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伤离轻轻抚摸着怀中兔子的耳朵,悠然四顾,象在寻找着什么,许久才又低了头看她:“小乖乖,还疼不疼?”
苏软本能地想摇头,却又拼了老命忍住,弹弹耳朵,眯缝了两只小豆眼,继续装蒜。
“……真好看。”莫伤离将兔子捧起来,怜惜地在脸颊上蹭了蹭,“要不是今天有事,真想把你捉回去当个伴儿。”
兔子是愤怒的,想想这几天的遭遇,旧恨新仇,她十分渴望在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来脚飞踹。
但她不能,因为从这厮的反应上看来,他还没有发现什么,那么,她就有逃走的可能。
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死不足惜,但她得用这条命去换回斑斓的命。远处山林中的战斗牵着她的心,她必须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斑斓没事,别说是装兔子,就算装孙子都成。
接下来的事情很让人欣慰,因为莫伤离跟她耳鬓厮磨了片刻之后,居然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
“去吧,有缘再见。”
苏软没想到问题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愣怔片刻,转身便跑。
山路漫长崎岖,延向风云变色的远方,两侧的林木在飞奔之间急速倒退,脚下仍然不那么利落,但心情却渐渐变得坦然而坚定。
“一只兔子居然也能跑得如此苍凉悲壮,这虎族的山中,还真是无奇不有……”
莫伤离犹自凝立原地,看看那只趔趄着风驰电掣而去的小白身影,喃喃道。
斑斓庞大的身体砸向溪中,溅起冲天水花,鲜血从裂开的眼眶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耳畔,万兽的吼叫嘶鸣渐渐变得愤怒而凄厉,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狂暴味道,徘徊不安的隐忍,压抑到了极限的杀意和嗜血天性,似乎只需要半颗火星,便会轰然炸得尸横遍野。
斑斓咬着牙,艰难而缓慢地重新起身,冷冷盯着那个飘落岸边白衣男子,扬手,止住了随时都可能蜂拥而上的自己的子民。
“这是我与他的决战,谁敢多事?”
淡淡的几个字,却如战阵金鼓,清晰地响彻林间,躁动的兽群顿时沉寂下来,无数双眼睛带着不甘和敬畏望向他们的君王,却没有谁再有冲上去的打算。
“你输了。”天骁临水而立,手中的那柄“无伤”,竟然还没有出鞘。
“我没输!”斑斓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水,笑道,“因为我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战斗就不会停止,宁折不弯,有死无降,这是虎族的天性,也是王者的尊严。
天骁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冰蓝色长剑缓缓抽出,向着斑斓的眉心,欺身而上。
斑斓的金色眼瞳陡然变成了耀眼的赤红色,低吼着腾空跃起,光芒激荡之间,遍体衣衫片片爆裂开去,魁伟的身形凌空幻化为虎,钢髯戟张,爪如金铁,竟迎着“无伤”的剑气,泰山压顶般向天骁袭去。
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金色光焰与冰蓝剑气撞击的刹那,有炽烈的白芒迸发出来,遮蔽了太阳的亮度,让周遭万物都变得苍白而虚幻。待到白芒散尽,视线中的一切重又归于正常,决战的两个人已站在潺潺流淌着的溪流间,沉静得像两尊石雕。
无伤深深刺入了斑斓的肋下,鲜血正沿着剑身流淌成河,然而天骁肩头竟也有了几道殷红的痕迹,他低头看见,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虽知道这是头难缠的老虎,却仍然未想到他会如此凶悍,竟然敢迎着“无伤”的锋锐冲上前来,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却不作半点守势,舍了性命也要选择进攻。
苏软从山谷外飞奔而来,穿出一片密林,眼见得就要靠近那片万兽云集的河滩,斜刺里却忽然伸出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极其缺德地绊了她一下,于是,悲剧重演,前空翻加转体三百六十度之后,又一个“大”字,三瓣嘴结结实实地啃在泥土上。
……牙……牙掉了吧……
眼前金星闪闪,耳畔燕雀唧唧,嘴摔麻了,暂时感觉不到痛,五脏六腑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黑色长靴在苏软身边站定,一只修长的手再次伸过来,抓住两只长耳朵,像揭照片那样把她从地上提起,轻轻揽进怀中。
“小乖乖,怎么又摔跤了呢?不过,谢谢你带我找到虎王。”温柔而熟悉的语声,还带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
莫伤离,你这老不死的!!!!!!!!!!!!!
