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无所谓……甚至有些欢迎,只是--

他长声叹息,再把她自床上抓回自己的身上,抚着她淡色的长发,尽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发出严重宣告:「……你再滚下去一次,我可不管谁是谁的布娃娃,我这碗菜是要自己动手吃了。」

兴许是这句话她终于听进耳,她狼心大放,扑上去用力撕咬这个男人,然后心满意足地吞食。

第十章

二年后——

「哥哥啊哥哥,献尽美色,妹妹吓得跳下床」她低声哼哼唱唱,一路来到前厅。

守在厅前的是自家手下,他努努嘴。「杜老板就在里头。」

「傅临春呢?」一早忙到下午,她连看这个男人的机会都没有。

「在书房里看书呢。他真赖定你了是不?等解决血鹰后,今朝也可以成亲了。」那手下低笑。

「还远得很呢,现在多自由啊。」今天特别累,她很想回头再睡一觉去。

每年一到春天,就是她最头痛的日子,各店铺的盈余、新铺的地点勘查、云家庄的支出、帐本等等琐碎但必做的事,想逃也逃不了。

但,自她体内有血鹰后,再云家庄的默许下,她的同伴们逐一分担她的职责,让她有机会多多休息,也可以避开一些很容易被血鹰锁定的场合。

她现在过得很快活,还没想到什么成亲的结局去,反正傅临春四十成亲也不晚,她照样可以先玩乐。她步进前厅,笑道:

「杜公子,有事?」她瞧见厅内还有一名青年。「这位是?」

「这位是华家庄的大公子,华离。」杜连之道。

她打着招呼:「华公子。」又看向杜连之。「你们两位来是?」

「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你,华家庄也是知道李姑娘这老窝的。」

她扬起眉,望着杜连之。

杜连之索性直说了:

「云家庄是为了李姑娘追缉血鹰吧?你中了血鹰,而傅临春为你卖命追药吧?」

她眼珠骨禄禄转着,承认道:「杜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今朝佩服。」

「明人眼里不说暗语,那个平凡的青年就是易容的傅临春吧?李姑娘你向来聪明,应该明白傅临春会跟你在一块,全是利用你这无价宝替云家庄生财!」

她哈哈一笑:「杜公子不也是想利用我吗?反正都是利用,挑俊俏点的,总是悦目。他拿他的肉体来换,我当然要尽心尽力啦!」这两年杜连之总是想尽办法,要跟她搭亲,好一块称霸商场。笑话,她李今朝是让人真心喜爱的无价宝,还须靠金银财宝换男人吗?

「难道李姑娘不怕你这老窝被人泄露出去?」杜连之有意无意,暗示华家庄随时可以泄露这个秘密。

最近她真的好容易累,便坐在椅上,托着腮道:

「杜家商干得好好的,何必与华家庄结成一气?云家庄跟你又有何仇恨,非得把他们搞到喝西北风去?」她瞄一眼桌上的茶。

连待客都是茶,整个宅子里绝对挖不出一壶酒来,她正被严密控着。也对,她要嗝屁了,她的同伴们将加重负担,还得每年抽空扫她的坟,多累啊。

「我跟云家庄没有什么深仇,只是替你感到不值,你为云家庄做牛做马,得到什么好处?瞧,明明可以穿金戴银,却将自己弄成这样,真是一种罪过!」

弄成怎样?她很惨吗?「我天生穷酸性,穿戴太好,反而会倒大楣。杜公子,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可是,你左拉拢彭家商说要打下我,右拉我这头说要合作让彭家商毫无生机,你说,我要信哪个才好?」

杜连之脸色微变。「这是谁造的谣?分明是有心坏我跟你的合作。」

她嘴角噙笑,闭上眼。

远方,「轰」的一声,她心头震了一下,眼皮有些张不开。春雷总是不定时,让她心惊肉跳。

她听到那华公子道;

「杜公子,如果你拉拢李姑娘,时为了击垮云家庄,那大可不必,华家庄没不济到要搞小动作……」

起内哄了起内哄了,平常她挺爱看人吵架的,但今天例外,她还真的虚了。说起来她也是照规矩来,植入血鹰后,平常不喝酒,偶尔背着兰青他们偷喝一点;平常也早眠,偶尔半夜睡不着就压醒大妞,傅临春在时就压醒他,通常后者会抱着布娃娃继续睡,让她连作乱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仔细算来,这个偶尔还真多,搞不好最后她就亡在这个偶尔上头。

思及此,她就想痛哭失声。这就跟要个酒鬼去戒酒、赌鬼去戒赌一样,要她干干净净地活着,她做不到啊!

