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便不断地和她做爱,除此之外,共同的语言越来越少,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小梅的坦率让我吃惊。我想到了过往时代的女孩子,要像这样明白地表达感受和疑问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爱情恐怕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所以不好判断。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双方全身心地爱对方。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的,一点儿也没讲好。小梅自然仍是一脸茫然,她自言自语地说,如果爱情就是做爱、生崽,然后死了留一笔遗产给孩子,这还有什么意思。
小梅的这些话,多少有一些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了。当然,浪漫情结是女孩子初涉爱情时必定坠入的美梦,这个梦很容易破,往往是一觉醒来更感迷茫。
我打趣她说,怎么,刚开始爱就想到死了,这路长着呢,你最多算一部刚出站的长途车,终点远得很呢。
我这样打住,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和她深谈。我想让宋青和她谈谈也许更合适。
21楼仍然是幽暗寂静。奇怪的是,小梅并不害怕,看来她说害怕是假装的。我说,我来过这里。纪医生带我来看尸解,但没看上。小梅说,你就别看了,看了后三天吃不下饭,想着人活着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回到病房,宋青还在和表弟聊天。她对我说,你又得给表弟的臀部作热敷了。打针太多,肌肉都有些发硬。
我说好,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表弟说,我在给她讲这本书。我走到表弟床前,看见那是我带到医院来混时间的一本收,书名叫《论黑洞的形式和宇宙的前途》,一个英国人写的。内容谈的是科学,行文却有着福尔摩斯式的诡秘。
表弟说,宋姐不相信宇宙以后还会收缩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她说宇宙如果会变得那样小,那无数个星球,包括我们地球,包括我们这座医院,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说没到哪里去,都收缩在这个鸡蛋里了,这是一个密度不可想像的鸡蛋,在没有宇宙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生大爆炸,它才膨胀成为宇宙,它以后还会收它们回去的。
宋青说,你表弟满脑子的幻想,怪吓人的。在我们医院,死一个人都是大事,在他的谈论中,整个地球没有了都是小事,因为宇宙中的星球太多太多,地球没有了就像太平洋卷下去了一片叶子,谁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这太可怕了,就像恐怖故事,又怕又想听。
我说这确实恐怖,但是现在,我要给表弟热敷屁股了,这件事现在最重要。
宋青和表弟都大笑起来。
这时,小梅走进来对宋青说,纪医生叫你过去。小心点,他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


《死者的眼睛》第二部分写作计划完全搞乱(5)

30.后半夜了,整个病区安静得令人陌生。走廊空旷漫长,洗手间里有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有节奏地滴着水。电梯的铝合金门结实地关闭着,像它从来就不曾打开过一样。而在它旁边,黑洞洞的步行楼梯似乎随时会飘出黑色的雾气。
走廊由近到远地变窄,两边的病房中偶尔有一声呻吟或梦呓传出。地砖反射着吸顶灯的荧光,走廊弯出一个弧形,值班室的门虚掩着。
宋青伏在桌上打盹。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线条流畅、优美而寂寞。从卫校毕业3年多了,上千个日子就在这值班室、走廊和病房之间踱过。她原想留在这大城市工作多半是色彩缤纷,但没想到,这里其实比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县城还要单调。她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道,可以和多数对面而来的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至少是面熟。父亲在县博物馆工作,那里收藏着从本县的土层下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物,有青铜器、瓷器等等,在卫校读书时,暑假回家,她还在博物馆担任过义务讲解员。那些路过这里或专程而来的游客出门时说,这里不但出文物,还出美女呢。她听了感到脸上发烧。她的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常有早已毕业多年的学生从全国各地给她来信。总之,她在家乡所时时感受到的亲和氛围,自到了这医院后便荡然无存。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部分病人及家属对她的信任。但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对医生诚恐诚惶,并以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护士更多地担任了打杂的角色。当初决定去卫校读书时,父亲就鼓励她,学医好,社会怎么变也不过时,并且高尚、干净,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干净是指品质。父亲还说,你爷爷奶奶都是不到60岁就死了,为什么,缺医少药啊。你要好好学,多救点人,这是最好的职业了。
宋青直起腰来,在恍惚的记忆中打了一个呵欠。她看看空荡荡的室内,知道小梅一定溜到隔壁的沙发上去睡觉了。这都是因为她比小梅大两岁的缘故,因此小梅就常可怜兮兮地对她说,好姐姐,我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啊。每当如此,她没法不同意。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来了。几个小时前,一个临时的手术将他叫走了。宋青知道,这在医院是家常便饭的事,说手术立即就是手术,一刻也不能等待。
纪医生的表情很阴郁。宋青想,是手术不太成功吧?或者,是那病人根本就无法挽救了。每当这样,纪医生的表情就沉重。她懂事地给他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开水,递到他桌前。
纪医生点燃了一支烟,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团烟雾来。没有办法,他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宋青劝慰道,作为医生,尽到努力了,还能怎么样?
