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初夏接过茶杯, 饮了一口,又急切道, “茶我喝了, 你快说啊。”

见沈初夏一脸着急, 曾芷清笑了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她说了。

原来, 曾芷清跟之前的沈初夏一样, 当初也是被迫入宫的。因为,她早有一位心上人, 便是太医院洪太医的儿子,洪柯。

曾芷清的父亲是京城有名的神医, 洪太医曾叫自己儿子洪柯拜在曾父门下, 曾芷清与洪柯也算是青梅竹马, 两人早就生了情愫。可曾芷清在京中也颇有美名, 便被官府保荐选美入了宫。她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反抗皇权。好在,她会一点医术, 进了宫便开始装病,以此逃避侍寝。而梁洹似乎对她也没多大兴趣,因而,进宫后,她还得以保持完璧之身。

那年沈初夏在稽岩山遇险之后,事情却有了变化。一日,梁洹突然来了她的寝宫,要跟她做一笔交易。原来,梁洹早知曾芷清心在所属,所以才千方百计逃避侍寝,而他找来她,只是叫她假装当自己的宠妃,并告诉她,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会安排她假死,放她与洪柯远走高飞。

沈初夏在稽岩山被人用针惊马之事,把梁洹吓着了。经他查证,背后害沈初夏的人正是邓敦,邓敦的背后自然还有邓太后。当时梁洹还没布置好,还不能与邓太后与邓敦发生正面冲突,但他也发现自己的宠爱让沈初夏陷于危险之中。他知道,他不能再让沈初夏暴露在邓太后等人面前,他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所以,他要找一个替代品,来替沈初夏挡住可能飞来的暗箭。曾芷清便是他觉得最合适的人选。一来,曾芷清出身民间,并无官家背景,与邓家更是毫无瓜葛。二来,曾芷清心有所属,也能够坦然接受梁洹假装宠爱自己这个事实。

听到梁洹这个提议,曾芷清考虑了半晌,还是答应了。虽然知道自己做宠妃也许会被人下毒手,但梁洹开出的条件,是曾芷清所不能拒绝的。如果不能与洪柯在一起,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所以,她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把。在梁岷与梁瑶的周岁宴上,梁洹在贬沈初夏的同时,设计了蝶幸之局,成功地让她成为了新的宠妃。

梁洹为了掩人耳目,日日歇在曾芷清宫中,但两人却是各睡一处。沈初夏生病的那段时日,梁洹担心不已,却不敢出看她,就怕见了她,自己会忍不住情绪,被人看出破绽。曾芷清见他如此着急,也知他对沈初夏的情意,便主动提出替他来探望沈初夏,然后每晚将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梁洹汇报。

说到这里,曾芷清顿了顿,又说道:“沈姐姐,虽然我来探望你有陛下的原因,但就算不是为了陛下,我也会来探望你的。我是真的喜欢沈姐姐的。”

“我知道。”沈初夏握住曾芷清的手,说道,“当初我生岷儿的时候,宫里只有你送了贺仪来。”

“谢谢沈姐姐还愿意信我。”曾芷清笑道。

“后来,陛下觉得差不多了,便安排你死遁了?”沈初夏又问道。

“嗯。”曾芷清点了点头,“沈姐姐去了云麓苑,陛下觉得你也比较安全了,而且,他也打算要对邓家动手了,便安排我在回去的时候,惊马坠崖而死。其实,当时摔下去的只有马车,我早就不在车上。陛下又叫人找了一个与我身形差不多的年轻女子的尸身,毁了脸,换上我的衣裳,对外宣称我死了。其实,陛下早就暗中派人护送我与柯哥哥离开了京城。后来,我们来到了这远离京城的明州,便开了这家药庐。”

说到这里,曾芷清抬起头来,望着沈初夏笑了笑,说道:“沈姐姐,陛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对你的情意,我也是亲眼看见的。他真的是很喜欢你的,你就别跟他再闹别扭了。”

沈初夏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与他闹别扭?”