一记雷声突地爆起,让她猝不及防。一股凉意猛窜心口,好象大雷痛击在她的孔海穴,如一细针,直刺进她脑海的每一处。她浑身忽冷忽热,头脑痛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本能地屏住呼吸,憋住最后一口气。

她痛得说不出话,隐约听见杜连之断断续续的声音。

「春香公子?」那声音像隔了千山万水似的,远到令她吃惊。

傅临春来了吗?也对,只要他在家里,一下雨,不管他是懒到哪里去,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他说过,真有雷劈下来了,也是劈一双。

思及此,她安心了,那口快憋不住的气轻轻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觉得天地一片死寂,再无声息。

一见天色将有雷,傅临春便走出书房,问了她的去处,一路往前厅而去。

有仆役正领着一名美貌寡妇迎面而来。

傅临春不经意地跟她打了个照面,那寡妇酒瞪大眼,脱口:

「春香公子?你跟杜连之认识?不对,这仆人刚说主子姓李!你又在这儿,莫非,这儿是云家庄金朝的老巢?」

傅临春眼一眯,动作疾快,转眼已到她的面前,连打她几处穴道,她惨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上闻人庄拿解药,我跟血鹰没关系了!」

她的叫声,让他暂停动作。最后一指,能令她转眼断气。死人不会说话,不会传出今朝住在此处的消息。

那仆人也是云家庄内部的人,急忙道:

「这寡妇是小商家,说是见到杜老板走入这宅,想跟杜老板谈些生意,我这才领她进门,她也是血鹰?」

瘫痪在地的俏寡妇吓得面无人色。「我不是,不是了!多亏闻人庄帮忙,我才能够不替血鹰再杀人,干干净净做个小商家,我发誓,我发誓,如果我将金算盘的老巢传出去,我死无葬身之地!」

「为保自己性命而去杀人的人,你能叫我相信?它日血鹰再找上你时,你不会再为了自保而供出她么?你的誓言,毫无意义。」他冷冷道。

那俏寡妇流着泪,抱着他的大腿,低声道:「春香公子,春香公子,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愿意以身相许……只求你能放过我,保护我。」

傅临春注视她,客气一笑:「情势所迫,我不得不杀你,请你见谅。」

她面色惨白。「傅临春,你为了保护金算盘就要滥杀无辜?你竟为云家庄做到这地步?你要沾上无辜人的血腥?」

他闻言,偏头沉思着。一时之间,他的神色竟有些温柔有些笑意,甚至,还出现明显的甜蜜。

当他的眼瞳再次落在她脸上时,那样的甜蜜已经彻底消失,他面容依旧温和,风采依旧高雅,但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带着残忍的杀意。

「有些事,我并不想它消失,也不要任何人再来破坏,只有委屈你了。」

「别杀我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轰」的一声,打雷爆起,它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天际那白光。

「春香公子?」那仆人低声唤着。

傅临春拢着眉头,沉思片刻后,隐隐的杀气已自面容消失,那天生的温暖又回到他那白玉似的面庞上。

「看紧她。入夜后,差人送她进闻人庄,通知闻人庄主,在血鹰组织还没有彻底瓦解前,我不允她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他又道:「你是伞给我。」

「傅临春!傅临春,你这天杀的——」那寡妇叫着。

傅临春连头夜不回地,直接将瓜子壳弹至她的哑穴。

来到前厅时,已有细雨,他挥挥衣袍上的小水珠。今朝遇雷时,会躲进他怀里,她身子偏冷,要是着凉,多半会像孩子耍赖,这绝对是他的经验之谈,偏偏他一点也不讨厌。思及此,他嘴角绽笑,神色柔和地步进前厅。

厅里有杜连之跟华家庄公子,他不经意地点头,而后落在她那灵活的脸上。

顿时,他思绪停住了。

「春香公子?」杜连之唤道。

他目不转睛,死盯着她的睡容。没有血色的安详面容,没有起伏的胸口……

是死相!

猛然地,麻感痛击他俊脸的面皮,一波又一波,让他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轻松可以控制,哪知这次的冲击比当年眼睁睁见到银针没入她脑间的痛感更甚。

来不及自我控制了!

喉口涌上了甘甜味!

是血?他有些迷惑,运气调解,却发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自幼习武至今,从未发生走火入魔,也鲜有大悲大喜的时候,这一次,太过突然了!