莫伤离显然意识不到怀中兔子的暴怒,见远处激战正酣,不由得勾起了看热闹的兴致,手指摆弄着兔子毛绒绒的长耳,施施然走到战团外,袍袖飘举,跃上了身侧的一株大树。
居高临下的位置,相当于剧场里的头等包厢。而此时,天骁的长剑已刺入了斑斓的身体。
“喀嚓!”
骨骼挫伤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却并非是从打架的两个人那里发出,莫伤离怔了怔,低头看着怀中眼神冰冷的兔子,以及兔子嘴里狠狠咬着的漂亮手指,片刻,终于确定,那是自己的。
轻呼,松手,正骇然间,那滚圆的小白身子已经如箭一般从他的掌控之中挣脱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着溪水中伫立的两人飞身跃下,很不体面地摔落在天骁脚边。
一只兔子,就算从十米台上跳下去,也溅不起多大水花,天骁看了看这个不明飞行物,还未及有所反应,斑斓急怒的声音已在耳畔炸响。
“哪来的兔子?!竟敢扫我的兴,找死么?!还不滚回去?!”
苏软从冰凉的溪流间挣扎着起身,没有理会斑斓的话,她知道他的用意,但既然决定了跳下来,她就不会再退缩。
胳膊,也就是左前腿,好像摔骨折了,幸好其他三条腿还能动,于是一瘸一拐地蹦跳过去,张嘴,咬住了天骁的长靴。
四周寂静无声。
“无伤”从斑斓的肋下悄然抽离,天骁看着那只奇怪的兔子,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小豆眼里,是一种非暴力的,寻求和解的神情,咬住长靴的动作也不是为了攻击或者泄愤,而是像条小狗那样,拼命将他向岸上拖。
“殿下,这只兔子想告诉我们什么。”岸上,潋滟忽然说。
兔子如遇知音,松了口,转身上岸,找了块相对平整的沙地,伸出右前爪,开始写字。
狼藉的战场,染血的山涧,万千沉默的猛兽,一只写字的兔子……
那感觉……实在有点非主流。
兔子只写了一个字,一个大大的,七扭八歪的“软”字。
在确定天骁已经认出了这个字之后,兔子的右前爪慢慢抬起,无声而坚定地,指向溪边大树上,好整以暇看热闹的那个人。
当天骁冰似的目光,对上莫伤离茫然的眼神,兔子心中荡漾起报仇雪恨的快感。
让你丫绊我!

第十七章 云龙风虎尽交回

天骁拔地而起的身形像一道银色的闪电,五指如钩,径自扼向目标人物的咽喉。树上,莫伤离叹了口气,宽大的袍裾轻轻飘转,堪堪避过那袭来的劲势。
两个妖界精英、人间极品的帅哥,便在树冠上翩然伫立,凉凉对峙,柔软的枝条托着修长的身躯,摇曳起伏,像极了某部著名影片的经典桥段。
“一只兔子的话,你也信?”莫伤离苦笑着道。
“兔子,总该比人诚实些。”
“可是你不觉得,一只会写字的兔子,也未免太怪异了么?”
“当然,”天骁看着他,忽然笑笑,“但一个既没有半丝妖气,也没有半丝人气的人,却更加怪异。”
于是,谈判破裂。
……
苏软仰头,看着树冠上的一个妖人和一个人妖放弃沟通,*般地重又纠缠到一处,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红颜祸水的潜质的。
原本想亮明身份,求天骁放过斑斓,但从树上跳下来的一瞬间,却又改主意了。
与其引颈就戮,不如拉个垫背的赌一场。
既然天骁那么想杀苏软,就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知道线索的人,锲而不舍,宁枉勿纵,本就是传说中冷血杀手的基本特点。
她赌他一定会找莫伤离的麻烦。
无中生有,借刀杀人,金蝉脱壳……
伟大的三十六计!
