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日比起来,明净今日显得疏离了许多。陈兰歆也没多想,笑道:“明净师父今日前来找我,可是有事?”
明净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公主,其实小僧今日前来,是受明隐师兄所托。明隐师兄,他,他有句话想问问公主。”
听到明净提起明隐,陈兰歆的面色微微一变。她将脸板了下来,冷声说道:“明净师父,我明日便要离开了,你若是来向我道别,我很欢喜。如果是帮明隐带话,就不必了,我与他之间无话可说。”
“公主。”明净抬起头来,眼眶泛红,蓄着泪水,声音也有些颤抖,“明隐师兄他,他就快,快走了,临走之前,他只有这一个心愿。公主,你就当行行好吧,了了他这个心愿,也让明隐师兄能够走得安心些。”说完,明净的泪水已然滑落。怕被陈兰歆看见,他赶紧用衣袖拭去。
陈兰歆知道明净一向对明隐极为崇敬,如今明隐被逐出寺去,他有些不舍和难过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她就卖明净一个情面吧。
她顿了片刻,然后对着明净说道:“那好,他想问什么?”
明净说道:“明隐师兄只让我问公主,为什么?”
“什么?”陈兰歆一愣,有些没明白明净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隐师兄只说了这三个字。”他定定地看着陈兰歆,“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僧也不明白。”
明净不明白,但陈兰歆却心知肚明。明隐是问她为何要骗他,说要陪他远走高飞,白头偕老;为何要诬陷他轻薄于他。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陈兰歆也觉得没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了。
于是,她对着明净涩然一笑,说道:“那你就对他说,隔了一世,阿妤找到了阿元。人世轮回,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她这番话,明净听得一头雾水:“公主,什么轮回啊?你说的这个阿元和阿妤跟明隐师兄有什么关系?”
陈兰歆说道:“你就这么跟他说,他会明白的。”
“那好吧。”见陈兰歆不肯再多说,明净也无法,又恭身行了一礼,“不管怎么样,多谢公主愿意回明隐师兄的话。小僧这就回去了。”说罢,他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明净师父。”陈兰歆忍不住叫了一声。
“公主,可还有话要小僧要带给明隐师兄?”明净回过身来。
陈兰歆默了默,问道:“明隐,他,他还好吧?”
明净一怔,然后说道:“不好。”
不知为何,陈兰歆心头猛然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她呆呆地望着明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公主,可还有话要问小僧?”明净问道。
陈兰歆木然摇了摇头。
“那小僧告退了。”明净又向殿外走去。
看着明净离去的背影,陈兰歆呆呆地坐着书案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过得不好,这不正是她一直所求的吗?她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看到他有这一天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可是,那些字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一个都认不得了。
次日天刚亮,陈兰歆便离开行宫回京城。陈澈一直把她送到云松山的山脚下,看见车队走远了,他才回去。
昨晚一夜未眠。陈兰歆坐在车厢里,闭上眼,虽然还是睡不着,但想着养养神也好。于是,她人软软地靠在软垫,歇息着。
马蹄声“得儿,得儿”响起,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一阵阵洪亮的钟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是云松寺的钟声。
陈兰歆将眼睛睁了开来。
“大典开始了。”碧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伤。
她一愣。这才想起,今日是明觉坐化之日。这钟声,应该是宣告大典开始了吧?想到那日看见明觉姐姐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她心情又是一黯。
碧烟突然轻声抽泣起来。
“碧烟,怎么了?”她转过脸来,讶然地望着碧烟。
碧烟与明觉并不熟悉,她为何会如此?
“公主,你,你治奴婢的罪吧。”碧烟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大哭起来。
“碧烟,你究竟怎么啦?”陈兰歆赶紧伸手去扶碧烟,“我为何要治你的罪?”
“公主,昨日听明净师父说了明隐师父的事情后,奴婢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觉得,觉得自己对不起明隐师父。”碧烟泣声道。
听到这番话,陈兰歆的脸一下沉了下来。难怪碧烟让自己治她的罪,原来,她是在怪自己叫她做了那些害明隐的事。
她顿了顿,冷声说道:“碧烟,你也别太过自责了,天道轮回,一切皆是他的命。”
“可是…”碧烟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陈兰歆一眼,“如果奴婢没有帮公主,明隐师父也不用死了。奴婢总觉得,自己这手上沾着明隐师父的血。”
“死?”陈兰歆面色大惊,“他怎么会死?他不是被恒远大师逐出寺了吗?”
“公主,你,你还不知道?”碧烟一愣。
“知道什么?”陈兰歆感觉事情与自己想的不一样了,忙问道,“明隐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烟哽咽着说道:“昨日明净师父来找公主后,奴婢送他出去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明隐师父成了新的圣比丘,今日将在大典上坐化?”