「春香公子?」连华家庄大公子都察觉不对劲,轻轻叫着。

黑暗之中,七彩的幻觉出笼,他仅存的神智警告他不能被带走,一旦被牵引就会发狂,从此将处于幻觉之中……

蓦地,他回到她十五岁那年除夕,前院弟子正在准备,他刚自汲古阁出来,听见有人嘻嘻笑道:

「舅舅,我拿到五枚铜板,好歹你也要给我奖赏嘛,别在庄里过除夕了,跟我回家一块过。」

他停步,就站在廊上阴影处。他想起来了,金算盘在十二月初便已择定,三公子自动请命,择日带金算盘进汲古阁,记下当代金算盘的身家背景。

三公子道:「你之前不是提过,今年会跟朋友过吗?」

「有舅舅一块陪,总是好的。」

三公子微笑,正要开口,忽然抬眼望这儿看来。

她也跟着回头,两耳胖绒绒的耳环打在她的颊面。「有人吗?」她转着眼。

「……没有。」三公子收回目光,笑道:「我送你出庄吧。」

「好啊!」她笑咪咪地跟着三公子离开,出长廊时再一次望着他这方向,她一脸疑惑,揉揉耳后有些发痛的穴道,咕哝道:「明明没人,舅舅见鬼了吗?」

「什么鬼?」

「没有没有……」

他性偏无为,本以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有料到,记忆竟是如此清晰。他又回到她十八岁,她当众求爱他必须视若无睹……除夕她被迫立下誓言,他目送……她中血鹰,他懊恼后悔……她跟他抢瓜子又啃得极烂,他笑得开怀……肌肤之亲任她玩弄,他心生怜爱……无数的回忆迸裂开来,散落在黑沉的世界中。

黑暗的一角,只剩她闭目托腮坐在那儿。

其实,现在的今朝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幻觉?那日在青门他中麒麟草想着她时,就已经发狂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我幻想,真正的李今朝自那年除夕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如今她还在别处意气风扬地活着吧?

既然他本性无为,得失不计,为何现在他会走火入魔?

他从未想过自身的情感放得多深,但他确实很喜欢今朝,在外追踪血鹰时,他不嗑瓜子,反而爱吃甜豆,因为那让他想起她孩子气的一面。他从未想过在名为感情的棋局上,她每放一颗白子时,他必然也会接着放下一颗黑子。

直到今日。

他可以杀一个无辜人,只为护一个女人。

他可以不杀一个人,只为让一个女人免去惧怕雷击之苦。他不杀那寡妇,是不是老天可以让今朝少点惧怕?

他知道她憔悴很多,虽然与植入血鹰有关,但她性子大放,不收拘束,贪玩乐,这才是她身子过虚的原因。他曾私下问过五叔,五叔打过包票,植入血鹰的人,只要年年服解药,确实不会猝死。

不会猝死!

不是幻觉!

遽然间,天地还他一片清光,他自魔障中挣脱出来,顿时回到现实里。她依旧在那里,不安分的眼眸合着,穿着厚重冬衣,看不出胸口起伏。

他目不转睛,举步维艰,来到她的面前,痴痴搜寻着她细微的表情。

睡了么?睡了么?不会猝死,不会猝死……

突然间,她动了动,慢慢掀开眼。初时,她有些迷惑,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接着,眼瞳映入他的身影,她疲倦道:

「傅临春?」轻轻一笑:「我刚才,觉得好安静哪,连雷声都不见了,我正跟我娘说话呢,突然间听见你骂我,我才惊醒。你在叫我?」

他还在瞪着她。

她半合着眼,累到无法举臂打哈欠,又笑:「刚才你到底骂我什么?」

「……我骂你什么?」

她有点讶异他声音里的粗哑,想了想,道:

「好像在骂……李今朝,你要跑了,我就死给你看,吓得我连忙醒过来。」想想真是好笑,这个懒人功夫高强,离死还有几十年呢。

「你要跑了……我就死给你看……所以,你不该跑,不能跑……」

那声音,低低的,重复直念着,令她浑身有些发毛。雷声又起,让她错愕,雷声一开始有这么大吗?怎么刚才完全没有?

