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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月亮落下去,江雾渐浓,打湿了天紫的裙袖。然而她却似浑然不觉,只孤单地站在一片荒烟蔓草之间,听着暮云江泠泠的水声, 良久,唇边才勾出一抹凄冷的笑意。
“他说……值得……”喃喃自语,那笑意也渐渐放大,像是想起什么特别滑稽的事情,忽然便笑得难以自持,“他说……值得呢……”
“你后悔了?”身旁,有人问。
明辉太子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此刻正盘膝坐在那里,袍袖不整,发丝凌乱,左臂也似乎摔得脱了臼,略动动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表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抬头望向天紫,眼神看不出冷暖和喜怒。
“你说……什么?”天紫怔了怔,不再笑得那样疯狂。
“你已经是王朝的太子妃,现在后悔,实在有些晚了。”艰难起身,抚着左臂,踉踉跄跄地走到她面前来,“孤今天很累,我们回去吧。”
天紫看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困惑:“我早已不是云姗。”
“孤知道。”
“我甚至连你的同类都不是。”
“孤……也知道。”
“我在,你也许会有麻烦,甚至有性命之虞。”
“孤已经领教过多次了。”明辉太子苦笑。
“我说过,我眷恋的,不过是人间万象、世事繁华而已,即便不在王都,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即便不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这些,都是真的。”
“……那便趁着你还在王都,而我也还没有换成其他人,跟我回去吧……”
……
与那男人相互搀扶着离开的时候,天紫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的是什么。
暮云江在夜色中奔流不息,许多过往,也如那江水般潋滟而东,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情得很,也无趣得很,然而,这便是人间,这,便是人生。
第三十二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上)
“这是什么?”
“烧饼,吃的。”
“长这么丑怎么吃?”
“……你长得倒是漂亮,能吃么?”
“……也对……那人在干嘛?”
“举石锁。”
“那周围的人呢?”
“看他举石锁。”
“举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人类还真是无聊。”
“……拜托,不是所有物种都像你们雪狐王族那样彪悍,对于我们来说,能把那个石锁举起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哦,那个是什么?”
“……”
“是什么是什么?”
“……夜壶。”
“夜壶?夜里喝酒用的么?”
“……”
“……没有我父王的酒樽好看。”
“……”
“你又怎么了?”
“我头痛!别跟我说话!”
“……头痛?你现在又没有头……魂魄也会头痛?”
鲲州夜市上灯火如昼,熙来攘往的人们半是惊艳、半是莫名地望着那个白衣如雪,俊美绝伦,气宇轩昂地招摇过市,又如失心疯般自言自语的妖魅少年,却没有谁能看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郁闷至极,又不得不狗腿般亦步亦趋的单薄灵魂。
苏软自认为还算是个有爱心的人,特别是对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和天真烂漫的小动物,眼前这厮,勉强算小动物,而且绝对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可为什么,就比她生平见过的最讨人嫌的小孩还要讨人嫌?
但她必须跟着他,只因为,那具躯体是天绯的。
“你……穿着你哥哥……出来得瑟?”
海边的礁石上,苏软直愣愣地看着天朗,心中五味杂陈。
云起别院与天绯重逢,她就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那样的气息,那样的温度,又明明一如既往,直到今日才知道,他竟不惜使魂魄脱离躯体,只为脱离狐王的束缚,赶回自己身边。怪不得当日莫伤离曾经说:有人肯为了她,甘冒魂飞魄散之险呢……
如果四十九日之后,他还不能回去,就真的会魂飞魄散么?
这样想着,好像连魂魄也要颤抖起来,再去看那个自称是他弟弟,却趁火打劫占着他身体的家伙,就尤其觉得此人欠揍。
忍而又忍,终于还是觉得忍无可忍,跳起扬手,在那个好整以暇吹着海风的脑袋上狠狠凿下一记暴栗。
“你……你这个缺德带冒烟的死孩子!”
飘忽如烟的拳头,落下去几乎没有半点力量,石破天惊的怒吼声却吓了某人一跳。天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许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被她凿过的地方,居然好像真的有些隐隐作痛。
“你打我?”缓缓起身,语声森冷如冰。
“对!打你!怎样?!”悍不畏死地抬头望着他。
“……打就打吧,反正又不怎么疼。”雪白的袍裾翩然一转,心平气和地跃下礁石,“走吧,陪我到处逛逛。”
“……什么?”
“前面那座城,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来时匆匆,都没有好好玩过,你先来的,做我的向导吧。”
“不去!”
“不去?”
