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哥,真正厉害的人还是你啊,如果没有你的计策,断然不会打得他们节节败退。”
凤一郎看她充满崇敬之情,不由得微笑:
“冬故,我不适合当官,也不适合当将领。以前我曾跟妳提过,小事我来,大事由妳作主,妳记不记得当日妳决定冒充阮东潜时,我没左右过妳的意见?”
她点头,道:“是没有。”
“妳决意冒充程将军,不让外族发觉阵前失将,我可曾说过一句话?”
她摇头,讶道:“一郎哥,你的确没有说过半句支持或反对的话。”
“是啊,小事我来,大事由妳作主。朝里的勾心斗角我来,背负上千上万人命的大事妳决定,这就是妳跟我之间的差别。”见她美眸直盯着自己,凤一郎不以为意地说道:“冬故,天生才智又如何?我虽有才智,可惜性温,只适合纸上谈兵,没法像妳一样,能在片刻之间果决下达军令,每一条军令都有可能牺牲上百性命,我做不到。冬故,妳以为身为一名官员,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郎哥……”
“当官是不是聪明不重要,有适人之能,随才器使,这才厉害,尤其,冬故,妳一见人有才,可曾妒忌过?可曾压迫过?可曾陷害过?”
“不,我怎么会呢?我巴不得推荐他们入朝……”瞧见一郎哥骄傲地微笑,她一时哑口,轻笑:“一郎哥,阮冬故这一生能遇见你跟怀宁,真是太好了。”
话才刚落,就听见战鼓连连,她立即起身,叫道:
“是夜袭!怀宁、程七,准备出战了!”她动作极快,在诸位副将奔至中庭前,她已经发号师令,一切安排就绪。
正要离去时,忽然有兵来报:
“大人,大人!京师派人来了!”
她闻言,惊喜万分。“来了吗?好,晚点再说,我先出战。”匆匆离开中庭。
凤一郎不发一语,免得她分心。漫天火光,城门之外金鼓雷鸣,激战之下必有死伤,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他不再细想,转身对那士兵道:“京师派谁来了,你先带我过去瞧瞧。”
希望是个有才能的人,要不,能广纳诤言的人也行,最低要求是一个能真正看清局面的武将军!老天保佑,千万别再来朝里你争我夺互谋利益下的恶官啊!
第11章
一年后
冷冷清清的府邸里带着几分衰败腐臭的气息,官员虽然穿梭其中,清点家产,却没有往昔同僚间的热络。
“首辅大人!”负责抄家的官员,见大门停下一辆眼熟马车,立刻奔出迎接。
马车里是当今皇上极为信赖的当红首辅。他一身锦衣,腰间束了镶玉的腰带,腰间绶环下系了个小小的瓶子,看起来十分气派。他随意挥了挥折扇,道:
“本官今日休假,用不着行官礼。国丈呢?”
“谨遵大人吩咐,抄家时,国丈爷不准离开府邸。”
“你做得很好。”东方非缓步走进主厅。入目所及之处,全是清查过的贵重物品,角落里凄凄哭声不止,他随意一瞥,瞧见是国丈十几口的家眷——
“东方非!”
丹凤眸一挑,东方非兴味十足地走上前。
他有趣地扫过被五花大绑的国丈爷,懒洋洋地笑道:“老国丈,你刚自刑部押解出来,亲自看你的家破人亡吗?”
“东方非!终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你凡事做绝,没有好下场的!”
“做绝?不,我要做绝,老国丈,你今天就不会只落得一个抄家入刑部公事公办的下场。”东方非含笑,俯身逼近一夜老态的国丈。“我啊,一开始就跟你提过,短视近利是你最大的败笔,你以为成为先皇跟前的红人,就能一生高枕无忧了吗?你用错方法了啊,你忘记先皇已经老了吗?”
“东方非!”国丈咬牙切齿:“你到底从何时开始计划的?明明是体弱多病的太子……”
漂亮俊眉扬起,他笑:“老国丈,现在已经是新皇登基,从此以后你得唤他一声皇上,当然,那是说如果你还有未来的话。”耸了耸肩:“今儿个,我是来拜别老国丈的,咱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东方非,你可知现在边境战火四起,先皇驾崩无疑影响军心,自年前捷报之后,一连吃了几次败仗,你不以大局为主,难道你也忘了燕门关还有阮东潜吗?”
一提到阮冬故,东方非的眸瞳顿时抹过难掩的情绪。薄唇一抿,冷笑:
“阮侍郎就算是本官的人,本官也不必用尽心思保她。更何况,你何时看过本官大局为重过了?”他附在国丈的耳畔低语:“你要是没招惹到我,你怎么作威作福我都不理,错就错在你不该阻碍本官。老国丈,我本以为这场战役会是我人生里最值得期待的时刻,哼,没想到不过尔尔。”语毕,他大笑一声,转身要离去。
主厅内的官员们立即放下清查的工作,纷纷躬身作揖。
“东方非,既然从头到尾你不把老夫当敌手,那么老夫到底阻碍你什么了?”
