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南边中军影响,这会妇孺们也被激发出勇气。瞪大眼,捏着木箭直接向前冲去。宜悠走在穆然边上,一把拉住沈福爱:“姑姑,小心些。”
“恩,我知道。”
尽管如此,沈福爱还是义无返顾的冲上去。原本肥硕的身躯,因为终日劳作而瘦削下来,而劳作也让她变得更为有力。
捡着一个殿后的北夷妇人,她红着眼冲上去,直接将木箭插到地方心脏。
“呕…”
血珠子溅在宜悠脚下,原本压下去的孕吐全数发作。弯腰手扶着膝盖,她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全数吐个干净。
前方大越中军气势汹汹,北夷人很快发现后方这些妇孺。杀红了眼的左贤王立马指挥众人合围,部落毁了,如今他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净赚。
“加快速度,沿着山边冲过去。”
穆然也想过呆在山上,但是对于雪山,北夷人比他们要精通。等到他们退回来,在山上将会更加的不利。
沈福爱冲在最前面,她身边有许多满怀希望的女人。来之前朝廷钦差曾经说过,若是此战大截,他们中的多数人将会被赦免。沈福爱想着自己的罪责,在宁古塔她属于轻的。
如果有人能赦免,她肯定会是第一批。到时候她可以回云林村,陪着英姐长大,甚至帮她看着外孙和外孙女。想到这,她觉得身上伤口的疼痛算不得什么,一门心思的向前冲。
穆然穿得太过显眼,好几个北夷人朝他围上来。见此他顾不得其它,直接将宜悠扛在肩上,拿着大刀左支右绌,一路往外杀去。再看边上,廖其廷也如此抱着巧姐,两人并行一路,一人负责一面。
**
来之前宜悠做足了心理建设,她甚至亲自劝服了穆然跟随。
可面前各种死相的人,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和烧焦味,一点点的刺激着她的神经。与话本中听到的不一样,也与穆然描述的不一样,人类最原始的残酷赤|裸|裸的摆在她跟前,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在意。
眼前越来越眩晕,终于她忍不住晕了过去。穆然感觉到肩膀上的异样,更是加快速度。
他体力本就好,终于跑出了两三里,边上正是大越的军队。如十二岁入伍那年一样,已经花白了胡子的廖将军冲在最前面。挥舞着那把永不生锈的唐刀,他利落的收割者一个又一个的北夷人。
“痛快,真是痛快。”
冲天的火光下,他如山海经传说中的战神刑天,浑身上下散发着舍我独谁的气势。
宜悠醒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立时心中的那些恐惧被面前的老将军填满,她突然发现,镇国将军这个称号不是白叫的。似乎只要有他在,大越就能安定,而她也一定不会受到北夷人的伤害。
即便他已经是白发老翁,可那股气势却压过了面冠如玉的廖其廷。这便是男儿大丈夫,生于世间,顶天立地。虽艰难困苦,仍玉汝于成!
“穆大哥,我下来,你跟着廖将军一块上去。”
“你跟巧姐一道回后面。”
中军与右翼军在一处,三万大军组成了一条比水桶还要结实的防线。大越军队的后面虽仍是苍茫雪原,但却觉得安全。
“好。”
宜悠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那个在前线浴血奋战,为大越尽忠的穆然,才是前后两世最让他心荡神驰的男子汉。她相信经历过这一幕,即便他脸上多添一道伤疤,自己也只会以此为荣。
坐在马车沿上,透过人群她看向前方冲杀的将士。经历过火烧连营,北夷人的心已经散了。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下,这场战事就是一场秋收。虽然人数众多,但她还是能很容易分辨出穆然的身影。
他守在廖将军左右,俊俏的功夫发挥到极致。虽然看不真切,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大刀下那挥溅的血珠。
“当真是好看。”巧姐脸色有些白,不过此刻她话语中却是带着痴迷。
“或许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宜悠喃喃自语,男人天生比女人热血,而他们的情怀,永远在战场的热血挥洒间。
“北夷人快败了。”
明远走过来,为两人解释着北夷人的哀嚎:“他们在乞求雪神的帮助。”
“雪神?”宜悠嗤笑:“目前这情况,便是神来了也无奈。”
“那倒是,北夷人有雪神,咱们大越还有玉皇大帝和二郎神。那么多神仙,定不会怕这一个。”
明远的话很好的缓和了气氛,宜悠就着雪神漱漱口,那股酸味去除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不觉中似乎自己变了很多。来之前她就想过,若是找到穆然,定不让他参战,而是要保他平安。
毕竟他平安了就是云县县尉,有这个官职,他们全家一生一世,均可福乐安康。
就在方才,她却是亲自改了主意,亲手将他推到了最前面。如今她非但没有丝毫后悔,反而深深的以此为荣。
**
明远猜测的很多,没过多久,北夷人被屠戮近半。剩余人也通通坐在地上,放下手中的刀剑,任由大越俘虏。
宜悠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忙碌收编俘虏的大越兵卒。余光一扫,她似乎看到有几个枪是红缨的兵卒,偷偷地通过旁边,钻往少数没被烧毁的营帐。
“红缨,是左翼军?”
