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颇为感慨,偶尔过年她也会随着爹娘入城来拜会外祖一家。是以对于越京城,她着实不算陌生。
“哥。”
还没等宜悠反应过来,巧姐便冲着远处兴奋地叫起来。宜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一蓝布袍的书生站在大门边,面冠如玉。似乎听到巧姐喊声,他与旁边友人说几句,起步向这边走来。
“裴子桓?”
“沈…?”
“这是宜悠,裴先生大忙人也在这,中书舍人不是整日陪着皇上?”
“今日恰好休沐,我便随着陈兄一道前来。”
明远也走上前,躬身朝两人行礼:“裴大人,我家老爷捐的物资还在城外,这事还得烦请您劳碌。”
裴子桓向后望去,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车队,登时目瞪口呆:“怎么如此多?”
“老爷是做粮油买卖的,恰好熟识几位掌柜,便将银子悉数换为粮食。说起这事,还真得多亏了裴大人和知州大人,若不是你们从中协助,老爷也拿不到如此多东西。”
粮食、马匹以及铁器,都属于朝廷严格掌控的物资。宜悠也明白其中道理,若是让一人手中有了太多这些东西,屯积起来便是造反也绝对轻而易举。
“知州大人所上的折子,圣上已然看到,对这等爱国的商人,他向来大为褒奖。”
几人客气的寒暄着,宜悠却咂摸着两个名字:“裴子桓”、“裴子昱”,这两者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不然明号怎会如此相近。
“裴大哥,你是否与右将军有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巧姐挽着陈睿的胳膊,回头睁大眼:“宜悠,难道我未于你说过,他正是右将军的幼弟?”
裴子桓脸上也扬起淡淡的笑容:“不过是堂兄弟,我确是比不上大哥。咱们且先进城,明远掌柜是吧?”
“大人唤我明远就是。”
“明远,我后面带了些人,他们会带你去归置这些粮食。恕我直言,如此多的马车,是不能直接进越京城的。”
明远也知道规矩,痛快的答应下,而后便随着裴子桓带来的人往一边走。
**
这边宜悠与巧姐重新上到马车里,有裴子桓和陈睿在,他们也不用做太多检车,很顺利的便进了城。
一入城,宜悠便有些着急的问道:“裴大哥,穆大哥那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此事圣上已派人前去调查。”
“调查?不是直接问罪吧?”
“监军大人向来公正,你且放心就是。”
虽然如此说着,裴子桓心中却是颇没底。圣上的怒气他看在眼里,大越骑兵本就匮乏,一万骑兵已经是四分之一的力量。如今没砍杀一个北夷人,全数埋葬在雪崩中,认谁都无法太过平静。
“那便好,穆大哥我确是知道,他一身伤全是被北夷人划出来的,几次三番险些葬送在北夷人手中,他自不回去通敌卖国。”
巧姐同样点头:“廖大哥的父母兄弟,一家全葬于北夷人之手,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事?”
陈睿坐在马车另一边,劝道妹妹:“放心,京中也没几人相信。你一个姑娘家,如今云英未嫁,莫要整日廖大哥的不离口。”
“哥,你真是,怎么这么会没见便如此古板。”
陈睿爱怜的看着妹妹,小丫头婚事本就不顺,他没见过廖其廷几面,却不敢放心的交付。
宜悠坐在对面,看出两兄妹间即便斗嘴也丝毫不掩盖的浓浓情意,更有些想念长生和穆宇。所以一到住处,她第一件事便是磨墨报平安。
巧姐三两下写完后,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雪景。宜悠身份敏感,自然不适合住在章家,巧姐也一道陪她住在了常爷安排好的四合院中。
用蜡油封好信,宜悠走到院子里。小院并不大,位置也不大起眼。刚出院门,她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娘,给我五两银子。”
程氏的声音比正月里更为老迈:“春生,你要五两银子作甚。”
“我与同窗一道用饭,身上总得带着些银钱。”
“可家里剩余钱不多,你若是都挥霍掉,咱们就得喝西北风。”
那边传来摔盆子的声音:“可我也不能不去,若是叫同窗问起来,他们会如何看我?”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宜悠刚准备往回走,院门口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是二丫么?”