“如果沈姐姐没与陛下闹别扭,为何他会带你来见我?”曾芷清抿嘴笑道,“肯定是陛下没能说服沈姐姐原谅他,他才带你来见我,想借我的口,把他为你做的事告诉你。”

听到这话,沈初夏一怔。难怪他一路那么神神秘秘,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沈姐姐,我说的对不对啊?”曾芷清冲着沈初夏眨了眨眼睛。

沈初夏笑了笑,却没说话。虽然看见曾芷清的时候,她就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但亲耳听到曾芷清告诉自己这一切,心还是有些震动。

从药庐出来,沈初夏与梁洹便没再乘马车,两人步行往唐家而去。沈初夏心里有事,一路上,也没跟梁洹说话。

终于,梁洹按捺不住了,对着沈初夏问道:“曾芷清把事情都跟你说了?”

沈初夏侧眼看了梁洹一眼,点了点头。

他拉起她的手,笑道:“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她咬了咬唇,还是没说话。

“阿蔓,你怎么还是不欢喜呢?”他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沈初夏知道了自己暗中为她做的这些事,肯定会感动不已,然后待自己像以前一般。没想到,她对自己还是这样淡淡的。

“那个,你姓我与徐质之间是清白的吗?”她侧过身,犹豫着问道。不管他如何安排,原来的沈初夏与徐质之间总归有些不清不楚。她不信他一点都不介意。

“我自然信。”他没有一点迟疑。

见他如此说,她有些吃惊:“你信?”

他回眼看了看她,说道:“徐质的事,也是我安排的。不然,你以为他有那么大的胆,敢在宫里拦你?你以为这么巧,曾芷清正好拉着潘景仪撞见你们?”

徐质的事,也是他安排的?

沈初夏懵了好一阵,愣愣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与徐质进宫前的事了?”

“嗯。”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她有些傻眼。

“在灯市上,你与徐质之间一见面,互相就像见了鬼似的,我怎么可能不去查?”他笑了起来。

“既然你知道我与他在进宫前有纠葛,为何你从没问过我?”她蹙眉道。

“不需要。”他一脸自信,“你心里那个人是我还是他,我还是清楚的。”

看着他面上带着自负的笑容,她苦笑一声。确实,自己这种藏不住心思的人,早就被他看穿了吧?

说话间,便到了唐府门前。

大门洞开,门前站了两个门房小厮。沈初夏上前,对其中一个门房说自己姓许,与闵氏是故交,想要见闵氏。

那门房行了一礼,说道:“许娘子请稍候,小人进去给夫人禀报一声。”

“有劳。”沈初夏点了点头。

梁洹知道沈初夏是来还银子的,看着唐家也挺气派的,便对着她笑道:“阿蔓,我看这唐家看起来应该不缺你那点银子。”

“公子,这不是银子的事。若没有遇到红姐与唐大哥,我与岷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到这里,沈初夏看了梁洹一眼,说道,“说不定我们路上遇到山贼水匪,也许就没有命来见公子了。”

听到沈初夏这话,梁洹也知道她们母子当时处境艰难,禁不住心头一紧,点头道:“那确实应该好好谢谢唐家夫妇。”

过了一会儿,那门房小厮又出了门来,对着梁洹与沈初夏揖了一礼,说道:“两位客人,夫人请你们进去。”说着,那门房便躬腰在前面引着路。

沈初夏便与梁洹一起进了门。

唐家是殷实人家,府院也大。二人跟着门房,弯弯拐拐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中院。

闵氏已经在门前等着沈初夏了,见她到了,忙微笑都会叫道:“阿蔓妹子。”

“红姐!”沈初夏欣喜地跑上前去。

“真没想到你会来。”闵氏拉着沈初夏的手,笑道,“红姐真是太欢喜了。”

两人又诉了一番离情,闵氏这才发现站在沈初夏身后的梁洹。她愣了愣,对着沈初夏问道:“阿蔓妹子,这位是?”

沈初夏忙说道:“红姐,他便是我夫君。”

闵氏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她没想到沈初夏这夫君居然有如此容貌风姿。不过仔细看,他的五官跟梁岷倒很相似。她转过眼,瞅着沈初夏,笑道:“我记得你上回来信说,没找到你夫君,也没找到那姓张的同窗吗?怎么又找到你夫君了?”

没等沈初夏回答,梁洹便说道:“唐夫人,是我打听到阿蔓与岷儿在明州,找过来的。”

“原来如此。”闵氏望着沈初夏,抿嘴一笑,“梁公子也算有心了。”

沈初夏赧然一笑,又问道:“对了,唐大哥还有外面忙吗?”