“恩,中军秉承圣上旨意,是黄缨络;至于右翼军,缨络则是蓝色。不过仗打多了,那缨络也看不出来。”
“那些人长枪着实太干净,一看就是在后面浑水摸鱼的,如今他们蹿到里面去,是有何意图?”
宜悠自言自语,而后突然想到了:“是要销毁证据。”
大越人讲究狡兔三窟,北夷人却是直接把窝巢背在自己的身上。自然而然,所有的东西便都在毡房中。不同于普通人毡房的不堪一击,左右贤王的营帐离四周比较远,边上有大片空地,如今还保存完好。
见一个血人朝自己走来,国字脸和那难看的笑容很快让她分辨出来。
“穆大哥,有人去了北夷的王帐,我猜他们要销毁证据。”
穆然大惊,来不及跟她说话,直接掉转马头往王帐里面去。走到近处,就看到火星溅起:“快来扑火。”
顾不得其他,他一个人钻进去,就见好几名左翼军正在偏将的带领下,意图烧毁王帐中所有文书。
“穆然,哥几个,他为了保护廖将军,已然殉国。”
左翼军纷纷围上来,同时有人也负责点火。刚打完一仗穆然正是疲累的时候,费尽全力抵抗,眼见快要撑不住,一把刀直接砍在他的左腿上,不偏不倚命中旧伤。
当即他摔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廖其廷带着人冲进来。
灭火的灭火,制服的制服。而后在左贤王王帐的最深处,众人找到一只铁皮箱子,打开后,里面全是北夷最重要的文书。
“天助我也。”
哪怕是向来豪爽的廖将军,此刻也忍不住仰脸大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越与北夷交战千年,屡战屡败,大部分原因却是对北夷不够了解。
不是他们不想了解,而是北夷人全是骑兵。甚至连住的毡帐,都是可以直接拉在马车上走。比如这次,若不是有雪崩,北夷人停下来祭祀雪神,他们早已迁至他处。
千年来的窝囊气,这会总算是彻底报出来。而有了这箱子文书,再由理藩院那些精通北夷语言的人弄出来研究,日后再打仗,他们也不会被动。
正高兴着,穆然走过来,神色有些阴沉:“将军,你且看。”
廖将军展开信,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直接火冒三丈:“这帮畜生,那可是一万人!其廷,你去将王克给我拿下。”
**
那边生着气,宜悠这边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王克眼见廖将军带人冲进王帐,便知道王家完了。本来还能再稍作抵抗,可前几天,他刚将京中传来的密信交予左贤王。他倒是不想给如此惹人诟病的白纸黑字,可当年王家一步错,如今已经被人拿捏住。一年又一年,证据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他可不信左贤王会那般好心,看完就烧了。他也不信廖将军会那般好脾气,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主动为他隐瞒。
两种都不可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人之将死,他心中的怨气无处发。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信,他直接朝始作俑者穆然的家眷走来。
“宜悠,快撤。”
巧姐挡在她前面,她高超的武艺天赋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左右挡住攻击,宜悠却陷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边上闲下来的兵卒想要阻拦,却发现对方已经拉起了弓弦。
“都是你,是你对穆然说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你要看到!”
王克恨极了宜悠,王家九族,上万的人,如今全被她那一眼给毁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越可曾欠过你们一丝一毫?在场的所有人,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国家而浴血奋战,不顾家中老父妻小。而你们,却因为那一点钱财,背叛大越,将攻城器械的图纸交到北夷人手中。”
“事实并非如此,我无心背叛大越。可如今,事情已无转圜余地。黄泉路上,有你这等美人陪伴,我死也无憾。开弓,放箭。弟兄们,十八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
王克的左翼军全是他的亲信,如今却是全然听从于他。宜悠忙依托着前面的巨石藏起来,王克发话后,箭矢如雨般的射过来,有些甚至到她脚跟前。若不是她身量小,怕是早已被射穿。
“怎么办?”
正当她和巧姐无助时,箭雨突然停歇。小心的探出头来,方才的左翼军均已伏诛。而带头的,正是沈福爱所引领的一干娘子军。
人人手里的竹箭上都抹上了黑油,带着火的尖刺投掷过来,趁着左翼军愣神,剩余兵卒一同围上来,该杀杀,王家叔侄则是被活捉。
晚来一步的穆然和廖其廷,一人一脚,直接踹翻了叔侄二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得亏裴子桓及时过来:“再下去出人命,杀了朝廷命官,你们俩也会惹上麻烦。”
穆然最后朝着王克肋骨狠狠地踹一脚,直踹得他喷出一口老血。而后他两步走到小媳妇跟前,望着面前刺猬般的箭矢,他摩拳擦掌只恨自己怎么没多踹两脚。
“我没事,石头里面空着一块。”
宜悠走出来,脸上是再轻松不过的笑容。依着石头,两人看向远处。
雪山之上,一轮朝日升起,照亮整片大地。燃烧一夜的大火也已熄灭,北夷人被捆绑起来,呆在曾经的家园废墟上。经此一役,左右贤王两部落,剩余不过千人。
“都结束了?”