宜悠皱起眉,怎么就被程氏给发现,当即她走到门边,不咸不淡的点点头:“恩,你和春生一直住在这?”
“是啊,马上就要春闱,春生得有个好点的地方温书。”
“如此也好,那我也不打扰,省得耽误他温书。”
程氏摸摸腰间的荷包,那里面是母子俩最后的银钱。房子是租的,价钱并不贵,可送春生入书院便费了盘缠的一半。一个月下来,春生又与同窗出去吃酒,如今家里已是捉襟见肘。
见二丫身上穿得衣裳,一看就不像是缺钱的,再问她借点?程氏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宜悠冲她笑笑,关上大门回到房内,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而程氏这边回去后,不经意间将此事说出来。拿着书的春生听到后一跃而起,满眼中全是雀跃:“娘,这下咱们有银子了。”
“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穆然他通敌卖国。如果我把这事告诉陈大人,他定会帮我们。”
“这怎么行?”程氏想都没想拒绝:“咱们不能再这样,会像你四丫姐一样遭报应的,银子你拿去,莫要去胡乱说。”
春生直接绕开她的拦截:“我才不要那五两小钱,娘,等着我让你过好日子。”
第105章
“你想去做什么?”
程氏大惊失色,春生是她儿子,他整日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这孩子当真是被她养坏了,整日里好吃懒做不说,还竟想着一步登天等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娘你莫要管。”
春生从程氏的咯吱窝底下钻过,转身出了四合院,朝着邻居的院子张望下,他头也不回往陈家所在的坊走去。
“春生!”
程氏皱眉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儿子向来不喜欢二丫和长生,他能去做得事,无非就是那几种。但是二丫对他们有恩,不管她是不是想打发他们入京,眼不见心不烦,她都给春生寻了一门好亲事,而且还凑够了那么多的盘缠。
“这可如何是好。”
从没有任何一刻,她如今日这般后悔过。春生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若是真能飞黄腾达那也罢了。怕就怕他做了人家的马前卒,陈家那些人岂是善茬,到最后他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她整个人呆住了,她已经没了丈夫,四丫也因为忧思过重病死在了云县县衙。若是再没了儿子,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二丫、二丫!”
宜悠回房,碧桃端上今日的补汤,并不是药,而是用些大补之物熬成方子,然后炖在鸡汤里。来之前常逸之曾与她说过,有孕之人用药时更应该小心,毕竟是药三分毒,最好食补。
“你怎么来了?”
“春生他…”
宜悠站在门槛上,心里一咯噔:“他去了陈家?”
程氏着急的点点头:“我劝不住,怎么说他都是你弟弟,你把他拉回来,别让他去做那傻事。”
巧姐闻言也从里面走出来,望着程氏眼中满是惊讶:“他去陈家作何?陈家门第那般高,他能进得了门房?”
“他知晓你们在此处,前日与几个同窗吃酒时,更是隐约听说过穆然之事。二丫,二伯母求求你,把他拉回来吧。陈家岂是咱们能利用的,春生这一去会没命,要是被说出来,怕是你也不会舒坦。”
说到这程氏已经落下了泪,宜悠眉头皱成疙瘩。过尽千帆后她终于醒悟,可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如今我是能追回春生,可腿长在他身上,他什么时候想跑出去,胡乱说一通,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没办法阻拦。”
“我定会好生看住他。”
“你,能看得住?”
程氏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先前的事的确是我的错,是我贪心,想让你去与人做小,为沈家谋点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可春生他不同,他毕竟是沈家人,身上跟你流着同一样的血,你便救他这一回。”
当着巧姐和碧桃的面,程氏越说眼泪流得越厉害,到最后她干脆屈膝,直接跪在了宜悠跟前:“算我求求你。”
望着面前的程氏,比起在云林村时,她不仅仅是头发白了,整个人更是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罢了,我找几个人去拦住他,你可知他往哪边跑了?”