听到沈初夏提起唐照,闵氏神情突然一怔。

沈初夏一愣,忙问道:“红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闵氏叹了一口气,说道:“进屋再说吧。”遂招呼着沈初夏与梁洹进了屋来。

一进屋,沈初夏便又问道:“红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跟我说说啊!兴许我们还帮得上忙呢!”说罢,她看了梁洹一眼。反正有他在,这天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她这小心思,梁洹当然清楚,抿了抿嘴,也没说话。

这时,只听闵氏叹了一口气,说道:“又不是银钱之事,跟官府惹上了,你们能帮得了什么啊?”唐家虽然也算富庶,可毕竟无权无势,惹上了官府,可是天大的麻烦。

听到跟官府有关,沈初夏听来更觉得轻巧,忙说道:“红姐说来听听,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啊。”

闵氏一人在家担心了半晌,话闷在心里,确实也难受,听到沈初夏这么说,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一骨脑儿的倒了出来:“阿蔓,你也知道我们是做茶叶生意的。前两日,我们已经装好船,准备运往京城的两船茶叶被官府扣下了。要知道,我们可把京城庆丰茶行的定金都收了,若是二十天内赶不到京城,交不了货,可要双倍返还定金。这样一来,生意泡汤不说,还要赔一大笔钱。你唐大哥为了这事,急得嘴都起泡了,到处去求人。昨晚都过了亥时才回来,今日卯时又出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怕是事情办得不顺啊。”

“官府为何要扣你们的茶啊?”沈初夏好奇道。

闵氏又说道:“妹子有所不知,知州游誉的妻弟马博,也在明州经营茶叶,而明州最好的茶叶都出自靳家茶园,那马博一直想买靳家茶园的茶,一直未成。我们唐家自祖父一辈开始,便从靳家购茶,已经几十年了,私交甚好。马博今年又去找了靳家,想买茶,又被靳家婉拒。今年靳家还是依照老规矩,将茶叶都卖给了我们唐家。没想到马博没买成茶,恼羞成怒,叫他姐夫游誉找个借口扣了我家运茶的船。”

“怎么会这样啊?”沈初夏皱起眉头,“唐大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官府凭什么扣船啊?”

闵氏苦笑一声,说道:“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斗得过官府啊?那些官差随便寻个理由,便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听到这话,梁洹眉头微微皱起。

“那如今该怎么办啊?”沈初夏又问道。

闵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看你唐大哥能不能找到路子,把这两船茶叶要回来。”

听到这话,沈初夏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瞟向梁洹。说起路子,他应该是这天下最大的路子了吧?

看着沈初夏拿眼望着自己,梁洹心里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件事,就算唐氏夫妇没有帮过沈初夏和梁岷,他也是要出手的整治。毕竟自己手下的官员,为了一己私利,如此欺压老百姓,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60.第六十章

见沈初夏拿眼看着自己, 梁洹便对着闵氏说道:“唐夫人莫急,我也认识几位官场上的朋友,我去找找他们,兴许能帮上忙。”

“真的啊?”闵氏望向梁洹的眼睛亮了亮,说道, “那可有劳梁公子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无论什么法子, 都要试一试的。

“唐夫人客气了。”梁洹笑了笑,“只是成不成, 还不好说。”

闵氏忙说道:“梁公子肯帮这个忙, 小妇人便感激不尽了。成不成, 也不怪梁公子。”

“有唐夫人这话,那我就只管去试一试。”梁洹正色道。

见梁洹说得煞有介事, 沈初夏不禁在心头暗笑。他老人家出马, 还有不成事的?

梁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拿眼瞪了瞪她。

她轻轻抿了抿嘴, 未说话。

梁洹站起身来,对着闵氏拱了拱手, 说道:“唐夫人, 我这便去找我那朋友, 阿蔓就劳烦夫人替我照应一下。”

闵氏起身笑道:“梁公子放心去吧, 我一定帮你把阿蔓妹子照顾好。我们姐妹俩也有一年没见了,公子出去了,我们俩正好说说体己话。”

“多谢唐夫人。”梁洹笑了笑, 随即转过身,拉起沈初夏的手,轻轻握了握,说道,“阿蔓,我去去就回来。”

沈初夏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梁洹对着她展了一个笑容。似乎得到了她会等自己的承诺,他才放了心,又跟闵氏道了别,便匆匆出了门。