东方非停步,回头再看处境凄惨无比的老国丈。
“当年本官另谋挑战,有意辞官了,偏偏你仗着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举荐自己人。自己人也就罢了,却是一个无能之辈,让一个满脑子只有老百姓的户部侍郎迟迟不肯辞官,这教本官怎么拖她走?”薄唇形成讥讽的笑弧,瞧见国丈爷错愕悔恨的老脸,他内心也不觉快活,冷声道:“这一切全是你自找的啊!”
“东方非,你这个搅乱朝纲的祸害!就算曹尚书来不及为先皇谋求长生道,也断然不会害死先皇,分明是你与太子合谋——你迟早有报应的!为了你自身利益,竟然害死先皇,你在此时此刻动摇社稷根本,后世必会咒骂东方非!遗臭万年!”
东方非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朗声说道:
“腐败的木头本来就该丢掉,本官是宁愿重盖一间屋子,也不要烂梁在里头压死有心要做事的人。老国丈,从头到尾都是你跟曹泰雪提供方士之术,一切药引全经自你们,本官的双手可是连碰也没有碰过的啊——”他大笑地走出国丈府邸,瞧见黄公公在门外候着,笑问:“黄公公,怎么了?是来见国丈最后一面?”
“不不不,奴才不是来见国丈爷的。奴才是奉皇上之命,来找首辅大人。”
“今天不说了请假吗?”
“可是……”
“算了,我下午回去吧。”东方非进轿吩咐:“青衣,到街上的饭铺子。”
青衣应了一声,吩咐轿夫起轿。
“首辅大人,您要用午膳,何必上小铺子呢?奴才为你安排……”黄公公小跑步追着轿子。
“我说,黄公公,你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你要依着往日卑微的态度,迟早会有人取代你。”东方非心不在焉地说。
“是是,多谢首辅大人提醒……”
长西街很快就到了,饭铺就在眼前。黄公公怎么看也不觉得这间小铺子有什么好,堂堂一名首辅在此用饭简直是委屈了。
他瞧见东方非出轿,连忙上前扶持,东方非拂袖避开,说道:
“你回去吧,今天本官只想不受打扰地用顿饭。”
明明铺子喧吵不断,也能不受打扰?黄公公一头雾水,忽然听见青衣说道:
“大人,今天还是讲燕门关的战事。”
“是吗?这些人倒是讲不腻听不厌……”眼角瞥到黄公公茫然,东方非笑道:“怎么?你在想,平常本官得到的消息快速又精确,何必来这种地方听这些胡吹臭盖的事,是不?”
“奴才不敢。”
“黄公公,你瞧,他们说得多眉飞色舞。朝堂的勾心斗角,他们永远也不会懂,只要新皇登基有番作为,让他们有信心战事一定打赢,谁还会去理先皇是否死得不明不白?”语毕,在青衣的随护下,走进饭铺。
“公子,您又来啦?今天讲断指程将军力大无穷,一箭射穿了外族将军左右副将,还一鼓作气烧光十万粮草……”
黄公公不小心听到几句,一时呆住。他不记得传回来的捷报有这么一段啊,自国丈派亲信王丞前去战场后,就少有捷报,直到新皇登基,第一大事就是下诏京军为后援,结束战乱,这些百姓在胡扯,首辅大人也听得津津有味……真是奇怪。
“唉,虽在边关开战,还不至于影响京师,可是有战争总是让人心难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停止战事啊?”饭铺有人随口叹道。
“很快了,有我在朝里坐阵,她不想回来也难。”东方非信心满满,嘴角勾笑:“很快这间饭铺又会有个小子来抢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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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门关——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不照一郎哥布的局走?怀宁呢?程七他们呢?我的人呢?”阮冬故一见局势不对,迅速奔下长阶。
凤一郎脸色发白追着下来。
“关城门!快关!”拥进的败兵仅有数百,其中以当年国丈亲派的王将军为首,狼狈地退回门内。
巨大的城门缓缓关上,敌军紧追不舍,与来不及逃进门的兵队厮杀,隆隆巨响里,阮冬故直接跃下数层阶梯,奔到王将军面前,大喊道:
“你做什么你?自己人还没进来啊!”
“阮东潜你这个混蛋!你献的好计策,这一次,本将军非将你就地法办不可!看看你做的好事,让军队将士惨死在你手里……就算有东方非保你都不成了!”王将军回头大喊:“快关!”