“结束了,明远在那边看到,北夷人的王庭早已搬往罗刹国境内,大越不便出兵。”
“罗刹国?那个全身是黄毛的国家?”
“恩,正是,他们最喜欢咱们大越的酒。子桓兄曾向圣上进言,支持北夷在罗刹国境内发展。”
“狗咬狗一嘴毛。”
“正是这意思,不过他原话却是:以夷制夷。这会他正与北夷人谈判,你且去听听?”
宜悠听远处传来的声音,裴子桓站在石头上,跟个神棍似得说道:“你等喜爱放牧,至此以北,王庭所在之处水草丰美。吾皇圣明,特准王庭…”
明远翻译成北夷的语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宜悠听了半晌,总算明白大致的意思:王庭可以拿牛、羊、银两、珠宝等物来换这些北夷人,而大越这边本着睦邻友好,强烈建议他们离开大漠雪原,去往水草丰美的罗刹国放牧。
最后他甚至还鼓励道,你们如此强大,也只比我们大越差一点,罗刹国肯定会乖乖让出草原。到时候,你们的生活幸福又安定,咱们两族还是好朋友。
太损了,宜悠捂住嘴:“这能成?”
穆然斟酌着词句:“先前不成,如今由不得他们不听。”
宜悠扬起幸福的笑靥,拿起手帕为他擦擦脸,她突然看到穆然那苍白的脸色。再往下看,被血染红的裤子,似乎有一片红得格外鲜艳。蹲下来仔细瞅瞅,抹一把,她的指腹竟然是红的。
“你的腿?不对,这是你先前伤到的那条腿。方才分明无事,怎么如今?”
宜悠捂住嘴,眼中止不住的心疼。虽然她理解穆然奔赴前线,可如今他受伤,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无碍的,军中郎中已包扎过。”
**
穆然虽然面上说着无碍,但世界上确是太有碍了。三军大截,没几日朝廷钦差就来到,亲自赐了廖将军黄马褂,还有据说圣上最爱的一匹,经由波斯进贡的汗血宝马。
其他人并无奖赏,不过大家都知道,打完仗少不了加官进爵。不过是如今时日太过仓促,礼部那边还来不及。等回到京城,好处大大的有。
这其中穆然与廖其廷最为显眼,他们也面临着新一轮的封赏。不过宜悠却全然没有喜悦,她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但她却坚持亲自照顾穆然。
“我扶着你下去。”
十来天后终于抵达越京,城门口,圣上带领百官亲自迎接归来的廖将军。
宜悠和巧姐依旧留在军中,经此一役,所有的将领都见识了宁古塔那帮妇孺的剽悍。战事赢得如此漂亮,再也没有人去提军中有女人不吉利这事。
“辛苦你了。”
两人自马车上下来,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而后前面的圣上说平身。由于大军人数实在太多,圣上声音后面听不到,便由传令官三丈一人的,一句句传到后面。
宜悠扶起穆然,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眼眶再次红了。上次他还只是跛足,如今这次怕是真的不良于行。
“莫要让他人看到。”
宜悠也知道轻重,如此举朝欢庆的场合,若是让人瞧见她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指不定能编排出什么。
迎完三军后,便是主要将领入宫赴宴。穆然虽只是个小小的县尉,可黑油却早已运到京城,连带着他也入了圣上的眼。他与廖其廷一道,共同入宫。
“宜悠,咱们先回章家。宫中有御医,怎么也比军中郎中的医术好,你不用太过担心。”
宜悠忙走上去,小声嘱咐:“穆大哥,你可定要想着,有机会叫御医看看。”
“恩。”
穆然应下的事从不会反悔,宜悠终于跟随巧姐去了章家。与上次相比,这次迎着两人的人却有很多。宜悠终于见到了巧姐舅母的真容,一位挺刻薄的中年妇人。看着她那隐忍的模样,巧姐颇为高兴。
“她姓陈,娘亲姓王,所以我也不用再担心了。”
宜悠颇为理解的点头:“原来如此。”
**
紫禁城,三月底的越京已是桃花开,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圣上设宴,犒劳此次征北夷的将领。
“众将士辛苦,如今自是论功行赏之时。”
“镇国将军劳苦功高,当首功,其侯爵加一等,升伯爵,允世袭五代而不降等。”
将领并没有文人那一堆三辞三请的规矩,廖将军上前跪谢:“这头功,老臣愧不敢当。如今老臣却有一事相求,恳请圣上恩准。”
“准奏。”
“老臣年事已高,如今骑一会马身子骨整个跟散架似得,还望圣上允许老臣致休,爵位传于世子。”
坐在上首的圣上不仅是高兴,简直是太高兴了。廖将军当真是好臣子,打仗一等一的厉害,受了委屈也不怨恨,需要他的时候尽全力为国为民。这会功成名就,正如日中天的连他都有些怕的时候,他却主动交军权。
比起廖将军,后宫中那些口口声声喜欢到他掏心掏肺的妃子,简直不值一提。这一刻,因为王贵妃吹枕边风,还有二皇子苦求而稍微软化的心瞬间坚定,他心中再无一丝顾虑。
“准,镇国将军之位交由裴子昱,汝之子代替裴子昱先前右将军之职。”
廖将军松一口气,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该明白的道理他都明白。历史上,那么多有名的将领,能得善终的有几个?今日百官出城,王丞相都不在列。圣上想收拾朝中权贵,也不能任他们这些寒门做大。
他退下来,王家也得完蛋。而圣上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给廖家,给天下寒门更多希望。他的归隐,换来的是廖家五世,百余年的兴盛,这已然足够。余光看向一旁,他还欠着那孩子的。