他恍惚地伸出手,缓缓抚过她凉凉的腮面。

她咦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她错觉吗?还有点抖咧。

「我刚冒雨来,自然是冷的。」他轻声,将她虚弱的身子打横抱起,搂在怀里,紧紧的。不管她是不是入魔中的虚幻,只要活着,他都抱住不放。

当她清醒时,已经是半夜了。她摸向枕边,发现空无一人,不由得大奇。

屋内没有烛火,但今晚圆月,几缕月光自半开的窗子透入,傅临春半倚在窗边的屏杨上,长发垂着地,外袍未脱,漫不经心地咬着甜豆。

这么晚了,还没睡?这可少见了。

「你道,一个人走火入魔后会处在什么世界里?」温声蓦地自春夜里响起。

她吓的魂都飞了,如果不是相处两年多,熟知他的习惯,她会以为这个傅临春此刻在跟鬼对话。

「谁走火入魔了?」她试探地问。

「我说,走火入魔后,这人是处在他最快乐日子的那段幻觉里而不自知。」他自说自话:「我呢,现在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在现实生活里?」

「自然是在现实生活了!你要在幻觉里,我岂不是假人?」她骂道。

他闻言,终于转头看她,偏头沉思良久。最后,才道:

「若是在走火入魔中……能让你活着,我也甘愿。」

「呸,明明活着,我干嘛在你幻觉里?」她得确认这混蛋没被鬼附身。「我好冷,你上床吧!」

他下了屏榻,朝她走来。

她叫道:「脱鞋,记得脱鞋。」她叹息,跪在床上,替他脱下外袍。「你记得替我脱外衣,就懒得替自己脱,哪有这种道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目光依旧不离她,就坐在床沿。

「你先睡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撇撇嘴,道:

「你要看我睡觉,也是可以啦。」她钻进棉被里,闭眼笑道:「你早就知道杜连之是华家庄背后的金矿,对吧?本来我没什么好感的,今天我才觉得华家庄的公子还不错,还算有点品儿。说不定将来能独当一面呢。」

「能独当一面不是很好吗?将来没有云家庄,江湖史依旧能流传下去。」

她猛地张眼。

「在咱们这一代不大可能,也许再过两代,傅姓、公孙可以放手去做其它喜欢的事情。」他一直望着她,微笑道。

云家庄根本有心把这个百年老壳让人家去背嘛……但她竟然能理解,因为偶尔她也很想回到只卖酒的李今朝!

「两代,还很久呢。」她笑道。

「至少你我的孙儿有选择,这也不错。」

「……我睡了。」她闭上眼装睡去,面色,却微微烫起来。

娘,爹会跟你这样说话吗?很有可能哪,你这千金小姐才会乐滋滋地跟爹跑了。孙儿?她还没想这么远呢。她嘴角掩不住笑,道:

「傅临春,你唱首曲儿让我容易睡吧。」

「好啊。」

她满面笑容。他的歌声不赖,只要别睁眼看着他正经八百地哼曲儿,绝对是一种享受。

宁静的夜里,温暖的歌声轻轻袭了过来。

「妹妹啊妹妹,哥哥疼,哥哥爱……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牙儿光光,无齿小嘴惹人爱……」

她突然张开眼,看着他手指不动声色落在她的人中间,像在探她鼻息。

「……傅临春,我还没死。」

「我知道,你死不了。」他上床,拉过棉被,没睡下,反而俯下头吻着她。

她心一跳,直觉搂住他的颈子。一头黑发落在她两侧,掩去了外界的视野。她主动回吻,试着以小火苗对抗大火球,吻着吻着,暗叫不妙。平常他随意,就算她翻身压住他,他也任她玩,现在她试着反击,发现他竟然不动如山。

娘咧!小羊终于化为大野狼啦!这次要惨败了!

火焰般的热吻让她无法把持,不由得竖起白旗,十指探进他的中衣内,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暖啊,真暖啊……真巴不得跟他融为一体,窃取他的温暖。

「真好,你心跳还在……」他温声说道,吻着她的颈子。「颈子?」

「干嘛!」人要有始有终,把事情做完,再说话行不行?

他又吻着她的眉心,垂下眸对上她藏着泪光的眼眸,柔声道:

「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她一顿,再顿,三顿,顿到最后,混乱的脑袋慢慢清醒,她低声道: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是么?」

她满面通红,嘴角掩下春意,把他搂歌满怀,大叫道:

「傅临春,你真是懒得彻底!这世上,只有我才能让你感兴趣,让你悬在心上,让你想一口吃掉我,是不?」这家伙真是走狗屎运了,明明懒到对女人没兴趣,偏偏不小心跨进她的世界,一头栽了下来!她就说,人人一喜欢上她就断不了的嘛!