“什么?”陈兰歆的面色一下变得雪白,“要坐化的,不是明觉吗?”
“已经换人了。”碧烟流着眼泪说道,“听明净师父说,那天明觉师父的姐姐为了逼恒远大师和明觉师父,站在仙人崖顶,如果恒远大师不答应她带明觉师父走,她便要从仙人崖上跳下去。恒远大师怕她出事,但将明觉师父逐出了寺,随他姐姐一起离开。之后明隐师父求恒远大师让他成为圣比丘,他说,他在俗世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说到这里,碧烟已是泣不成声。
他说,他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吗?刚才的钟声,便是在召告他们要烧死他了?
不知不觉间,陈兰歆已是泪流满面。
她猛然站起身来,将身子探出车厢,大声叫道:“停下,调转车头,回云恩寺去!”
“公主,你要做什么?”马车颠簸,碧烟忙上前扶着陈兰歆。
“你说我要做什么?难道让我看着他被烧死吗?”陈兰歆大叫道,“我要回去救他!不是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的!我若是想让他死,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看见陈兰歆如此,碧烟一愣,随即说道:“那好,我公主,奴婢帮你。你坐稳,奴婢这便送你回去!”说罢碧烟扶着陈兰歆坐回去,然后飞身出了车厢,夺过驭夫手里的缰绳,驾马调头,向着云松山飞奔而去。

第十七章

陈兰歆的马车突然掉头,其他的马车来不及跟上去,被落在了后面,只有侍卫是单人单马,动作比较灵活,很快跟了上来。
一个头领模样的侍卫骑着马,跑在碧烟身边,问道:“碧烟姑娘,为何要掉头回去?”
“公主有些事要处理,你别多问,只管跟着便是。”碧烟说道。
“是。”他应了一声,然后也不再说话,只领着侍卫们紧紧跟在马车四周,护卫着。
此时的陈兰歆是心急如焚,她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烧死明隐,她更不知道自己赶到了大典之上,明隐会不会跟她离开。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去,就算拖,她也要把他拖走。如果他不肯走,那…那她也不走了,看谁敢把她一起烧死。
双手紧紧扯着手中的绣帕,手指微微颤抖着。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她死的那一天,她跪在宫门前,求他放过贺氏一族。她突然发现,她此时的心情,与那时是那么的相像,都是那么的害怕,害怕失去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眼中不停地滑落。
马车在官道在疾驰着,可她还是觉得太慢太慢,不时出声催促着碧烟快些。
碧烟手中的皮鞭,一下一下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跑得飞快。
终于,马车在云恩寺门前停了下来。
车还未停稳,陈兰歆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许是太快,她重心不稳,一个趄趔,差点摔下马车来。
碧烟赶紧上前扶住她,叫道:“公主,你慢些。”
“快快扶我下车。”陈兰歆叫道。
“是。”碧烟跳下车,回过身去扶陈兰歆。她刚伸出手,陈兰歆便搭着她的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往寺里跑去。
碧烟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正在寺门前扫地的小沙弥,看见陈兰歆跑了过来,手中的扫帚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她。
陈兰歆听见寺里很安静,不像在行大典。于是,她跑上前,对着那小沙弥问道:“小师父,今日恒远大师他们是不是要行什么大典?”
“是。”小沙弥点了点头。
“那为何寺里如此安静?”陈兰歆又问道。
小沙弥赶紧说话道:“回公主的话,今日这大典不在正殿举行,是在后面圣塔林里。”
“那你速速带我去。”陈兰歆一脸急切地说道。
“哦,哦。”小沙弥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扫帚放在门边,在前面带路道,“公主,这边请。”
陈兰歆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沙弥带着陈兰歆进了寺,穿过大殿,往左边的院子行去。
从云恩寺左边的偏门出去,便是圣塔林。这里林立着许多圣塔,云恩寺的高僧圆寂后便葬于此。刚来云恩寺的时候,恒远大师本想带陈兰歆来此看看,但陈兰歆觉得此处不吉,便没来。没想到,最终她还是要来,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离圣塔林越来越近了。陈兰歆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诵经之声。
为何要诵经?突然她想起,明净曾对她说,圣比丘会在当世最顶尖的高僧超渡下涅磐坐化,立地成佛。
她心尖像是被人刺了一下似的。这诵经声会是他们在超渡明隐吗?
陈兰歆忙对着小沙弥问道:“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小僧也不知道。”小沙弥回过头来,冲着陈兰歆笑了笑。
看这小沙弥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陈兰歆再心急也无法,只得催促着他快些。
“呜呜呜!”
就在快走到门边时,一阵压抑着的哭声隐隐传了过来。
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好像是明净的声音。
明净为何要哭?难道明隐已经…她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循声寻了过去,果然,在门边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正蜷坐在地上哭泣着的明净。
“明净,你怎么了?”陈兰歆颤声问道,“明隐呢?”