转身去看斑斓,却见他撑着受伤的身体,忽然仰天长啸,便如同下课铃响,整片山林顿时变成了鸡飞狗跳、豕突狼奔的海洋,虎豹穿梭,麋鹿奋蹄,纵横凌乱,烟尘遮天,那场景极其波澜壮阔,却又乱得让人脑仁疼。
愣怔间,斑斓已经冲上前来,血盆大口张开,将苏软整个含在嘴里,转身混入了激情燃烧的乱兽从中。
潋滟在水畔站着,任凭无数虎豹狼虫风似的身影从自己身边疾掠而过,仰头看了看树上追逐角力的两人,又看了看衔着兔子跑走的那只老虎,眼眸晶莹剔透。
翻过第三座山岭,斑斓的步伐更加虚浮无力,但他却仍然半步未停,衔着苏软过流瀑,穿密林,径自朝着某个方向飞奔。
“斑斓,我们这是去哪?”苏软问。
“……呜呜。”斑斓说。
苏软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嘴里,看着一路淋漓而下的血迹,心不由得揪起来。
“你不能再这样跑了,会死的。”圆圆的小身子焦急地扭了扭,“放我下来,你得找些草药止血!”
据说山中的很多野兽都有这种能力,斑斓应该也会,就算找不到草药,也不能让他再这样跑下去。
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斑斓不理她,仍是拼了性命地奔跑,却终于在跨过一条河流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苏软从斑斓的嘴里挣脱出来,步履蹒跚地跳到他肋下的伤处,很深很深的创口,仍在向外淌着血,看情形,多半已经伤到内脏了。
“你以前受了伤,都是用什么止血的?!”苏软的语声有些哽咽。
“……云姜”斑斓虚弱地说。
“云姜……是什么?草药么?!哪有?长什么样子?”不顾左前腿的剧痛,又跳回斑斓面前。
“你……真吵……”斑斓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厚重的虎掌安慰性地拍了拍兔子的头,“就在前面不远,我休息一会就能到了,稍安勿躁……”
“可是……”兔子不安。
“真的没事,只要找到云姜,我这条命就算保住了,但现在我得喘口气……”
苏软见他说得笃定,略略放了心,在他面前坐下来,抚着受伤的左臂,开始发呆。
“原来……他一直都是让着我的……”身边的斑斓忽然苦笑。
“……谁?”
“还能有谁,天绯那只臭狐狸。每次跟我打架,他都要百十余招才能赢,但今天跟他哥交了手才知道,原来,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我不服气,等那只臭狐狸回来,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
“丫头,刚才树上被你嫁祸的那个,是什么人?”
“……坏人。”
“我见他男生女相,又身手不凡,莫非就是那个什么王爷家的狗头军师?”
“就是他。”苏软恨恨道,想了想,眼中又泛出些忧虑,“也不知那老东西能不能打得过天骁……可千万不要被人打死了……”
“你在担心他?”斑斓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只落寞的兔子,“那家伙不是算计着要杀你么?”
“……对啊,”兔子郁闷地垂了头,“但我们毕竟一起聊过天,喝过酒,还跟流氓打过架……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刚才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你这样的傻子,做人太辛苦了。”斑斓看着她,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倒不如留在我这山中踏踏实实做个兔子,与世无争,岂不自在?”