闵氏与沈初夏站在院门前,看着梁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往回走。

闵氏侧眼看着沈初夏,调笑道:“看来,阿蔓妹子与梁公子很是情深意重呢。”

闻言,沈初夏的脸微微一红,娇嗔道:“红姐笑话我呢。”

“哪里是笑话你?”闵氏笑着摇了摇头,“红姐这是为你高兴呢。”

说着二人便进了屋,闵氏又问起了沈初夏这一年来的遭遇,沈初夏便称自己在兴州没有找到那姓张的同窗,举目无亲之下,无意中遇到贺章,与他一起开食肆,后来又开了酒楼。

闵氏听到那鼎鼎大名的“鸣鹤楼”居然是沈初夏与人合开的,不仅大吃一惊:“没想到阿蔓妹子好本事呢,你唐大哥还说这回去京城,路过兴州的时候,要特意下船去尝尝鸣鹤楼的菜肴呢。”

沈初夏笑道:“红姐与唐大哥能赏光,妹子是求之不得。到时我一定准备一桌招牌菜,好好招待红姐与唐大哥。”

“好啊。”闵氏笑嘻嘻地应道。

沈初夏又把银票拿了出来,说道:“红姐,这是我还给你们的。”

闵氏看了看那银票上写的数,摇了摇头,说道:“这银票我不能收。”

“为何?”沈初夏一愣。

闵氏望着沈初夏,说道:“当初我给你的不过十几两,哪有收你一百两的道理?”

沈初夏笑了起来:“红姐,你给我虽然只有十几两,可那时却是我最艰难的时候,这银子可谓是雪中送炭啊。如今我那酒楼和食肆生意都不错,这一百两对我来说,也不算多,在我心中,远远没有当初红姐给我那十几两贵重。我加倍还给红姐,也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如果红姐想我心安的话,请务必收下这银票。”

闻言,闵氏沉吟了片刻,笑道:“既然阿蔓如此说,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这才是嘛。”沈初夏忙把银票放在闵氏的手中。

两人坐着又聊了会儿家常。闵氏说她上回产子伤了元气,一直未能再怀孕。沈初夏便让她去洪柯的药庐看看。

洪太医可是宫里的妇科圣手,洪柯肯定得了他的真传,自是不会差的。

闵氏听了,便说明日便去找洪柯看看。

不过,闵氏虽然与沈初夏聊得开心,心里却还是记挂唐照那边,不免有担忧之色流出。沈初夏知道,梁洹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可她也不好明说,只是安慰着闵氏。

约摸两个时辰后,唐照与梁洹一道回来了,闵氏与沈初夏站在院门前相迎。见唐照满面喜色,闵氏知道事情都解决好了,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二人走近,闵氏忙迎了上去。

“夫君,你可回来了。”闵氏笑道,“茶叶可都还给我们了?”

唐照微笑着点了点头:“多亏梁公子的朋友帮忙,茶船都还了。”

“梁公子,这可太感谢了。”闵氏向梁洹道谢。

“唐夫人不必多礼。”梁洹回道。

唐照笑着说道:“原来梁公子的朋友认识余通判。余通判听说游知州为帮他妻弟泄愤扣了我们的货物之后,便亲自前往知州府衙问此事。游知州怕余通判抓自己的把柄,便匆忙把扣下的茶船全还给我们了。”

沈初夏听到唐照这番话,不禁也在心里佩服梁洹的狡猾。原来,大穆朝在各州设知州的同时,又设了通判一职。通判名义上是知州的副手,但州府发布文件,除了知州签发外,还必须要有通判署名,才能生效。如果知州犯错,通判如果没有阻止或上报,要与知州同罪,如果有阻止或上报,可以视情况减轻或免除处罚。因而,在各州,通判实际上对知州的权力有很大程度上的牵制监督作用。

梁洹便是利用知州与通判的这一特殊关系,想出了这么一招。他找人把此事通报给通判,通判怕知州做错事会牵连自己,自然要过问。这样一来,他既不用自己亲自出面,又帮唐照把事情处理好了。不得不说,他这一招,使得真妙。

闵氏却不知道这些弯弯拐拐,只知道梁洹帮了自己家一个大忙,对他感激不已。

夫妻俩又留了梁洹与沈初夏在府中用了饭,本想留二人再留宿一晚的。可梁洹说不放心梁岷,还要连夜往兴州赶。

唐照与闵氏自然理解二人的父母之心,虽然有不舍,也还是送别了二人。

梁洹与沈初夏又乘马车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去了码头,便连夜开船返回兴州。

上了船,沈初夏与梁洹便各自洗浴。虽然在兴州的时候,两人已经也在一起住过,不过来明州的路上,两人却是分房而居。因而,沈初夏以为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没想到她洗浴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梁洹已经坐在自己屋中了。看见他,她一下子愣住了。

看沈初夏站在门边发愣,梁洹叫道:“阿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沈初夏顿了顿,说道:“陛下这时候过来,可是还有事?”