十年前他以一条腿和一张脸的代价,保下了他一条命。而如今他又以惨痛的代价,保住了王家谋逆的证据。
“圣上,老臣还有一言。此次征北夷,首功当属穆县尉。”
皇上正好高兴着,对于穆然这大功臣,他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宣。”
穆然被两名内侍搀扶着,跪倒在台阶前的石板上。垂着头,他想起头一晚廖将军嘱咐过的话。不要太直接,也不要太含蓄,一切要感谢圣上。
“首功之名,微臣愧不敢当,一切均有赖于圣上圣明,以及廖将军谋略有方。”
他如此谦虚,圣上也好接话:“有功行赏,爱卿不必过谦。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尹御史正在咒骂,如今的五官一个比一个贼,瞧瞧那谦逊的态度,比他们文官还惺惺作态。听到圣上的话,他心中闪出一抹不切实际的想法:穆然若是能拿来赦免王家,那该有多好。
大越本就重武,如今他们再这般油滑,往后文官可怎么混。摸摸袖子里的奏折,他与陈、王、常三家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今想要救王家,只能尽量挑军队的刺。混淆视听,再想法子销毁证据。
“臣却有一事相求。”
满朝哗然,如此珍贵的条件,他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皇上也震惊:“讲。”
“臣妻之家中,曾出过一名逃犯。日前臣出征,曾有人以此要挟,*对她行不轨之事。如若不从,便将此事告发朝廷,诛其九族。臣妻无奈,只得逃亡边关寻臣。如今圣上开口,臣恳请您不再计较逃犯之事。”
圣上边上的万能内侍立刻说起了沈福海当年之事,听完后他放轻松。只要穆然媳妇不姓王,那一些都好办。
不过是件小事,一个通|奸又当场死了的逃犯罢:“准奏。”
尽管没再多问,圣上却将此事记在心底。没等宴席散了,他便得知,逼迫之人正是前不久争论不休的云州县丞人选:常安之。
“此人是越京城中青|楼楚|馆的常客,奴才听闻穆夫人极美。”
都是男人,谁不明白谁。圣上一方面对宜悠好奇,究竟是多美,才能让见惯京中佳丽的常安之,放□价做如此下作之事。当然他是圣明天子,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他更多的则是怀疑常家人的品性。
先有常逸之被推出来顶罪,后有常安之公然对朝廷命官之妻下手。本来陈、王、常三家中,他想保全比较听话的常家,如今他却是一家都不想保。大越如此大,读书人不少,难不成没了这三家,朝廷就立马覆灭?
没有谁能猜中圣上心中的百转千回,不过众人却纷纷对穆然投去敬佩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文官,个顶个的星星眼。看人家这眼药上的,只是一件小小的事,却把那几大家子都拉下水,当真是高手。
走下来的穆然全然不知这复杂的情绪,他的本意就是:小媳妇日日为此事受惊,有机会正好彻底解决。
至于高官厚禄,在他看来银钱够花就是。再也没有什么,比回云县那个小院,搂着小媳妇闻着她身上的茉莉香,安心睡一觉,然后生几个孩子来得踏实又高兴。
**
当然圣上不会这般亏待有功之臣,宴席散之前,穆然还是被升一级,由县尉升为监军。而原本的云州监军廖其廷,更是近一步,成为了云州临近几州的观察使。
虽然听起来不那般响亮,但这职位却类似于先前的县监,有独立给圣上进奏折的权利。
换言之,惹恼了他,就等着被穿小鞋,小报告打在皇帝案头。
观察使常驻云州,对此廖其廷很是满意。云州常年不冷不热,有山有水住着舒坦,在者他媳妇有那前科,岳父岳母也不舍得让她离家太远。虽然平日打打闹闹,但他却着实把巧姐放在心尖尖上。穆然话说得对:媳妇是娶来疼的,连媳妇都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其他人也各有擢升,因着王家眼看就要倒台,朝中空闲职位很多。圣上很大方,对于这些解决了大越后顾之忧的武官,均给了令人满意的赏赐。宴席结束前,他默默派人宣太医院医正给穆然医治。
而后他想着,殿试也该快些,到时候出来新人,正好填补朝上空出来的缺。
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到真是没有人猜出圣上真实的想法。不过猜出来也没用,当今圣上是有魄力之人,他可以聆听臣子各抒己见,也充分采纳意见。可若是等他拍板,那就不会轻易更改。
如王家这些叛国之人,半个月前三军都看得真切,除非神仙来个时光倒流,不然绝对洗不白。
**
御医是随着穆然回府的,因着京中并无住处,镇国将军府此时也敏感,他便住在了裴家。
宜悠当然也得跟着过去,同巧姐道别后,她第一次走进裴家。与章家不同,裴家是千年前起有名的大族,虽然这其中起起落落,但整个祖宅还是透出浓浓的书香。
想着陈德仁那做派,再对比裴家低调的奢华,她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才是世家。望着边上风度翩翩的裴子桓,进士出身天子宠臣,世家良好教养,如今他已是京中第一乘龙快婿。
可惜那么多世家,多数葬送在前朝。京中如今只剩裴家一家,同族通婚肯定不可能,不知何人能配得上他。
裴子桓被她看得发毛,忙转移话题:“穆兄腿伤得虽重,但这却是好事。”
“好事?”
