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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化问题解决,两个人便暂时相安无事,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某个早上苏软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墙角已经有了几片嫩嫩绿绿的草芽。
“天绯,春天到了!”开心的撩起一片水花,欢呼着抛洒开来。
狐狸伏在门前的石阶上,莫名奇妙的看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冬天过了自然就是春天,有什么可高兴的?
但,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还不错,只因为看见她笑得灿烂。
莫非和傻子待久了,便会多少染上些傻气?
“等过些日子花开了,我们去郊游怎样?”苏软提议。
狐狸却没有回应。
“不想去么?整天在院子里待着,太闷了。”苏软耐心的引诱,“外面山清水秀的多好,还可以采蘑菇、摘果子、看花、蹚河、野炊,出去散散心啦。”
“非要只狐狸跟着,你才能出去散心?”身后有人说。
苏软转身,东方连城负手立在院门处,正带了些琢磨不透的神情看着她。
“王……王爷……”脸上泛起一个憨憨的微笑,“也不是,我只是想让它多运动,这样身体能好得快些。”
“……你对它,还真的很上心。”清冷的眸子掠过那只神态自若的狐狸,又转向苏软,“吃了晚饭,随我出个门。”
“哦。”苏软有些纳闷的答应着,以前他出门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随侍过,但这种事差个人来通知一声不就好了,何苦这位爷亲自跑一趟呢?
“不想问问出去做什么?”东方连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轻轻擦掉她刘海上挂着的一滴水珠。
苏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随你出门是我的工作,但出去做什么,就是你的事了啊。”
“你倒撇得干净。”东方连城轻笑,“这次,却也有你的事呢。”
“我?”
“晚上我们要到江边接一个重要的人,而且,他早就听说了你,特意要见见你,吃了晚饭就来吧……江边风冷,你穿的厚些。”
苏软还想问什么,他却笑笑,转身出门了。
第八章 谁家今夜扁舟子
王都北去九里,便是宽阔的暮云江,日薄西山,夜风乍起,烟波浩荡之间,寒意也渐渐弥漫开来。
苏软在栈桥边的长亭里坐着,百无聊赖的看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下一盘旷日持久的棋。今夜要等的人,据说会从江上来,但黄昏等到现在,却仍然不见踪影。东方连城与东方连锦倒是很有耐心,让随从们提了灯盏环侍四周,两个人便借着光亮下棋,从夕阳西下纠缠到弦月初升,仍然分不出个胜负。
苏软实在是不怎么懂棋的,只知道一边的棋子把另一边的想办法围起来就好,看着看着便神游物外。偶尔转头望望,见江上仍是一片寂寥,不由得轻叹出声。
世上最无聊的,恐怕就是望穿秋水,却又不知道等的是谁。
“我们两个的棋艺很差么,怎么就能把你愁成这样?”听她叹得惆怅,原本凝视着棋盘的东方连锦抬了头,微笑打趣。
“她要是能看得懂棋艺高低,也不会如坐针毡了。”东方连城落下一子,淡淡扫了眼苏软,“平日里让她多学些琴棋书画,却是比杀了她还难呢。”
这两个人不是下棋么,又数落自己干啥?
苏软郁闷的挑挑眉毛:“承蒙二位爷抬爱,苏软手笨得跟脚似的,哪做得了琴棋书画这种技术活,真要学到楚老先生韬略第一、书画第二、琴棋第三的境界,怕也得几百年后了,不知到时王爷还需不需要个几百岁的老丫鬟。”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接过盏灯笼,提着,径自出了亭外,走上长长的栈桥。
弦月如钩,盈盈两袖江风,苏软在栈桥上临风而立,罗裳漫卷,发丝轻扬,欣赏风景的时候,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已成风景。
暖暖却孤单的一盏灯,温柔而恬淡的一个人,倒是让长亭里下棋的两个忘了棋局,看得有些出神了。
“你真的相信,她就是莫先生说的那个人?”东方连锦忽然问,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边的微笑却好像有些黯淡。
“是与不是,等会莫先生来了自然知道。”东方连城说,俊逸而冷漠的脸庞在飘摇的灯烛光影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果是呢?”