纪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掐灭烟头说,尽到医生的责任了可没什么,但是,如果因为我们工作的差错,让病人死了,你说这叫什么?
宋青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纪医生压低了声音但音调严厉地说,我不是说今晚发生了这种事。我是说秦丽,那个以前住23床的病人,她的死不是因为我们的责任吗?
宋青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也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她想起了那一次夜班,那些用过了的青霉素药瓶。而输液正是她负责的事,她记不清是不是她用错了药,总之秦丽是死了。当时在紧张之中她曾把这些空药瓶放在了她的桌下,上面还盖了几张报纸。后来,那些药瓶不知被谁拣走了,她想或许是清洁工吧。她认为纪医生当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纪医生当时还说过,对于秦丽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猝死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当时她出了一口大气。
我,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责任?宋青强打精神地问。
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纪医生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意思是不能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姿态告诉宋青,关于这件事,他有保护她的意思。
宋青面色苍白,充满恐惧和绝望。一刹那间,她想到了她会坐监狱,那样她宁愿死。她想到了父亲会谴责她,还会悲痛欲绝。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纪医生说,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我怎么就会用错了药。
纪医生给她做出停止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到门外看了看,进来时返身把门关上说,秦丽的家属告到院长那儿了,说是对秦丽的死有什么怀疑,你想,人都死了这样久才提出疑问。有什么证据?你放心,那些青霉素药瓶我早替你藏好了,没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行。我已经证实了,是正常死亡。
宋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惊恐、感激还是如释重负。
纪医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今晚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这样吧,明天到我家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死者的眼睛》第二部分输液时用错了药(1)

第七章
31.吕晓娅将我叫进她的病房,神色慌张地问,那日记本,你拿去了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说不是放在你这里的吗?那天,我把飞蛾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日记本里。我还说把它们放好,以后交给郑杨去鉴定鉴定,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放在那抽屉里的。
吕晓娅说,丢了!我刚才想去拿出来看看,一开抽屉,没了。
这太奇怪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我想到它的背后藏着什么使我们无法想像的东西。谁会悄悄地取走它呢?到过这病房来的人,也只有医生、护士、清洁工小夏、吕晓娅的女友薇薇,还有就是我。想来谁都没有拿走这日记本的必要。
我一时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吕晓娅坐在床沿,一直不再说话,像一个泥塑的人一样。
我说,我去找清洁工小夏问问,看她打扫病房看见过没有。
吕晓娅说,不用了,小夏这个女孩子挺纯朴的,她绝不会乱拿东西,这点我看得出来。并且,这日记本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它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和吕晓娅认识以来,我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怪怪地语气说话,并且表情木然。我说,你怎么了?像说梦话一样。
她说,没什么,我的化验单出来了,还是没能逃脱,癌症。医生说我以前就检查出子宫里有一点小小的肿瘤。当时就该检查到底,并且及时动手术。都怪我当时没重视,那家小诊所的医生说先打一段时间的针试试,看能否控制住,如果是良性的就问题不大。我作了几个疗程的治疗,感到好多了,也就没再治疗。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吕晓娅平淡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我说,你简直不懂医学,子宫癌不会死人的,知道吗?我尽量显得有些内行,以解除她的恐惧感,我甚至给她举例说,我以前认识的什么人,患了子宫癌,作了手术,现在还好好地在上班呢。
她说,要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呢?它要是进入血液,进入淋巴,手术怎么割除?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坚定地说,不会,不会的,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没扩散。当然,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
吕晓娅拢了一下头发说,不过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是吗?我已经想好了。
她甚至努力想做点笑容出来,但没能够办到。顿了一下,她说,想请你上街替我买点东西好吗?铅笔和图画纸。
我疑惑不解,怎么?你要画画啊?