闻言,梁洹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跟你睡觉算不算事?”

沈初夏更是一呆。

梁洹横了她一眼,说道:“这么晚了,你还无睡意?”

他要睡这里,沈初夏自然不敢说不好,只好乖乖把门关了,服侍他上了床。

果然待沈初夏一上床,他便贴了过来,手也从她衣裳下摆钻了进来,往里面摸去。

“陛下…”她捉住他的手,后面的话却不知要如何说。毕竟,他要她,她没有任何逃避反对的理由。可是,要她像以前那样坦然面对他,与他一起做如此亲密之事,她心里这关还是有点过不去。

他吻了下来,含糊着说道,“阿蔓,我让你歇了两天,你上回被我弄疼的地方,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陛下,别,妾累了。”沈初夏找了个理由。

“阿蔓,给我吧。”梁洹开始动手剥她的衣裳,“除了那天晚上,我都憋了一年多了。”

闻言,沈初夏一愣:“宫里不是还有其他嫔妃吗?陛下没招她们吗?”

“不是你不让我招吗?”梁洹压了上来,“你不是逼着我答应你,如果招别的女子,你就要出宫吗?你现在都跑出来了,我若是再有别的女人,你肯定不愿意随我回去了。”

听到这话,沈初夏想起,在云麓苑避暑之时,好像确实跟他这么说过。不过那些也是她得宠时说的不知轻重的话,后来失了宠,她哪敢跟他提放自己出宫啊,还不是自己想办法逃了出来。不过,没想到,他倒还记得。想到曾芷清说他与她一直分殿而居,如今又听到他如此说这一年多,他一直没招过别的人,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感动,也是不可能的。

“阿蔓。”他叫着她的名字,一个吻又落到了她的唇间。

她惊了一下,却没再反抗。

梁洹见她被自己说动了,自然又是得寸进尺,两个人又折腾了半晌。

船到达兴州的时候,已是三日后的晌午了。

临下船的时候,梁洹对沈初夏说道:“阿蔓,最多再呆三日,我便要返回京城了。你回去便收拾一下,三日后我们一起回京。”

听到这话,沈初夏愣了愣,瞅着梁洹,说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让妾有选择的余地?”

听到这话,梁洹一怔,说道:“你不愿意?”

沈初夏低下头,避开了梁洹的目光。如果真的可以让她选,她还真不想回去,毕竟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里逃了出来。如今她与贺章一起经营酒楼与食肆,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如果自己跟梁洹回去了,怕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出宫了,不管以后过得好坏,死,也只能死在皇宫里。她还是不敢去冒这个险。

梁洹看着沈初夏低头不语,心头一沉。其实她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愿意回宫。

梁洹默了片刻,说道:“阿蔓,我说过,我不会逼你回宫的。如果你不愿意回宫,就算我强迫你回去了,你的心没跟我一起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梁洹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沈初夏一眼,说道:“我还能再呆三日。这三日,走与不走,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好。”沈初夏强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回武家老屋。

梁岷好几日没看见沈初夏了,看见母亲回来了,忙扑到阿娘怀里,委屈地哭了好久。原来,小家伙怕阿娘不要他了。

沈初夏也是想念儿子得紧,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岷儿乖,不哭了,阿娘绝对不会不要岷儿的。”

可是,任沈初夏怎么哄,小家伙还是瘪着小嘴哭了半晌。后来,还是梁洹拿了一把木刀,说要教他舞刀,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接下来三日,梁洹一直没再跟沈初夏提起让她回宫的事,她去酒楼做事他也没反对,每日清早便带着梁岷出门,到兴州城外的天眉湖,紫霞山,祥清寺游玩,天快黑才回来。

梁岷原本跟自己这个皇帝爹一点都不熟,可他爹带他出去玩了两回,这小子一下便投敌叛变了,回来后只粘着他爹,都不要沈初夏和秋菊了。

第三日晚,梁洹与梁岷回来得比前两日要早些。沈初夏听到马车回来的声音,便与秀菊一起跑到门前去迎父子二人,正好看见梁洹把梁岷从马车上抱下来。

“公子,岷儿,你们回来了。”沈初夏站在门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梁岷一看见沈初夏,便拍着掌大叫起来:“阿娘!”

