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哭了这许久,会说出些什么情深意重的话。”天绯冷哂。
刻意忽略掉刚才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陡然而生的那一阵钝痛,权当是曾被斑斓的重拳击中胸口,至今余痛未消罢了。
看来真的要快点回到雪原上去,因为在人间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奇怪。
“你救过我,所以离开之前,我可以再为你做一件事……”轻描淡写地说着,心情却又渐渐变得烦躁,于是翻身坐起,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
“不用。”桃子却倔强得很,抹了抹眼泪,嘴硬道,“你已经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们两清了。”
“没清。”不假思索的语气。
“……怎么没清?”
“我虽然也救过你。”回身,居高临下,华丽丽地看她一眼,“但你是人而我是妖,我的命,比你的珍贵多了。”
苏软被噎得半晌无语,这妖孽,谦虚点会死么?!
“说吧,你想要什么?”
财富、权力、倾世的容颜,这个世界上万千人类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种种,只要她开口,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其实这些事,本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做的,但当时,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那人径自去了,再相逢已不如陌路。
当初不曾做的,现在就为这个丫头做了吧,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索性报答得隆重些,在人间漂泊经年,见识了生而为人的窝囊和艰辛,如果站在高处能活得舒服,那么他可以将她送到最高的地方。
总之随便她高兴就好,他可不想回到雪原以后,连觉都睡不安稳,每晚在梦里看着这个傻子颠沛流离,啼饥号寒。
但傻子显然不了解他纠结的心理活动,此刻正躺在那里百转千回地盘算着什么,时而两眼放光,时而神情黯淡,却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你打算想到什么时候?”天绯终于失去了耐性。
“真的……什么都能答应我?”苏软试探着问。
“只要别太离谱。”
“送我穿回去,我想回家。”
“爱莫能助。”干脆利落地拒绝,“……我是妖,不是司命的天神,你那穿来穿去的事,我无从着手。”
“……哦。”落寞了片刻,眼神又明亮起来,“只要你能做的就可以?”
“是。”
“就算你平时不愿意做的事,也可以?”愈发得寸进尺。
“……可以。”天绯微微蹙眉,但仍然点了头。
苏软又想了想:“吃了你给我的小草,我的伤是不是很快就会好了?”
“赤焰草疗伤健体的功效世间无双,如果不出所料,你明天早上就可以活动自如。”
女孩子脸上的笑颜霎时如鲜花盛放,让天绯看得怔了一怔,却听见她欢欣鼓舞地说出她的愿望:“那明天,你陪我出去郊游吧!”

第十一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又一个清晨,天气很好,太阳很好,只有骁远王殿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东方连城在苏软空荡荡的床前负手而立,阴冷的眼神让当天的平均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早朝回来他便被告知苏软失踪的消息,赶到这里时,只看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而那个昨天晚上还五内俱损、重伤不起的人,现在却已不知去向。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回身,从两个噤若寒蝉的小侍女手里接过一纸锦笺,上面潦潦草草几行小字,看那古怪的行文,便知道是她的手笔。
请假条
尊敬的王爷:我因有事外出,需请假一天,傍晚时分回王府销假,请予批准。此致
敬礼
申请人:苏软
又及:此次脱岗外出纯属我个人行为,请勿迁怒无辜,谢了。
“莫先生那碗药倒是管用得很。”东方连城在床边坐下来,将手中的锦笺递给莫伤离。
“我的药即便管用,也还到不了这个地步。”莫伤离深吸了口气,笑叹,“赤焰草啊……我闻到赤焰草的味道了,那是北疆虎族的疗伤圣品,由历代虎王亲自看守,三百年只得一株,而且离地之后不能见阳光,所以必须连夜往返……这都能寻来,咱们的小软软,还真是有人心疼呢……”
“如此看来,那一位应该已经痊愈。”东方连城目光闪动。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莫伤离说。
“先生确定他痊愈之后,就会回到妖界去?”