“晚了。”苏软叹道,“现在天骁和莫伤离都知道有我这么只会写字的兔子,以后再出来,怕是也得跟白英俊似的染毛了。”
一头流血的老虎,一只骨折的兔子,伏在那里对视片刻,没心没肺地嘿嘿笑起来。
“你们在高兴什么?”身后,河的那一边,有人轻轻问。
斑斓和苏软的笑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对面河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个衣袂如雪,窈窕纤弱的身影。
潋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苏软黯然顿足。
斑斓却顾不得背成语了,张口衔了犹自摇头晃脑的兔子,低吼,腾跃,便如没有受伤一般,挟风疾掠而去。
又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山分两翼,中间是草木葱茏,繁花似锦的宽阔峡谷,站在谷口望去,可以看见对面山间湍急的飞瀑和凝碧的深潭,云雾如纱,氤氲飘渺,春寒料峭的时节,这里却有徐徐暖风拂面,带着馥郁的花香和湿润的水意,美丽舒适得恍如梦境。
“……到了。”将苏软放在地上,斑斓也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庞大的身躯颓然卧倒,“去找云姜……。”
苏软怔了怔:“云姜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姜,就是老娘我!”
微嗔的语声蓦然响起,吓了苏软一跳,转头,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遮天蔽日的窈窕丽人。
高,好高,即使赤了脚,看上去也比寻常男子要高大健壮许多,奇异的玉色眼瞳,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五官却是娇美而深刻,皮肤也白皙清透得如冰雪一般,细腰长腿,秀发如丝,狂狷与细致,冷酷与妩媚,在那个超大号的美女身上奇迹般地汇聚起来,对比强烈,却又如此和谐。
“云姜,这次又要麻烦你了……”斑斓赧然笑道。
云姜不答,绕着斑斓的硕大身躯走了一圈,看见他肋下的剑伤,大怒,一脚踢在老虎屁股上:“果然如此,你这厮不到快断气的地步,也想不起我!”
又看看旁边的那只兔子,俯身提在手中,皱眉道:“来就来,还假惺惺地带什么东西……”
“……不是!”
老虎和兔子齐声呻吟。
一道白练凌空飞来,卷向云姜手中的兔子,云姜挑眉,闪转,抬手抄住那根冰凉而柔软的丝绢,向着林中断喝:“敢抢我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么?”
白练如蛇,从云姜的指间轻灵滑出,潋滟曼妙的身形疾掠而至,十指纤纤,却如同锋锐的利器,带着丝丝缕缕的冰凉,转眼已袭上云姜的脸庞。
云姜冷笑,仰身避过的瞬间一掌挥出,掌风凌厉,摧山裂石般,硬是将潋滟迫退了丈余,正欲反击,却被斑斓出声止住,不情不愿地扬了扬衣袖,峡谷间顿时风起云涌,山川林木,顷刻便湮没在湿重苍茫的云雾里。
潋滟的冰绡袭入虚空,又悄然撤回,落地凝立许久,眼中看不出喜怒,雾随风散,周遭景物依旧,而那一人、一虎、一兔,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十八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极北之地的雪,下起来便仿佛无止无休。天绯站在珑兮的书楼前,负了手看阴沉的天空,奇怪的是那纷纷扬扬,几乎连整个王宫都遮盖住的洁白雪花,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身上。
不仅是他,还有小楼、温泉、方圆十丈之内雕着古朴花纹的青石路面,全都像是被罩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任凭周遭寒风透骨,暴雪满城,也搅扰不进里面的世界。
那是狐王沧溟亲自布下的屏障,叫做“穹庐”,据说这最初是雪狐王族的先辈在危难时保护家小用的,以狐王元气结成的无色障幕,可以抵挡住外界任何攻击,得不到解法,再强悍的敌人都进不去。
当然,被罩住的人也出不来。
固若金汤的堡垒,有时便会成为插翅难飞的牢笼。
一柄精致的白玉罗伞从园外飘然入内,懒洋洋走到障幕前,停住,伞下是银花暗纹,长可拽地的华丽锦袍,还有沧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昨晚睡得可好?”白皙的手指抬起来,掩着口,轻轻咳了两声。
天绯不语,只凉凉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沧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莫非你父王我穿了这件新袍子,越发的卓尔不群了?”
“人都朽了,袍子再新有什么用。”语气平淡,却不无刻毒。
沧溟修长的眉毛扬起,片刻,又淡淡一笑:“这几日你母后寸步不离地缠着我,央我放你出去,让父王实在头疼得很,好不容易她累了,睡着了,我才能出来跟你说说话。”
“……”
“那个叫苏软的丫头,你很在意?”