他抚去她眼眸落下的泪光,而后轻舔着沾着她泪的指尖。

「什么是夫妻呢?多半,就像咱们这样吧,我心里多了个人,以往我窝在云家庄,是没事做,现在我窝在家里,却是因为这家里一直有我心爱的人在。」

她看着他。

他又轻笑,吻上她的额面,喃喃道:

「我喜欢上一个姑娘,本以为彼此有情,与她相伴到老,就心满意足了,倒也不曾想过其它,却不料,原来最是心爱最是致命,你才是我的麒麟草。」他停顿一会儿,望着她,她一脸呆然,他又微笑:「今朝,这话我得要说,若是不说,也许哪日你会遗憾,我也会遗憾。」

「……你要说什么?」她声音哑哑的。

他神色自若,笑道:

「没什么重要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麒麟草能使人产生幻觉,终至发疯。这株麒麟草待在我身边愈久,将来爆发的威力愈是出乎意料,今年她才伴我第几年啊,我就差点走火入魔了。以我的本性,要走火入魔太难了。偏偏,在当下,我心想就这么入魔,是不是会好些?」他住口甚久,而后,沙哑笑道:「你道,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她眼泪滑落,摇摇头,抿着嘴,抱住他,骂道:「你这混蛋,我以后多注意自己就是了!娘咧,这样威胁我!报什么应?我要是被雷打了,你也逃不开,你要有报应变成疯子,我也变疯子就是!」

她也不管那是她人死了,还怎么陪他疯!真是王八蛋!这个人,真的是性子温和吗?根本是藏着绝情的本性吧!

「好啦!」她哭道:「我发誓,以后没有偶尔玩乐了啦!我会保重,如果我还没有满面皱纹就去见阎王,那……」

「你转世后,就来看我服了这株麒麟草后的下场吧。」

她眼泪停住。

「……」娘的,真狠!傅临春性绝情,绝对是云家庄一大秘密,温和都是假面具。她大声喊道:「我发誓,我要是还没满面皱纹就去见阎王,下辈子就、就回来看傅临春变、变疯子的样子啦!」娘的娘的!被吃定了!

「我放心了。」

放心?这就是他要说的「不先说出来,彼此会遗憾」的话?对!他是不会遗憾了,现在很怕遗憾的会是她!王八蛋!哪有人拿自己做恶咒!就是看准她哪天被阎王抓去下棋,他会拍拍屁股不回头地走了……都嗝屁了,谁还管他啊!

难怪下午他抱她回来时,他不发一语。她觉得奇怪,但因为太困了只得先沉梦乡,在合上眼时,看见她转身对着窗外不知吐什么……吐血吗?

思及此,她心里咒骂的次数降为零,抱紧他,嘀嘀咕咕着,突然觉得,以后打雷时,她可能不那么害怕了。她嘴角翘翘,很不害臊地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那哥哥现在是要继续呢,还是要睡大觉?」

这一次,「哥哥」两个字带着几分暧昧与情意。

他那黑黑的眼儿,竟如云家庄七彩烟火的灿烂。他慢慢地道:「继续吧。」

她本以为他会说随便,她就可以说她要继续。然后翻身压住他,哪知他会蹦出这个答案来。

她赶紧要推倒他夺回主控权。她就爱跟他这样玩,平常他也随她--

推、推、推--

推不动啊!

娘喂,壮烈成仁了……这是她最后残留的意识。

这一夜,她淹没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淹没再淹没,淹到最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人拽下大海,救命啊!她发誓,她保证会活到七老八十,让她上岸吧……她再战江湖的功力是很弱的……

她认输了!以后再也不敢拿他当布娃娃玩弄了,布娃娃反击是很可怕的!

傅临春的本性,根本不是温吞,也不是绝情,而是报仇心重的小人吧!

几年后--

「今朝!」

刚下马车的李今朝,回头一看,惊喜交集。

「兰青,真巧!我们一块儿到家呢!」

兰青快步走来,大妞在后头拖着棒槌追着他,最后兰青叹口气,回头一把抱起大妞,才朝她走来。

她迎上前,笑道:「说好的,说好的,你不准再把大妞留在这儿,跑出去帮五叔找配制血鹰解药的方法!你至少得在这里留上两个月,天天陪我们一块吃饭才行!」

兰青笑道:「以后我要留多久都可以。」他任大妞拉扯他的头发。

李今朝一愣。

兰青柔声道:「解药,配出来了。」

她目瞪口呆。

「我与傅临春带着药回来,中途遇上岳观武。正好,解除血鹰,需要内力雄厚的高手,岳门主二话不说,愿意耗去数年内力,与傅临春轮流助你化解药性。只是岳门主有要事缠身,我一时等不及,先回来通知你这好消息。」有人相助,绝对有益今朝,难怪傅临春愿意耐心等着岳观武,以防岳观武临时改变主意。

兰青见她一脸呆傻,不由得笑着弹了弹她的额面。

「以后,又是生龙活虎的李今朝了。」

她闻言,一喜,击向大腿,喜孜孜道:「说得对!以后又是生龙活虎、夜夜笙歌的李今朝了!从今天开始,家里不买茶,改买酒了!」

「……」兰青叹息。眼前这大姑娘,不管有没有中血鹰,其实是没差的吧?