明净听见陈兰歆的声音,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着说道:“公主,明隐师兄,他,他去见佛祖了!”
“什么?”陈兰歆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差点栽倒在地,“他,他已经坐化了。”
“差不多了。”明净一边哭,一边说道,“点了火,我,我不敢再看,就,就下来了。”
听到这话,陈兰歆稍稍稳住心神。才点火,那人还有得救。她又问道:“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在上面。”明净伸出颤抖着的手指,指了指后面山上。
陈兰歆不敢耽搁,赶紧转过身,出了门,便往山上跑去。
在圣塔林中心,一块平地。僧从们早在这平地上搭了一个祭坛,便是明隐今日坐化之地。来自京中各大名寺的高僧门围坐在四周的祭坛,闭目诵着经文,为圣比丘超渡着。
在祭坛中央,一位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正坐在一层厚厚的柴草之上,他的四周,堆着半人多高的柴堆。柴堆已经燃烧起来,借着风势正快速地蔓延着。坐在其中的僧人双手合十,动也未曾动一下,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虽未曾走近,陈兰歆还是认出被火焰包围着的人,正是明隐。纠缠了两世,她怎么可能认不得他?
“明隐!明隐!”她流着泪,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听见自己的呼喊能够从火中跑出来。
可是,坐在其中的人,还是没有动一下。
高僧们吟诵声没有因为陈兰歆的闯入而受到干扰,而站在外围的几个年轻僧人看见她,赶紧迎了上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明真,看见陈兰歆,他愣了一下,叫道:“公主,你来此作甚?”
陈兰歆一把抓住明真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问道:“明真师父,你跟我说,那里面那个人是不是明隐啊?”
明真与明隐同住一屋,感情颇深,听陈兰歆这么说,他眼眶不禁一红,低声说道:“公主,里面那人,确实就,就是明隐。”
陈兰歆一呆,随即,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那你们快去救他啊!你们真的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吗?”说罢,她便扯着明真的衣袖,拉着他往祭坛上跑去。
“公主!”明真从陈兰歆的手中挣脱出来,泣声说道,“公主,明隐做了圣比丘,能够前往佛祖座下相伴,我们,我们都为他感到欢喜。”
“欢喜?”陈兰歆一呆,随即指着自己的心口,质问道,“你问问自己的心,若真是值得欢喜,那你还哭什么?”
“公主,我…我…”明真嘴唇嗫嚅着,眼泪长流。
“兰歆,你来做什么?”陈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兰歆转过头,看见兄长,眼睛倏地一亮,就像快要溺毙在水中的人,看见了一块浮木一般。只要陈澈在,就没有做不了的事情。她一下扑到陈澈面前,叫道:“皇兄,你也在,实在太好了!你快帮我救救明隐!”
“兰歆,你疯了?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胡闹?皇兄再疼爱你,也不可能对佛祖不敬!”陈澈沉下脸,冷声说道,“再说了,反正你也讨厌明隐,他这样,也算死得其所,你还叫我救他作甚?”
“不是这样的!皇兄!”陈兰歆一下跪在了陈澈的面前,大哭起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和他是有些误会,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啊!皇兄,我不想让他死!我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吧!”
“兰歆,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赶快给我回去!”陈澈压着声音斥责道。
“可是,我不要明隐死啊!”陈兰歆紧紧抓住陈澈的衣袖,哭道,“皇兄,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吧。”
“明隐是被选定圣比丘,皇兄怎么可能破坏佛门大典?万一我们扰乱了圣典,天下苍生因此遭殃,那不是大大的罪过?”陈澈沉下脸,说道,“再说了,就算皇兄想要帮你救他,现在也应该来不及了。”
“皇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兰歆猛然抬起头来,望着陈澈。
“今日天时地利,风助火势,想必这时候圣比丘已经见到佛祖了。”
闻言,陈兰歆一呆,转过脸,望向祭坛中央。
满眼,全都是烈火熊熊,火焰冲天,淹没了一切。先前还看得见的人影,如今也只剩下血红一片。
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
突然,她笑了起来。
他和她,还真是冤孽啊!
前世她死在他的眼前,这一世,他又死在她的眼前。
前世,他害死了她,这一世,她又害死了他。
好了,都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是不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为什么,我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前世,他拥着佳人冷眼看着你死去,这一世,当他死去的时候,你却是如此。陈兰歆,到了最后,输得还是你!
明隐,可是,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赢吗?你想让我这一世欠你吧,那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我让你一直欠着我,我让你下一世也还不清!