“御医方才已经诊治过,因为伤到了骨头,虽然当时疼,也不好养。但这次接骨,养好伤后,日后他的腿脚便与常人无异。”
宜悠喜出望外:“这当真是好事,只是他要受不少罪吧?”
“御医那边有麻沸散,喝下去后,人全身都会麻木。等他清醒过来,接骨已然完成。”
宜悠将心揣回肚子里,她不计较穆然的容貌,但她却心疼,每逢阴雨天腿脚就不灵便的穆然。如今有御医诊治,他应该能好得很快。
“今日在大殿上,穆兄可是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哎,且等他亲自告知于你。”
虽然好奇,但宜悠并未多想。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事比穆然的腿脚更重要。进入房内安慰着穆然,她陪着他一道喝下麻沸散。
御医的手法很是特别,他拿个小木槌轻轻敲打着穆然那条伤腿,用烧酒擦拭后,又重新将结痂的伤口敲开。
即便是饮用了麻沸散,穆然也有些撑不住。宜悠皱眉,却并没有失去理智。面前之人是圣上派来的御医,他定会竭尽全力。而她能做的,只有尽量的安慰穆然。
一个时辰后,御医擦擦满头的大汉:“板子切勿拆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依老朽看,你最好在京城住半年,待好全了再上任。”
养伤之事乃是升上特批,裴家有着世家的教养,自然表示他们可以一直住在此处。宜悠本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裴子桓于她道出实情。
“陈、王、常三家意图与裴家并列,族长早已看他们不顺眼。如今穆然保住证据,将其拉下马,族长很是喜欢你们。”
就这样,宜悠安心的住了下来。没等半个月,外面热闹起来。烜赫一时的王家和陈家,因为通敌卖国,而被圣上诛九族。而常家虽然并未被抓到错处,但也因与两家过从甚密,而被全体罢官。
京中三巨无霸轰然坍塌,只留给众人无尽的谈姿。不过京中话题很快消失,因为在殿试的那一日,游街状元郎的风采,让所有人为之折服。从此之后,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第一乘龙快婿的名单上,又加上了陈睿一名。每每被提及,裴子桓都要感激他吸引火力。
春夏均过,期间常逸之带着李氏入京。因为捐赠的五十万两白银,他被圣上钦赐“高风亮节”的牌匾。有这块匾额,足够他一辈子安稳。
常逸之银钱多,很大方的在京中买下一处宅子,两人也顺势搬过去住。
**
进入秋日,丰收时节,宜悠却开始发动。有了裴家流传千年的保胎方子,生产很顺利。没过几个时辰,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腿脚已经好了的穆然,再次坐到了地上。
“生了,是个哥儿。”
常逸之和李氏陪在一侧,穆然颤抖的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果然如他想的一般,胎发浓密,眉眼间像极了宜悠。
“这孩子真沉,定随了然哥身子骨好。”
外孙的降世给李氏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她似乎又年轻了几岁,看得常逸之一阵心荡神驰。趁着给孩子诊脉的功夫,他轻轻抚过李氏的手腕,当即身形止不住晃动。
这脉搏,芸娘有了?
这一日自然是双喜临门,待到晚间,穆然搂住疲惫的睡过去的小媳妇,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
宜悠自生产完后便一直睡,到此时终于清醒。看这床边眼眶发红的穆然,她扬起一抹温婉的笑容。夫妻俩感情正好,中间的小家伙不干,开始嚎哭起来。
喂完奶,她倚在穆然怀中。刚生产完的她并不臃肿,反而多了丝女人的妩媚。
“夫君,还是可起了名?”