尾声

三年后。

云家庄所居之城。

近除夕的倒数日子里,街上人来人往,城里商楼内,却是安静无声。

现在的李今朝,眼角有点笑纹,乍看之下,带点市井气息,肤色健康,心境有时跟孩子差不了多少,跟大妞赖皮,可以一路赖到她枕边那个男人,无耻至极,但此时此刻,她一身干净俐落衣裙,负手跟着杜连之上了二楼。

「就在里头。」杜连之道。

她点点头,跟着走进特别室里。特别室空无一人。她听见杜连之讶声道:「还没来……也对,是该由我们等彭老板,礼数才够。」

她东张西望,来到窗前,看着热闹大街,然后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这一次,三方会晤,希望有个好结果。」杜连之喃喃道。

她把玩着腰间铜板,笑道:「自然会有好结果。你干耗在江湖上,迟早完蛋,要从江湖谋利不简单,还不如回到你熟悉的环境去。」

「李姑娘不也混进江湖里,全力支持着云家庄吗?」

「但是,我在这里头玩得很愉快啊。不愉快,我早跑了,何况现在还有我喜欢的男人在……」说到此处,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名送茶小仆。

「请用。」小仆很骄傲地答道:「点心都是春香公子爱吃的。」

杜连之一怔。

「茶是彭老板爱喝的。」一名锦衣青年自门外走进。

「彭老板!」杜连之迎上前。

青年笑道:「杜老板不妨尝尝,每个上商楼的老板,都会带一些回去的。杜老板要还有兴趣,可以上金香楼去,金香楼有云家庄每月菜单,让你可以享用云家庄的一切饮食。」

「云家庄?」

「云家庄风头正健,自是商机无穷,华家庄如能争气,我也比照办理。」青年笑道,来到她的身边又道:「喝喝这茶啊,李姑娘,茶,是彭老板爱喝的。」

她面色一垮,咕噜噜地一口饮尽。

杜连之察言观色,微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道:「此次见面,是我与李姑娘共同约彭老板,相关合作的部分,如果三方都同意,彭老板定有好处……」

「好啊。」

杜连之一顿,慢慢移向李今朝,刚才答话的是她……

青年笑道:「杜老板,其实杜老仙逝后,我们是想吞并杜家庄的,你求好心切,想摆脱旧有的包袱,可惜,眼界有些……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太急躁,在华家庄投下太多,再这样下去,金山银山也是一场空,此次两方合作,你不妨安分些,我敢保证,杜家商将来会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两方?」他迟疑着。

李今朝嘿笑两声,道:「杜公子,你以为云家庄的背后净是一些搏得名声的稳当生意,就能取之不尽了吗?与其让人去做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黑心生意,还不如经我的手,有点余地可留。下回,你上彭家赌场时,我会差人招待你。」

杜连之瞪着她。

「我忘了说,我娘姓彭。」她笑道。

杜连之的目光自她腰间五枚铜板移到他一直以为是彭老板的青年。

那青年的腕上系着黄绳,上头有四枚不起眼的小铜板。

这青年,跟李今朝是一家人!

一出商楼,她东张西望。很久没回来了,金香楼重咸重辣,她一定要重游故地!

既然云家庄有心要让华家庄壮大,她也不会任杜连之毁掉华家庄。杜连之的合作细节,她就交给彭老板二号,现在她……吞吞口水,肚子全是茶水,绝对要上金香楼一趟。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地街上有人惊叫,一抹橘光映入眼瞳,她吓了一跳,直觉以护腕来挡,热度擦过她,击中附近的大树。

「娘喂!」她大叫,整个人蹦离原地。「是哪家没良心的小臭头,竟然玩火球……」不对,小孩最多丢雪球,谁要玩火球就是三太子哪吒附身了!

