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了眼,声声哀戚:“奴婢这些意思往日也曾透露,今日一语道破心知必会触怒太子,本想留半句……可如今形势紧迫,奴婢心里着实着急,说多错多却都是肺腑之言,实在不想看着太子万劫不复。”
三年前废立一事因诸多干扰耽搁至今,现南云王羽翼颇丰,奚献帝大有旧事重提之意,太子一党苦无良策,丞相一派又摆明偏帮南云王,一时间唯有抱病以作缓兵之计。朝中人心叵测,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皇家内盛衰荣枯仅在一线,众人心知如若太子仍一意孤行,以为躲避便可了事,废储一事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近日景姑姑频频出入太子宫,屡屡告诫却不点破,今日见时机成熟便行当头棒喝。当面表示太子既生于天家本毫无选择,天堂地狱仅仅一步之遥,既不能釜底抽薪,便该料想到惨淡后果。相信经此一言,太子必会振作一二,而那南云王妄图颠覆皇储之位的谋算,也未必会顺遂。
这番开解是尹皇后授意,亦是景姑姑本意。
“奴婢妇道人家不懂治国之谋,天下之策,但是以奴婢对南云王的了解……”景姑姑话一顿,趁着太子手上松劲儿灵巧的挣脱控制,莲步绕到身后,以纤指缓慢抚顺他背部衣料的褶皱:“南云王虽表面看似温文儒雅,待人亲和,可若真是登基为帝,别的皇子混个王爷权贵,富甲一方倒也可能,太子您……恐怕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吧。”
“你!”本来背后轻抚再度唤醒太子缠绵之意,听闻这番话又赤红了眼,立时恶颜相向,却又听她轻声浅笑,柔了几分:“奴婢言尽于此,方才所说均出自一片真心实意,日后不论如何都希望太子一生安好,荣华不尽。奴婢告退。”
声声关怀,缱绻一片柔情。
待太子回神,那景姑姑早已离去,徒剩下一室空寂与指尖残留的馨香。他不禁深吸一口,瞬息荡然心扉,眸中戾气尽消。
恰在这时,女人的呻吟声低低响起,婉转柔媚,纱帐中曼妙女体轻微抖动着,片刻后起了身,玉足点地,乌发垂满一身。
“太子。”
太子回身,但见美人侧卧在于塌,轻纱揽于胸前,周身若隐若现点点淤痕,腰肢款款,肌肤剔透添染一层红晕,更彰显昨夜风流癫狂。
他笑,却笑不及眼底,箭步过去将那女子扑压身下:“你妹妹好凌厉的口才。”
女子轻笑抱怨:“那死丫头从小便如此,等太子登基后可要好生整治!”
“呵呵,你们姐妹当真有趣,妹妹能说会道,姐姐勾人销魂,景如山果真好家教……”刹那间,太子猛然侵入女子体内,凭着本能横冲直撞,毫无怜香惜玉,只听女子低吟辗转,好不妖媚。
翌日,太医请脉,遂恭贺太子病情大好,帝后闻之欣然而笑,赏以琼瑶,配以美酒,特宣太子、南云王夫妇共进午膳。
却不想时辰方至,太子身边却陪同个生面孔。
此女亦自称景氏,闺名宝芝,乃景如山二女,与如今的景姑姑同属一脉。据传性子活泼直率,无心机,先由刑部侍郎齐泰引荐,太子见此女心喜爱之,病情转好亦有她悉心照料的功劳。又传此女床帏功夫了得,善于颠鸾倒凤之术,太子宫内常见二人嬉闹。
奚献帝一听闻此女正是景如山之后,顿时唏嘘不已,特赐座,后叹道:“护国公忠君爱国,一片赤胆,只可惜……”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外人无人不讥笑景氏虚荣好利,手段高妙,传言不胫而走:景氏四女先进宫,欲嫁南云王未遂反被东宫氏横插一脚,伤心之余蒙得尹皇后看重,封了女官,势头早已盖过当初的巧月大姑姑。趁李侧妃养胎之时,四女有了转投太子怀抱的势头,却不想又被景氏二女抢了风头,其姐手段更高一筹,初入宫门便登了太子床,地位卓然不同。景氏二姊妹因此交恶。
室内窗户开了几扇,淡淡的冷气徐徐吹入,却不及室内的热络气氛,顿时融化。天家父子妻儿齐聚一堂,坐于软褥,围了一圈闲话家常。帝后居首座笑语不断,太子携手景氏宝芝坐于副位,浓情蜜意,南云王夫妇顺于三位,眉眼传情。
