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期盼的脸庞,再道:“今儿个夜里睡到二更天,忽地出现一仙人托梦。他
道三月未下半滴雨,是因京城之内有天大冤情未白,如在五日之内,这冤案还
没法子得一平反,只怕对圣上修道成仙有所阻碍……”掐指算了算时辰,又道
:“今儿个夜里,坤宁宫一场小火就是由比而来……”语方毕,那门外忽地人
声鼎沸来,来人在门外匆匆通报:“启禀皇上,不好啦!坤宁宫无故起火……”

 又有禁卫军来报:“启禀皇上,坤宁宫火势稍熄,已无大碍。”

 那厚总当场脸色发白!颤道:“既然无事,就全给我退下!”言语之间,是
不打算瞧那皇后是否受到惊吓。

 那厚总抿着嘴,道:“真人,先前你道若是此一冤情无法平反,对联的修道
成仙定有大碍?”言下之意是信了十成十。

 “正是。”杨明嘴角浮起笑意,咳了咳,再道:“倘若皇上能平反此一冤情,
不但对皇上修道成仙有所帮助,明儿个夜里京城方圆百里之内,定有场大雨。”

 “好!”那厚总坐下,道:“你倒说说看,究竟是哪一桩天大冤情能左右朕
的修道!”

 天初亮,阿宝便坐不住的跑出西厢院。

 她是一夜未眠,全为担心杨明之故。

 打从昨儿个夜里杨明离去,至今音讯全无。虽说不过是几个时辰,但昨晚见
他一脸愁容,足以想见事情的严重性。她虽是公主身份,可这一生也没跨进皇
宫一步!是不知其间的险要,若是杨明遇难……若是杨明遇难……

 脸一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本想去找兄长问个清楚,何以杨明同那仇似海夜闯皇宫,偏他一人留在杨府?
好歹也该去帮帮忙才是。

 行至花园,瞧见那杨善早站在那儿;换了件粗布衫子,拿着扫帚在那儿扫地
……

 他一瞧见阿宝,吓了一跳,差点掉了扫帚。

 “宝阿姨……不是!是宝……宝公主!”那语气又是崇敬又是惊惧。

 那一日身世之谜揭开,他也在场,而且还吓坏了!当初以为她是有钱人家的
好小姐,大他不过四、五岁,称她宝阿姨是因为她是杨明的未婚要,既称杨明
为杨叔叔,总不能还叫阿宝是宝姊姊吧?

 可他是万万没料到,她竟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他不过是个小乞丐,是连为公
主提鞋也不配的。刘伯还好,他于阿宝有恩,留下来是应当。可他呢?乞丐又
怎能与公主住在同一地方?更别提她当初想收留他的意愿了!他只盼能在场府
做个小小的家仆,管吃管住,就足够了,可再也不敢奢望在这里吃好穿好……
公主哪!身份多伟大,他若有一世能成为有钱人家,便心满意足了,哪敢想像
自个儿是王公贵族呢!

 “阿善,天才刚亮,你怎么就起来了?”她瞧见他拿着扫帚,身上穿着粗衫,
简直跟她当初在牧场的模样没两样嘛……

 “我……宝公主,我睡不着,所以就来整理整理花圃……”没敢跟她说的是,
是他为了表现自己能做苦工;曾跟李总管说过,希望留下来做长工,可那李总
管言道,他是阿宝的客人,怎能在杨府做苦力?

 但那李总管又岂知阿宝是公主身份?他这乞丐怎配作公主的客人呢?说不定
哪日让杨明或阿宝发现他还在这里吃白食,一脚踹他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叫我公主。你还是叫我宝阿姨,我可从不认为自个儿是公主身份。”阿
宝瞧他一脸怯怯懦懦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是怎么啦?是李总管虐待
你了吗?我让你来,可不是让你做苦工的,你可是我的客人呢——”

 “不是李总管要我做的,我——我是自个儿想做的。你是公主,我不过是个
街头乞丐,怎配作你的客人?宝公主……宝阿姨,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你爱留多久便留多久;待义父的罪名洗刷,我让杨明请个夫子,教你读书
写字,你说好不好?”

