:“人都会变的。”
“人变了不要紧,心变了才可怕。”
墨珑淡淡道,说罢,沿着游廊径直向前。
西苑中,墨陆离双目迷离,跟着锣鼓丝竹,摇头晃脑,唱得正投入:“…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手也跟着台上的戏子,肥肥的手带着五、六个镶嵌宝石的戒指,兰花指翘着,学着在空中比划。
家仆跌跌撞撞地进了西苑,跪在墨陆离跟前,禀道:“启禀郡守,有人自称少主,说…说在外堂等你。”
墨陆离听戏正听得入神,压根不想理会杂务,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没看我正听戏么?让他改日再来。”
“他、他说,他是玄狐少主。”家仆再次禀道。
这四个字听得墨陆离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家仆:“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玄狐少主。”
墨陆离腾得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两步,想立时奔过去,忽又急急刹住脚步,疑心这是个圈套,问家仆道:“他长什么模样?”
“他站在暗处,小的也没看清,高高瘦瘦的。他旁边还有一个人,脖子长长的,软软的,还拄着拐杖。”家仆拖着腿道,“他用拐杖打了我一下,好像施了什么法术,小的腿到现在都又麻又痒。”
是东里长!
墨陆离的心往下一沉,这些年东里长一直和墨珑在一起,难道墨珑真的回来了!他急急想赶去外堂,才走两步,便被身上过长的貂裘绊倒,不等家仆来扶,他自己便已站起来,想了想,忙将貂裘脱掉,又将手上所带的戒指等物取下,又催促着旁边随伺的总管脱下夹棉布袍让自己换上。
“少主!少主!真的是你吗?…”
他一路呼号着赶往外堂,声音如妖嚎鬼泣。家仆们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墨珑静静坐在外堂,看着墨陆离跌跌撞撞热泪盈眶地撞进来,目光始终漠然,就像在看一个戏台上的唱念做打俱佳的戏子。
“少主!真的是你!”墨陆离在灯烛火光中看清墨珑的脸,丝毫没犹豫,立即扑到墨珑脚下,瞬间涕泪横流,“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天,想不到真的等到你了,我的少主啊…”
东里长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搀扶,被墨珑一个手势制止住。
墨珑伸手捞起墨陆离的头,捏了捏他脸颊的肉,也许是原本就肥腻,也许沾着涕泪的缘故,触手处滑不溜丢。
“陆离啊…你怎得胖成这样?”墨珑嫌弃地顺手在墨陆离的衣袍上擦了擦捏过脸的手指,他离开之时,墨陆离还是个清瘦少年。
墨陆离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往墨珑身上扑去,预备接着再哭:“少主,我可想死你了,这些年你…”
墨珑将他推远些,慢条斯理地打断道:“你是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啊?”
“属下当然、当然是想念少主啊!无一日不想,就盼着少主能早日回到青丘,重振玄狐。”墨陆离复扑上前,连声道。
墨珑在灯下打量着他,冷笑道:“怎得,来见我还特地换身衣衫,可惜这衣衫不合身。手指上勒出几个白印子,上头的戒指哪去了?下次记得把头上的绞金冠也换成根木头簪子。过着富贵日子,还怕我知晓?可你这身肉怎么藏?拿刀往下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