“……”
“……那我先走了,反正这身体也是天绯的,就算人生地疏出了什么岔子,也与我不相干。”
……
于是,从日落到夜深,她陪那个连萝卜都不认识的家伙,走遍了鲲州城的大街小巷。
这人的知识水平之低和学习兴趣之高,都超出了苏软的心理承受能力,但她仍然压抑着随时要疯的冲动,尽量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何谓馒头,何谓馄饨,什么叫油炸糕,哪个是臭豆腐,茶楼是喝茶的,酒肆是卖酒的,俨然一部倩女幽魂版的低幼儿童百科全书。
“看不出来,你还渊博得很。”他由衷地赞叹。
苏软欲哭无泪——知道松子长在松树上这种事,也算渊博?
前方一座高楼临街而立,各色灯盏勾勒出迷离而柔媚的轮廓,画栋雕梁,软罗飘飞,许许多多女孩子穿着轻薄如云的春衫,或凭栏、或倚门、或顾盼、或浅笑,莺声燕语地招呼着过往行人。
丝竹悦耳,还未到近前,空气中已是暗香浮动。
天朗走过来的时候,满楼灯彩都仿佛被他夺去了光芒,就连楼上楼下的女孩子们也忘记此刻正在当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绝世独立的白衣男子,一双双如丝媚眼顿时变得灿若晨星。
“绿——腰——倦——”天朗很认真地读着门前匾额上的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软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却又踌躇着该不该向这冰清玉洁的人普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天绯的弟弟啊,斟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是这样的,在人间,有一种地方,是供那些有钱无德,吃饱了没事干的男人们玩乐的,那里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嗯,她们有的是为了生存,有的是被迫,还有的……总之她们住在这里,出卖掉自己的身体和青春……很可怜……我们一般把这样的地方叫做……”
“青楼?”天朗蹙了眉道,“不就是青楼么,你说得这么啰嗦做什么?”
如果不是把肺落在龙府大宅,苏软肯定会背过气去:“你怎么知道?!”
“我在我母后的书里看过。”
苏软的嘴角抽了抽:“你母后的书里没有馒头,却有青楼?”
“进去看看。”天朗轻描淡写地说出四个字,举步便向里走。
“不行!”苏软一声尖叫,怒目圆睁地挡在他的身前。
好奇也好,业余活动也好,白龙鱼服体察民情也好,那是他自己的事,她管不着,但这身体却是天绯的,无论如何,她,坚决,绝对,宁死,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他借着天绯的身体流连烟花之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逛逛而已……你眼睛怎么能瞪这么大?”天朗伸出两个指头,量了量苏软的眼睛,又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比了比,发现居然大出一半还要多,甚是惊奇。
“你要敢用天绯的身体……做……做那些事,我,我就跟你拼了!”苏软激动得像只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的刺猬。
“做哪些事?”天朗完全无视她的威胁,却对某些她不想重点强调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你们人类在青楼里……一般都做哪些事?”
苏软被这个问题噎住,愣怔着不知如何作答。身后却忽然有娇俏的语声响起来,如黄莺出谷:“这位公子问得有趣,在快乐的地方,自然是要做快乐的事情了。”
回首,见一紫襦缃裙,珠围翠绕的冶艳少妇正被几个妙龄女子簇拥着,从楼内走出来,见到天朗时,轻盈曼妙的脚步也不由得顿了顿,妩媚的脸庞上现出些难以掩饰的艳羡之色。
那神情让苏软觉得极其的郁闷,气鼓鼓地横在天朗身前,想要将那的视线挡住,却忘了自己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空气。
“你这,能做什么快乐的事?”天朗捏住苏软的后颈,将她平移到一边,话却是对着那个少妇说的。
“那要看公子想做什么,只要您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尽管觉得眼前这光芒万丈的主儿,行为举止颇为怪异,而且,似乎脑袋还有些问题的样子,但少妇仍然表现出了极佳的服务态度和很高的专业素养。
反正,青楼里从来就不缺行为乖张和脑袋有问题的人。
天朗蹙着眉考虑了片刻:“我还是得进去看看。”
否则,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不行!”苏软几乎要哭出来,“你要进去,就先灭了我!”
“你真麻烦。”
“我不管!反正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用天绯的身体进那种地方!”
“……不能眼睁睁看着?”天朗很认真地望着她。
“不能!”