 杨善呆了呆,颤道:“宝阿姨……你当真愿意让我留下?”

 阿宝点点头,明白道:“我向来不说谎话,说一便是一。你留下便是客,没
有在这里做苦工的道理。”拉起他的手,再道:“现在厨房大概也准备好早膳
了,你先过去吃,我待会儿再过去。”

 杨善激动地点点头,差点流下眼泪,正要跑出花园,差点撞上一个小姑娘。

 “别没长眼睛的!这是给宝小姐吃的呢!”那看似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心
翼翼地捧着一盅汤,走进花园里。

 那杨善一闻其中散发的香味,当下就饿坏肚了,忙跑往厨房去。

 “宝小姐,这是小姐嘱我炖的莲子汤。”那姑娘笑得既甜又腼腆的。

 “我不想喝。”阿宝是压根儿没胃口。“你自个儿喝吧!”

 “那怎么成!是月小姐见你房里一夜烛火未熄,失眠了整晚,火气定不小,
所以派我送来……”那小姑娘怯生生的表情,好似她若不喝下这碗汤,回去定
会受罚似的。

 虽说是喝不下,但阿宝还是接了下来,就算喝不下,让杨善喝了匣是。

 阿宝小心地接了过来,瞧那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心想也其做了件好事。哪知
一个身影晃了过来,将她手里捧的碗汤给掀了!细瞧之下,竟是兄长。

 阿宝还来不及说话呢!那软剑便朝那小姑娘刺去。

 而那小姑娘身影倒也巧,疾步避开软剑,左手挥洒出红色的粉末,若不是盛
绮月及时挡在她身前,扬起黑色披风打散红色扮末,只怕比刻阿宝早让那些玩
意儿给洒上身了。

 “盛绮月,你敢抗命?”那小姑娘怒吼,完全不复先前那般怯生模样。

 “我并非抗命。她既未欠我,我也不必杀她。”

 那小姑娘冷笑一声——“好个不欠!盛绮月,当日你冒充她的兄长进了杨府,
就有机会杀她,如今为这‘不欠’二字,竟敢抗命,对很起你的亲舅吗?别忘
了当年若不是盛武文救她一命,你盛家又岂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若不是霁
师父将奄奄一息的你从鬼门关救回,将你收作门下,你又如何能有今日?难不
成你忘了三年前霁师父临死之际,要你许下血誓亲手手刃她,以慰盛家亡魂在
天之灵,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盛绮月的脸色白了白,沉声道:“毒蜘蛛,当年许下血誓,是因我不知事实
真相。如今既知先父并未抛下妻子儿女,我又有何仇要报?盛家上百条人命皆
为她而亡,是咱们心甘情愿。护皇家血脉本是黎民百姓所当为,即使是要我立
时立刻死了,我也无半句怨言。十八年来,你、我还有那高天易,皆为此事所
害,如今你若能幡然醒悟,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那小姑娘冷眼相对,忽地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二十五、六岁的面貌!一看
才知她是当日在场府门外卖豆腐的风大婶!

 “你说得倒容易!什么幡然醒悟全是假话,归根究低,你是不将霁师父的养
育之思放在心上,事已至此——”他聆听之时,手指一弹,那指间的小蜘蛛立
即飞到盛绮月的臂上狠咬上一口。

 别瞧那只是只小蜘蛛,它是愈小愈毒,是西域一带的产物,每日喂以毒虫,
久之,自然毒性强烈,一个时辰之内未死,也会成废人一个。

 她瞧见盛绮月忙将手臂周边穴道尽数全封,冷笑——“别枉费心机了!还是
趁早为自个儿立下遗书吧!”

 阿宝闻言,吓了跳!见他脸色愈来愈白,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

 “大哥,你还好吧?”气恼地转向她,道:“你到底对大哥做了什么歹事?
是下了毒吗?快把解药拿来——”

 “要解药也成。你自个儿过来拿吧!”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就等着阿宝去
拿。

 里头是一只毒蜈蚣,叫它咬上一口,也是同样下场。

 阿宝立即要上前——“不要!”盛绮月低声咆哮,脸色已然发青——“她不
会给的!”