凤兮立于尹皇后身旁,只一脸淡漠,冷眼旁观,心下早已无奈。太子为人暴虐,喜怒无常,在外声名狼藉,二姐攀附此人无非是图个前途,妄贪高枝荣华,却不知一脚已踏入修罗地狱。
开宴前,凤兮上前一步奉上沏好的香茶,袭人的香气瞬息充斥鼻息。
尹皇后浅笑抬眸:“这是南云王从南方带回的,好山好水自能产出好茶。”
凤兮躬身为众人献上:“奴婢知道娘娘不喜苦涩,特加了蜜枣香花一起熬制,如今茶味、蜜味相溶一起定是甘甜。”
“果真好茶,皇后这婢女心思灵气啊。”奚献帝不疾不徐的开了口,引得众人侧目。
尹皇后垂了眸:“谢皇上夸奖。”
正当此时宫人通报李侧妃特来请安。
片刻后,李侧妃入了内见了帝后,后安置在太子另一侧。
“近来可辛苦?”尹皇后淡淡问了,李侧妃答:“多亏有了景姑姑为媳妇四处奔波,这才免去诸多烦事。”
“哦?”奚献帝听闻,终将视线投于沉默不语的凤兮身上,打量了会儿道:“这婢女不但机灵还勤快周到,倒真是难得。不过挺眼熟……”
“回皇上,这婢女正是臣女之妹。”景宝芝抢于众人前开了口,奚献帝听闻一愣,望去的眼神更多了分锐利。
奚献帝不语,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接话。
尹皇后静默着品茶,李侧妃一瞄太子先接了话:“皇上,儿媳与景氏分外投缘,太子也……”说到这顿了下,李侧妃故意不说透,脸上的神色却足以暗示一切:“儿媳有孕在身,诸事不变,还恳请皇上成全。”
这话一出,景宝芝有些急切,刚要阻止便被太子一把按住,递了个狠狠的眼神。反观南云王夫妇,兀自浅笑观望,仿若置身事外。
近日太子动了心思,本想借着凤兮被辱一事已然淡化,趁此家宴收了做妾。一来,奚献帝素来记性不佳,必是早忘了此女源于景门。二来,李侧妃近日颇受奚献帝关注,凤兮又屡受尹皇后夸赞。两者一起,将她收入房内并不难办,且凤兮仅做个妾亦不会影响太子日后地位。如今却被景宝芝莽撞点破,幸好李侧妃接话及时,奚献帝才缓了脸色。
“哦?既然皇儿喜欢,那就这么定了吧。来人,传朕旨意,景氏赐予太子,封……也封个侧妃吧。”
说罢,众人再度愣了。
景氏?哪个景氏?
在座两位,奚献帝金口一开却不点名,是当真糊涂还是有意试探?
倒是尹皇后淡淡的提醒了:“景氏凤兮端雅充慧,景氏宝芝贤淑高雅,皇上指的……可是宝芝?”
“恩,还是皇后了解朕心。”奚献帝一笑,众人傻眼,太子心惊,却无人拂逆。
献元十七年三月,太子病愈,李侧妃胎儿稳健,多亏景氏宝芝悉心照料,功不可没,特赐与太子婚配,立为侧妃。

第二十二章

太子宫迎了新人景氏进门,据说是新宠,宠的上天了。
那日有个宫女不过私下问了句“景侧妃可就是景姑姑?”便被当场责打了二十大板。
宫里廷杖也是有规矩的,仁慈点的分寸拿捏极好,看上去表面皮开肉绽,实则不伤筋骨,修养个十天半个月足以。残忍点的更是功夫,表面不过红肿看似无碍,内里筋骨早已断裂就此成了废人,当下直接遣出宫去,是死是活没人过问。
这问话的宫女就属于后者。
明喜宫的景姑姑听闻了不过笑笑,只道:“往年在家里,姐姐就是这性子,如今也不奇怪。由她去吧。”听者心惊,这话传了出去众人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得罪这姊妹俩。
而后又有传,这景氏姊妹关系极差,景侧妃更是听不得景姑姑三个字的,就是沾个景字都不成。可这番谣言一传开,众人只当景侧妃无知可笑,她自己就姓了景,莫非还要弃了祖宗的姓氏不成。
可自那以后,景姑姑再未去过太子宫。
日子就这样说淡不淡的又过了几天,就在承奚王大捷荣归的前几日,宫里生了不大不小的波动,尹皇后身边的红人景姑姑凭空的消失了,无人之情。有人说是被景侧妃整死了,亦有人传是不甚跌入湖心的冰窟窿里,祭给鱼神了。
事发那天,严冬里难得的朗朗晴日照耀红墙砖瓦,衬着两三结伴走过的宫女的青色衣裙也额外透亮清新。只见一小太监直直赶往明喜宫,片刻后那人身后跟着凤兮一路直奔东边。