“其实他早已有了离开的能力,至于为什么要盘桓这许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是另有他事吧。”
“如果他伤愈仍不肯走,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人间妖界,终究殊途,他迟早必然会走。除非……”莫伤离似乎想到什么极其诙谐的事,掩着口笑起来,“除非他看上了咱们小软软,情比金坚,不离不弃,那可就神仙也没有办法了,哈哈,哈哈哈……”
东方连城很安静地看着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男人,却左右也想不出这事到底好笑在什么地方。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讲了个笑话让自己开心而已。”莫伤离的笑声骤然变冷,转头向着东方连城时,清秀的脸上竟现出些难言的苍凉激愤之色,“以千年不死之身,爱上个人间的丫头,结果百年不到,一个心安理得的死了,一个却还得仙不仙鬼不鬼地活着,这,这,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像是自己踩了自己的尾巴,这人从云淡风轻到暴跳如雷竟全无过度,东方连城对此倒也习以为常,揉了揉额角:“莫先生,现在情势非常,我们能不能先……”
“不能!不能!”莫伤离跳着脚地打断他,在屋内暴走数圈,眼泛赤红,全无仪态,“你们东方世家的人都是骗子!一个好东西都没有!等我……等我再给你们办完了这件事,最后一件事!我就走!天上地下,你们休想再见我莫伤离一面!”
说到最后,声音竟都有些哽咽了。语毕,也再不管苏软失踪的事,在一干侍卫婢女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径自拂袖而出,单薄寥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天你得陪我玩到日落才能走,而且,什么都得听我的。”被天绯揽着跳出王府院墙的时候,苏软说。
于是天蒙蒙亮,王都北城的早市上就出现了引人注目的奇景,一个白衣长袖、发丝如缎、俊美得夺魄勾魂、高贵得光芒四射的少年,被身边温柔恬淡、浅笑盈盈的女孩子拉着,面无表情地四处购物。
据记载,当日他们首先在馄饨陈的摊子上吃了碗馄饨,在娄记铁匠铺买了口小锅,然后又去卖馒头的老黑那买了四个馒头,去卖肉的狗剩那买了一只白条鸡、一块猪里脊,去贾老板的杂货店买了精盐作料若干,最后,还到沈三娘的布庄扯了一块蓝布,那块蓝布长五尺、宽四尺,沈三娘要价十个铜钱,那女孩子还价六个铜钱,沈三娘宁死不从(后经查证,她之所以宁死不从主要是为了让那个漂亮得惊人的白衣男子在她的铺子里多待片刻),女孩子软磨硬泡,相持不下,眼见得铺子里外已是人山人海,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劈手抢过那蓝布,扔了片金叶子在柜台上,便揪着少女的后衣领夺门而出,翩若惊鸿地几个起落,消失在街东头的晨曦之中。
至于为什么能记得这么仔细,完全是因为这样两个和氏璧级的璧人出现在早市这种地方,实在想不注意都不行,于是所到之处,逛早市的群众充分发挥了王朝人民看热闹不怕路远山高,来也如蜂,去也如风的超常才能,不离不弃,步步紧跟,现场直击,追踪报道,细致而全面地记下了两人的一举一动,还曾一度造成交通拥堵。直到两人消失不见,还有不少人在街头怅然驻足,意犹未尽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许是当朝显贵,公子王孙,带了娇妻微服私访的吧?
许是私奔出来的世家子弟,双宿双飞,隐身市井的吧?
许是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神仙侠侣,偶玩情调,效法民间小夫妻体验生活的吧?