阮冬故闻言傻眼,而后咬牙切齿,一鼓作气将他拎得双脚离地。
“大人!”凤一郎连忙从她身后要拉住她的双臂,她的力道却惊人得可怕。
“王丞,你还是个将军吗?你要除掉我尽管来!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人的性命?你好大喜功,我给你功劳,你不是专才,凤一郎可以辅佐你啊!”她受够了,京师派来的人,跟其它抢功的朝官没有什么不同!她可以退回文官的位置,将已有经验的怀宁跟程七归纳军队里,一郎哥能成为他的左右手,只要他肯听只要他肯听啊!
战事会拖延至今,到底是谁害的?一连吃了败仗,死了多少人啊!这一次,明明他答应依着一郎哥的奇袭之计,声东击西,一鼓作气再灭敌人的十万粮草,尽快结束战役。结果呢?结果呢?
他搞他的把戏,狼狈逃回来就算了,还要借机算计害死她的人!
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啊!要是一开始,就杀了这个人,就杀了这个人——
“冬故!”凤一郎大喝道:“妳要掐死他了!就算他死,怀宁也回不来了!”
阮冬故闻言,怒吼一声,其声淹没在隆隆巨响里,她双目通红,猛然松手,任得王丞跌下地。她终究被自幼的观念紧紧束缚,无法私自地杀人!
“冬故!”凤一郎从她身后抱住她,怕她有意外之举。
她咬牙,厉眸瞪得王丞好心虚,她又看向即将关上的城门,外头黄土飞扬,还有她的兄弟在作垂死挣扎,城门一关,纵然他们有心想活,也是死路一条了。
突然之间,她利落地挣脱凤一郎,翻身上马。
“冬故,不要!”
阮冬故回头轻笑道:“一郎哥,幸亏当年咱们三人结义,你没允了同年同月同日死,明年你要记得,在我跟怀宁的坟上送饭来,别上香,我讨厌那味道。”
“城门一旦合上,不可能再为外头的将士打开。”他哑声道。
“我知道。谁要开了,我也不允。”
凤一郎拳头紧握,沉声说道:“妳忘了妳还有个东方非吗?”
“哈哈,一郎哥,你跟怀宁都是孤儿,将来你响应康府里,我陪怀宁,你们谁也不寂寞了。”她想了下,潇洒地笑道:“东方非啊,将来你要见到他,告诉他,我欠他一个承诺,如果他不介意,再等我个十八年吧。”
“这里的人,还需要妳,怀宁不会怪妳的!”
她心意已定。“一郎哥,我阮冬故一生最骄傲的,就是有阮卧秋这样的大哥;最感谢的就是我有你跟怀宁,你们陪着我走过这场风雨。现在,轮到我来陪怀宁走最后一程了。”
“等一下,我跟妳走!”凤一郎要抓住她已是不及。她快马一鞭,硬是在败兵之中挤出一条小道,趁着城门关上的剎那,侧身策马出去。
凤一郎毕竟是文人身躯,即使极力逆挤人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扇分隔生死的巨门紧紧关上。
一出城门,黄烟狂沙几乎掩去她的视线,地上尸山血海,全是自家战士,她咬牙,军兵交战本有死伤,但无故枉死,她心痛如绞。
在旗号交杂、枪刀混闹之中,她瞧见被王丞遗弃的弟兄约莫上百,正在垂死挣扎,被逼到城门之下,不得前进,退后无门,必死无疑。
她弯身抢过敌枪,一踢马腹,直逼她的亲信。她是个傻瓜,是个傻瓜!不管她怎么拼了命,终究还是要牺牲她的亲信!
不知何时,跨下马死于乱枪之中,她顺势滚落地面,吃痛地挨了几刀。她也不遑多让,挥枪相向。
“冬故!”怀宁见到一名平民服饰的少年在乱阵中厮杀,已有错愕,一见那人是谁,他简直傻眼,疾步冲杀上前护她,与程七带领的几人,急速退后。
“妳疯了妳吗?”怀宁难以掩饰震惊。
阮冬故见他一身重伤,血流如注,她不但没有愁容满面,反而哈哈大笑:
“怀宁,咱们今天算是同命了!”