她定睛一看,人群匆匆集中在街上一处。她掩不住好奇,挤进去看八卦。

人群里,有人自语道:「光看这火球的力道、大小,就知道是黄山三侠的。不,现在叫三狗了。」

她瞄去,说话的那人正是华家庄大公子。华家庄终于也懂得神出鬼没了。

「三狗?」她问道。

那华家庄公子头也没回,随口道:「据闻,前两个月黄山三侠手刃仇人。以眼还眼,本是江湖常事,偏偏三侠连三十六口无辜的家人也杀,毁得尸无全尸。春香公子直接将黄山三侠改成三狗。这三十多年来,江湖有不成文规矩,再大的仇恨也不能累及不是江湖人的家眷,说起来,这也是云家庄一手促成的规矩呢。」

「傅临春呢?」三狗咆哮着,让躲在角落里的一般老百姓个个掩耳。

「傅某不就在此吗?」傅临春的声音自远而来如水波涟漪,浅浅荡开。

李今朝细眸顿时暴起,用力揉揉眼再看个仔细。明明傅临春还很悠闲地在街头散步,怎么转眼间跑到大街中央上来了?

他一身新冬衫,负手立在那儿,风采潇洒,令人垂涎。她抹抹嘴角,明明见惯的了,偏她还很容易被迷得晕头转向,可恶。

黄山三侠怒道:「好个傅临春!你不辨是非,竟以春香公子的名义,毁我三人声誉,云家庄根本毫无公平可言!你不烧掉那册子,今天我们黄山三侠绝不放过你!」

「烧掉之后呢?」傅临春和气生财问道。

「烧掉之后自是重写其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父债子偿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当日他们不群起反抗,我们又怎会……」吱吱喳喳,长篇大论起来。

「老天,他们是在当说书人吧?」狂奔来到傅临春身边的二公子低语:「这种颠倒是非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好啊!老八,去把江湖恶人册取来。」傅临春微笑道。

云家庄数字公子几乎都到齐了,众位公子瞪着他,八公子更是努力要跟傅临春的眼神搭上边,试图交流一下。

傅临春随和可亲是庄内公认的事实,但没必要对三条狗可亲到这个地步吧?

「不止要烧掉那恶人册,还要将我们改入江湖侠人册。」黄山三侠大喜。

「小事一桩。」

「还有,咱们明明叫黄山三侠,谁改成三狗的?」黄山三侠得寸进尺道。

「嗯……」傅临春回头问道:「是谁改成狗的?」

数字公子有志一同瞪着傅临春。还会有谁改?能够随便乱改人名号的只有一个,那个人如今正在问他们是谁改的!

「如果今天没有一个是非,云家庄怎能在江湖立足?傅临春,你道歉!」

「对不起,是傅某管教不严,老八还不快去取?」

「云家庄一向以公正闻名……」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你们都说是澄清事实了,就照你们说的记录吧。」

「你发誓?将我们说的真相写入册里后,永远不改?」

傅临春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俊眸轻瞟,落在人群中的人儿,而后定定望着她。

李今朝心一跳。娘啊,她今早才入城,这样他也能发现她?

「春香公子?」黄山三侠叫道。

傅临春慢吞吞道:「我发誓,如改半字,就五雷轰顶吧。」

李今朝闻言,呆住。这个男人,是不是太随便允诺了?

「傅临春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在骗!我们说什么你就允什么?绝对有假!」说到最后一句时,其中一名黄山狗情绪激动地拉开弩弓。

眨眼之间,弩弓竟裂。

李今朝发现她跟大家正在做同一个动作--用力揉着眼睛。

弩弓确实断了,而且三狗已经瘫在地上难以动弹,傅临春就站在三狗旁,掸着袍子,含笑道:「这新衫,还不能沾血。」等曝光够了再沾,比较妥当。但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傅尹,去处理这三个人。」

「请问……怎么处理?」傅尹虚心求教。

「别让他们再来叫嚣就好。」傅临春很随意地说道。

「等等,等等!」黄山三狗就算是死,也要护住名声。「傅临春,无论如何,刚才你已发誓……」

傅临春那小白脸似的面容有些吃惊,道:「哎,我发了什么誓?」

「如果你不修改江湖册,会五雷轰顶的!」

傅临春停顿一会儿,徐徐抬首看着万里蓝天,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语毕,不再理会他们。

「傅临春,你还要不要脸?你发的誓,谁都听见了,如今你违背你的诺言,根本不配为云家庄公子之名!」黄山三狗叫道。

傅临春不痛不痒,完全不当回事。

她的下巴很想掉下来,可是,她更想笑。她把玩着有些淡色的秀发,她的发色原是黑得发亮,植入血鹰后,因体质关系一夜转淡,如今血鹰不在她体内,发色还是很遗憾得保持淡色,但,家里那个男人爱就好了。

她眼珠子开始不安分地转了起来,而后,爽快地偷笑,往傅临春慢步而去。

傅临春是背着她的,所以他没有看见她正跟着他,而数字公子跟一些百姓,则是同时停下动作。

「哥哥啊哥哥,可愿与妹妹手牵手,一生一世,相亲相爱,亲亲嘴儿,摸摸胸……」

蓦地,傅临春停步。她也跟着停步。

他慢慢地转过身,瞟向她。

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他扬起好看的眉。

真过分,都几岁的人了还是小白脸一个,连点皱纹都没有。如果不是晚上老有机会验明正身,确认这男人真是男人,她真要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鬼怪呢!

