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氏一次又一次的接过新人茶,嘴里叫着“妹妹”,心里笑着“可怜”,是对她们也是对自己。在这深宅大院中,所有人都以景云氏马首是瞻,只有兮奴跟她身边名叫小兮的丫头例外,众人畏惧景云氏,景云氏畏惧兮奴在景如山心里的地位,好在兮奴与任何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淡淡过着也相安无事。
凤兮出生的第二年,边疆捷报:景如山灭了蛮奴旁支一族,斩杀首领昊尤,将其头颅高挂于边城之上,扬奚朝之威,不日便可返京,届时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
景门内一片欢腾,景云氏却为此忧心忡忡。她明白景如山的私心——景如山始终对兮奴念念不忘前夫一事耿耿于怀,早就存了杀意伺机一绝后患,如今愿望成真了,他定是得意开怀。可景如山毕竟是个男人,他不懂女人一旦恨意深种将是世上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的。
景云氏做主景门,在景如山出门的日子里极力维系各人间的平衡,她也曾萌生过幸灾乐祸将昊尤身首异处的事告诉兮奴,但最终为了景如山而揣着、掖着这个秘密,不准下人将消息透露进小院——但千算万算却独独没防着小兮。
当兮奴知道后,她的怨、她的恨一股脑爆发,瞬息使整个景门蒙上了阴霾……景如山的痛苦,小兮的痛快,景云氏的矛盾,兮奴的生不如死,四个人彼此折磨,互相凌迟。
又经过了几年纠缠不休的日子,兮奴最终饮下了景云氏送去的安神药,临死前还紧紧揪着小兮的手,将遗言留给这唯一的见证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于我的故事虽然要结束了,可你的故事注定一辈子都开始不了,你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注定一辈子都做一个替代品!”
然而从小兮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有人害我,有人害我!你告诉景如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听到这,凤兮彻底惊住了,自指尖蔓延的凉意很快充斥四肢百骸。她搞清了来龙去脉,更明白在这场三个女人的较量是没有一个赢家的;景云氏一生自视过高,她赢得整个景门的尊重,却深深惧怕着兮奴;兮奴沦陷于爱恨交织中不能自拔,临死还要羞辱姨娘,不料却被姨娘借题发挥,用遗言之说暗示兮奴是被人害死,同时深深加重了景如山的愧疚以舒缓她自己痛苦。
景云氏又哭又笑,使劲的抓着凤兮的手哀求着:“你相信我,相信我!那碗药我试过的,根本没毒!一定是小兮,一定是她害死了你娘!你父亲一辈子也不愿原谅我……可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那几年,景云氏就怕送去的饮食有半点差池,特别每样都亲自试过,确保万无一失。兮奴的死,对景云氏来说并无半分好处,不但与景如山之间再生嫌隙,还会让小兮等几个偏房有机会钻空子趁机拉下她的正室之位,因此她这正房坐的是战战兢兢,从不敢出半点纰漏。兮奴的死太过可疑,景云氏想不透除了小兮还能有谁有机会下手,尤其是小兮转述的遗言,太有针对性,也直接造成此二人多年的争斗。
“其实,兮奴也不是不疼你,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毕竟是你的养父亲手杀了你的生父,她自己活在痛苦之中,又怎么忍心让你遭一样的罪。”景云氏眼神渐渐失了焦距,自言自语着:“死对于兮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起码好过我这个活死人……”
这日深夜,凤兮精神恍惚的回了王府,并没有当下询问姨娘那碗毒药的因由,如今细想已不觉得有知道的必要了——也许是姨娘下的,也许是大娘下的,也许是娘亲自己想了断尘缘,或是要趁此留下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谜?如果是以往,凤兮或许会认为是姨娘从中作梗,栽赃嫁祸,然而听完了故事的全部,她深刻肯定娘亲定是那种以己报复旁人的性子,说不准毒是她自己服下的,既害了大娘蒙上不白之冤,又让姨娘一辈子摆脱不了替代品的阴影,更让父亲遗憾终生罢。