“妳疯子妳!”他咬牙切齿,满口鲜血。
她仰头大笑,随即正色说道:
“我跟你兄妹之情,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我带程七他们出来闯,不是要他们莫名死在朝官的勾心斗角之下,是要他们凭真本事往上爬。程七,这一次算我对不起你们了,等下了阎王殿,我再赔罪吧。”
程七脸色苍白,即使在厮杀中也不禁呆了一下。他跟的人,是个女的,搞了半天,他是为一个女人死的啊……
“糟了!下头见吧!”阮冬故终究放不下城门后头百姓的性命,她身无盔甲,脚速极快地奔向城门,大喝一声,阻止极力冲撞大门的巨树。
她用尽全力一压,数十人抬起的巨树,剎那被她一人抱起,横打向敌军之中。
怀宁跟程七见她毫无防备,同时奔前护住她的前后。
“好像死了,也不会很可怕嘛。”程七失笑。下头见?说得这么容易,好像一眨眼,大伙再来聚一块喝酒吃饭。多亏有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死得真不值得,像头丧家犬,现在勇气可是百倍了。
她的力大无穷,在敌我军队之间泛起阵阵涟漪,好像有人在喊着她是断指程将军,她听不真切,只一味向前冲。她的知觉没了,听觉也没了,身边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她也不清楚。她太习惯往前冲,每回善后的不是一郎哥就是怀宁,这一次,只留下一郎哥,他会怨她,她知道;而东方非……
真是有一点点的遗憾啊,真的有点遗憾她的未来不会有他了。虽然她不是十分明白男女情爱,但也感觉得出东方非在她心里的定位,绝不像一郎哥跟怀宁一样。那日在七里亭,她有机会拒绝他的喂酒,却任他在众目之下碰触她的唇……
真是可惜了。她好像还有许多事没有去体验过呢。
长刀滑过她的颈边,她不躲,她张嘴大喝,只知自己发出声音却听不见,巨树被她扫进敌军之间。
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什么,她还是没听见,接着她整个人被怀宁拉进他怀里,她一怔,察觉他的身子猛震一下,她低头缓缓看着他胸口的箭血。视线突地被他肩头后的动作吸引,前后不到眨眼工夫,她迅速翻身挡到他的身后。
“阮冬故!”怀宁手脚已无她的灵活,不及护住她,就见长箭破空而来,先穿过她的身躯,他必须卯上最后一口气才能稳住两人被震退的身躯。
“怀宁,一人一箭,算公平了。我跟一郎哥说过,咱们师父学的是旁门左道,我迟早破他的局!没道理你要为我死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的啊。”她哈哈笑道,笑声沙哑略嫌无力,但仍是十分有精神地注视前方。“谢谢你了,怀宁,陪我走了这么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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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惊醒。
东方非翻身而起。
“大人?”门外青衣一听动静,轻喊。
“没事,你下去吧,我只是作了个恶梦,加上听见有样东西掉了……”什么梦他记不清楚,只是突然空虚起来。
窗外的月辉衬着室内满地银光,他随意瞥见挂着长衫的屏风下有碎片……不对!他立即下床,瞧见当日阮冬故给他的信物已裂成碎片,里头雪水泼洒一地。
莫名地,他心漏了一拍。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预兆。自新皇登基后,朝中势力他一把抓,力荐有经验的亲信为帅,立即调齐京军赴战场,换下王丞那混帐,非要一鼓作气压下外患不可。
她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他心神始终难定,穿上长袍,一开门,见青衣还在外头等着。他有趣地笑道:“青衣,你用不着睡的吗?”
“大人不睡,青衣不睡。”
“你真忠心啊……你几岁跟着我的?”
“十二。”
“十二?这么久了?原来,我当官当到老了吗?”
“大人一点也不老,跟初入朝堂时一模一样。”青衣实话实说。入朝为官,大多外表远老于实岁,偏他家大人把官场当游戏玩,即使三十多岁,依旧俊美如昔。
东方非大笑两声,反身走回房,一时难以入眠,索性取出当年的画像。
当年阮冬故要画摊的书生替他画一幅人像图,不料书生将阮冬故一块画上,只见一幅画里,他俩喁喁私语,态度无比亲热。
他视线落在画中那个神色洒脱、眉目带着爽朗的少年,那书生画得真是入木三分,让他怀疑,在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对她起了异样的心情?
“青衣?”
“小人在。”门外的青衣应道。
“本官做事,一向没有迟过一步,这一次也不会。”
“是,大人做事从不出错。”即使不知东方非在指什么,青衣仍然照实答着。
“是啊,现在我就等着她班师回朝后,一同辞官,将来可有得玩了。”他笑道,每每思及此,心里就是兴奋难抑,充满期待啊。
有时候还真有错觉,她耿直的性子不变,他就不会失去对她的兴趣直到老死。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尽黑的天色。
他兴奋中带有轻微不安,这在他的官场生涯里几乎不曾有过。
“哼,不安定的因素全在她身上。”他有些不悦,首次难料一个人的动向。
“大人……若要辞官,只怕皇上不放人。”青衣委婉陈述。
“他不放人我就走不了吗?”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青衣迟疑一会儿,又道:“大人极受皇上倚重,如果让他知道阮大人在大人心里的重要性,恐怕会以阮大人为要挟……”
“阮冬故对本官能有多重要性?”东方非失笑一阵,忽然敛目沉思,俊脸微些不可思议,彷佛察觉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青衣见状,也不多作打扰,安静关上房门。
“阮冬故,在这世上若没有妳……岂止是遗憾两个字啊……”凤眸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渐发白的天际。
此刻在燕门关的天空下,她必定一心一意向她那个义兄求教克敌致胜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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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京师第一场大雪前,战事结束。
战士回朝所经之处,百姓沿道欢呼。来至正阳门,由数名高官迎有功将士入城,随侍太监一一宣读将士之名,同时接过外族签属约定,未来一个月里尚有皇上亲临午门城楼举行献俘礼等一连串仪式,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百官笑逐颜开。
“首辅大人?”高官轻唤东方非,全部官员就等他动作,好进官城。
东方非连头也没回,注视着军队末端的某个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依本官的身分,也需要迎三军将士入官吗?”