二人信步行至太子宫外,正巧见到几名大臣入内,凤兮远远瞧着真真切切,有刑部侍郎齐泰、吏部侍郎、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等等。
“姑姑这边走,这边听得清楚。”那小太监领了凤兮从偏门而入,一路遮遮掩掩走了许久,终于到一偏僻宫房外的窗户下停了。
透着那微微开启一道缝的窗,凤兮附耳过去听了个真切。
屋内气氛似乎有丝异样,透着尴尬,透着僵持,徐徐的熏香也难以令屋内的人心平气和,剑拔弩张的透着悬。几名与太子走得近的大臣们呼吸沉重,似有隐忧,凤兮敏感的揣测,这诡异的暗流中必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说说吧,去年的票拟有些个至今未批是何缘故啊。”丞相淡淡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犹如小石投湖,虽轻巧却足以惊扰平静湖面下静睡的鱼儿。
户部尚书叹了口气道:“丞相大人,您未在户部不了解我们的难处啊,这有些票拟可以批,有些……批不得。”
此话一出,那兵部侍郎急了:“怎么批不得,战事吃紧,我兵部已经忙的焦头烂额,预备军费多么紧张,怎可不批!”
“你们兵部紧张,哪比得上我们工部?皇上去年又修建了几座别院,一来一往几百万两是跑不掉的。”这接话的是工部尚书。
东宫承不语,太子闲坐一旁也不语,此二人一个品着茶吃着干果,另一个抱着手炉眯着眼晃着脑袋,倒真是听戏一般将在场诸位欣赏个够。
户部尚书见此,额上冒了冷汗:“哎!太子爷、丞相,您二位给做个主吧。为何不批票拟皇上问过几次了,可……可我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啊。”
兵部侍郎性子冲动,听到户部的说辞自然先反驳:“笑话!朝廷接连三年加税,你户部早就吃得饱饱的,这区区几百万两怎的拿不出,莫非真的都吃到你户部的口袋里了!莫非我堂堂奚朝国库倒成了你户部的家私!”
奚朝自开朝以来,各部但凡用银子定要在年初报上预算,到了年底再呈上算好实际数额的票拟,不论多与少均由各部商讨,再将结果奏请皇上。皇上若是通过,户部予以批审,若是不过,自行承担。
这番票拟争端便源于去年国库开支。奚献帝在外省三地修建别院,尹皇后封信了新佛要建宗庙,太子宫重修大搞,南云王娶妃整了整云留宫等等。除此皇宫内务事,在外去年蛮奴甚是汹涌几次来犯,兵部军费又额外加了八百万两,这且不算西北遭逢旱灾,粮食短缺等诸多用银之处。林林总总算下来,实际开支竟高出去年年初预算三千万两。
这一数字震惊朝野,有人秘奏必是户部积习已重,应当追查银账。却不想细细追查账目之下,各部呈报的开支竟有门有理,各各有出处,有用途,根本查不出贪污纳贿之事。
如此,到了献元十七年,奚献帝命了户部该批的尽早批了,如若不批当以户部拿问。
这段故事凤兮是知道的,不过往年都是如此,大臣们藏污纳垢,贪赃枉法,户部被各部呈报的款项吞噬的撑不下去也不是头一次,不过此次亏空的数字确是大了些。查账查账,实则各部互相包庇,父亲生前常因此事头痛,可他身为武将,不司其职,不管其政,亦无可奈何。
隐约的,凤兮听出了不对,悄悄抬眸望去,但见东宫承一派悠闲自得,那户部尚书早已青了脸,又见兵部尚书,似乎神情有异——莫非此事与兵部关联最大?
刑部侍郎齐泰沉吟片刻,终问了话:“我说户部尚书你也别急,有什么事大家同坐一条船都会给你想个办法。究竟哪部开销最大,说出来听听参详一下?”
这一问,太子与兵部尚书均变了脸色,前者皱紧了眉斜了一眼齐泰,后者已坐立难安。
到此,凤兮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今天会来此本就因为接了费忠仁的密报,说是已追查出景门一案的玄机,还暗示今次的密会定能透露出门道。
如此一看,这几人平日里看似分属太子、丞相两派,实则在亏空国库一事上倒属一伙儿。可,他们亏空一事又与景门何干?