但转念一想,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复杂难辩,究竟谁对谁错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养父亲手杀死了生父,霸占生母,可凤兮生不起半点恨意;她想,娘亲不愿亲自教导她,定是怕她也纠缠进这理不清理还乱的是是非非中,试问有谁能接受一个杀父仇人呢。娘亲用死淹没了这个秘密,让她这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只有对父亲的爱,没有恨,或许这也是一种关心。
想到这,凤兮在怅然间也感到了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娘亲,更不是大娘、姨娘。她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将要面对的人生。
*
不过数日,朝堂上再起风波。事情的起因来自西属战报,由于近些年西属的士兵任意欺压边陲小国,沉溺于奢靡享乐,致使将领士卒之惰性愈来愈深,临上阵前已有不少逃兵,更何况西平王被生擒的消息一传出,西属大军表面声势壮大,内里早已溃不成军,不堪一击。夏允来信道,几日内已擒获逃兵数千,准问之下才知敌军除了先锋部队尚纪律严明外,其他各营皆人心惶惶,纷纷回乡外逃。
承奚王上奏道,此乃收复西属各地的大好良机,特以请命出征收复失地。奚云帝允了,命承奚王即刻出发,刻不容缓。
另一面,数名朝臣上奏求情有关荥皇后联络叛贼一事实乃一时糊涂,小惩大诫足以。更有朝臣道,此时严惩一国之母于国无益,只会加深各地民心不安,更影响于西属回归、北地重建等事。
奚云帝只道,荥皇后往日并无大错漏,既已知错遂幽禁数日,以儆效尤罢,然此事绝不容再犯,否则国法、家法伺候,概不容情。
丞相立刻回道,荥皇后乃天下女子之典范,本该母仪天下,此次误入歧途虽非有意为之,却也应该引以为戒。
这番重罪轻判算是缓和了帝、相之间的剑拔弩张,两方又说了些场面话,各退一步,也算是互相留了个台阶,再次还了朝堂一个平和的表象。
谈辛之帅军出征数日后,景门传来了丧报:景云氏终于咽下此生的最后一口气。
德兮夫人出面大办丧事,所有曾跟随过景如山的将领皆前来观礼,一面是再见老夫人最后一眼,也是给承奚王府一个薄面。德兮夫人以景如山亲女之身份,以承奚王妃之身份与前来将领一一见礼,私下寥寥数语表明立场,趁机取得这些形同散沙之人的信任,以期后事可用。
而后,德兮夫人将景叔接进王府颐养天年,又因一时分 身乏术只能托人带了口信进宫,意在请景太妃安心养胎,切勿因旁事影响心境,且白事、红事冲撞不详,太妃祭拜可稍后再办,请勿在宫中大兴法事,以免遭人话柄。
一转眼,德兮夫人就在这充满忧伤的冬天迎来了早春二月——算算日子,荥皇后幽禁一月期满,听闻性子收敛不少,为人也似温和许多。而兰贵人、景太妃,怀胎足月,是带把的还是赔钱货也就看着一锤子买卖了。
第十章
当眼前朦朦胧胧的景象逐清晰时,兰贵人翕动着唇,干哑着声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公主两个字似是吞进喉咙里一般,低低沉沉的淹没了尾声。
一整日的折腾,几乎夺去了兰贵人的半条命,她只隐约记得屋里人来人往,有宫女、产婆、太医,每个人都惊慌失措,满头大汗;还有她极力的嘶吼声,如今回想也是似远似近的陌生的紧,也难怪现下说不出几个字就已哑了。
下身的痛痛到麻痹,全身的粘腻也懒得理会,兰贵人蹙眉眯着眼睛看着李嬷嬷将孩子抱到身边,又听到李嬷嬷颤着声小心答道:“是位小公主,但若是您……咱们还是有法子的。”
兰贵人先是像被人抽干了气一般瘫软不语,脑中轰轰回想着这句话,一时间没了主意,渐渐的泪水濡湿了睫毛,顺着脸颊的弧度画出两道轨迹,兰贵人才闭了闭眼,终于像是拿定主意一般转首看向李嬷嬷,轻轻点了头:“去吧,快去快回。”
李嬷嬷听到这话,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整个人就好似接了上方宝剑一般立刻有了干劲儿,当下就抱稳了孩子,塞了块金黄色绢巾放进襁褓中,又向左右三位作为自己人调教多年的宫女们使了眼色——其中一位便跟着李嬷嬷一路走出殿外,剩下两个留下照顾。