于是,她便像疯了一般,甩开陈澈,便要往祭坛中央的火焰冲去。
“兰歆,你干什么?”陈澈吓得赶紧拉住她。
“皇兄,你放开我!让我要跟着一起死了吧!”陈兰歆死命挣扎着,想着从陈澈手中挣脱。
见她这般,陈澈心中大骇。他没想到平日娇生惯养的陈兰歆,发起狠来,力气竟然这么大,眼看着自己就要抓不住她了。陈澈狠下心,抬起手,往她后颈狠狠一砍。
陈兰歆只觉得脖子后面一疼,眼前随即一黑,人便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回京的马车里了。碧烟坐在她身边照顾着她。
见她醒了,碧烟忙问道:“公主,你身子可有什么?”
她木然摇了摇头,问道:“明隐呢?”
碧烟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咬着唇,低声啜泣起来。
陈兰歆呆了呆,没有再说话,便又闭上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滴落了下来。

第40章

盛夏时节,午后的太阳炙热地挂在天上,烤得地上似乎都快冒烟了。
从京城通往云松上的官道上,除了一辆缓缓跑着的马车,再无其他行人车辆。
马儿似乎也热得受不了,一边跑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驭夫见马儿热得直喘,舍不得再用皮鞭抽,只用鞭子轻轻在它们身上拍了两下,说道:“快了,快了,就快到了,你们再辛苦一下。”
陈兰歆坐在车厢里,听见驭者与马说的话,怔了怔,对着坐在身边的碧烟问道:“快到云松山了?”
碧烟撩起窗边的帷帘,往窗外张望了片刻,然后回过身来,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快了,最多再一柱烟的功夫便到了。”
“嗯。”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养着神。
那天离开云松山的时候,她原以为再也不会来到云松山,没想到今日还是来了。
离明隐死去之日,已经过了四十九天了,今日是他的尾七。传说他的魂魄将在今日结束在人世的游荡,今晚子时之前,他会回到他去过的地方,寻找自己留下的脚印,将它们都收走,然后安心轮回。
陈兰歆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当碧烟见她因为明隐之死而日日伤心难受,劝说她在明隐尾七之日来云松山的时候,不知为何,她也就答应了。
她心里明白,今晚,明隐不会来寻找他留下的脚印。真正来寻找他足迹的人,是她。
这一次来云松山,陈兰歆不仅没有提前告知恒远大师,甚至连行宫那边也没有知会,反正,她今晚也不打算去行宫。行宫,明隐只来过一次,但她和他在听竹轩却呆了两个月。她要寻找明隐的脚印,没有地方比听竹轩更合适了。
因为她上回闯圣典之事,闹得太大,因此,她不想遇到云恩寺的人,不愿意看到那些僧人异样的目光。为了掩人耳目,她的马车没有从山门处进云松山,而从拐到了后山,找了一个平日山民进山采药的小道进山。虽然路陡了些,但人迹相对稀少,不会被人发现。
陈兰歆这一世是天之骄女,这身子从小便是娇养着的,在皇宫里都要坐仪辇出入,何曾自己走过这么累的路?因而,这一路走走歇歇的,极其缓慢,待他走到听竹轩外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走到听竹轩的院门前,碧烟上前,将门推了开来。
门发出“吱呀”之声,有几分苍凉之意。以前她来听竹轩的时候,院门早就打开了,明净会站在门边迎她,而明隐,坐在楼上屋中等待着她。
可是,这一幕再也不出现了。
没有明隐,也没有了明净。如今在这里的,只有她了。
“碧烟,你就在院子外面等着我吧,我自己进去便好。”陈兰歆吩咐道。
碧烟微微一顿,随即点头道:“那奴婢在此候着公主,公主有事,叫奴婢一声便可。”
“嗯。”陈兰歆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往日的生气。
她的眼睛往四处扫了扫,可是,往日熟悉的景物,今日却有些看不清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一看到与他有关的事物,都禁不住要掉眼泪?
她拿出绣帕,将泪水拭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天这时候又刮起了大风,吹在竹林里沙沙作响,回荡在这静谧的听竹轩里,感觉有几分阴森。
可陈兰歆心里却一点不害怕。如果明隐来了,更好,她可以把没有说完话告诉他。
上了楼,走在走廊里,风更大了,吹得她白色的裙摆在空中翻飞着。
她迈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房。以前每回来的时候,明隐都在那里等着她。可是,她知道,这一次,那里不会再有人在等她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像被针刺一般的疼痛。
此时,太阳虽然已经落了下去,但还有一些余晖,可以供人视物。
离那个房间越来越近,那针刺般的痛楚越来越深。
终于,她走到了房间门口,吸了吸气,向屋内望去。突然,她一下呆住了。
暮色中,屋内赫然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此时,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明隐往日为她讲课时的座位上。
明隐!
是明隐!
原来,他没有死!
“明隐!”她一下跑上前去,从背后抱住那僧人,哭着叫道,“明隐,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你果然还在活着,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