我画点时装的纸样,她说,我答应过纪医生了,可一直没做这事。现在,我必须在手术前把这事做了,不然,手术下来后,能否再起床就很难说了。
我说,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没那样严重。只是,纪医生要时装纸样干什么呢?
吕晓娅叹了一口气说,这男人够痴的了。他说是给他妻子准备的,他妻子失踪一年多了,这事我们都知道,可他却说,董雪会回来的,听说我搞时装设计,还获过奖,他就托我给董雪设计两套,要那种我最擅长的梦幻装,你知道,这是用于表演或参赛的服饰,实际生活中是没法穿的。可纪医生说,就是要这种服饰,他妻子以前是市歌舞团的,最喜欢这些装扮,我只好答应了,说画出纸样,他自己拿出去找服装厂加工。
这事非常蹊跷。董雪会在一年多杳无音讯后出现吗?或者说,董雪真的失踪了吗?药剂师说听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的事可靠吗?我感到困惑。至少,纪医生为董雪订做衣服这事不合常理。
我对吕晓娅说,你觉得纪医生这个人怎么样?
吕晓娅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我只觉得他对妻子很痴情,对女人的美很欣赏。
吕晓娅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某种心思,我说,他对你怎么样?比如说,他给你检查身体吗……我一下子不敢将话讲明白,因为我觉得这样想是否会显得自己的心理很阴暗。但我又忍不住这样问了,我想这样或许能发现一条破解这个谜团的线索。
吕晓娅当然听懂了我的问话。她说,你多疑了,纪医生是很正派的那种人。不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在我的感觉中,倒也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给你检查身体时,你觉得他很冷,还不只是手冷,而是感觉到他摆弄你像摆弄一件药品似的,语言也很生硬。但是,检查完了,他的态度又变得和善起来。有一次,他还问到了我的工作,并不断夸奖我的衣服好看。后来,他就提到了给他妻子设计两套。我当时还问道,没法量身材,尺寸怎么定呢?他说就照我的女友薇薇的身材定。我当时想,他妻子有薇薇那样的身材吗?后来我试探性地问过宋青,宋青说没问题,你要是见过董雪你就知道了。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董雪也许真的没失踪呢。


《死者的眼睛》第二部分输液时用错了药(2)

32.宋青一觉醒来,已是中午过了。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像挂在室内的一缕金线。上夜班让人阴阳颠倒,她一想起待一会儿就要去纪医生家,心里不禁扑通直跳。
昨夜的经历还让她害怕。纪医生突然提出给秦丽输液时用错了药的事,简直让她掉入了绝境。幸好纪医生愿意替她保守秘密,不然这事就糟透了。
可是,纪医生怎么现在才提出这件事呢?宋青在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拢了拢披在肩上、背上的长发,她觉得心情比这头发还要乱。记得当时纪医生似乎并未注意这件事。现在看来,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假装糊涂罢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宋青简单套上一件短上衣走出卧室,小客厅里显得冷冷清清,另一扇卧室的门紧锁着,她想起小刘护士外出实习已经半年多了,这个脸庞圆圆、一笑还有个酒窝的女友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们之间无话不谈,也许现在还能替她出出主意呢。至于小梅,宋青又感到她头脑简单了些,这样重大的事,还不能轻易向她透露。
纪医生叫她过去,还会有什么事吗?