“……是,难道不好么?”
“好,一箭双雕焉能不好……”东方连锦笑笑,懒洋洋靠着石桌,语声里不知是挪揄还是感叹,“只是可惜,偌大的骁远王府,恐怕再不会有这么有趣的丫头了。”
东方连城侧目看他,眼神森冷而凌厉,却终究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从江的上游,夜色深处,忽然隐隐飘来笛声,那曲子奇异得很,时而清扬激越,时而悄怆飘忽,时而又婉转灵动,旋律虽然极美,却听不出吹笛人的心绪,究竟是欢是苦,是喜是伤。
苏软循声远眺,但见月下,江上,一叶轻舟正翩然而来,却没有摆渡的船夫,只一个宽袍长袖的身影独立船头,不撑船,不摇桨,横笛吹奏,任小船顺水而下,近了,却是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
他,就是能让权倾朝野的两个异姓王出城相迎,喝了一肚子风等候的那个人?
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已来到桥头,身后的随从们提了灯盏跟着,灯光照亮了近处的江面,也照亮了徐徐靠岸的小舟和舟上纤弱清秀的少年。
很斯文很干净的一个男孩子,看上去恐怕还不到二十岁,消瘦得好像不胜衣冠,偏又穿了件非常宽大的长袍,让人担心如果风大些,他会不会就被吹得飞走了,皮肤在灯下显得莹润而苍白,漂亮的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一双大眼却含了些桃花春水似的笑意,让整个人都鲜活亲切起来。
不见他有什么抛缆泊船的动作,小舟却在栈桥边停住,苏软正研究着那是什么高科技,少年已经袍袖飘飘的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好。”微笑的问候里带了些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我刚才在船上就看见你了,姐姐,你可真好看。”
“……谢谢,你的笛子也吹得很好听。”苏软怔了怔,不禁也微笑了,来王朝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异性直接称赞她的美丽,而且是这么好看的小男孩,女子天性,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开心的。
“姐姐觉得我吹得好听么?”少年显然比她还开心,满脸神采飞扬,拉住她的手蹦蹦跳跳道,“那明天我教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啊?”苏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不……不用了,你有时间吹给我听就好……”
身后,东方连城轻咳,打断了两个人的一见如故:“莫先生,别来无恙?”
先生?苏软皱了皱眉,威震天下的骁远王,要叫一个奶娃儿做“先生”,这王朝的社会关系,还真是博大精深呢……
“连城哥哥!”少年好像这才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看着东方连城,许久,苍白的脸颊上竟泛起一丝红晕,“好久不见,连城哥哥越发标致了!”
标……致……?!
一阵江风吹来,苏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而,还没完。
“啊!连锦哥哥,连锦哥哥也来接我了!”少年一声欢呼,宽袍大袖的身子已经呼啦啦向着东方连锦飞了过去,双臂张开就是一个熊抱。
东方连锦站着未动,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出,正按住那张灿若桃花的脸,将他飞扑而来的身体排斥在安全距离以外。
“莫先生,小姑娘初来乍到,在她面前装装嫩也无伤大雅,我可是从出生就认识你,连我爹都是你看着长大的,自家人,就不必了吧……”
What?!
东方连锦,他爹,是,他,看着,长大,的?!
