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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这院中的老人,平日没少跟我说哪个下人不规矩。出于信任,这些年我一直是让你看着办。就这样你还不懂规矩,哪里有错还需要我这做主子的明说?”
阿瑶这句话可算把奶娘卡在了进退维谷的境地,继续追问下去就证明她不懂规矩,日后管事权也就别想再碰。可若是就此认错,她就犯了下人最大的忌讳,对主子不敬。
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本来做戏强憋出来的三分泪意,如今急忙之下却有了七分真意。落下两滴鳄鱼泪,她干嚎起来。
“老婆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大清早便这般闹腾,怎么了这是?”
略有些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奶娘干嚎。听着上一世最后三年魂牵梦绕、温柔而熟悉的声音,阿瑶突然理解了诗文中那些近乡情怯。
迟疑地扭过头,就见门边站着个裹着银灰色貂皮大氅的中年美妇。单看五官她与妇人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宽阔方圆的额头,还有额头中间突出的美人尖更是如出一辙。妇人踏雾前来,额头几绺散落下来的碎发沾上潮气,隐约闪耀着水光。
是阿娘!
想到前世阿娘随阿爹过世后,那孤苦伶仃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阿瑶再也忍不住心中思念,趿拉着绣鞋似乳燕归巢般扑进她怀里。
“阿娘。”
阿娘怀里香香的、暖暖的,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深嗅一口独特的香气,阿瑶抽动肩膀在她怀中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怎么了?阿瑶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看着素来性格开朗的阿瑶哭成这样,宋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边给她顺气边低低诱哄着。
“夫人,姑娘可能是绞肠痧没好利索,老奴先扶她到床上躺下。”
说话间奶娘已经走过来,脸上挂着比宋氏还要夸张几分的关切和焦急。这会功夫她已经想明白,眼下最关键的不是姑娘突变的态度,而是她突然想起来的百蝶纱衣。总归姑娘是她奶大的,因生病心气不顺冲着她发通脾气,待过几天她寻死过来也就雨过天晴,不仅如此还会对她多有补偿。
可百蝶纱衣不一样,那件事查出来可会赔上她全家性命。
好在姑娘年纪小,心性不定,先把她扶到床上,再找点其它玩意牵扯住她注意力,没多久她也就忘了。等再过几日她将纱衣悄无声息地放回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奶娘越发殷勤,几乎是半躬着身子去扶阿瑶。
“姑娘,老奴命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鹌鹑粥。咱们且先去床上歇会,等会粥就送来。”
粗壮的五指伸过去,还没等碰到阿瑶胳膊,便被她灵巧地躲过去,同时厌恶的声音传来:“闪开。”
自宋氏怀中抬起头,阿瑶红肿着眼看向旁边打头的丫鬟:“我命你喊得护院呢?”
“大清早阿瑶去喊护院作甚?”宋氏面露疑惑。
还没等阿瑶出声,奶娘便扑通跪下来,自责道:“都是老奴的错,姑娘身子不爽利,半夜醒来坐在窗前愣神。这会夜里多凉啊,姑娘好不容易把病养得差不多,万一再着了凉又重新犯起来,到时候自己受罪不说,老爷夫人也跟着心疼。天地良心,老奴真的只是担心姑娘,想着天色尚早扶她进去睡个回笼觉,没想到这就弄得姑娘不高兴,要老奴去外面跪着。”
“阿瑶,当真是这么回事?”
“差不多,只是…”
阿瑶声音有些发闷,一直以来阿娘待她都不如阿爹好。这会如果阿爹在,肯定不问青红皂白,先帮她说一句——
“阿瑶让你跪你就跪,姑娘不高兴了想惩罚个做错事的下人天经地义,由得着你们讨价还价?”
因担心阿瑶病情,五更的鼓声刚过,正院的胡九龄与宋氏便醒了。宋氏起身下床,简单的梳洗过后说要去后院看看阿瑶,当时他就想一道跟着过来,可宋氏担心他昨夜忙到很晚,便催着他多睡会。当时他是应下了,可待她出去后他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满脑子里都是阿瑶那张因绞肠痧而苍白的小脸。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他干脆也起身跟过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奶娘最后一句话。音调中透露出的委屈,更是让他本能地厌恶。
真的是阿爹!