她返回卧室,经过凌乱的床铺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里,可以望见对面楼上纪医生家的窗户和一个月牙形的阳台。
阳台上的几盆花草已经枯萎了,倒是青青的杂草在盆里长得很茂盛。这是无人照料的结果。宋青记得以前董雪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晚,就会看见董雪在给花草浇水,可自从董雪失踪以后,那阳台上就沉寂了,只有晾衣服之类的事,才看见纪医生在阳台上出现一会儿,很快就消失,阳台门也是始终紧闭的。
宋青将窗帘轻轻撩开了一点,看见对面的阳台上晾着的一排衣物好像还在滴着水,这之中,有一件白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尽管那件东西是侧面对着她,她还是辨认出来了,那是一件吊带式的白色连衣裙,显然是董雪的东西,怎么会现在洗了晾在那里呢?
宋青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药剂师说最近听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是真的吗?她将裙子洗了晾在阳台上,是想告诉我们,她仍然在家吗?那么,一年多来,她为什么不露面呢?为什么要宣称她失踪了呢?
一种强烈的寻根问底的冲动使宋青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她找出了那部在旅游时买的望远镜,从窗帘的缝里,她屏住气望了过去。
她没看错,那确实是一件吊带式白色连衣裙,另外几件是纪医生的衬衣、长裤之类,阳台上的玻璃门紧闭着,那种很厚的毛玻璃使人根本望不进去。宋青知道,那里面是卧室,再看窗户,窗帘半开着的,隐隐能看见那客厅里的一些东西,但是无人。宋青的心咚咚直跳,她怕在镜头里突然看见董雪那高挑的个子,如是这样,这个巨大的谜足以使她晕头转向。她久久地望着那半明半暗的客厅,还是无人出现。纪医生还在睡觉吗?不太可能,那一定在其他屋子里做什么。
宋青放下望远镜,脸上有点发烧,像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
现在,她无端地觉得,董雪是否失踪,与她自己的命运有了某种关联。因为她突然感到纪医生提起秦丽输液那件事时,眼光里有某种威胁的意思。而纪医生之所以这样做,与董雪的失踪又有联系。她怎么这样想到一块的,说不清道理,但她认为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床头的电话令人心跳地响了起来,宋青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抓起了话筒,她感到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抖。
是那个叫兰兰的女人打来的电话,上次,她和小梅、郑杨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跳艳舞的女人。她在电话里说,作为董雪在市歌舞团时的同事,她一直在为董雪的失踪担心。上次她提到过,歌舞团的一个副团长在董雪还未结婚前喜欢过她,兰兰想这会不会是一条线索,那次和宋青在酒吧见过面后,她就想法打听了,可至今也没找到这个副团长的下落,只是听人说在深圳经商,但无法找到。她说最近有朋友去深圳,她已经委托朋友了,到那里再想法找找。最后,她在电话里请宋青去一次酒吧,说是有事当面给她讲。
放下电话,宋青回忆着这个身着黑纱与她在酒吧里相遇的女人。董雪在家的时候,也在董雪家里遇见过这人一次,看来她和董雪的关系还不错。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认为董雪一定是失踪了呢?就因为董雪不再出现?就因为纪医生报了案?就因为报纸、电视上的寻人启事?
宋青撑着额头在床边坐下,兰兰约我去酒吧找她,一定是还有什么要紧事需当面谈。什么事呢?与董雪有关吗?她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
但是现在,她应该去纪医生家了,纪医生昨晚说,明天到我家来谈谈,她就感到给秦丽用错药的事并没有完。谈什么呢?他和我一起保守这桩秘密?这点他已经承诺了,还有别的什么吗?问我董雪去了哪里?这点我也不知道啊,或者,董雪确实没失踪,要我做点什么?