“许是……妖精变的吧……”卖布的沈三娘握着那只曾被白衣男子抢布时碰过的手,眼神温柔如水。
众人对于她的想象力普遍表示赞赏。
而与此同时,城东三十里的山脚,苏软向往了许久的春日郊游正鸡飞狗跳地拉开帷幕。
天绯坐在一株挺拔的杨树上,瞄了眼树下那个欢天喜地,东跑西颠的女孩子,又仰起头去看天空。
不明白,既然人类生来就喜欢筑城而居,将自己与山川草原隔绝起来,为什么到了野外,又高兴得像只见了青菜的兔子。
更不明白的是,昨天那个藏在他怀里大哭,搅得他几乎动摇了心志的丫头,怎么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如同过节了。
带着她跳墙,被她拖着去那个脏兮兮乱哄哄的集市,在满街人的围观之下,抱着路边馄饨摊上缺了口的破碗吃馄饨,东游西逛,买鸡零狗碎的东西,然后又一手拎着那些物件,一手提着她,长驱三十余里来到山中,陪她看日出,看蓝天白云,看山川树木,看满地浅浅的草芽……平日里想都想不到的无聊事,今天都做了,而且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要杀人的*。
山风挟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拂面而来,天空碧蓝如洗,树下的女孩子跑累了,便倚着树干坐下来,轻轻哼着一支曲调简单,却很好听的歌。
心,竟会如此轻松安闲。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未尝不可吧。
蹙眉,强行驱散那些莫名奇妙的念头,随手将一根树枝丢在下面那个随着歌声轻轻摇晃的脑袋上。
“干嘛?”苏软仰脸看着他。
“我走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这个问题问出来,心里竟真的有些气闷。
“你脑子有毛病么?我当然不高兴。”
“可你看上去很高兴。”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以后我再也再也看不见你了,狐狸,我不想哭着过完这一天。”树下的人很认真地回答,思索片刻,又打了个不那么动人的比喻,“曾经有位哲人说过:生活就像强暴,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尽情享受吧!”
树上帅哥的脸明显抽了抽,继续抬头看天,半晌无话。
日近中午,野炊开始了。
将那张半买半抢来的蓝布铺在地上,捡柴,腌肉,支锅,做饭。天绯本打算在树上袖手旁观来着,被苏软好一番央求,终于肯下树帮忙。
但苏软很快就觉得,或许,他袖手旁观还好些。
捡柴,苏软在山坡上苦寻半晌,总算捡到了几根大些的树枝,正擦着辛勤的汗水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听后面一声巨响,骇然回身,就见一颗水桶粗的大树已被某人挥掌拦腰劈断,看着苏软“你造孽啊”的眼神,他还心安理得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腌肉,苏软正忙着腌肉,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跑来一只猴子,青黄不接的时候,看来饿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苏软面前,抢了块腌好的肉就往树上跑,蹲在树梢上,正准备嘲笑树下那个犹自目瞪口呆的笨丫头,忽然面前闪过一袭雪白,一个浑身散发着野兽般危险气息的妖魅男子匪夷所思地出现在它对面的树枝上,幽深的黑眸冷冷看着它,问:“你一只猴子,要肉做什么?”猴子吓得手一松,竟从树上掉了下来,险些落进汤锅里,幸而苏软眼疾手快,半路将它接住,摸着毛哄了半晌,又拿了个馒头给它做精神损失费,才眼泪汪汪地离开,走时手脚还是软软的。
点火,有个高性能纯天然环保无污染的打火机陪同出游,苏软连火折子都没有带,谁知山间湿气很重,树枝树叶受了潮,光冒烟不着火,某纵火高手屡试无功,恼羞成怒之下,竟要放火烧山,被苏软拼死拦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宣传了半日护林防火,人人有责,以及保持生态平衡的重要理念。
……
总之,这顿饭做得十分有声有色,待到手忙脚乱地搞定一切,看天色已经是下午。
真不知古装片里那些在荒山野岭烤肉的,为什么总能烤出色泽金黄、鲜美滑嫩的五星级饭店水准,但苏软已经尽力了。
“好香……”将一块烤得跟皮鞋似的猪肉递到天绯面前,苏软昧着良心说。
若在平时,那人肯定会看都不看就将那块肉PIA飞二百丈远,但今天他竟好脾气地接过去,还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气定神闲地嚼着。
毕竟是食肉动物出身,牙口就是好,苏软一边跟自己的那块烤肉死磕,一边佩服地看着天绯。
这餐饭吃得很平静,一个是不想说什么,另一个原本有满肚子话,却在撕咬和吞咽上浪费了太多的体力。
认真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吃光,苏软第N次偷偷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离西山的山脊越来越近。
“如果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太阳是不是就能落下去得慢些啊……”这样想着,不觉傻傻一笑。
“吃饱了?”天绯忽然问。
“饱了。”
“吃饱就动一动,到山顶看日落吧……”
黄昏,夕照点燃半天云霞,灿烂如金,殷红似血,温暖而明艳的光辉调和了早春时节的料峭轻寒,重峦叠嶂,草木山川,无不是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雄浑与华美。