文官们面面相觑。是内阁首辅主动请求出城迎将士入官城的……如今又喜怒无常,实在令他们手足无措。
“首辅大人……”黄公公细声提醒:“无论如何,皇上吩咐,如果首辅身子不适,可先回内阁,但晚上的庆功宴,请一定要出席。”
“身子不适?谁告诉皇上本官身子不适了?”
“大人……”七里亭两个大男人接吻的事,黄公公是印象深刻的。今日回朝名册上并没有户部侍郎,之前传回的军报也说阮侍郎已经……皇上对他俩的事早有耳闻,十分关注。黄公公迟疑一会儿,终究还是随着其它官员先行回宫。
街道欢呼不断,东方非视若无睹,慢步走到军队的最后,那里一名白发青年平静地抱着小小的坛子,身上并无官服。
东方非视线移向坛子,面露淡淡趣味。
“听说阮侍郎死于战场,本官原以为是谣言,这么生龙活虎的人也会英年早逝啊。”
“我家大人为救同袍而死。”凤一郎沙哑地说。
东方非哼笑一声,问道:“本官还是来不及吗?”
“首辅大人亲点的京军精兵是及时雨,救了怀宁……”凤一郎向他深深一揖,说道:“可惜我家大人身受致命箭伤,加上她身子不如怀宁强壮,所以……”
东方非垂下视线,问道:
“你家大人的骨灰?”
“是。”凤一郎答道:“若是我家大人在世,必定想亲眼目睹战事结束,所以草民擅自作主,一路带大人骨灰上京,让她瞧瞧即将而来的太平盛世。”
东方非轻笑了一声,执扇的手紧握,几可见青筋。
“是啊,她心里也只塞得下百姓。”锐眸一瞇,沉声说道:“把坛子打开……”
凤一郎闻言一怔,眼眸流怒。“大人,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本官说开就开,你若不开,即使是砸了它,本官也要亲眼看看阮侍郎的骨灰,到时候,会弄成什么下场你不会不明白,你自己斟酌吧。”
凤一郎咬牙。“我家大人会怨你的。”
“我让她能亲眼看见百姓安和乐利,她该高兴才对。青衣,把坛子打开……”
青衣从百姓之中出现,毫不迟疑地要开坛,凤一郎立即紧抱坛子,怒斥:
“别碰!我开就是。”
东方非在听见他应允开坛后,紧绷的身躯顿时放松。
凤一郎忍气打开骨灰坛子,任由东方非上前看个仔细。一见东方非伸手抹了点骨灰在手指上,他脸色微变,喊道:
“东方非,请让我家大人安心地走吧。”
“人死了也不过是一堆粉末而已,阮侍郎,值得吗?”凤眸盯着指腹上的凉粉,取笑道。忽然间,颊面略凉,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雪了。
“下雪了啊……冬天里的雪,就算再怎么干净无瑕,也会有消失的一天,阮侍郎,本官送妳一程吧。”语毕,抓住坛口,将坛内的骨灰尽洒天空。
“东方非!”
“这是她最好的路啊,你还看不出来吗?”东方非轻笑,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不绝,淹没在人群之间。“既然阮侍郎一心为民,那么就让她的骨灰留在这种地方,永远守护着皇朝百姓吧!”语毕,任由细末骨灰在雪中纷飞,东方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宫中。
第12章
冬雪难得停歇几天,地上的厚雪让人行走缓慢困难。正旦过了两天后,京师虽然喜气洋洋,但不免被大雪困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行走。
一名年轻的贵族青年从朱红大门里走出来,脸色不悦道:
“黄公公,你不是说爱卿为了一名小小侍郎之死,弄得心情低落,茶饭不思吗?朕亲自来看他,他谈笑风生一如往昔啊!”
“皇……公子,是奴才该死,不该错估阮侍郎在首辅大人心中的地位。”
“哼,这也算是好事。这样一来,爱卿就能专心辅助朕,金碧皇朝的盛世指日可待……这是什么雪,这么难走!”贵族青年恼怒地踢了踢足下积雪,一时不稳,滑了一跤。
迎面走来的人,眼捷手快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腰心。
“公子,你还好吧?”