“我自是知道,我与他们一道去。”
宜悠也没阻拦,自觉地发派了下人,带着程氏一道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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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真的有人去陈家告密?”
巧姐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人都是怎么想的。同时亲戚即便是看不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为何要使出如此毒辣的借刀杀人之计。
“恩,咱们也得早做打算。此处虽然在越京,天子脚下,可比起陈家,我等还是如蝼蚁般。”
“这事简单,我命人唤哥哥前来,他定能想出法子。”
想到方才送下他们便匆匆离去的两名如玉少年郎,宜悠最终点点头。以她看来,陈睿和裴子桓虽然年轻,但办事却及委妥帖,丝毫不比磨砺多年的老油条差。
“那便先这样定下。”
有了后路后,宜悠便想着春生这出事。有来之前章氏给她分析的朝廷局势,其实她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是十分担忧。
可离着越京原来越近,她的不安却越来越强。尤其是今日见过裴子桓,得知穆然和廖其廷并不在左翼军中时,她的担忧几乎就要化为实质。北地那般严寒,他们两人脱队,茫茫雪原中甚至连野草都找不到,这般下去拖的天数越多,便越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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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这般想的时候,穆然也确实陷入了绝地。虽然一开始翻越雪山时,有两匹马拉着满满的补给。可连日行路本就疲惫,他的食量也大。马上背的补给吃完后,他下了狠心杀了一匹马。
马肉又算又硬,却比干粮还要顶饱。雪原上虽然不缺水,但却极度缺火。得亏他们一路走得都有树林,而他也会钻木取火,两人才熬下来。
日复一日,马都杀了两匹,只剩最后两匹供两人骑乘。眼见天又要黑下来,两人行囊空空。最后两匹马似乎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扬起马蹄发出一声嘶吼。
“嗷呜~”
两人已经走出树林,如今是在一片草原上。远处狼叫声传来,穆然疲惫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
“廖兄,草原上的狼多为狼群,我们快些跑。”
勒紧缰绳,两人直接奔着启明星相反的方向跑去。虽然他们没有地图,也无向导,但是只要一直往南走,总有一日会回到大越的范围。
“快跑,真是狼群。”
黑夜中传来一双双闪烁着荧光的狼眼,马匹也受了惊,开始没命的往前跑。可在草原上,马哪能比得过狼,眼见就要被追上,廖其廷当机立断:“舍弃一匹马,狼见了血腥就能停下来了。”
穆然因为身子比较重,所以骑得马也比较壮硕。廖其廷退后一步与他并行,翻身一跃骑到他的马上。而后他闭眼,手中的长矛直接往空马上扎去。
“扔掉兵器,把能烧的东西一块聚集起来。”
两人共乘一骑,廖其廷使劲的揉捏着火折子,半晌那边终于有了火光。就着褪下来的大棉袄,他直接做了个火把。
有血腥吸引着,前面又有火的威慑,狼群终于停下了追逐的步伐,开始分享着今夜的战利品——马一匹。
“总算好了,这群狼崽子真愁人,只是对不住我的老伙伴。”
穆然没命的跑着,直到跑出好几千米,停下来喘口气,他也颇有些伤感:“那匹马跟了你好几年吧?”
“是啊,从一入伍起就开始跟着我,没想到却折在了这。北夷人这群狗娘养的,我定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此事也不全是北夷人的错。”
廖其廷下马,两人牵着马走在茫茫雪原上:“北夷人原本就是敌人,可恨的是朝中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如此严密的计划,竟然全被他们给捅出去。”
“确实可恨,但愿圣上能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什么的稍后再说,先想想你我二人的打算。左翼军中可全是王家嫡系,他们重口一言,我俩就得背黑锅。”
穆然皱眉,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却一直在逃避:“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得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还是轻的,怕是凌迟也够格。”
穆然的心瞬间揪痛起来,如今他远在塞北,朝廷自是抓不到人。若是没有他去承担朝廷的怒火,那倒霉的岂不是成了小媳妇,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这怎么可以!