“……”
“三年前你到人间,不是去找天紫么?现在天紫不见踪影,你却要为了一个人间的女子,与王族为敌,这,真是让父王我十分费解。”
“……”
“那个,天紫……你可找到了?”
“……”
“她怎样?”
“……”
“父王在跟你说话,就打算一直这样装聋作哑么?”
“……”
“我最讨厌……最讨厌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死样子!”许是觉得满腔诚意都被人无视,沧溟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扔掉罗伞,正待破口大骂,又好像是呛了风,以手掩口,弯下腰去咳嗽不止。
天绯看着他,黑眸里忽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沧溟咳了很久才勉强直起腰身,整个人好像衰弱了很多,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绯,眼中满是养子不肖的悲愤之情:“逆子,逆子!本王真是后悔,当初好死不死,生你做甚?!既然不识好歹,也不要怪本王断情绝义!就等着天骁回来复命,拿那个丫头的心来给我下酒吧!”
天绯见他骂得刁毒,却奇迹般地不以为意,转身在小楼前的栏杆上坐下来,斜倚着淡淡水香的廊柱,居然开始闭目养神。
沧溟骂得无趣,也终于安静下来,像看怪物般地看着天绯:“你的脾气,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你的体力,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什么意思?”
“前面装得倒也有几分像,但我认识那老东西这么久,从来没有见他咳嗽过。”天绯笑笑,睁开眼睛,“天朗,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无聊。”
“天朗”二字出口,“穹庐”外那个装腔作势的人微微怔住,许久,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狐王沧溟”的尊容渐渐变幻,顷刻之间,全身上下已是另一番形貌。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发,肌肤苍白如雪野,极俊美,也极消瘦,连那袭奢华的银丝暗纹绣锦穿在身上,似乎都有不堪重负之虞,虽如此,整个人却依然站得峭拔孤直,纤细的腰撑起优雅而骄傲的弧度,带了些嘲谑的神情看着天绯。
天朗,狐王沧溟的第三子。
“……你怎样?”天绯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问。
他问的是天朗的身体,由于先天不足,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健康过,整日病怏怏的德性,有时羸弱得连人都不如,而且莫名其妙地喜寒畏热,如果让他离开雪原,到温暖些的地方去,简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像每个王族中人一样,他也仍然是天赋异禀的,比如自幼便通晓变化之术,喜欢像今天这样,变成他爹的样子四处招摇撞骗。
任何生物,圈在一个地方久了,都难免会做些无聊的事娱乐身心,而天朗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将无聊当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装沧溟到族中各处巡视,扶老携幼,体察民情,然后全部忘掉。
装珑兮教侍女们读书,一日读一页,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这一页。
装侍卫把守宫门,见有人出入,便做血海深仇状,横眉怒目,口中呜呜有声,唬得人皆疑惧,徘徊不前。
装厨娘调理膳食,用大半天的时间熬一味鸡汤,选上等材料,文火细炖,耐心照看,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精盐两碗,着人端去给沧溟补身。
还有一次,他装成天绯的样子向天紫求婚,情深意切,锥心泣血,如果不是中途被天绯撞破,天紫几乎就要答应了。
……
沧溟为一族之王,事务繁杂,无暇管他。
珑兮生性温柔,又怜他体弱,不忍管他。
天骁终日练剑,心无旁骛,懒得管他。
而天绯,根本当他不存在。
祸害,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能怎样,整日忙得要死,听说你被关起来了,便来看看……”语声凝重,极尽关切,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多谢。”天绯对他的虚情假意既不感动,也不气恼,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又抬头去看雪。
天朗有些兴味索然,雪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接住一片雪花,端详了半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而那片雪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居然迟迟不化。
“天紫还好么?”忽然问。
“好。”
“……怎么个好法?”
“好就是好。”天绯皱了皱眉,“在她喜欢的地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