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阿爹,而不是被山匪所截杀后血肉模糊地躺在棺材里,而后只能出现在她梦中的阿爹。
虽然方才透过房中摆设,她能推断出如今爹娘仍旧健在,可她一颗心依旧飘在半空中,唯恐自己是在做梦。如今见到阿爹本人,她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他们还都好好地活着,既然她重生回来,那这辈子定要他们活得长长久久,而不是几个月后意外身亡。她只知前世阿爹之死与沈墨慈有关,可当时沈墨慈不过是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即便她再有本事,又如何能突破胡家重重防卫知道阿爹外出所走路线?
便是她再不谙世事,也知胡家有内鬼。可惜她前世被阿爹保护得太好,从不曾接触后宅阴私,如今有些无处下手。想了半宿,她总算想明白一点,不能总览全局那就用笨办法,把所有可疑之人打发了就是。
眼神愈发坚定,她走到阿爹身旁,挽起她胳膊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圆溜溜地眼睛满是信赖地看向他,吸吸鼻子说道:“阿爹,女儿被个刁奴欺负了。”
“冤枉啊,姑娘,老奴真的只是怕您坐在窗前着凉。”
“阿爹难道会叫女儿冷着?”
感受到身旁爱女传来的颤抖,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胡九龄一颗心疼得跟什么似得。
“这蠢奴才,阿瑶想坐在床边赏月,她就不知道多给你加几件衣裳。莫说如今快要三月天没那么冷,便是寒冬腊月,你这绣楼四周铺有火龙,叫下人烧暖和些就是。我看这刁奴分明是半夜睡死过去,想要躲懒。仗着阿瑶宽和仁慈,便花言巧语几句想要主子顺着她。”
“阿爹英明!”
松开手臂,阿瑶将宽松的中衣衣袖往上卷,很快卷到手肘处。这会天已经大亮,晨间浓雾完全散去,晨光自珠帘中照进来,打在阿瑶白嫩的胳膊上,只见小臂中间和手肘处青紫一片。
宋氏倒抽一口凉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阿瑶,这可是奶娘掐的?”
阿瑶点头又摇头:“阿瑶半夜腹痛难忍,因想着奶娘不愿被人打扰清梦,便静悄悄坐到窗边。快到五更的时候奶娘打着呵欠过来,见到阿瑶坐在那,便说若是我不好好歇息,爹娘便会责罚于他。阿瑶想着马上就要到时辰给爹娘请安,不愿再折腾,奶娘劝不成,便强拉着我起身,拉扯中便把我撞倒了桌上。然后她怪我不小心,把我捆着扔到了床上。”
见爹娘眉头皱成疙瘩,一脸不忍,阿瑶强忍下心中不适。现在还不是做孝顺女儿的时候,奶娘在胡家十几年,也算是老人了。以阿爹阿娘善良的性子,若不说得严重些,岂能彻底赶走她?一击不成日后她有了防范,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当然她也知道,捏着奶娘卖身契她自然可以随意处置,就算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管。可凡事讲究个以理服人,既然如今还有办法,她也就没必要给人留话柄。
“阿娘,奶娘平日常说您如何严苛,难道您真会为这点小事责罚他们?”
“阿爹,您不是说女儿才是府里正经姑娘,难道做姑娘的要事事迎合下人心意?”
阿瑶天真的两句话,在宋氏和胡九龄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尤其是宋氏,她虽然秉性柔弱,但并非不识好歹的糊涂人。当年生阿瑶时她伤了身子,有心无力之下,只能将襁褓中的阿瑶托付予奶娘。眼看着阿瑶一天天长大,待奶娘格外亲厚,她心里也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她也得顾念阿瑶心情。而奶娘知道这点后,更是使劲浑身解数笼络住阿瑶。她本就精力不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女离心。
方才听到卧房中争吵,她也察觉出不对。不过想到前面几次想要处置奶娘时闹得不愉快,她还是强忍住心下疑惑问道阿瑶。见她点头承认,一如既往地回护奶娘,虽是意料之中,可她依旧控制不住心下苦涩。
直到方才女儿天真的话语将她从梦中敲醒!
“严苛?奶娘,这些年你都是这样在阿瑶跟前排揎我?”