“……那好吧。”一声轻叹里总算有了妥协的味道。
苏软的脸色略略好了些,想着毕竟是小孩子,虽任性,却还算秉性纯良,下一秒便被那厮伸手揽住了腰肢。
他对魂魄有着超乎寻常的控制能力,轻而易举地便将苏软禁锢在自己的臂膊间。
“那就跟我一起进去吧。”
第三十二章 不知何处是他乡(下)
绿腰倦中到处弥漫着妖娆的丝竹和酒香,极尽奢华的厅堂内外歌韵铮琮,裙裾飞旋,锦袍玉带的男人和衣香鬓影的女子悠然来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痴迷而颓废的快乐,每个人都只求一醉,生忘形,死忘名,所有理智、尊严、矜持和操守,也尽皆湮没在那片人工制造的温柔而虚幻的万种风情之中。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会让苏软感到悲伤。
当然,如果眼前摆了铺天盖地一桌子菜,对面还坐了个甩着腮帮子胡吃海塞的人,即便悲伤,也悲伤不了多久的。
“你们雪狐王族……伙食不好?”有点同情地看着那个极漂亮的饕餮,却暗自为天绯的肠胃揪着心。
整整一个多时辰,这厮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是不遗余力地吃,就连绿腰倦老板娘精心为他挑选的若干个绝色美女,他都未曾抬头看一眼。
“你们都出去吧,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围观。”语气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与他哥有了几分相像。
看着那些女孩子们满脸不解、失望和委屈地退出去,苏软其实很想跟他说说青楼和馆子的区别,但仔细想想,又忍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将一个湛青碧绿的翡翠虾饺塞进嘴里,那人总算在百忙之中抽空瞄了苏软一眼。
“我说,你在雪狐王族没什么东西可吃么?”
“有。”天朗含混不清地答,“但是没味道,没味道得很。”
后来苏软才知道,雪狐王族的伙食不但好,而且好得很没天理,无论是材料还是烹饪技术,都堪称极品中的极品,但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长日久经年累月地吃,就像她自己小时候,妈妈端了大米饭炖肉在屁股后面追着,她也不想多吃,回到乡下的舅舅家,却每每为了一个柴鸡蛋或者一碗棒子米粥就咸菜条而围着锅台憧憬许久。
对于小孩子来说,饭,总是别人家的比较好吃。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有些郁郁地问天朗。
“回哪里?”
“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家,只有四十几天时间,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天绯和你岂不……”
“你喜欢他?”天朗用雪白的丝绢擦了擦手,忽然问。
“……什么?”苏软一怔,心跳得快了半拍。
“你自己也被我用了离魂之术,而且你是人类,恐怕还撑不到七七四十九日,可从黄昏到现在,你只问他,却一句也没有问过自己。”
“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烂命一条而已,有什么可问。”苏软苦了脸道,“你老爹想要我的命,或者天紫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好了,只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早早归位,把身体还给天绯吧。”
“离魂而久不还魂,是要形神俱灭的,你不怕?”手里拎了只肥硕的鸡腿,幽邃的黑眼睛望过来,居然好像还有几分怜惜关切之色。
苏软顿时无名火起:“亏你有脸问,这到底都是谁害的?!”
一桌子的菜,一桌子的菜!却只能看着别人吃,而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了……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天朗于是挑了挑眉毛,继续低头吃鸡腿。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那个美丽的老板娘亲自端了个紫檀木托盘,袅袅婷婷入内,托盘里放着一把漂亮的酒壶,晶莹剔透,看上去像是水晶制成,壶中的液体殷殷如血,斟满酒杯时,天朗的脸庞都被映得多了几分红晕之色。
“这是什么?”他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
“这是绿腰倦自酿的葡萄酒,窖藏不足十年是不会拿出来待客的,数年前有个诗人路过,给它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做……忘乡……”提到那个名字,老板娘明媚的眼底荡漾起难以言喻的柔亮光泽,唇边的微笑也更加勾魂夺魄,见天朗望着酒杯微微出神,便不多说话,将酒壶放下就出去了。
“酒……”天朗忽然笑笑,“小时候见父王喝酒,很是甜美的样子,于是趁他不在,便喝了一口,谁知只这一口,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为什么?”苏软皱了皱眉。
“酒性热而湿,于我那身体是大忌……你只道你变了魂魄,喝不成粥,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呢……”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见苏软吃了一惊的样子,不由笑道,“你担心什么,这是天绯的身体,不喝白不喝。”
苏软眼神黯淡地看着他,心中什么地方被揪扯了一下,想着有血有肉的生命,却被终生禁锢在最冰冷的地方,吃寒凉的食物,看万古不变的白雪,就连喝上一杯酒,到人间吹半日暖风,都只能借着别人的身体完成,忽然就觉得……好像不那么气恨他了……
“……你那样看我做什么?”天朗也瞪圆了眼睛望过来,伸出五根漂亮的手指在她眼前晃,“要么,你也吃点?”
见她忧伤的眼神重又变得凌厉如刀,这才满意地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优哉游哉地喝光。
“……真难喝。”他轻叹。
“难喝?”苏软有些莫名其妙,“那你还喝得那么高兴?”