兰贵人听着宫女宽慰的话默默流泪,心里担忧着却仍耐不住劳累,渐渐睡了过去。
李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也是兰贵人这几个月相中的奴才,论说审时度势,看主子脸色,那也是颇有一番本事的。经过三番四次的试探,兰贵人才敢确定李嬷嬷暂无后台。李嬷嬷正急需一个主子,而兰贵人恰缺了个帮手以备不时之需,两人一拍即合,就此将后路一一铺好。李嬷嬷提道所谓“换皇子”的来历,还为兰贵人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早就在宫外找了隐秘的老实人家,以准备随时撒下弥天大谎。
兰贵人一直打算着以奚浩帝的遗腹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继承奚云帝之位,如果不幸生了女儿也只能怨老天爷不长眼了。前几个月,兰贵人才逆了德兮夫人的话,秘密害得景太妃胎流致使她与德兮夫人之间互生嫌隙,幸好这事只有德兮夫人的人知道,暂时压住了消息——兰贵人总算计着景太妃,生怕先前与德兮夫人共商的换子抚养一事不太妥帖,偏要走这一招险棋,使得如今退无可退,即便真换了皇子回来,却早已违背了为奚浩帝报仇的最初想法,还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见亲子,这个代价实在很大。
有时候,人说命运弄人,老天弄人,然这世上人愚人才最为悲哀,最防不胜防。
且说这李嬷嬷抱着婴孩走在事先安排好的小路上,不多会儿就在拐角处张望了下,令随行而来的宫女守在此处,自己竟扭身往跟前的太妃殿侧门而去。
透着侧门门缝,早等在此处接应的费刑先是上下打量了下李嬷嬷,唇边勾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半敞了门领她进去,一路行至内殿。正见到本该“恰巧”与兰贵人同日生产的景太妃,还有悠闲品茶,一脸讥诮的德兮夫人。
(先前说过景太妃被兰贵人害的胎流,在凤兮的安排下做了几个月的假孕妇。)
李嬷嬷不敢吭声,轻手将孩子放下,又接过费刑抱来的男婴,低声道了句“奴才告退”就要往外走,却又被德兮夫人的一句“慢着”留下了脚步。李嬷嬷胆战心惊的着转身,双膝抖得差点“扑通”跪下,尤其眼神瞥向费行的时候,冷汗已透湿了背后衣裳。
德兮夫人笑笑道:“别怕,费刑今儿个不杀人,再说了难道这屋里有会吃人的怪物不成?”随意一扬手,身旁的宫女立刻呈上一小箱子金银财帛,金光闪闪的直晃眼,李嬷嬷看得呆了竟也不抖了。
德兮夫人慢悠悠的继续道:“话呢,早先就说过了,就是芝麻大点儿的道理也要有人遵守才成,既然收了银子就要守牢自己的嘴,这些呢都是好东西,可有时候也会要人命的!你这奴才要是因为贪杯、嘴欠捅了漏子,就要拿命填补,懂么?”
李嬷嬷连连点头,德兮夫人满意一笑,又问:“回去了怎么说啊 ?”
李嬷嬷眼珠子一转,立刻谄着笑脸回道:“孩子托给可靠的人家了,奴才打赏了他们足够的钱,保证小公主一生无忧。”
德兮夫人“嗯”了一声,转首看向景太妃又问了问她的意见,景太妃一脸担忧,欲说不说,瞅着德兮夫人喃喃问着:“这事,妥么?”
只见德兮夫人笑着牵起景太妃的手,一面拍一面口中安抚:“有妹妹在,姐姐自可安枕无忧。”随即又瞅了李嬷嬷一眼示意退下。
李嬷嬷得了令,脚下不敢停步的急步出了门。
德兮夫人又一挥手,示意费刑等人也退下,就留她姐妹二人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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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好一会儿,德兮夫人径自喝茶,景太妃却憋不住了,一把拿下她手中的茶盏,心急火燎的问道:“这孩子不是才换了么,又送回去岂不是白做了!”
德兮夫人咯咯笑了:“姐姐在怕什么?你是怕她兰贵人空欢喜一场,还是担心真皇子换真皇子的戏码会被试穿?别怕,别怕,这事除了你我姐妹二人就只有天知、地知,就是费刑也是只知一半,你不说,我不说又岂会出纰漏?”