 见阿宝执意要上前去拿,一个狠心,道:“你待我这般好又如何?你早已知
我不是你兄长,是曾想杀你的人。即使是现在,我仍是恨你的,恨你的出生毁
了盛家,恨亲爹选择了你,却放弃了咱们。以为我不杀你,便是不恨你了吗?
若是我够狠心,就该亲手杀了你的!”他是不得不作如此宣言,不然她若真上
前去,不但他的命保不住,就连她也恐遭毒手。

 她的性子像极了十八年前的他!十八年的恨海将他彻头彻尾改造了。如果说,
能挽回一些十八年前的良心与纯真,便要极力救她才是。这才是杨明留他下来
的目的,不是吗?

 那杨明是早料到毒蜘蛛不肯罢休,否则何以甘冒大险,与仇似海入宫,反而
留下他这熟悉宫中的大内高手?无非是盼他对这毒蜘蛛动之以情,说之以理。
不过瞧眼下的情势,只怕是有负杨明所托了——阿宝咬了咬唇,坦率道:“我
是早把你当兄长了,是不是亲的,也就无关紧要了。再说,既然义父因我而让
盛家家破人亡,那便该由我来偿还了。”语毕,就要上前去接那小瓷瓶。

 “啪”的一声,那小瓷瓶忽地让一粒小石子打碎,里头赫然掉下一只刚死的
蜈蚣。

 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轻人打了个呵欠,从屋上跃下地面。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你们老爱大声嚷嚷吵我睡个好觉!”那年轻人
再打个呵欠,走到阿宝与毒蜘蛛之前,道:“今儿个也算有缘,干脆我作个和
事佬;宝姑娘也不必讨解药了,我看根本是没解药。至于这位姑娘若是趁早放
弃杀人之心,我作个主让你平安定出场府,不知我这提议是不是有人接受?如
有人接受是最好,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毒蜘蛛同那盛绮月不觉心一惊。

 想不到京城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尤以杨家为甚!先前杨明的功夫已是了得,
哪知如今又冒出个不满三十的年轻人!盛绮月受了伤,没感觉到他的存在尚有
话说,那毒蜘蛛又岂会不觉他的存在呢?

 当下,她冷汗一流,再瞧瓷瓶里的蜈蚣分明是让石子震死的,这年轻人的功
夫尚在她之上,若想全身而退——“你自然可全身而退。”年轻人走向盛绮月,
朝他身上点了几处,笑道:“十二个时辰内还不会毒发,兄台大可放心。”

 “十二个时辰之后呢?”阿宝问道。

 “再说啦!届时屠某人自有法子便是。”

 阿宝信任地点点头,朝盛绮月说道:“既是如此,大哥,你也别骇伯了。你
可以相信屠大哥的,他可是杨明请来的厨子。上回我还偷吃他做的菜,虽然挺
好吃的,可就是量少些,塞不满肚子就是。”

 这所谓的屠某人便是指屠三手,是杨明专为那月初的喜筵请来的大厨师。

 他之所以被称为居三手,乃因五年前偷潜入皇宫御房,存心挑战当今皇上专
用之御厨子。本那御厨子是可以大叫锦衣卫前来捉拿盗客的,可据称对方也是
性情中人,当下答允屠三手之战书,二人大战三天三夜,共调理了蒸、煮、炒、
炸、烤、煎、炖及烹调等八项厨技,暗地以皇上为试食者,每回一到早、午及
晚便各显神通。三日之后,御厨子甘拜下风,只因皇上三日之内每食一样屠三
手精心调理的美食,便赞一声好,频频追问御厨子这是啥菜,何以口味这般与
众不同!每尝一口,味道便不甚相同,却又口齿留香———那御厨子能不甘拜
下风吗?本想推荐屠三手为御厨,哪知他压根儿不在乎名利,分出胜负那晚,
拍拍衣袖,潇洒地离开皇宫。这几年留在乡下平淡度日,今儿个若不是遇上好
友杨明大婚之喜,只怕至今还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今——他不过是偷懒睡个觉罢了,就遭入吵醒,本不想打理,偏眼见杨兄
的意中人有难,能不救吗?让杨明欠个人情也好。向来皆是人欠杨明,可不见
他欠过什么人。将来他若有难事,定要索回这份情。

 毒蜘蛛衡量眼前情势。

 “你到底打算如何?”