血鹰组织年前已彻底消灭,云家庄明里暗里施力不少。今年,她总算可以在阳光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可以跟没有易容的傅临春当众说话了。

「这个……可怎么好呢?」她叹道。

「嗯?」他微笑着。

「今年除夕我打算分两半,一半跟老家人们过;另一半,不知上哪儿去才好呢?除夕夜,良宵难度啊!」

他的微笑不变,眼瞳里却漾出薄薄的情欲。她心一跳,决定光天化日下最好少挑战傅临春的底限,因为大海爆发时是很可怕的,她可不要再爬不上岸,痛哭失声地求饶。

「如果你不介意,那就上云家庄来过除夕吧。你八年多未曾来过云家庄过除夕,里头变动很多。」他柔声道。

「我要用什么身份上云家庄过除夕呢?」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贼兮兮地。

是啊,要用什么身份呢?云家庄除夕向来是自家人过的,外人几乎很少加入,数字公子目不转睛等着春香的答案。甚至,八公子直接踢开三狗,蹲在地上写册。华家庄的大公子看见了,赶忙也借来纸笔,就地挥毫。绝对不输云家庄!

「嗯……什么身份呢?」他若无其事偏头思索着。

呸,这个人还真会装模作样!今天她是来报仇的!每年春天傅临春遇春则香,害得她这个枕边人,每天都香气四溢,好不丢脸。春天,是她的恶梦啊!偏偏他身香令她不易头痛,害得她每天晚上都成他的布娃娃……她嘴角撇笑,道:「听说傅家四十而婚,你还有两、三年呢,不急不急。」

「有这祖训么?我不记得了。」他一脸无辜。

她眼睛暴凸,就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把狗屁事放在心上。现在她过得很快乐,生活自由,虽然家里的香香老爱以高雅的举动去耍无赖,但她想,她李今朝这一生过得还算尽兴,成不成亲她都可以,只是偶尔想起娘亲成亲后操劳过度,她还是再悠闲几年好了。

他伸手抚摸着她十年不变的耳环。「成亲时也戴着这耳环吧。」他怯天。

「好啊……」答得太快,她瞪着他,赌了!「傅临春,敢不敢现在亲我?」

「敢啊。」他俯下头,擦过她的嘴,火苗立即烧起。

她立即往后跳一步,避开他的深吻。幸亏她逃得快,要真被火焰吞了,她也不要面子了。整条街一片死寂,她力持镇定,决定先退再说。

她满面明媚,嘻嘻笑着:「晚上我再过去庄里,现在我……去探探旧人。」

「不如请对方来庄里吧。冬天易有雷雨,一有雷雨你明明不怎么怕了,又爱往我这儿钻。我怎能放妹妹独自在外头?」傅临春眉目如春,笑得愉快。

「……」娘咧,她要去金香楼吃香喝辣也会被看穿?她不及说话,就被他托住腰身,看似是亲昵,其实是被拖着走了。

曾经,看过当年李今朝示爱遭拒的小老百姓们,全部跟木头人一样,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数字公子,埋头就写。

傅临春,名号春香公子。年过四十方婚,婚日为冬日除夕,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李今朝,为该城卖酒女,乐观好施,为一代杰出女子。傅临春难掩心动,遂苦追十余年,其诚感动天,佳偶天成也。

当日雷雨不停,定为天贺。

--春香情史·云家庄撰述

傅临春,名号春香公子。年过四十方婚,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该日,各地八方入城百姓疑为李今朝之暗中人马。李今朝,为某商老板,性喜豢养男色。傅临春为男色之一,事后李今朝主动求亲,意图夺云家庄之权。傅临春误把瑕疵当无价宝,云家庄危矣。

--春香公子情史·华家庄撰述

「李今朝,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人同时阅过云家庄与华家庄的册子,对于各说各话相当迷惘。以前只要信云家庄就好了,现在要信谁?

「李今朝,自然是个卖酒女。云家庄这本,是经春香公子亲写,才放入汲古阁第二道大门后,还不够真实吗?」有人这样答着。江湖史,一直在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