苏软的小脸抽了几下,忽然对自己的听觉、思维、逻辑、人生观乃至世界观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少年双臂如风车般划动,拼命向东方连锦靠近,怎奈过于单薄,最终未果,只好放弃了拥抱的打算,转过头,向着苏软凄然一笑:“你看见了么,这个人表面温柔,实际上最是薄情的,小时候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呢,现在长得又高又英俊了,却连抱抱都不让了。”
……
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后背凉凉爬起,有那么一瞬间,苏软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天绯。
总认为,狐狸变成裸男是最让人发指的。
今天才知道委屈他了,原来这世间的种种,永远是山外青山楼外楼。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趁着未完全石化之前,牵了牵东方连城的衣袖。
“莫伤离先生,东方世家的第一……智囊……”东方连城缓缓说道,但那“智囊”二字明显能听出些破罐破摔的落寞。
“他……今年高寿?”真的很想知道。
“不知道。”东方连城眉峰一挑,“据说从我祖父记事起,他就在东方世家了,有事便助一臂之力,闲来便云游四方……几年不见,好像又年轻了些。”
听到这话,正对着东方连锦上下其手的莫伤离忽然一声轻笑,回眸看东方连城时,眼角眉梢带着些少女般的嗔怪与娇羞:“难得,小城城也会看出人家年轻呢。”
……
一阵秋风卷着片落叶,从苏软面前瑟瑟飞入江中。
……春天里,也会有秋风么?
第17章 天绯山上雪
我出生的时候,额上便有绯红色的印记,于是老东西说,就叫天绯吧。
老东西是雪狐族的王,按人类的习惯,我该叫他父亲。
雪狐族的领地在这世界的极北之处,站在峭拔入云的冰山上看风景,除了头顶浩瀚无边的蓝,就是脚下苍茫万里的白,以至于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世间所谓风景,也无非就是这两种颜色。
天紫笑我,说我傻得像井里的青蛙。
很久以后第一次看见青蛙,我非常生气。
天紫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裳,柔媚的红,娇嫩的黄,华丽的紫……她告诉我,那些是遥远的白色雪原之外,属于人间的颜色。
我对人间并不感兴趣,但我喜欢那些颜色,因为在雪狐族白衣来去的族人里,那些颜色总能让我第一眼就找到天紫的影子。
在我看来,这便是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存在的唯一意义。
天紫并非王族血统,她是若干年以前老东西和我母亲外出游历的时候,从外面捡回来的狐族遗孤。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当初在王宫大殿外,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清瘦苍白的一张小脸,却长了双那么大的眼睛,左手攥着老东西的长袖,右手牵了母亲的裙裾,半是羞怯半是好奇的看我,看着看着,忽然就笑起来,笑颜如鲜花盛放,让我产生瞬间的错觉,仿佛王宫周围皑皑千年的雪,也开始有了消解成溪的迹象。
我怔了怔,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是我第一次向什么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只冰凉的小手便贴进了我的掌心。
“真凉。”我说。
“真暖啊。”她说。
天紫生性畏寒,即使是在最温暖的宫殿里,最明朗的阳光下,她也仍然是冰凉的,我不喜欢那种冰凉,总想焐热她,她却就此赖上了我,心安理得的偎在我怀里,读书、睡觉、唱歌、弹琴、刺绣、看雪,一年年长大,由细瘦柔弱的孩子,渐渐变得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有时她会忽然停下正做着的事,勾着我的脖子发呆,许久才浅浅一笑:“还是天绯最暖了,要是以后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
我不清楚,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物件,一床锦被,一个暖炉,还是一件袍子。
但,都是无所谓的吧。
“没有我,为什么?”我漫不经心的反问,认为这种假设毫无可能性。
她却靠了我的肩膀,再不肯说一句话。
天紫还有个喜好,就是站在很高的地方看风景,常央我带她飞到雪山绝顶去,那里经年寒风凛冽,鸟兽无踪,我只能用些焰术护住她,否则凭她那样的体质,恐怕待不了片刻就会被冻成冰雕,但她乐此不疲,因为站在这里,据说可以看见雪原的边界。
据说而已,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而她,却每次都雀跃着说看见了。
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那条边界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视野里,而是在她的心里,就算不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她也一样能看见。
天紫说,过了那边界,就有暖风青草和漫山绚烂的花,再远些,就可以走进人类的城池了。天紫说人是喜欢建造城池的动物,他们用美轮美奂的楼宇彰显尊贵,用熙来攘往的街市承载繁华,有无边的锦绣和无尽的欢乐充斥其中,当然也伴随着争逐和杀戮,但只要胜利了,就会得到想要的所有东西。