他娶小媳妇来,是为了让她享福的。如今福没享到多少,成亲不足两月他便要出征,不足三月她便要承担起如此重的责罚。
“不行,必须走出去!即便是被冤枉,咱们也要到越京。”
廖其廷也是如此想的,至于朝廷会不会真的降罪,他却是没往深处想。如今他只知道,他重视的所有人都在大越,他不能死在这里。有了这个愿望,他必然能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紫微星在那边,咱们得往这边走。”
看着星星辨认方向,两人踏着月色继续出发。虽然忧心忡忡,但心中生的渴望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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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到了黄昏,出去找春生的人终于回来。不过他们回来时少了一个人,那边是程氏。
“没拦住?”
“我等无能,实在对不起夫人。我等到达时,春生已经进了陈府,我们却是进不去陈府。”
“恩,程氏与他一道进去了?”
“确实如此,她让我等给夫人带句话,便说她对不起夫人。”
宜悠眉头并没有再锁紧:“此事也怪不得你们,先下去吧。”
房内再次恢复清静,巧姐也走了出来。抱住她的肩膀拍一拍,她第一次放缓了声音:“宜悠,我们还是去章家吧?”
“好。”
宜悠不清楚陈家是否有此胆量,私自扣押他们,逼迫招供。但她却明白一点,此时此刻,即便是一星半点的风险,她也要尽全力将其掐丝在襁褓中。
“我派人与明远说一声,这次怕是要叨扰你外祖家。”
巧姐无所谓的笑笑:“外祖父人很好,一开始他便想叫我二人一并去住下。只不过我担忧几位舅妈不乐意,所以便没去打扰。”
“那如今?他们就会乐意?”
巧姐笑得嚣张:“那是我外祖家,自然我想住就能住。他们便是不乐意,也得客客气气的忍着,毕竟几位舅舅最是疼我。”
宜悠也被她说得放松下来,看章氏那手簪花小楷,还有不输于男儿的才智就知道,章家那位外祖父定是对教育子女有一套。他的儿子,即便是再顽劣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本来两人来时就是带的箱笼,如今不用收拾,只需几位伙计将箱笼架到马车上,两人再次往另外一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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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一行人来到四合院旁。春生跟在一个胖男子身后,指着院门道:“穆然的媳妇就住在此处,是我娘亲眼所见,我也亲耳听到过她的声音。”
男子面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哦,听说她姿色不错?”
春生颇有些不平:“长再好看,也是个蛇蝎妇人。”
“蛇蝎妇人,好,这等恶妇本来就该严惩。哥几个,把人找出来,咱们今晚也乐呵乐呵。”
这些人没有穿陈家仆役统一的服装,而是随意混杂的穿着。站在此处,就是心里再明白的人,也不能讲此事直接扣在陈家头上。
几个壮硕的伙计上前,直接将门撞开。院子里却是另一幅情形,笤帚随意的仍在院中间,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一半,剩余另一半更是显得凌乱。几人冲到房内,房门锁着,捅开窗户纸往里看,里面没有一丝人影。
“正房没人。”
“东厢房没人。”
“西厢房也没人。”
“后罩房找遍了,莫说是人,一只老鼠都没有。”
各处消息报来,胖子神色越发凝重。到最后,他一把提起春生的衣领,抽出他怀中的银票:“好啊,你是在涮我们是不是?”
春生也顾不得那千两纹银的打赏,他脑子飞速转着。自己方才要做的事并未告诉任何人,二丫即便知道他住在这,也不可能走的这般急匆匆。方才他们明明都在这,怎么一个时辰都不到,院子里已经空了。
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另一个可疑的人。
“是我娘。”
“什么?”