“常叔和娘给取了个小名,因为这孩子怀上时,我刚出征。他出生前几日,大越也终于将北夷赶到了罗刹国境内,所以便叫胜哥儿。”
“胜利的胜?”
“恩。”
宜悠描摹着儿子的眉眼:“胜哥儿长得真好看,不知道长大后要做什么。”
“放羊,娶个漂亮媳妇,生娃。生完娃再让他放羊,就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
笑过后,宜悠仿佛看到之后的一代又一代,他们踏踏实实,任世事变迁,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平安喜乐,现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剩下有番外。
第109章
???巧姐打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她出生时,她爹已经在云县立稳了跟脚。而当初被章家人不理解的娘,也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吃着不尽。
当年她生下来时瘦瘦的,小小的,章氏已经有了儿子,夫妻俩都像要个闺女。满意的闺女跟个小皮猴似得,哪个不放在心尖尖上疼?
章氏买来皇商那最好的云罗纱给她做衣裳,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巧姐长什么样,她就做什么样。
物质上极尽娇惯,其他地方她却没放松。从闺女记事开始,她就将她抱在腿上,给她念那些《世说新语》等故事。陈县丞在一旁看不下去,偶尔会吭吭两声:
“闺女家,就该学女四书。”
这时章氏就会挑眉:“哦,相公这是在说我不够贤良淑德?”
此时的巧姐已经有了酒窝,听不懂爹娘的话,她只知道咯咯笑,对着她爹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看闺女都在笑你。”
当时还没变成球的陈县丞就会尴尬的起身,捋捋他那风度翩翩的衣衫:“咳,我去看睿哥写大字。”
章氏就会拿着继续念,因着是古籍,多少有些诘屈聱牙。边念着,她会用大越习惯说的话翻译过来。直到《世说新语》念完,她随意的挑出本《北朝民歌》。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念着念着,当年纵马越京的豪情也出来,她便会将巧姐交给奶娘,自己在县衙宽敞的演武场上扬鞭策马。
三岁的巧姐自小锦衣玉食,看到那飞扬的马蹄,简直吓死了。尤其是当章氏一时兴起,抱她上马时,高头大马突然打个鼾。鼾声震天响,她的哭声也跟着想破天。
还是陈县丞来解围,保住孩子哄了好久:“巧姐不想骑马,爹爹就带你去读书,跟你哥哥一道读书好不好?”
“好。”
小女娃甜甜的笑起来,书房中的小小少年睿哥儿正是对妹妹好奇的时候,兄妹俩整日坐在一处。即便妹妹总是调皮,可看她那副可爱的模样,小少年也觉得这一切都是可以原谅。
有了小时候的基础,即便日后睿哥儿常年在外求学,最为喜欢的女娃始终是记忆中那个软软的,颊边有两个梨窝的妹妹。
以至于后来,他高中状元,放弃了新任丞相家的淑女,而是娶了廖家那个脸颊边有梨涡的小武痴。
当然那是后话,随着巧姐长大,章氏终于带着两人来到章家。大大的宅子、不一样的花鸟鱼虫带给姐弟俩无穷的欢乐,不过没多久,睿哥儿读书的事便定下来,而巧姐也无人再陪伴。
章家老夫人见状,便让几个孙女去陪着他们的妹妹。可章家嫡子媳妇王氏本就不喜欢这个在家受尽宠爱的小姑子,她所生的女儿耳濡目染,在奶奶屋里还装装样子,等出来,几人便各玩各的。
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经算是半个大人,身量也长高不少。三四岁的糯米团子巧姐,哪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诺大的章府,走着走着她就消失在了花丛中。等穿越娘说过的茂密丛林,到达彼岸时,与她面面相觑的便是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大眼睛长睫毛,配着棕色的毛发,再一打鼾,几年前不愉快记忆悉数回笼。
“哇!”
马儿似乎也被她吓坏了,蹬蹬腿往后退几步,要不是有缰绳,它都好想逃开。
八岁的廖其廷正在套马鞍,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走出来,就见花丛中钻出来一只糯米团子。稍一留心他也就明白,小姑娘应该是从云州来的。
关于章伯母当年出嫁一寒门进士,越京城中众说纷纭,他也听说过几个不堪的版本。无外乎章氏行为放浪被人侮辱,只能嫁一穷书生来遮掩;或是章氏如|狼似|虎,看到长好看的就走不动路。
虽然才八岁,可爹娘的过早离去却让他懂得比同龄孩子都多。爹娘当初便是情比金坚,娘嫁给了一无所有的爹,他们活得不长,但是很幸福。而越京中这些高门大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深闺怨妇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想了很多,他脚步不由自主的挪过去:“别害怕,它不会伤害你的。”
见有人到这,糯米团子一把保住了他的胳膊,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
“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小马不会伤害你。”
巧姐望着边上小小的马匹,湿漉漉的大眼睛,尝尝的睫毛,尤其小马腮边还有两朵白毛,像极了她的小酒窝。她破涕为笑,指着酒窝小马道:“要这个!”