抓住奶娘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看着阿瑶青紫的胳膊,宋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爷,胡家向来有仁义之名,妾身嫁进来几十年,所行虽不说无可指摘,但无论如何也担不起严苛的恶名。”
“夫人误会了,便是借老奴一万个胆,也不敢如此编排夫人?”
跪伏在地上,奶娘肥硕的身躯抖如筛糠。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叫姑娘睡个回笼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帕拭泪,宋氏继续说道:“单一个胆子你就敢把阿瑶伤成这样,凑齐一万个胆子你不得把天给捅个窟窿。老爷,这事说来也是妾身不好。当年妾身没有亲自照看阿瑶,这些年见她与奶娘亲近,也只顾着心下酸楚。妾身只顾自己,倒是忘了阿瑶这么小个孩子,刚生下来纯白地跟张宣纸样,可不是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哪有心思去分辨什么亲疏远近、是非曲直。幸亏今早妾身不放心过来,才看到这一幕。可前面十三年妾身没看到的时候,她得在这老刁奴手下吃多少苦。”
说到最后宋氏泪如雨下,即便用帕子挡着,眼泪也是很快浸透。
胡九龄空着的手安抚地在她背上顺顺,“这事怪不得惠娘,当年你怀胎时,郎中便断言这一胎极为艰难,是你不顾安危硬要给胡家留下骨血。生产完后你元气大伤,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又怎会有精力照料孩子。”
这本是一句安慰之言,却叫听到的阿瑶如遭雷击。
有阿爹的千娇万宠比对着,自幼她便觉得阿娘待她颇为冷淡。又兼之奶娘常在她耳边言语娘不是,潜移默化下母女关系越发疏远。没想到事实真相确是如此,想起常年弥漫着药味的正房,若不是生她时伤了身子,阿娘这些年怎么会受这么多罪。她那么辛苦、几乎是搏命把她生下来,又怎么会不疼她。
“阿娘,女儿真的不知道。是奶娘说当日您想要个儿子,发现生出来的是女儿便不愿意再看一眼。”
阿瑶越发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扑到宋氏怀中,呜咽着倾吐委屈。宋氏紧紧搂着她,感受着阿瑶的泪水浸湿前襟打在她身上。生出来十三年,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觉得,怀中娇小的人儿正是她的女儿,与她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阿瑶还这么小,又能分辨出什么呢,是阿娘钻进了死胡同,让咱们娘俩平白被个刁奴蒙蔽这么多年。”
胡九龄感怀地看着眼前一幕,余光瞥向烂泥般瘫软在地上、哆嗦着无法言语的奶娘,他走过去一脚踹向她心窝。
想到爱女所受委屈,这一脚他用足了力气,直把奶娘跟个球似得踹出门外。
“给我叉出去。”
走到门边,他又轻声嘱咐跟来的胡贵:“好生审问,撬开她的嘴,我要知道这些年她究竟做过多少好事!”
齐家(上)
奶娘本以为夫人来了,自然借机能分散姑娘注意力,让她忘了百蝶纱衣。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老爷跟在夫人后面来了,听到那句“讨价还价”时她就知道要坏事。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坏得这么彻底。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姑娘竟然跟变了个人似得,言行举止处处挤兑她。偏偏姑娘那些话都说得确有其事,弄得她即便有心反驳也无处说起,到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眼见胡贵听从老爷吩咐走来,奶娘打个机灵,忍住周身疼痛仰起头,朝里面哀嚎道:“姑娘当年可是吃老奴奶长大的,这些年但凡您打个喷嚏,老奴都紧张不已,难道这些您全都忘了?”
隔着门框,声音清晰地传到卧房。
胡九龄皱眉,沉声道:“都干什么吃的,还不捂住这老刁奴的嘴。”
“阿爹且慢。”
阿瑶虽沉浸在感伤中,但也将奶娘哀嚎听个真切。自宋氏怀中抬起头,她就着方才洗漱所用布巾擦擦脸,临水打理下仪容,施施然走到卧房门边。
迈过门槛,她停在奶娘跟前。绣着繁复暗花的广袖垂到她强撑起来的身子前,阿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可知,奶娘这称谓是何意?”