“而胜利对于天绯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天紫的眼眸熠熠生辉。
我看不懂她眼神里闪烁着的期盼,只当成是她一贯孩子气的胡思乱想。
“那很无聊,紫儿,雪狐王族不需要那样的胜利。”捏捏她的脸,看着她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却又是有些好笑的。
那时的我还不曾意识到,在我们之间,在她心里,有些东西已经滋长蔓延开来,渐渐超出了我的掌控。
一天早晨我找遍了整个王宫,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询问守门的卫士,却说黎明的时候就见她独自外出,到山下散步去了。
黎明即起,出门散步,她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
我在王宫外的雪地上看见熟悉的脚印,很轻,却连驻足回望的痕迹都没有,就那么一直向前,孤独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心,有些刺痛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旭日开始有了温度的时候,我在数重山外,一条幽暗狭长的雪谷里,找到了正困在一群冰狼之中的她。
冰狼是雪原上最凶残的妖兽,平素里喜欢成群结队四处觅食,月圆之夜便幻化为人,站在山顶上,凄厉的对月而歌。雪狐族与他们向来是没有什么瓜葛的,但这一次,他们的爪子撕破了天紫的衣衫。
天紫拿着一把剑与狼群对峙,已有些精疲力竭,我看见她肩头的鲜血和眼里的惨淡,忽然觉得,雪原上有冰狼这种东西实在非常多余。
于是那日之后,月圆时,雪山顶上再听不见冰狼的歌声。
我抱了天紫离开那儿,她伏在我肩头,看着被冰狼鲜血染红的雪谷,眼眸里无喜无伤。
老东西说我戾气太重,罚我禁足三年,却忘了当初是谁为了争夺我母亲而与西方的狐族大动干戈,打得血流千里。
上梁不正下梁歪,真不知他怎么有脸教训我。
被禁足的日子倒也并不难熬,因为天紫每天都会来,经此一事,我忽然感觉她太弱了,空有王族的身份,却不是王族血统,也就没有雪狐王族与生俱来的各种能力,脱离了王宫和我的羽翼,她在这片雪原上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
必须要让她强大起来,三年时间,差不多够了。
我送给她一柄万年龙骨制成的短剑,叫做螭吻,我教她技击之术、变化之术、附身之术、隐匿之术、飞行之术,我看着她的眼神一天天明亮柔媚起来,举手投足间开始有了妖精的魅惑和强者的从容。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月华依依,
秋水泠泠,
长袖拂面,
多情无情
……
禁足期满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天紫坐在我寝宫外的白玉栏杆上唱歌,曲调温柔缱绻,却像从来也没有听过。天紫说,那是当初她在人间流浪的时候,听酒肆里一位舞娘唱的,不知为什么,虽然过了很多年,词曲却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学这歌的时候,我就想,将来要唱给最喜欢的人听。”她回眸浅笑,水红色的长裙在栏杆外散漫悠荡。
我怔了片刻,将她横抱起来,转身走入寝宫。
其实那天晚上既不见月华,更没有秋水,只有冰冷与灼热的两重世界,冰冷的,是宫殿外漫天飞扬的风雪,灼热的,是帘幕飘摇的宽大床榻上,抵死缠绵的我和她。
清晨醒来,怀中仍有她身上的余香和温度,但她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次,是真的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再次把偌大的王宫翻了个底朝天,阴沉的面色和疯狂的举动似乎吓坏了很多人,但那样的折腾,也不过是为了冲淡心中愈演愈烈的茫然和绝望。生平第一次,我无助得像个孩子。
太阳出来了,王宫外的山道上雪光耀眼,却再找不到她的脚印,所以就连她去了哪个方向,也无从探查。
我在雪上徘徊良久,忽然难以抑制的开始狂笑。
飞行之术,当初教她时用的那些心思,现在看来倒是没有白费。
我告诉老东西我要到人间去,他眼神暧昧,却最终未发一言。
于是我权当他同意了。
跨过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那条边界,雪原之外果然有暖风青草、烂漫山花,还有遍布四方的人类的城池。
人类是有趣的动物,他们如此羸弱,却又十分坚定的相信自己才是万物灵长,这世界的主宰。
我便在万物灵长的地盘上游荡,边寻找她的踪迹,边见识着那些繁华与萧条,尊贵与卑贱,纯良与沦落,*与杀伐,还有一场场白驹过隙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就像看一出万绪千头,无始无终的戏,久了,心都有些疲倦起来。而天紫却显然是沉湎于戏中了的,隐匿之术用得滴水不漏,整整三年,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居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半点气息。
直到某日,我路过一座很大的宅院时,看到那个在楼头凝立的,风华绝代的女子。
分明不是她,又分明是她。
那是……附身之术。
我冷冷微笑起来,有这样一个学以致用的弟子,也许应该感到骄傲?