“哎!”沈初夏脆生生地应道。

梁洹笑了笑,把梁岷交到秀菊手里,说道:“岷儿,快跟秀菊去洗洗手,不然,都快变成脏猴子了。”

梁岷张开小嘴,傻呵呵地乐着,听话地跟着秀菊进了院子。

沈初夏微笑着望着梁洹,说道:“公子,我们也进屋吧。”

梁洹顿了一下,笑道:“阿蔓,我就不进去了。今晚,我回船上去住。”

沈初夏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明天一早,我就要返回京城了。”梁洹的两只眼睛黑漆漆的,闪着清亮的光芒。

听到这话,沈初夏心头一跳,抿了抿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阿蔓,我说过我不逼你,跟不跟我回去,由你自己决定。”说到这里,梁洹微微一顿,又道,“这几天我没跟你说,就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不过,看你的模样,好像我要失望了。”

听到这话,沈初夏面上微微一变,瞅着梁洹,还是没吭声。

“明日辰时,我便要离开兴州,回京了。”梁洹紧紧盯着沈初夏,“如果你愿意随我一起回京,明日辰时便到码头上来找我。过了辰时,你不来,我便走了。”

“如果我不去,陛下真的就答应我与岷儿一直住在宫外,再不管我们了吗?”她终于开了口。

“不可能!”他回答得倒是斩钉截铁,“你明日不随我回去,那我明年再来,你还是不肯走,我就后年再来。大不了就与牛郎织女一般,一年见你们母子一回。”

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戏谑道:“不过,就算你在宫外,你也不要想再跟别的男人!”

闻言,她扑哧一笑:“我没有想过再找别人。”

“那便好。”他也笑了起来,又从袖中摸了一个锦帕,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他递给她,说道,“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闻言,他顿了一下,说道:“待我走了你再看。”

“好。”她笑了笑,把那东西放进自己袖中。

“我走了。”他道。

她怔了怔,低声道:“妾送陛…公子。”

“不用了。”他微笑道,“你进去陪陪岷儿吧。”

说着,他转身往马车边走去。

沈初夏还是跟在他身后,目送他上了马车,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坐进车中,打起帘子,透过车窗望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阿蔓,我希望明日在码头能够看见你与岷儿。”

“公子…”她很想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喉咙也像被人扼住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他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等你们。”随即放下帘子。

随着驭者一声长啸,马蹄声响,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沈初夏站在门前,看着那马车慢慢远去,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她呆立了半晌,才转过身,向院子里走去,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突然,她想起他临别之间交给自己的那样东西,忙从袖中取了出来。打开锦帕,她不禁一呆。

锦帕里包着的,正是那支被她掷在地上,断成两截的玉钗。如今这玉钗却是完整的,原本断开的地方,被黄金包裹住,钗头那支五瓣花,也被人用黄金裹了个边。金玉相交,浑然一体,让人根本看不出这钗是断过的。

他说,他会把这钗接好。如今,他果然做到了。

沈初夏怔了片刻,把那支钗插.进自己的发髻之中。

梁岷洗好手,还换了衣裳,撒着欢儿向沈初夏跑过来,问道:“阿娘!”

沈初夏忙收拾起心情,展出一个微笑,把儿子抱进怀中。

“阿爹呢?”梁岷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沈初夏。

他的模样,跟梁洹真的太像了,让沈初夏看得不禁有些怔忡。

“阿娘,阿爹呢?”梁岷扯了扯沈初夏的衣袖。

沈初夏回过神来,笑了笑:“阿爹有事,走了!”

“那阿爹何时回来呀?”梁岷又问道。

“你阿爹,可能不回来了。”说这话时,沈初夏神色有几分黯然。

“哇!”梁岷一听梁洹走了,不回来了,咧开嘴,大哭了起来,“我不要阿爹走!我要阿爹!我要阿爹!”