那兵部侍郎脸色憋得涨红,终忍不住冲口而出:“开支最大的自然是兵部,本朝连年出征,难道这些都不用钱!这预备军费的亏空……你们……你们也没少分,到这里翻脸不认人了!那景如山死咬着咱们不放,当初大家也是一起出要谋断了他的后路,我兵部用了多少借口短缺他粮草,又用了多少名目换了军备,这其中一来一回的差额在场的谁也没少拿……现在好了,景如山终是除了,却都算我一人头上了!”
窗外的凤兮似已化作一尊石雕像,阴冷的风灌入领内,嘶嘶的扎人如渗入骨髓,指尖的冰冷颤抖,却都不如耳中所闻难以置信的言辞,骇人心扉。
她不知道还凭什么力量支撑着双足,随着眼前景物逐渐发花,幽黑的色森然融入,一个不稳,猛力撑住窗外矮石,平复着呼吸,指尖早已被深深刻入泥土,劈断了指甲汩汩冒血,她却浑然未决。
事实的残酷,真相的揭露,父亲的死,一切迷终于解开。
又是一阵冷风猛然侵袭,灌入鼻中卷起窒息的痛,凤兮胸口一股暖流直窜而上,终忍不住喷洒而出。
一旁小太监险些惊呼出声,望着她鼻下蹿出的血早已吓白了脸。
“您说话说的就不对了,别说分钱这么难听,若不是景如山手中握着那三分之一军权,又不肯交出虎符,岂会对大家造成威胁?说起来都是他顽固不化,不愿投靠太子殿下造成的。”
“这话你怎么不去跟承奚王说!你敢么你!”
“你!”
屋内后来的争吵,凤兮已经听不进去,只任由小太监搀扶着沿着原路返回,凝神听着他低声安慰,心里却冷的再也渗不进任何暖意。还没走多会儿,凤兮的双腿软绵的再也撑不住,扑跪倒下,那小太监惊呼出声,遂被她也扯下身来,严声警告:“别出声!去把费忠仁叫来见我!”
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
凤兮满意一笑,眼底的阴冷比这寒天更碜人三分。
最终,凤兮并未直接回了明喜宫,而是到青石御湖边等候,费忠仁到了便令费行与那小太监守在十几步外。
费忠仁与凤兮见礼,望着她眸中的冷意竟泛了心虚,遂低下头。
凤兮一个劲冷笑,说出的话却平和无波:“该听的我都听到了,费总管冒这么大险背着丞相出卖丞相,今日的事凤兮绝不会说出去。”
“哪里的话,奴才这也是看不惯丞相所作所为,面上答应四小姐帮查景门一案,实则根本有他一份!”费忠仁谄媚着,遍布细纹的脸透着冷风更显干枯,犹如贴了假皮,扭曲着僵硬的线条。
凤兮斜眼瞄过去,其实早已猜透几分。表面上丞相与尹皇后结盟,实则均包藏祸心,尹皇后令费忠仁漏了丞相的底,便是要令相府与景门结个死仇。究其原因,还要说丞相在太子、南云王之间摇摆不定,左右逢源,终惹恼了尹皇后。
如今,尹皇后卖她一个人情,她定要奉还,而这费忠仁——亦是见风使舵之徒。今日的事,费忠仁虽出卖了丞相,可也保不齐他日会去丞相那告密邀功,顺便将自己摘个干净。
反过来说,尹皇后亦有可能是借了费忠仁这种性子令景门与相府互斗,终落个你死我活,而尹皇后所支持的太子一派便少了两个对手。
尹皇后、丞相、太子、南云王,这几个人有的曾试图要她的命,有的曾以花言巧语夺取信任,有的欲将她收为己用,若她只是一介女流又岂会有如此大影响力,关键莫非真在那调兵遣将的虎符?
据传这皇城内的兵马占了奚朝三分其一,除了奚献帝本人,护国公手中虎符亦可调派。这层兵马层层包裹京师,牢不可破,就算是承奚王可统领另外三分其二,若想侵犯京师亦只会两败俱伤。护国公死于蛮奴,不败军全军覆没,这虎符亦下落不明。不论是太子、南云王只要有了虎符,登帝位皆是举手之劳。于是护国公一去,众人纷纷揣测如此要物定留于最重要的亲信手中,而景凤兮最受其疼爱,定是首要人选。
凤兮闭了眼思索,心里终于将一切疑点贯穿。
难怪太子会与二姐一起。
难怪奚云启一回京便要见她,而东宫承为保万全特亲自上门。
难怪太子先欲除她,后又有意纳她为妾。
难怪尹皇后对无权无势的她假以辞色。
看来这宫里是不能呆了。
思及此,凤兮镇定了神色,巧笑嫣然:“既然事情发展到这步,公公不妨再卖凤兮一个人情,他日定当补报!”