宋青走下楼梯,头脑里乱糟糟的。


《死者的眼睛》第二部分输液时用错了药(3)

33.晚上9点,小梅推着小药车进了我表弟的病房,她抽出一支温度计,熟练地甩了甩,给表弟夹在腋下,然后说,这天气真热,这样晚了也还没退凉。
表弟问,宋姐今晚怎么没上班呢?因为我表弟这病房从来是由宋青负责的。
小梅望了望表弟说,这小弟的嘴还真甜,告诉你,你的宋姐生病了。
表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有些奇怪,宋青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怎么?感冒了吗?我问。
小梅说她也不太清楚,是纪医生转告的,说宋青病了,可能好几天上不了班呢,让我辛苦点,有什么办法呢?就辛苦点吧。
护士最后一次对各病房作了照料之后,医院里就渐渐安静下来。我安排表弟睡下,然后按习惯到走廊上去吸烟。
走廊的地面湿湿的,消毒水的气味比白天浓一些,大概是清洁工小夏刚打扫完卫生吧。我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坐下,点上一支香烟,听见有一两声呻吟从某间病房传出来,我的心情无端地有些沉重。
表弟的体温有些上升,是否又该继续输液了?另外,明天应该去看望一下宋青才好,在这里呆这样久了,还从没见她生过病,并且,表弟似乎也有这个意思让我去看看。临睡前他说,宋姐怎么就病了呢?
正想着,我看见小梅从离我不远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步子慌乱地向我走来,直说有鬼有鬼。
我站起来问,怎么了?
小梅说她正在里面方便时,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好像就蹲在她的隔壁。因为她隔着一层木板听见那人蹲下后的喘息声。隔了一会儿,那声音就消失了,但并没听见那人站起来走出去的任何动静。小梅觉得奇怪,就有意咳嗽了一声,但木板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她想是不是哪个病人来方便时晕倒了,便站起来整理好衣衫,跨出一步后看见隔壁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但是,她确实是听见有人进来并蹲在那里的,她说她不会听错。
小梅一边说,还一边回头看那卫生间的出口,显然是无比紧张。她问我看见有人进出没有?我说没怎么注意到。但是,我坐在这里以后,走廊上没人走动,这点我可以肯定。
我这样一说,小梅更紧张了,她说,走廊上没人出现,那人怎么进来的?我说你没听错吧?她说怎么会呢,这样吧,你再帮我进去看看,这事不搞清楚,我会睡不着觉的。
我说那是女卫生间,我怎么能进去呢?小梅急了,说没关系,里面又没有人,要有的话,就是刚才那个鬼。
我心里也有点发紧,尽管不相信有什么鬼。我说好吧,你站在门口守着,别让女同胞进来就行。
我们一起向卫生间走过去。小梅走在我后面,还用手在我背上推了推,好像我能替她挡住什么似的。
走进卫生间,凹进去的一小块地方是洗手台,靠右的一道小门便是女卫生间了。我让小梅站在洗手台边,说没事的,不会有人,一定是你听错了。说完,我便走了进去。
头顶上仅有的一盏吸顶灯很昏暗,靠墙一边共有4个蹲位,都是用木板隔开并装有木门的。4扇门有两扇开着,一扇半开着,另一扇门则紧闭,好像有人在里面的感觉。
为了不至于太唐突,或者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很响地咳嗽了一声,我想如果有人会立即作出反应的。但是没有,空气中只有我自己的咳嗽声,显得单调、空洞。
开着门的蹲位上无人是一眼就能看见。我首先用脚将那道半开的门彻底踢开,无人。然后我走到那扇关着的门前,吸了一口气,哗地将门拉开,还是无人。
我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对神色紧张的小梅说,没有人,也没有鬼,放心了吧。
小梅仍然疑惑地说,那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听见有人进来,怎么就消失了呢?
我说你一定是想起宋青遇见过的白脸女人了,是不是?你如果蹲在那里时想到这点,听觉出点毛病也是可能的。
小梅承认她当时是想到了那件事,但是绝不可能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