景太妃踯躅片刻道:“那兰贵人明明生的是个皇子,咱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偷偷摸摸换出来,瞒了所有人留下个庶民出身的女婴……如此奚浩帝的亲子由我抚养,兰贵人就等同空欢喜一场,如此不好么!”景太妃日日夜夜都盼着将奚浩帝的遗腹子扶上帝位,只可惜她胎流是真,怀胎是假,忧愁许久幸有德兮夫人出谋划策,只能按耐焦躁苦等着兰贵人那边生产消息,再制造一次二人同时早产的巧合,兰贵人生的是女婴便罢,是男婴就注定要被暗度陈仓。
德兮夫人笑着反问:“那请问姐姐,奚云帝得了公主,您这位太妃却得了皇子,这皇子还能留么?别说养不活,就是养活了……先帝之子又凭什么跟当朝皇子争位?莫非奚云帝就不能再得别的皇子了?再说了,兰贵人一醒来以为生了公主,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甘心、不罢休的,到时候她又找来个男婴,咱这辛苦换来的正主儿也是没有活路的。”
德兮夫人一早就找好了李嬷嬷,耳提面命的交代她种种说辞,又将兰贵人的性子、习惯一一令她记牢,千万不能再一言半句上出了差错,让多疑善猜忌的兰贵人听出不对。幸好李嬷嬷办事也算牢靠,一次又一次蒙骗了兰贵人,得了信任,待时机成熟时再建议兰贵人以庶民换公主,以保来日富贵。兰贵人一贪权,二一心要为奚浩帝报夺位之仇,只可惜脑子转的快,心机还欠火候儿,便在这李嬷嬷的撺掇下逐渐上了德兮夫人的圈套儿。
景太妃又问了:“那你说,要是李嬷嬷泄露了消息又该当如何?”
德兮夫人摇头笑了:“她要是守口如瓶那自然是好的。她要是说了出去又能说些什么?是自打嘴巴办一次好人告诉那兰贵人,她的小公主在姐姐您手里么?呵呵,那咱不正好拿住了兰贵人的把柄么,到时候姐姐说一是一,兰贵人为了亲女还怎么敢犯上越界?”
景太妃似还有疑惑,又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德兮夫人抢了先:“我知道姐姐在怕什么,这孩子换来换去的,又把亲生的还给了兰贵人,姐姐是不甘心吧。可险中求胜是现如今唯一的法子了,费刑、李嬷嬷还有几个宫女都只以为兰贵人生了公主,被咱暗中换了皇子是为了借此要挟兰贵人……除非姐姐您自己对外人说,那皇子是真皇子,公主是假公主,否则此计定是万无一失。”
德兮夫人为求毫无破绽,一早就收买了接生嬷嬷,谆谆交代着要时时警惕兰贵人的生产大事,一派关心之情流露于表。后趁兰贵人昏迷时,德兮夫人又喜形于色,特让接生嬷嬷抱来了小皇子先私下逗弄逗弄,却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找来的女婴替代上去。
在被临时支开的李嬷嬷等人返回时,只会认为兰贵人赌输了,生了个赔钱货,遂当下提醒兰贵人事先安排之计,又抱着这女婴一路来到太妃殿换回了兰贵人所生的真皇子。试问,这两拨人各做了瞒天过海的大事,揣着这惊天大秘密的一半,又怎会将事实的全部串连在一起?
事后,李嬷嬷自会带着小皇子前去给奚云帝报喜领赏,接生嬷嬷纵使曾揣度德兮夫人有意暗中掉包,在听到“兰贵人诞下小皇子”的喜讯时也会释然,只以为“逗弄”是真了。
李嬷嬷如此阳奉阴违,如若受了良心的谴责将秘密透露出去,也只会让兰贵人平添更多挂怀,夜夜惦记着身在太妃殿的“亲女”,自会一面萌生向景太妃示好的念头,一面恐怕欺君大罪而共同苦守秘密,反倒令整件事更为明朗。而景太妃诞下小公主的消息在同一日不胫而走,奚云帝听到“公主”便会暂时放心,又碍于承奚王府的势力按兵不动,如此德兮夫人才能将景太妃的性命保存下来,如若不然别说景太妃“生”一个皇子,就是十个也是死路一条。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于景太妃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德兮夫人这招棋等同将所有人拉进圈套,也让所有当事人都只拿捏了真相的一部分,无论怎么泄露也绝无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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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启二年二月早春,兰贵人、景太妃于同一日产子,皇子、长公主先后脚降临人间,可称一时佳话。奚云帝龙心大悦,赐名于亲子煜泯二字,又于朝堂上承认先帝遗留之公主乃长公主的地位,赐名从安。
后,荥皇后私下过问起兰贵人早产生子可易养活一事(实则怀胎满十月,众人以为八个月),太医只道,小皇子身强体健,并无大碍,这才让眼巴巴等着过继此子的荥皇后宽了心。
第十一章