救命恩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原以为是男性,但一抬起头,发现扶他的竟然是名姑娘。这姑娘的脸被披风边上的白貂皮毛给掩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有神的美眸。
“多谢姑娘。”他随意点头,见她松了手,也不再看她,直接走向轿子。“黄公公,回宫吧。”
入了轿子,眼角瞥到方才那名姑娘直往朱红大门而去。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她去爱卿府里做什么……”
先前与她擦身而过,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再见她怀里抱着酒坛,难道是哪家的酒家女送酒来?
不必深想,反正爱卿留在京师留定了,他也不担心,随轿回宫。
那年轻女子一进东方府,注意到府内不像以前一样仆役排排站,长廊走来一名青衣劲装的男子,在看见她之后,脸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青衣,你认得出我吗?”她笑道。
“阮……大人说,不必备门房,近日必有来客。厨房内已备好小姐的饭菜,绝对够吃的。”
她忍不住笑出声,又掩嘴咳着,见他有些疑惑,她不改爽朗笑道:
“不碍事的。大人在哪儿?”
“在当年小姐默文章的那一间主厅……”迟疑了下,青衣在她离去前,说道:“大人说近日必有来客,小姐却足足晚了半个多月。”
“我有事,就晚来了。”
青衣见她慢慢上了长廊,不似以前动作快又横冲直撞,不由得暗讶在心里。
要不是他深知东方非料事如神,他会以为今天来的,是一缕芳魂。
她不徐不缓步进主厅,瞧见熟悉的男子身形正背对着她坐着,支手托腮,状似慵懒闭目养神。
“皇上走了吗?把大门关上,今天不见客。”东方非厌烦地命令。
皇上?原来那人是皇上啊。皇上亲自来探东方非,可以想见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稳若泰山。
她搔搔发,不知道该是为他感到庆幸,还是要为他将来可能会祸害朝廷而感到烦恼。
她先把酒坛搁到桌上,走到他的身后。
闻到酒味的东方非,有些不悦地张开凤眸。“我还没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先把饭菜送上来吧。”话才落下,忽然有抹熟悉的香气扑鼻,他还来不及诧异,一双带点雪凉的小手就已覆住他的眼。
左右手不对称,左手少了根手指!他心头惊喜万分,一扫多日来的低闷,执扇的手不由得紧握。他不动声色地笑说:
“阮冬故,我等妳很久了。”语气微动。
“哈哈,东方兄,一郎哥说你并未相信我死于最后一役,果然如他所料啊。”
东方非闻言,不急于一时答话,覆在小手下的凤眸带抹笑意合上,享受她如往昔般爽朗干净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他优美的唇角轻扬,笑道:
“妳在玩什么把戏?遮住我的眼,是不想让我看见妳吗?妳是变成男儿身了,还是待在燕门关几年变成三头六臂了?”
她笑了几声,道:“东方兄,你该知道战争是无眼的,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兄弟断胳臂缺脚的,或者破相的都有——”等了一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听出她的暗示,她只得再明言道:“在最后一役后,我被归进残兵里。”
“妳双手还在,那就是缺只脚了?还是被毁容了?”他带丝兴味地问。
“唔,我四肢健在……”
“原来是毁容了,有多严重?”他不改趣意地追问。
“不瞒东方兄说,小妹至今不敢照镜。”她坦白道。
东方非哈哈笑道:“有趣!原来在妳心里也有美丑之分吗?我以为在阮冬故心里,只有太平盛世而已,就连妳诈死,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依妳性子,就算守住承诺与我一同辞官,也会回朝处理完该做的事,绝不会无故诈死。”顿了下,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妳在燕门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兄,你对我好了解。”她咳了一声,未觉东方非在听见她的咳声时,眉头拢起。“虽然一郎哥说你会因我毁容而舍弃诺言,不必再来问你,但为遵守诺言,我还是前来问个清楚吧。东方兄,如今你朝里势力更甚以往,如果恋栈权力,那我们之间的承诺就此取消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感觉他要说话,她连忙再补充道:“我的脸,实在不堪入目。”
“美之物人人欣赏,这是人之常情,我不讳言我也欣赏美丽的事物,不过,冬故,打一开始,我看中的就不是妳的相貌,纵然妳貌似无盐又如何?”忽地用力扯过她的左手,她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他身边的长椅上。
一入凤眸的是一身雪白的滚边狐毛披风,黑亮的长发垂在披风上,无瑕的玉颜如当年所见,只是较为年长美貌,犹如在晋江畔那书生笔下盛开的女子一般。
当年以为那书生美化了心里崇拜的阮侍郎,如今不得不惊叹那书生的好画功。
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耳环,再缓缓下移她披风内微露的罗裙。
“毁容?”
即使她已成为美丽成熟的姑娘,仍不改其性,哈哈大笑,坐在他身边,道:“东方兄,别怪我啊,这是一郎哥坚持的,方才我说得好心虚呢。不过打我换回女装时,还真没照过镜呢。”
“妳义兄以为我一见妳毁容,就会放弃妳,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视线紧紧锁住她,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扬眉,打开酒坛,不以为意地说:
“一郎哥是为我好吧,他总觉得你太有心计,如果你嫌我貌丑,那你这种人不要也罢,哈哈,我是无所谓,东方兄,要来一杯吗?”