“岷儿别哭啊!”见儿子哭得这么伤心,沈初夏有些慌乱,忙哄着他道,“阿爹走了,岷儿还有阿娘啊!”

“不!我要阿爹!”梁岷哭得更厉害了。

“岷儿真的那么喜欢阿爹吗?”沈初夏有些无奈。

“岷儿要阿爹。”梁岷抽泣着说道,“阿爹教岷儿识字,教岷儿练剑,还带岷儿出去玩。”

“这些,阿娘也可以做啊。”沈初夏哄着儿子道。

“不一样!阿娘不会舞刀,也不会用剑!”梁岷又大哭起来,“我要阿爹!阿爹!阿爹!”

梁岷这般闹起来,任谁也哄不住,就这样哭了一个多时辰,把沈初夏和秀菊弄得筋皮力竭,他自己也哭累了,这才趴在沈初夏的肩头睡了过去。

沈初夏把儿子放到床上,看见那小脸颊上还有泪痕,不禁一阵心疼。

她回到自己房间,解开头发,看着妆台上的那支玉钗,怔怔出神。

卯正时分,梁洹便站在船头,定定地看着码头的方向,等待着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出现。可他等了快一个时辰,马上就要到辰时了,他等的人却一直没出现。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辰初时分到了,她没出现。辰初一刻,没有人,二刻,还是没有人出现,三刻…

见梁洹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申则小心地走上前,对着他说道:“陛下,马上就要到辰正初刻了,要不要开船了?”

梁洹微微一顿,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到了巳时再开船。”

“是。”申则退到一边,心里却觉得昭贵仪太不实抬举了。皇帝亲自来接她,她不仅不走,还把皇帝晾在这里等了她两个时辰。她自己这么好命,却不知道珍惜。哼,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想到这里,申则磨了磨牙。

申则刚在心里腹讳完,便看见有一辆马车向码头驶来,赶马车那人好像有些面熟。他心头一动,忙擦了擦眼睛,细细一看。没错,赶马车的就是住在沈初夏隔壁那姓贺的小子。如此说来,马车里坐的便是沈初夏了。

他忙喜滋滋地凑上前,叫道:“陛下,应该是昭贵仪他们来了。”

梁洹也看见了那这马车,心里却是一阵紧张。他不知道沈初夏是跟自己一起走的,还是仅仅是来送别自己的。

马车到了码头边,沈初夏下了马车,便看见梁洹立在船头。看见他挺拔的身影,她的心头不禁一暖。

贺章没想到,来到码头,居然会看见如此雄伟奢华的楼船。而且这楼船周围,还有五六条船护卫着,一看便知这船上的人身份不一般。

他惴惴不安道:“许娘子,你家夫君到底什么来历啊?”

沈初夏笑了笑,说道:“贺大哥,你也别多问了。这些日子,多谢贺大哥一家人对我与岷儿的照顾了。”

贺章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说道:“许娘子哪里的话。说起来,我们一家沾了你的光才是。”

“贺大哥,我们这便走了,做菜的秘方我都写在给你那本册子上了,你可要好好经营这酒楼。以后我若再被赶出来,可还要来投靠你的。”沈初夏说笑道。

“我见梁公子对许娘子很是上心,你跟他回去,定然过得好的。”贺章早把自己那点心思放下,如今也能坦然地与沈初夏说起这事来,“对了,许娘子虽然把这酒楼留给了我,不过,我也不好意思独占。我想了想,决定把该分给许娘子的银钱拿出来,以许娘子的名义建一个善堂,收留一些孤寡老幼,让他们有所依靠。”

“这个好。”沈初夏赞同道,“不过,不要以我的名义建,就以武姐姐的名义建便是。”

贺章没想到沈初夏让自己以亡妻的名义来做善事,愣了愣,说道:“可出钱的是你啊?自然要让受恩之人知道他们受的是你的恩啊!”