费众人一愣,本能的以为此要求定是难办。可依着众人对此女的重视程度,那传闻莫非当真?到底帮还是不帮……他蹙紧了眉原地踱步,一直眯笑的脸瞬间绷直。
片刻后,他终咬紧了牙,决定再冒一次险:“这……四小姐是指?”
只见凤兮漾出个笑,漫不经心:“出宫。”

第一章

此次出宫,关卡重重,按照费忠仁的筹划既不能从守卫最松宽的西南宫门过,也不能走虎啸营铁骑护卫层层把守的东南门。最关键一点,明喜宫的景姑姑消失于宫中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令人事后回想琢磨摸不到半分线索,更不能联想到他费忠仁身上。
人不沾事,事不扰人,明哲保身,不见不闻,这便是宫中行走的不二法则。
终,费忠仁有了决定。趁着当日办事的女官驾车出行前,特将景凤兮藏于车内的暗格中。凤兮初见车内格局尚惊疑片刻,密不透风的细小空间只能容下身材纤瘦者,一来不会过分加重车架的重量,使得车轮的印加深引得守卫怀疑。二来就算是当场被查出,她也可装作毫不知情,全当被此二人挟持。
算盘打得虽响,可真到了实行的时候却非易事,那幽暗的空间令凤兮只得蜷缩身子,双手紧紧箍住双腿缩成个球,才可勉强盖上暗格的盖。本平坦的宫道均以青砖为主,平日打扫的连颗石子都未瞧见,可凤兮屈就于暗格里却感到额外的颠簸,浑身紧缩的连呼吸都难以顺畅,只能听见车轮滚滚声,隐隐说话声。
“听闻景侧妃昨儿个又打废个太监?”
“嘘,你小声点。”
“怕什么!又没外人……我听说啊,荥云王妃前日跟景侧妃起了冲突,好像就因为那景姑姑。景侧妃非说自己位份高,硬要王妃行礼,后来不知怎么吵了起来,王妃说了句‘你妹妹还替我穿衣梳髻,雉鸡飞得再高也当不了凤凰’……景侧妃一回宫就找人撒气,口口说道‘野丫头不争气,丢尽了颜面’……那挨打的小太监也真无辜。”
听到这,凤兮不由得冷笑。东宫荥当人一套,背面一套,这在她来看早已不新鲜。此女虽得东宫承真传,在宫中深受众人爱戴,可演戏的功夫却稍显欠缺。到底是年轻,遇事总难按耐焦躁,不多不少总露出点个人情绪。东宫荥自己或许还未发觉,当她说谎时眼神闪烁,而说到心虚处更是不由自主以扇半遮面,这分明是自我掩盖,并非表面的看似无心机。
过了会儿,车架停了,听外面侍卫低声问话,女官乖巧答话,一阵响动后车内似是又上了一人,那人动静不大,动了几下便停住了。
凤兮顿觉不对,此人所坐位置似乎正是暗格上方……
不多会儿,车架又起了。
出了宫道路更显颠簸,她只觉如那筛子里的沙子,颠的散碎,全身的骨架都零零落落不成一体。头也越来越痛,越来越晕,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车架终于停了,只听那两女官说了几句就下了车,可坐于盖上的人似乎并无起身的迹象。
凤兮心里咯噔一声,若是此人一直不动,她如何起身……若是等两女官返回,她还未有机会出去岂不是要就此回宫?最甚者,她已憋闷的喘不过气,四肢酸麻无力,就算真回了宫被人发现也该是死人了。
正当她心慌焦虑,思索对策时,突然一道强光照了进来——暗格被打开了。
强光刺目,那晕眩感额外的深。某种被人探视打量的局促令她不适,只得眯紧了眼,极力要透过缝隙看清此人。藏蓝色衣衫,青色皂靴,细白的面孔,如饮血般的唇,狭长的蛇目,不怀好意的眸光,竟是费刑。
“奴才扶四小姐起身。”那声低哑尖细的令人发麻,凤兮冷眼扫去,终拽紧他手腕爬出暗格,一时间手脚僵硬,伸直不能,只得慢慢揉捏。
“啊!景姑姑?”
那两女官不知何故竟如此快返回,一掀帘子愣了。
费刑背对着车门,她们瞧不见,可凤兮却被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惊住。在那庙堂外,她曾险些丧命于此人手下,那杀意也曾亲身体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