她不只笑声如昔,就连豪爽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实在枉费她生得如此美丽。
东方非接过她递来的酒杯,道:
“冬故,为何妳至今才来?”让他几度以为自己错料,以为芳魂永留燕门关。
“怀宁陪我沿着晋江一路回京,中途多点耽搁,孙子孝果然没令我失望,能看见不会再害死人的晋江,我真高兴。”
东方非闻言,终于扬声大笑:
“果然是户部侍郎阮东潜的性子,阮冬故,妳装死装得真是彻底啊!”
“既然彻底,那该没有破绽才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语毕,轻咳一声。
东方非听她声音时而清亮时而无力,又见她玉颜有抹不自然的苍白,心里微带疑惑,却没有问出口。他道:
“阮冬故的命像石头一样硬,还没来得及见到太平盛世,怎会轻易服死?再者,妳的一郎哥作戏十分入神,可惜,有一点他没有做出来。”
“哦?”她被撩起兴趣,问道:“一郎哥反复布局,连我都要以为阮冬故是真死了,他到底是哪儿让你看穿的?”
“你们义兄妹情比石坚,如果坛子里真是妳的骨灰,他就算拼死也不会让外人打开骨灰坛,让妳死不瞑目。”就是这一点让他安心了。
阮冬故听他说到“情比石坚”时,语气充满嘲讽,她也不以为意,笑道: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一郎哥说,你识破之后,故意将骨灰洒向天空,就是为了防以后有心人翻查我的骨灰,不如乘机消灭所有疑点。”光看一郎哥跟东方非高来高去,她就觉得她还是照当她不算聪明的阮冬故好了。
“妳有这名兄长,也算是妳的运气了……冬故,妳在燕门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瞇眼,总觉得今日的阮冬故精神依旧,却有点力不从心之感。
她微笑,将当日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东方兄,你亲自上奏调派的京军是及时雨,当时我跟怀宁他们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身中一箭是致命重伤……当年断了指,已经让我深深体会到男与女的差别,这一次要不是一郎哥背着我奔回当地大夫那儿,不分日夜照顾我,恐怕那天一郎哥抱的就真是我的骨灰坛了。”她说得轻描淡写。
那天的记忆她好模糊,明明中了箭,却跟怀宁耗着谁也不肯当着外敌面前示弱倒下。
之后的记忆就是无止境的疼痛。等她勉强清醒后,她才发现自己早被一郎哥连夜带离燕门关,避居在陌生的小镇上。
“军医会将妳的性别往上呈报,当地大夫却有可能为了感激妳所做的一切,而隐瞒真相,好个一郎,在这种危机时刻也能想到这一层。”东方非沉思,哼笑:“这么说来,妳兄长也没有杀人灭口了?”看她瞪着自己,他大笑:“不永绝后患,迟早会出事,冬故,妳早该明白我是怎样的人啊。”
“那大夫是个好人!我女儿身虽然被他发现,但他当时故作不知情……一郎哥未经我同意,就替我铺了诈死这一条路。他说得对,当我选择与怀宁他们共生死时,我就已经丧失了一名正官的立场,我该顾大局的,可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种小家子气的争权夺利给害死,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国丈那老家伙死于秋后处决,王丞也失势了。”
她若有所思地瞇起眼。“是啊,从此之后,东方兄就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方首辅,再也没有人敢跟你抢权势了。”
“正因无人抢权势,我才不愿留下。”大权一把抓的滋味实在太无聊,他盯着她问:“冬故,妳伤还没复愈?”
“一郎哥说我至少得休养个一年半载。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一清醒就告诉他,我在重伤之余见到我死去的同袍来找我喝酒……”突地反握他的手,正色道:“东方兄,官员朝中一句话,关外战士性命丢,这些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他挑眉。“以后少了我兴风作浪,妳多少可以安心了。”
她注视着他。“你真要辞官?”
“官场于我,就像是已经结束的棋局,数十年内再也不会有比东方非更厉害的人物出现,我留下等老死吗?倒是妳,冬故,妳在朝中数年就算有功绩,后世也只是归在阮东潜或断指程将军身上,妳永远只是个冒充货,妳也不介意吗?”
“我已经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她微笑:“现在的真实,也不过是后人流传的故事,只要现在的阮冬故是真实的,那就够了,不过东方兄,你臭名流世是一定的。”
“好个臭名,愈臭愈好……”见她面带倦意,他扬眉,有意无意挑衅她的名节。“这样吧,妳在屏榻上瞇下眼,等我吩咐厨房再热一回饭菜,再叫醒妳吧。”
她也爽快地起身,毫不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笑道:
“好啊。”朝他举杯。“到时我先回应康城,等你辞官。”
他闻言心里起疑,问道:“妳祖籍在哪儿?”