“钱财乃身外物,虚名也不过是浮云。”沈初夏淡笑道,“只要是做善事,用谁的名义都一样的。以武姐姐的名义建,大家都知道贺大哥情深意重,这样,既能为武姐姐积福,贺大哥你也好做事些。”

听到沈初夏这番话,贺章不禁对她又多了一分敬意:“难怪梁公子如此看重许娘子,在我看来,许娘子的气度远非一般女子可比。”

听到贺章给自己戴了这么高一顶帽子,沈初夏禁不住笑出声来:“贺大哥,你可别再夸我了,我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贺章也笑了起来。

“好了,贺大哥,我们真要走了。”沈初夏敛住笑,眼中透出几分不舍,“你们可要好好保重。”

“嗯。”贺章点了点头,说道,“你快上船吧,别让梁公子久等了。”

沈初夏又叫梁岷与贺章道了别,这才往楼船边走去。

贺章站在原地,看着沈初夏一行慢慢走远,而船头上,她那芝兰玉树般的夫君正在等着他。从他看见那男子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有这般人物在,这许娘子便不是他能肖想的。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赶着车往兴州城而去。

梁洹站在船头,看着沈初夏越走越近,他心里像有波滔在不停地汹涌着。他甚至都不敢眨眼睛。他怕这又是自己的幻觉,待眼睛眨一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这时,梁岷也看见了船头上立着的梁洹,忙扯着嗓子大叫道:“阿爹!阿爹!”

听到儿子清脆的声音,梁洹这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自己的梦。

他转过身,便往船下奔去,瞬间便奔到了沈初夏的面前。

沈初夏没想到梁洹会下船来迎接自己,忙行礼道:“妾见过…”

梁洹一把扶起她:“又不是在宫里,不用这么多虚礼。”

沈初夏抿嘴一笑,轻声道:“谢陛下。”

“谢谢你愿意跟我回去。”梁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沈初夏用同样低的声音说道:“岷儿昨晚哭了很久,一直吵着要找你。妾没法子,只有带着他来了。”

梁洹轻轻一笑:“果真是亲儿子,知道帮爹的忙!”

沈初夏咬了咬唇,又说道:“陛下,这一把,妾真的是赌下自己所有的一切了。”

“阿蔓,相信我,你不会赌输的。”说着,梁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拥抱着。

沈初夏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突然感觉鼻尖有些发酸。

“阿爹,岷儿也要抱抱!”梁岷吃醋了。

“来,阿爹也抱岷儿。”梁洹依依不舍地放开沈初夏,从秀菊手中接过梁岷,抱着他往船上走去,“走,跟阿爹坐船了!”

梁岷从来没有见过楼船,兴奋得大叫:“阿爹,岷儿要去那上面。”

“好,阿爹带岷儿去上面玩。”梁洹在儿子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

沈初夏走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身影,心头涌上了丝丝甜蜜。这两个,都是她的男人,她最爱的男人。

回到宫里,沈初夏才发现宫里跟她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邓太后被送到了景元别宫,孙贵妃,潘德妃和邓慕雪被废,送进了皇家寺庙为尼,梁峥、梁瑶分别交由王顺媛和丁小媛抚养,吴美人病死了,张选侍被派去代皇帝侍奉邓太后。所以,现在宫里的嫔妃只有钱贵嫔、王顺媛和丁小媛。

沈初夏原以为自己回来,要费一番唇舌跟众人解释自己死而复生之事,没想到钱贵嫔等人看见她一点都不吃惊,一问才知,原来梁洹事先便派人回了宫,跟她们说自己当初是被邓太后陷害,久病不愈,迫不得以梁洹才安排她以死遁之法躲到宫外去养病的。现在病终于好了,他出宫体察民情,顺便把她接了回来。

也不知钱贵嫔她们信了没有,反正见到沈初夏的时候,她们神色倒是自然。

回宫次日,梁洹下旨,复封沈初夏为昭妃。

虽然宫里还有几位嫔妃,但回宫后,梁洹除了沈初夏的华阳宫,从未去过其他嫔妃宫里。其他嫔妃也知道梁洹对沈初夏的感情,对此也不敢有怨言,反而因为自己争宠无望,更加用心抚养自己名下的孩子。

回宫后不久,沈初夏又有了身孕,为梁洹诞下第四子梁屿。对这个儿子的到来,梁洹是欣喜异常,不仅加封沈初夏为皇贵妃,还大赦天下。后来,沈初夏又陆续为梁洹生了一子二女。

在梁岷十岁那年,梁洹册立他为太子,沈初夏作为太子生母,也被立为皇后。

后人皆知,敬昭皇后独宠于后宫,与穆睿帝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穆睿帝自从敬昭皇后进宫之后,后宫再未添人,两人相知相爱,相伴一生,在后世已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