春生捂住嘴:“我绝对没有骗你们,许是他们得了风声,直接往别处逃走了。对了,外面有车辙子印,咱们跟着追过去,定能知道他们。”
胖子信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你们几个去追。剩余几个,把他给我押回去,打四十大板后贴加官。”
“什么?”
春生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贴加官?”
“你一介乞丐,竟然敢诓骗我等,受点罪也是应该。再者,此事不能让更多人知晓。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日后不要再来纠缠杏姐。”
春生好悬才消化了这三句话:“我…我真的对杏姐无意,今日之事我定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胖子附在他耳边:“只有死人才能彻底的保守秘密,至于杏姐,你既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怪不得我去为她出气。”
说完他横着眼:“你们还不拉下去,此人公然在越京城私闯民宅,损害良民财务,被我等路过看到,便将其逮起来。”
即便春生有再多的理由,此刻他也反抗不得这二十来号壮丁。很快他被堵住嘴抓起来,逮到陈家位于外城的一处私宅中,绑在架子上。
透过门缝,他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
“杏姐儿,是你么?我只是与你开玩笑,我从来将你当妹妹看待,对你并无非分之想。我就是那癞蛤蟆,怎么会想着去吃你那天鹅肉,你救救我。”
房门打开,站在前面的红衣小姑娘正是杏姐儿。比起在云州时,她动作间多了不少规矩,可一开口的不耐烦却还是暴露了她暴躁的内心。
“看见你就烦,一直追到越京,一路上你让我被人看了多少笑话?”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想在云县好生念书,都是二丫她教唆的。”
杏姐儿皱眉:“放心,你们俩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先是你,再是你那不知所谓的娘,还有那个在后面出馊主意的宜悠。”
指天发誓般的说完这话,她闪身走出去:“最近我在随着小姐念佛,不宜做太多杀孽,所以不要见血。”
“交给我,保证不让他见血。”
胖子换了一根满是倒刺的鞭子,直接往他的骨头上抽去。大概十来下后,外面传来杏姐儿不耐烦的声音:“叫的难听死了,快点完事,我还要回去陪小姐念佛。”
胖子端来一水盆,然后取出一厚沓纸。纸张浸入水中,一张张的贴在春生脸上。一层又一层,春生只觉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
身体越来越没知觉,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幕幕画面。那个举着脏兮兮的手,把糖让给他吃的弟弟,还有小时候带着他玩捉迷藏的二丫姐。总是把最大的一颗鸡蛋让给他的四丫姐,自己吃着窝窝头,也要省出钱给他买新棉袍的娘。
曾经他们对他那般好,曾经他也喜欢过他们,那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开始变了?
是 入官学后,娘教导他日后要做秀才,他比云林村所有人都要高人一等。是他看着官学中的官家子弟生活那般奢华,不由自主的也想要顿顿山珍海味,季季换绫罗绸缎 的新衣裳。是他贪心不足,最终在娘说让二丫姐给富贵人家做妾,换来金银珠宝时,他极力的撺掇着。因为他知道,二丫姐换来的银钱最终会是他享受。在二丫姐不 去与人为妾后,他更是偏执的想着,二丫姐断了他的财路,所以她欠着他的,他们是死敌。一旦有机会,他便要置二丫姐于死地。
原来自始至终,他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无力的抬起手,望着云州的方向挥挥。他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但愿有下辈子,他可以如二叔公那般,在云州的山山水水间,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娶一房媳妇,劳作一天吃饱喝足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没过一盏茶时间,官加覆盖住了整张脸,春生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下。
“好杏妹妹,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就让我亲一下。”
房门外传来娇蛮的声音:“才完成了一半,你们不还是没抓住宜悠。等到那天,莫说是亲,就是让我嫁你也成。”
“当真?”
“不信拉倒,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杏妹妹可千万别恼,我这便去为你寻那小贱|人来出气。”
杏姐儿笑得得意,眼中却难掩厌恶。这死胖子,嫁谁都不会嫁给他。而后她摸摸自己的脸,从小她就知道这张脸好用。如今稍微用用,这胖子就甘愿趴在地上,为她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