她还是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但此刻陪着她的,却是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的男人。
我知道明黄色对于这个国度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听见人们毕恭毕敬的叫她太子妃。看来,她真的要站在人间最高的地方了。
只是那里,会不会比雪山的绝顶更寒冷呢?
我在那座大宅里盘桓了数日之久,收起自己身上一切能让她感知到的气息与锋芒。我看着他给她画眉,我看着她为他歌舞,我看着他眼里的痴迷和宠溺,我看着她脸上的娇艳和温柔,我看着他们一场又一场的欢宴,一夜又一夜的缠绵。
月上东山,水榭里飘出熟悉的歌声,曾经有人对我说过,那歌要唱给最喜欢的人。
我的心上插了把锋利森冷的刀子,疼得狠了,杀意便难以自控。
冲向那个高坐在玉石台阶上的男人,扼住脖子将他提起来,他是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我连弄死他的兴趣都大打折扣,然而天紫说,这就是她选中的人,她的丈夫,活着,她要从一而终,死了,她要舍命相随。
直到螭吻刺进血肉里,我仍然觉得,这是从我们认识以来,她开得最风趣的一个玩笑。
如果螭吻真能要了我的命,那么死在哪里都好,但我不想像块烂泥一样伏在她脚下,任她越过我的尸体,走向另一个男人。
我最终活了下来,因为在山林里,我碰上了我的救命恩人,一个好像是从天而降的,傻里傻气的丫头。虽然那时由于精力和元气消耗殆尽,我已经变作狐身,但那个丫头却还是注意到了我,而且,显然她不想让我就这么死了。
看到我身上伤口,她好像很生气,一句“生儿子XXX”脱口而出,不经半分思量,无论是在妖界还是人间,我见过的女人大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至少还从来没有谁说脏话能说得像她那样气定神闲,光明磊落。
之后,便是一番手忙脚乱的照顾。
她喂我喝水,喂我吃奇怪的食物,抱着我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山林里乱转,找水源,清洗,包扎……
如果她不把我当成是狗,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入夜,山风骤起,寒意慢慢渗透肌骨,本来受益于血统,我是不那么容易感觉到冷的,但现在,身上雪狐王族的血液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不由得冷笑起来。
雪狐王族的少主人被冻死了,就像一条鱼被淹死了,这样的消息传遍妖界,怕是连老东西都要忍俊不禁的吧……
昏昏欲睡之时,有人将我捧起来放在腿上,然后,一双很柔软的手臂轻轻护住了我。
是那个丫头,虽然她找死似的穿了件样式奇怪的单薄衣裳,自己也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但暖意还是渐渐从她轻贴着我的身体上传出来。
这是除了母亲之外,我第一次从其他什么人身上感觉到温暖。
那丫头睡着之后,我用焰术护住了她,重伤之下这样做既耗费力气,也十分冒险,但用了便用了,我不想欠谁的人情。
第二天醒来,她踌躇满志的带着我下山,说一定会找到出去的路。有了昨天的经历,对此我不抱任何期望。其实这座山的山势并不复杂,如果不是拜螭吻所赐,我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一样能轻松出去,但对于她来说,分清东南西北,稳稳当当走路,却似乎比登天还难。
她摔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