苏软站在山巅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静静地看日落,直到那轮金红色的残阳从自己的面前落下去,带着万般缱绻不舍没入远处的山梁,她仍然痴痴站在那,单薄纤弱的背影不经意便透出了些无助和寂寥。
“为什么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回身,微笑着去寻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却在语声未落的瞬间,被拉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
“以后你一个人,要学得聪明些,再被别人算计了,受了伤,我可帮不了你……”头顶响起天绯低沉而略显暗哑的声音,白衣清冷,却挡住了山风的寒意,让怀中的女孩子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话,忽然便难以自控。
这个人类的丫头,似乎总有扰乱他心神的本领。
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天绯,太阳落下去了……”苏软喃喃道。
天绯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拥得更紧了些。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在山顶相拥着的两个人身边渐渐消失。
夜色,悄然来袭。

第十二章 莫使金樽空对月

在王都城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苏软才忽然觉出寂寞。
与天绯作别是在城门外,那个眼神冰冷但掌心很温暖的妖魅男子,那只陪了她很久很久的古怪狐狸,分别时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而苏软也努力保持住了脸上好聚好散的洒脱微笑,直到那雪白衣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走入华灯初上的王都城。
踢着一颗小石子,百无聊赖地穿过行人渐稀的街道,街两侧的房舍里透出温暖的灯烛光亮,路边有小贩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这样的晚上,好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
而她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寂寞,便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潮水般漫上了苏软的心。
“苏软,乖,再这样会得抑郁症的,要打起精神来,高兴点,买趟火腿肠就弄丢了一个世界,你已经是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倒霉了,换句话说,你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更倒霉了,所以还有什么可郁闷的呢?你现在有工作,有东西吃,有住的地方,回去还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虽然狐狸走了……虽然……狐狸走了……但他那是回家了,回家就很好,很好,非常好……”
絮絮叨叨地给自己作着心理辅导,也不去管路人投过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天色不早了,要赶紧回去,吃饭,洗澡,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照样还是骁远王府勤劳快乐的小侍女!
几个人影自对面蹒跚而来,很远便听见粗俗的喧哗和刺耳的笑闹,走近了,可以闻到很浓的酒气,苏软侧身,打算让过他们,但几个人看到她,却嬉笑着停住了。
苏软向左走,他们挡在面前,苏软向右走,他们还是挡在面前。
几番闪转腾挪未果,苏软知道,自己大概遇见了传说中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喵的,刚才谁说倒霉成这样就不会更倒霉来着?
“好俊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自己走路多害怕?让哥哥送你回家怎么样?”为首一人涎着脸凑近。
眉毛与鼻毛齐飞,小眼共垂涎一色,再加上那*的台词,*的声音,*的表情,如果流氓也能评职称,这位评个副高职完全没问题。
苏软后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忽然又有些委屈。
狐狸在身边,这些人恐怕早就到月亮上看嫦娥姐姐跳舞去了,而现在……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这位帅哥,能不能把你的脸拿远点?我都看不清你英俊的五官了,既然大家都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相逢不如偶遇,我们开个小爬忒嗨屁嗨屁怎么样……”边退,边巧言令色,边偷瞄着计算夺路而逃或者奋起反击的可能性,“要不,我给你们唱个歌吧……不喜欢?那我们猜谜吧,问,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
“两个。”旁边有人一声轻笑。
“……聪明,一头牛两只眼睛,四条腿,为什么?”