不用刻意装可怜,惊惧外加方才心窝一脚,这会奶娘早已狼狈不堪。跪伏在地,她看着姑娘绣鞋上的珍珠。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精致的花型,晨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这么双鞋姑娘只不过穿那么几次,不等时日久了珍珠褪去光泽,老爷便已命人送来更加精美的绣鞋。
这般金尊玉贵的姑娘就如天边的云,哪是她这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老婆子所能随意攀扯。
“姑娘,老奴知错,老奴不该因为您的宽仁便失了分寸。可老奴来这府里前后已经有十四年了,因在府里当值,从未喂过自己亲生孩子一口奶。不管您信不信,这么多年来老奴真的是把您当成自己孩子,才会有先前那些随意之举!”
说到最后奶娘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一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得模样。情难自禁的神态,引得房中众人唏嘘不已。
若是往常阿瑶定会相信这番说辞,可前世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就是眼前的奶娘卷着她最值钱的那些金银细软逃匿无踪。当日她在前面给爹娘守灵完,天蒙蒙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卧房时,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消失大半时那种绝望,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前车之鉴尤在,她又怎会相信面前之人!
想到这她抬起绣鞋,装作不经意地踩在她手上,镶着珍珠的鞋尖无意识地点碾,声音中却满是不可置信。
“奶娘这是承认故意离间阿瑶与阿娘间的母女之情?你…怎么能这样!”
奶娘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她明明是在说自己这些年倾注的深厚情谊,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听得明白,怎么平日伶俐的姑娘这会倒傻了。
手上阵阵疼痛传来,她声音越发颤抖,“老奴绝无此意!”
“阿瑶就知道奶娘不会如此狠毒。”
奶娘小鸡啄米般点头:“当然,老爷、夫人和姑娘对老奴这般好,老奴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害你们呢?”
“感激…”
阿瑶声音很低,离她最近的奶娘却听得真切。二月末寒凉的早晨,跪在卧房门口,她背上冷汗直顺着脊柱沟往下淌。是她对不住姑娘,可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骑虎难下。如今她主动承认离间母女情分之事,以夫人的软和性子,十几年来好不容易跟闺女亲近,应该不会再往下查。
可以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姑娘,却破天荒地没帮她求情,只怕这会她要正经遭点罪,想到这奶娘刚升起来那点悔恨之心瞬间被怨恨所取代。而在同一时间,碾压着她五指的珍珠绣鞋突然发力,十指连心,剧痛传来她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阿瑶声音抬高八度,素净的小脸上满是肃杀。
“没错,你的确该感激我胡家。”
“方才我问你奶娘这称谓是何意,你没有回答,那我替你答。奶娘,不过是宽裕人家请来奶孩子的下人,归根结底你还是个下人。你只记得自己奶大了我,且因不能喂养亲子而委屈,可你怎么不记得这些年你吃穿用度出自哪里,又是谁每月给你发着月钱,还有谁给你儿子安排体面而轻松的差事。你只不过是个下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全家却皆受胡家恩惠,当然应该感激我们!”
说完阿瑶拍拍胸口,控制住心中激愤。她本不想说这么多,可一想到前世,她便忍不住想要拆穿奶娘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瞧瞧她内里有多脏多臭。
“可你都做了什么?平日作威作福不说,该你守夜时躲懒还强迫我顺从,更有甚者还离间我与阿娘间的母女情。如果这样的所作所为叫做心存感激的话,那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狼心狗肺。”
欣赏着奶娘难堪的面色,阿瑶余光向门口看去。方才被她派去找百蝶纱衣的丫鬟这会已经返回来,隐隐面露急色。
心底有了谱,她蹲下来,目光与奶娘直视:“不说这些,那件百蝶纱衣现在何处?”
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惧,阿瑶最后一丝怀疑也彻底散去。
最后欣赏一眼奶娘狼狈,她转身迈过门槛走到阿爹跟前,嘟起嘴如被邻家小孩欺负了的孩子般,理直气壮地告黑状:“女儿因病好几日未曾给您请安,原想着今早打扮得漂亮些去正院。可生辰时阿爹送那件百蝶纱衣却不见了,女儿想问问奶娘这是怎么回事?”