中启二年三月,审查两月之久的有关南溪王谋反一案由于证据不足,以及人质十四娘的矢口否认,最终也没能将其治罪,但很显然因此一事南溪王与奚云帝的关系疏远许多;同月,前方传来捷报,因西平王俯首被擒关押于京城,致使西属大军毫无战心,程远所帅先锋营虽誓死抵抗,也很快淹没在虎啸营铁蹄之下,虎啸营以横扫千军之势夺其帅旗,生擒主帅,西属大军闻风丧胆,悉数归降。
捷报奏折还未呈上朝廷,已被下属某官员扣下先一步将消息传至承奚王府,再由巧月之口即刻转达于正身在风云楼的德兮夫人。
德兮夫人乍听之下只觉胸口涌起一阵暖意流窜入四肢百骸,难掩激动的攥紧了拳头掩于广袖之内,微垂的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亮,下一瞬抬眸望向对面几员朝臣时,已瞬息收敛,只听她淡而雅的声:“前方捷报,西属大军不战而降。有些话本妃该说的都说了,利害关系也都摆在各位大人面前了,是顺应大势,还是本末倒置,相信各位心里也该有了数才是。”
坐于对面的几位朝臣面面相觑,各个心里犯了嘀咕。这承奚王又立大功了,以往可是无人能盖过锋芒的,如今岂非仅差一步便可登天?如此功高盖主者在历朝都只有两个下场:篡位,伏诛。
想到这,兵部侍郎偏首瞅了眼军中一将领,两人互换了眼色便同时起身向德兮夫人行个礼道:“下臣愿效犬马之劳。”
剩下两位按兵不动的其中一位是户部侍郎,另一位是军中要员。二人各执一词,一者说以己之见不能代表众人,待回去商讨一二再来回复,另一者称德兮夫人虽手持承奚王贴身信物,却毕竟不是承奚王本人亲自站出表明立场,他与诸位将领断不能从。
德兮夫人听后浅笑不语,上下打量二人,那副笑里藏刀的摸样令人毛骨悚然。二人各自按捺着不安硬是挺直了腰板,心道难道还怕你一个女人不成。
但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德兮夫人便面无表情的收敛了情绪,款款起身与几人回礼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出这个头,但事到如今有些事我家王爷不便出面,我身为他的夫人理应为其分忧,这才厚着脸皮顶着当朝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又沾着家父生前的光邀请各位共襄盛举,无论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对我家王爷来说这都是他日看清立场、分辨敌友的依据。”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掷地有声,面子给足了,威胁、利诱也拿捏到位了,这几位当朝重臣纵使有无心相帮的,纵使有行缓兵之策的,纵使有与之貌合神离的,也都因这几句将关系道明的话迟疑了一瞬,心都悬到了半空。
“当然,几位大人今日不论是为了这些东西前来赴约也好,还是因我家王爷或者家父的面子也罢,无论成与不成本妃都感激万分,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说着说着,德兮夫人使了个眼色,巧月立刻呈上几本册子。
几位大臣拿在手里只觉胸口集结了一团郁气难以纾解,轻轻地一本册子,数十张页面,内里却记载了足以掀起惊天骇浪的秘辛,那是他们每个人多年来的弊端,是他们最见不得人的另一面,也是前来赴约的主要原因。
前几日,有人分别送了几页纸到几位大臣府上,其中内容正是这些册子中的一部分,短短几句话已骇人听闻,如若公之于众早够了诛九族的大罪了,更何况是一整册。几位大臣彻夜未眠,一面暗忖来人背后的首脑身份,一面思量这其中的用意。论说有意加害确实不像,论说好心相帮也绝对无稽,只可能是有事相商而借此威胁。
不日,又有人递上书信一封:风云楼。几人应邀前来这才见到在心里掂量、筛选数次都未猜中的幕后者——德兮夫人。
德兮夫人她掌握着他们几人所有的贪污纳贿、□掳掠的证据,大者涉及与北疆王、南溪王、西平王等乱臣贼子之间的互通往来,小者牵扯了与各地官府衙门之间的污秽勾结,巨细无遗。
德兮夫人的意思很简单:承奚王已走到了巅峰之处,实乃不世之君主之人才,生于当朝未必是福,除非取而代之上首那位,才有望开创盛世。
谋朝篡位,一个闹不好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在盛世此乃乱臣,人人得而诛之;但在乱世,此乃救世主,得民心者得天下。展望如今的奚朝,错综戡乱,于外战事不断,厮杀连年,于内国库匮乏,致使货币屡屡贬值,流通不畅,庶民怨声载道,人心惶惶,士族者更是仗着身份地位不工、不农、不商、不兵、不民,充当了朝廷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