出身廖家,廖其廷弓马娴熟,抱着糯米团子一跃翻上去:“驾。”
迎风驰骋的感觉让巧姐咯咯咯笑出声,廖其廷闻着糯米团子身上的奶香味,深深的后悔为何将军府没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骑了一会他体力有些不支,抱着糯米团子下来时,不小心踩到她的小脚上。
“疼。”
“对不起,我给你吹吹。”
脱掉她的小绣鞋,廖其廷捏着她的小肉脚,小心翼翼的吹一吹。眼见糯米团子再次露出酒窝,他终于忍不住捏两把。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骑马回来的陈睿逮个正着。
妹控当即抱起妹妹,直到兄妹俩走远,廖其廷才发现,他还没告诉糯米团子自己名字。不过这一下午,跟她在一起当真很开心。
**
小少年的廖其廷不懂这些,而长大后经历战火洗礼的他,却越发想念那纯净的双眸和一双梨涡。
所以在终于熬够战功后,他借用陈德仁的失误去了云州。过年时,云州府衙大乱,见到糯米团子担心穆然媳妇,他直接不管不顾的封查府邸。
只不过路过她跟前时,见她全然不记得的模样,功夫很好的他还是忍不住挪一下,轻轻踩了她一脚。
再到以后,糯米团子主动找他习武。他暗地里摸进姜家,揍了姜成文一顿后,第二天没事人似得跟糯米团子混在一处。
两人脾气相投,糯米团子又没啥坏心眼,没多久就被他收入囊中。本想着抱得美人归,可该死的北夷又来犯。
终于在战场上回来,他八抬大轿将糯米团子娶进门。嫌起盖头的那一刻,他拿出一只小绣鞋。
“认识么?”
巧姐拍拍脑袋:“酒窝小马哥哥?”
“恩。”
巧姐望着面前廖其廷俊美的面庞,怪不得她总觉得眼熟,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了啊。
“那你不早说,白瞎我这么多功夫。”
廖其廷语塞,娶这么个媳妇,往后他生活不会平静啦。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
第110章
长生自马上下来,入正门一路脱着自己的衣裳。从冠冕到方心曲领的朝服,到达正房时,他只剩里面薄薄的常服,胳膊手却是抓满了。
璐姐儿站在门边,接过他的冠冕和朝服,又递给他一件干净的常服。
“竟是连着几步路都忍不住?”
长生摇头:“忍不住,朝服穿着倒是好看,不过从上到下硬邦邦的,还不如盔甲舒坦。”
璐姐儿望着他脸上那道不再明显的疤,还是心有余悸。本以为平定了北夷,将他们赶去与罗刹国作伴,大越就再无后顾之忧。
哪曾想,北边安生了,东边不安生。
大越东边靠海,从西南腹地到海岸线,这一片自古来说着一样的话,用着一样的文字,就连更朝换代也未曾有过独立。凭借着大海,千年来大越东边并无大敌。
可谁能料到,弹丸之地的东瀛倭寇这几年竟然连番侵犯。而刚通过武举的长生,则被分到了做云州监军的姐夫名下,被带去前线。
那年两人已经定亲,她挥泪送别未婚夫,再回来时,等来的却是一杆满是血的红缨枪。再与倭寇交战时,长生冲入敌军生死不知。
娘和宜悠姐都劝她改嫁,可她却不信邪,披麻戴孝苦等着,没过几个月,前方传来好消息。东瀛国内战乱,都城平安京一排排的木房子,被长生烧得渣都不剩。
再回来时,他脸上就多了这倒疤,用太刀留下的疤。
“又走神了,我不站在这,不会再添疤痕。”
成亲五年,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四岁,长生也因为屡次立功而被拔擢为京官,跟在裴将军手下,颇得其信任,可她还会时不时从噩梦中醒来。
“我没事,只是想着二弟今年大婚,该选哪家千金?”
长生系好最后一颗扣子:“这事得看娘和姐姐,依我看,娶媳妇不能娶太高门第的。”
“哦,你还对娶媳妇很有想法?”