“难喝归难喝,高兴归高兴,有什么关系。”天朗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弯,“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就算难喝,也要多喝点。”
苏软的几乎又要开始落寞起来,却发现他的黑眸变得有些迷离。
“你……怎么了……?”担心地问他。
“……什么?”天朗揉了揉额头,想将酒杯放回桌子上去,修长的手指忽然一抖,那杯子居然掉在地上,碎了。
天朗低头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怔怔道:“……酒喝多了……会醉……对么?”
苏软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那优雅的身形如山般颓然倒下来,伏在桌在上不动了。
门再次被轻轻打开,缃黄的裙裾翩然而入,径直走到天朗身边,纤纤玉指轻轻抚上他的脸庞。
“我忘了告诉你,”美丽的老板娘说,“那个诗人,后来再也没有离开呢……”
黑店!蒙汗药!人肉包子!劫财劫色!
苏软本能地跳起来,冲过去抓住天朗拼命摇晃,却忘了自己只是个魂魄。
“起来!你是妖啊!哪有妖精怕黑店的?!快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喊。
耳畔忽然有人一声娇笑,吹气如兰:“我这虽是销金窟,却不是黑店,你,冤枉我了……”
苏软愣住,僵硬地转过身子,正看见老板娘那张巧笑倩兮的脸。
世上最恐怖的事,莫过于当时你觉得情况是这样这样的,过后才发现,原来竟是那样那样的。
“你……能看见我?”怔怔地问老板娘,神经被蹂躏到极处,反而变得强韧起来。
“当然。”老板娘浅笑着凑过来,原本水样的明眸中忽然泛起骇人的妖绿色光芒,柔润的嘴唇却仍然温情脉脉,吐字如珠,“我开这绿腰倦,已经三百余年,又有什么样的客人,是我看不到的?”
苏软蓦地睁大眼睛,那抹妖绿,她实在太过熟悉。
“朱颜,你吓着她了。”纱窗外,有水蓝色身影飘然掠过,略带责备之意的语声,轻柔得几近叹息。
苏软忽然苦笑:“莫伤离,你还真是无处不在。”
第三十三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上)
美丽的云起别院再次成为苏软的牢狱,但这次有某个烂醉如泥的家伙与她同囚一处,她不再是一个人。
四更时分,天朗仍然不醒,就连腰间被上了条沉重的铁链,也浑然未觉,那铁链据说叫什么金丝八宝镇妖索,名字狗血且严重不切实际,苏软端详了半晌,也看不出哪里算金丝,哪里算八宝,只那么黑黢黢冰冷冷的一条,上面刻了些符咒般的朴拙花纹,但莫伤离说,此物能锁得住天下所有的妖魅。
莫伤离说绿腰倦是王朝历史最悠久的青楼,朱颜和那些活色生香的女孩子数百年来不停地变幻着形貌,却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
莫伤离说“忘乡”是他很久以前从家中带出来的酒,无论人鬼妖魅,只消三杯,便都会醉得忘却来处去处,不知今夕何夕,但,那真的只是酒而已。
莫伤离说离魂之术极其危险,所以他会尽一切力量帮着苏软回到她的身体,因为没有了身躯的小软软很让人心疼,最主要的是,没有了灵魂的异世之心,敲不开那尘封已久的洪荒之门。
从鲲州闹市到云起别院,莫伤离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苏软却只是守着昏睡的天朗,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出神,直到他说得无趣,有些郁闷地闭了嘴,她才轻声道:“我累了。”
话说出来,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魂魄……但,真的累了。
莫伤离的眼睛里闪过些莫名的黯然之色,却仍是妩媚地一笑:“你的小楼还给你留着,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哪里也不去。”苏软俯视着身边被锁住的那个人,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柔淡的阴影,“他在哪,我就在哪。”
莫伤离忍不住四下里看了看——云起别院的地下监牢,石壁铁栏,固若金汤,倒是足够宽阔,也还算干净,但没有床被、没有桌椅、没有任何必要的生活用品,只一盏油灯在墙壁上昏黄摇曳,居住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他皱了皱眉,“……三天之内,他不会醒,而我也犯不上伤他,你又何苦在这死守?”
“反正我现在也不能算是人。” 苏软没精打采地抬起头,“怕我跑了么?你可以再找一条什么什么索,把我也拴在这……那些变态的东西,你家多得是……”
“我怎么舍得栓你,疼你还来不及……”莫伤离脱口而出,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亏心,于是干笑两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也罢,你喜欢在哪里就在哪里,我可是要回去睡觉了……”
说着起身,袍袖飘飘地走了。
整个监牢顿时安静许多,没有守卫,没有狱卒,甚至连牢门都没有锁上。
因为对于一个妖魅和一个魂魄来说,所有属于人间的桎梏,都是多余的。
天朗翻身,换了个极舒服又极荡漾的造型,继续深入醉乡安稳处,苏软怔立片刻,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她并不纠结自己的处境,一点也不,所谓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倒霉到极处,也就习惯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