她眨眨眼,含着一口酒没说话,笑着俯下头,吻住坐在椅上的东方非。
凤眸不惊不慌对上她的眼。她眸含笑意,原本试着把酒灌进他的嘴里,后来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好难。
沾酒的湿唇微微退后,她皱眉,抹去尽数流出来的酒泉。“奇了……”她是依样画葫芦,但效果差太多了吧。
东方非轻佻地笑了一声,拉下她的纤颈,恣意吻上她带点酒气的唇舌。
他的吻带点热气,像窜冬天里的火苗,愈窜愈热,也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过了一会儿,俊脸抹笑,目不转睛地问道:
“怎样?冬故,当日在七里亭的吻跟今天不一样?”
她想了下,承认:“是有点不一样。”轻轻抚嘴,还在认真思考有何不同。
“当然是不一样,当日我吻的是户部侍郎阮东潜,他是男儿身,跟现下的妳完全不一样。”
她一头雾水,但也没问个详细,见他让出屏榻,她完全不设防地躺下。一躺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早已疲惫不堪。
她掩去呵欠,看了他一眼,缓缓合上眸,低声道:
“如果一郎哥知道我在东方府里睡着,一定恼怒。”
东方非哈哈大笑:“恼怒得好啊。”他最爱无风生浪,她的义兄在男女之别上将她保护得太好,好到方才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怜惜她了。
他撩过衣角,坐在屏榻边缘看着她入睡。她对他,真的没有任何防备。果然啊,她说出去的承诺一定当真,亲自来找他了……真是可惜,他倒是希望她能够多少意识到男女感情,而非只执着在承诺上。
不过,正因她还有些懵懂,他的未来才会有痛快无比的挑战啊。视线移到她缺指的左手上,他轻轻握住,惊动了她。
她没张眼,沙哑轻笑:“东方兄,我要是睡熟了,请一定要叫醒我,不然入夜了,一郎哥会亲自上门讨人的。”
“好啊。”他模棱两可地答道。能让她无视肚饿而先入睡,这伤必定是她身子难以负荷的……
凤眼微瞇,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睡颜。
“东方兄?”
“嗯?”他随口应着,心知自己难得放下挑战的兴趣,让她好好休生养息。
“我祖籍永昌城,我家在永昌城里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东方非微流诧异。在永昌城里上百年的阮姓只有一户……
“我不止有两名义兄,还有一个亲生大哥,他当然也姓阮,秋天生的,曾任都察巡抚,因双眼被毒瞎而辞官,如今在应康城当商人。”她闭眸忍着笑说。
东方非闻言,瞪着她。
她忍啊忍的,终于忍不住,想要大笑,却被咳声给阻止,察觉握着自己手的大掌要松开,她立即紧紧反握住,笑道:
“东方兄,以往不算,这回算是我头一遭将你一军,你要反悔,我可是无所谓的。”
东方非哼笑一声,道:
“不就是个阮卧秋吗?我怕什么呢?我没要反悔。”等了等,没等到她反驳,才发现她真的累到睡着了。
她唇角犹带笑意,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感受到身体有病痛似的。东方非注视她半晌,瞥到青衣站在门口,他比了个手势,青衣立即离去。
过了会儿,青衣抱着暖被进厅。东方非单手接过,替她盖上,然后轻声说道:
“等她自然醒后,再上饭吧。”
“是。”
“等等,青衣。”他叫住跟随多年的护卫。“若皇上问你,你会如何作答?”
青衣毫不犹豫地答道:“阮大人已死。”
“很好,你出去吧。”
等青衣悄然合上门后,东方非视线又落在她的睡颜上。即使她睡着了,还握着他的手,让他没法动弹。
她的力大无穷他是见识过的,也曾听说她在燕门关外独力扛起数十人方能抱起的巨树,他可不敢冒着扯断手骨的风险,擅自摆脱她……虽然这样想,但他唇角还是抹上笑意。
见到她当真活着出现,真是让他心情大好,好到随时抛弃官位都无所谓了。
阮冬故啊阮冬故,妳竟然能扯动我的情绪,让我对妳又爱又恨。连妳家兄长都没有这种影响力,哼,就算得喊声大哥又如何?他浑然不在意,反而觉得好玩啊。
未来是阮家兄妹栽在他东方非的手里,可不是他栽在阮冬故手里。
思及未来,他又不由得心跳加快,尤其见到她睡颜也是充满朝气,他简直不止心跳加快,还带着些微的兴奋,让他难以自制,一扫这一个月来的烦闷。
“……一见钟情吗?”他本要大笑,又想到她睡得好熟,便住了口,丹凤俊眸一点也不生厌地凝视着她。
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果然是一见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