“那是自然…哦,我的意思是说,娶妻娶贤惠,就得以夫人为榜样。”
璐姐儿开心的笑起来,虽然长生跟个木头似得,而且还是武痴,太听他姐姐的话。但宜悠姐对她也很好,这点并不矛盾。
最重要的是,他并无一般朝廷命官那种“全家我最大”的臭脾气,他会温和的顾及家中每一个人的情绪。人常到严父慈母,到他们家正好反过来。他从舍不得对任何一个孩子发脾气,没办法她只得担当起教导孩子的责任,拉下脸训斥。
“恩,我也找了下各家小姐,到时我听娘和姐姐说,若是漏掉什么再补上。”
“你看着办就是。”
虽然这般说,但这天下午两人还是去了不远处的主宅。这些年常逸之的生意越做越大,不过他从不吝啬于银钱,每次都把赚得一大半无偿献给朝廷。
不仅献给朝廷,每次他找得理由还特别恰当。比如感激圣上出兵,保云州免受倭寇侵犯啦;再比感激圣上仁厚,官道通畅造福天下万民啦。
总 之就是边拍马屁边网上献,得了银子又听到夸奖的圣上能不高兴?起初他还当常逸之如此做,是为被他一贬到底的常家开脱。后来见常家三顾茅庐,他都死活不回族 谱,圣上也只觉得此人格外解风情。虽然不能授予常逸之官爵,留下卖官弼爵这让人诟病的话题,但他对常逸之身边的人却十分信任。
比如穆然,做为常逸之的大女婿,他就被圣上信任有加,等廖其廷再次晋升后,空出来的职位便给了他。再比如长生,战功卓著,又有常逸之在刷存在感,他的仕途很平顺。
当然其中受益最大的要数穆宇,虽然陈、王、常三家权贵下去后,寒门开始抬头。但平心而论,寒门艰苦的环境,与大家族里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从小泡在文化人里长大的还有差距。
穆 宇很聪慧、读书很用功,可他缺少了前辈的指教,最终堪堪列一甲最末。但考得好,官不一定当得好,穆宇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他长得好文采也可以,凭借那张 脸,他以二十五岁的幼龄坐上了中书舍人的位置,那可是如今下放做巡抚,眼瞅着熬到年龄就能入内阁的裴子桓曾做得位置。
兜兜转转,一家子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属。几股势力拧成一股绳,在这越京城中不算显眼,但也无人可欺。从农耕家族到官商新贵,别家三辈子不一定能忙完的事,这两家不到二十年就全数做到,当真印证了那句:
“乱世出英雄。”
宜悠脱口而出,三十多岁的她受到了时光的格外优待。与李氏不同,她受得苦要少很多。而且日子好的时候她还年轻,各种药膳方子补着,如今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身材因多次生产而丰腴些,简直让穆然爱到死。
“冻龄”的宜悠这些年没有横向发展,纵向以她的年纪也不可能,她往深了看。在做官太太后,她没有整日沉浸在喝茶赏花中,而是常去铁先生家串门,跟着她学习各种古籍。
开始还枯燥,后来铁先生给她想出个法子:看话本小说。不单单是《西厢记》那种爱情话本,更有《三国演义》、《世说新语》等长短篇的故事。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美艳依旧,可多添了一份雍容。
一天几个小故事,学好了后她回府讲给孩子们听,母子四人就这样一般成长。至于四人?是因为除了胜哥儿之外,她又生了一儿一女,是对龙凤胎。这对龙凤胎,堵住了那些要往府里送丫鬟的人的嘴。
“姐姐,你说我是英雄?”
虽然在外面沉稳,但是宜悠面前,长生还是那个孩子。
“我说的是穆大哥,我觉得弟弟的亲事不宜太高,再高点咱们就太显眼。不如就章家二房的这闺女吧?”
章家向来出文官,章家二房并不袭爵,也无大官员。虽然常逸之是个商户,可满京城谁不知道,人家家风好,还有钱,更有一大堆人帮衬,儿子还帅!
所以李氏与常逸之生下的小儿子,是许多人眼中的乘龙快婿,甚至比宜悠的大儿子胜哥儿抢手。
“好。”
李氏当场拍板,本想速战速决,可云州传来消息,老太太死了,沈福祥也跟着去了。宜悠再次赶回去,沈家如今不同于往日,宜悠偶尔帮下忙,族中的祠堂也越修越好。
在二叔公口中,她听到了事实。沈福祥是后悔了,可他还是割舍不下亲娘。老太太死后他情绪爆发,多年劳作,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求仁得仁,既然他为人孝顺,这般做我看不过眼,于他而言却不一定。”
沈 福祥的一生为老太太二活,如今随老太太而去,总算是上天全了他这般母子亲情。至于他的后悔,宜悠不知道。在他死后,宜悠求得知州大人同意,将他的名姓记录 在云州孝子贤孙簿上。没有过分美化,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是真实的记录他这个人的生平,至于众人理解或鄙夷,那却是她无法预料之事。
办完这一出后,未过几个月,赶在年前,新娘子进了门。喧天的锣鼓声中,宜悠与穆然住在客房内。
“二十年前,也是这天我嫁给了穆大哥。”
“一眨眼都二十年了,我老了,宝贝儿却是一点都没变。”
穆然搂住小媳妇,宜悠突然在她的发丝间找到一根白发,捡起来她挑出穆然的一根白发,缠在一起打个结。
“白头偕老,恩?”
“恩。”
视线淡出,四合院内一片红红火火,锣鼓喧天中透出出一个家族的生机勃勃。
未来谁都无法预料,飞黄腾达或乡野村夫,都是一种人生。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也都是存活于世,活得高兴不高兴,在于你有没有遵循自己的本心,有没有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努力。
这一世的宜悠却可以肯定地说,她努力了,与身畔白头偕老,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