“喂草。”还是那个声音,笑意更重。
“智商这么高为什么要做流氓啊?”苏软忍不住赞叹,“秋天到了,大雁为什么要飞到南方去?”
“因为走着去太累了……”那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不对。
苏软和那群流氓一起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路边。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仍开着门,有瘦削俊秀的少年倚门而立,翘指拈了个白瓷酒盏,水蓝色的宽大袍袖在灯火里泛出柔润的微光。
莫伤离。
“莫先生,你不厚道!”虽然满心见了救星般的狂喜,却仍然忍不住抱怨。
“小软软,你才不厚道,扔了张狗屁不通的字条就擅离职守,城城和我都要担心死了呢……”
“什么狗屁不通,那个是标准的请假条格式,白话文好不好!”说着,猛然推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流氓,转身向莫伤离飞奔而去。
几个流氓很执着地跟了过来,领头的那个看清了莫伤离的脸,不由喜形于色:“这什么世道,连个小子都长得这样标致,自己喝酒闷不闷?哥哥陪你喝吧?”
说着,一只带了硕大黄金镶翡翠约指的手伸出来,径自拉住莫伤离宽大的袍袖。
苏软小脸一囧,这厮一会BG一会*,取向还真是复杂呢,只是不知过了今晚,明天还有没有出来耍流氓的造化。
莫伤离秀气的眉皱了皱,冲着苏软一笑:“软软,帮我拿着杯子。”
“哦。”
苏软依言接过他手里的白瓷酒杯,而那只手在空出来的一瞬间便紧握成拳,疾如飘风地挥在了流氓头的下巴上。
闷哼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流氓头那原本就不甚美观的下巴被打得移了位,整个人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才跌坐在地。其他几个狗腿愣怔片刻,忽然恼怒起来,捋胳膊挽袖子一拥而上。
这场架打得……太不飘逸了……
苏软端了那只白瓷酒盏在酒馆的台阶上呆坐,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最唯美主义的男人用最现实主义的手法和一群流氓打成一团,没有漫天飞舞的落花,没有临风飘举的长袖,没有刀锋上如水的月光,有的只是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扫踢、旋踢、转身侧踢、接腿摔、抱腿摔、背摔……拳拳到肉,脚脚见血,对手的惨叫此起彼伏,莫伤离却像一头闯进狼群的剽悍的豹子,眼神里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亮。
……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喜欢这样打架。
但,真的很帅!
当能动的流氓拖着不能动的流氓豕突狼奔而去,战斗结束,莫伤离站在街心伸了个优雅的懒腰:“偶尔活动活动筋骨,真是有益身心啊……”
苏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满腹的豪杰赞歌正待出口,那男人却又想起什么,左手抓着右边的衣袖,用力一扯,裂帛声起,大半幅水蓝色的衣袖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丢弃于地。
“刚刚那个臭男人真讨厌,居然用脏手抓人家的袖子,这衣裳算毁了,软软,听说南城渡水阁新到了一批上等布料,明天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打更人敲着竹梆沿街而过,小酒馆里只剩下莫伤离和苏软两个客人,油灯昏黄如豆,酒盏里温热的桂花米酒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一碟五香花生,一碟卤味,看起来简单,味道却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里的桂花米酒,是王都城最好的,三十年前我偶然路过,只喝了一次就念念不忘,那时这里还是他父亲在经营。”莫伤离带了三分酒意,指了指身后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笑,“三十年了,味道竟半点没有走样。”
苏软的脸颊已染了娇艳的粉红色,歪着头看看杯中的酒,又歪着头看莫伤离:“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