胡九龄疑惑地看向爱女,方才站在门边他将她敲打奶娘的言行举止看得清清楚楚。逻辑清晰、条理明确,一番话噎的老刁奴无地自容的同时,关于主仆恩情的论断又敲打了院中其他下人,连他都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若是旁人他肯定干预大加赞赏,若有可能更会把人带在身边,悉心栽培让他做和兴昌管事。可偏偏这人是阿瑶,他捧在手心娇养大,从未见过风浪的掌上明珠。
明明昨晚入睡前她还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只不过一夜,这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不过看着此刻抱着他胳膊,用信赖的眼神看着他,一脸“有事求阿爹撑腰”的阿瑶,他心下那点疑惑立刻被挤到一边。天大地大闺女最大,他最喜欢阿瑶有事找他。每次得偿所愿后看到她满足的笑容,他那颗为人父的心总会格外满足。
走到奶娘跟前,他直接问道:“这些年一直是你掌管阿瑶院中事,百蝶纱衣是怎么回事?”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趴在地上,奶娘怨毒地看着阿瑶绣鞋鞋尖。姑娘绕这么大个圈子,只怕责罚她无礼是假,问百蝶纱衣才是真。
把这丫头片子捏在手心十几年,没想到今日却被她骗了过去。方才她不仅在院中所有下人面前丢了丑,还帮她们娘俩解开十几年的心结。无端帮别人做嫁衣,想到这奶娘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纱衣事小,可背后牵连着她全家老小,甚至还有她亲生的一双儿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说出去。
想到这奶娘冷静下来,环顾四周,最终她视线定格在门口领头的青霜身上。这小蹄子屡次对她不敬,今日更是擅自领一群下人进来看她笑话。本想日后腾出手来慢慢收拾,如今却顾不了那么多。
“老奴虽管着姑娘院中事,可哪有精力事事过问。这百蝶纱衣绣工精致,正好咱们院中青霜精通绣活,老奴便叫她妥善保管着。”
青霜…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还没等阿瑶想清楚,门口青霜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知道姑娘喜爱那件纱衣,便小心地挂在侧间那个一人高的榆木衣柜里。隔三差五也只在衣柜外面扫扫灰,并不曾再动过。可谁想方才奴婢去取时,纱衣已经不见了,奴婢真的没有偷。”
“那侧间一直是你负责洒扫,钥匙也在你手上。不是你偷的,难道纱衣还会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奴婢冤枉。”青霜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奶娘依旧不依不饶,“当日见到纱衣上那些活灵活现的蝴蝶你便直了眼,说不是你偷的谁信?”
青霜也知道这事自己说不清楚,姑娘前脚刚借奶娘说完何为下人,她后脚便出了这样的事。偷窃主家财物,这得是多大的罪名,想到这她眼中泪水越积越多,终于止不住往外淌。
阿瑶看着她无声流泪的眼睛,眼前闪现出前世她被诬陷时泣出的血泪,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信。”
“什么!”
不止奶娘,青霜也满是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后宅洒扫丫鬟轻易不得出府,即便出府门房处也都会有记录。麻烦贵叔查查,近一个月内青霜可曾出府,出府时又带过什么东西?”
胡贵很快拿着记录府中下人出入的花名册过来,“自姑娘生辰至今,三等洒扫丫鬟青霜统共出府一次,时为本月中旬,当时身上只系了个荷包。”
“看来纱衣并未被带出府,只能是藏在住处。青霜,你可愿命人搜查住处,证明清白?”
青霜如今看自家姑娘,就像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这会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三等丫鬟住处并不大,片刻功夫就被查个底朝天。那里面哪有什么百蝶纱衣,甚至连个料子好点的布片都见不着。
“纱衣莫非真的长腿飞了不成?”
阿瑶走到奶娘跟前:“我隐约记得,这院中任何房间钥匙奶娘那都有一把。而且寻常丫鬟出门多有不便,奶娘却打着我的名义来去自由,甚至好些时候都不用在这花名册上记录。这样一来,奶娘想往府中弄点什么东西,可再简单不过。”
奶娘自知在劫难逃,这会也不哭天抢地了。看着阿瑶,她满脸万念俱灰。
“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老奴却落到如此下场,实在是无话可说。”
“没想到我胡府竟然养了如此一只硕鼠,老刁奴,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在命胡贵将人带下去时,胡九龄就已经命另一人搜查奶娘所居之处。奶娘在府中呆了十几年,早已在阿瑶的宽容中失了谨慎,她伙同家人倒卖府中物件的账册,就搁在箱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