 “不如何也。只要你一生一世不动宝姑娘的念头,便可放你一条生路。虽我
屠三手整日拿着菜刀,可也不是见人就砍。你若舍去这项杀人之心,我就留下
你一条命来。”

 毒蜘蛛冷冷一笑——“姓屠的,你大概不知所谓死土便是宁死不屈!今儿个
杀不了佑樘的公主,可也要拉个垫背的。”语毕,打开右手的指环,顺着风向
;让指环里的毒味研向他们。

 阿宝没习过武,自然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么,那盛绮月一瞧,立即挡在阿宝
身前。

 那屠三手嘴一场,说了句“雕虫小技”,便舞了一套迷踪拳!所谓迷踪拳,
共十八套拳法,第一套乃以身形步法快捷难测为主,就见瞬间屠三手身到之处,
那风向随之改变,小小的庭院里风向急邃变动,尽朝毒蜘蛛飘去!

 不及闭气,反遭其果。没一会儿工夫,她脸色通黑,急忙探向腰间拿解药,
哪知屠三手早已抢先一步,拿过那药。

 他的眼神一沉——“可别怪我心狠。虽只是个做菜的,可论心狠,只怕你还
比不上我。不要命也好,但你是用毒的,该知苦闻到这毒味,皮肤溃烂直到你
痒死、抓死,你——不伯吗?”

 如今,毒蜘蛛方知原来对方也是个用毒高手。忽地觉得背脊一阵冷意,硬是
想压住,却愈是奇痒无比——阿宝见状,实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屠大哥,
你把药瓶还给她,好不好?”

 “还给她!”屠三手不解。“宝姑娘,她可是想害你叼!”

 “可她没害成啊!”阿宝坦言道:“我从不明白杀人究竟有何好处!义父从
没教过我半点仇恨,他虽终日以酒消愁,可也曾告诉我,仇恨不过是瞬间的事。
杀了人又如何?杀了人就能快活吗?想我过去住在山上多好,虽少接触人,可
也整日快活得很。如今下山来,尽是瞧见这人想杀那人,杀了后便有好处吗?
现下你杀了她,可将来呢?是不是又有人来杀你呢?兄长想杀我;可我瞧他设
一日是快乐的。这位姑娘想杀我,我想她也没一日是快乐的;既是如此,杀人
又有什么好处?只图个不快乐吗?”叹了叹,再道:“当年,万贵妃想杀我爹
是因妒成恨,我爹爹想杀我却又是因惧成恨。倘若没有万贵妃的妒,没有爹爹
的惧,今儿个又何以造成盛家百余人命尽亡:依我之见,咱们只要对得住自个
儿的真心,整日快快活活倒也不必强求什么。恨也好,仇也好,大伙儿坐下来
摊开谈岂不更好?”虽己知自个儿的公主身份,但坦率纯真的性于是不变的。

 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见不得人家砍来砍去,也不喜人家恨来
根去的。公主也好,平民也罢,心软也成,妇人之仁也罢,她阿宝就是阿宝,
这性子是水不改的。

 屠三手闻言,扬眉一笑——“想来杨兄将来福气不小,能娶得宝姑娘为妻。”
瞧那毒蜘蛛嘴唇又白又紫,当下让她服了解药。

 “多谢屠兄夸奖。”一面目普通,嘴角有颗长毛痔的男子从拱门外进来。

 众人一惊,怎地此人能无声息地躲在外头偷听?

 那男子微微一笑,朝阿宝说道:“小宝儿,长相已变,那声音可不曾变过。
怎么?不过是一夜时间,便忘了我这未婚夫么?”

 阿宝惊喜交集地瞧着他——“你——你”

 那男子一笑,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拿下,露出俊美潇洒的容貌。

 阿宝大叫一声,乱没公主形象的,直接冲进他怀里,又是抱他又是楼他的,
还自动凑上唇,努力地开始“啃”他!杨明呆了呆,自动送上门的羊肉没道理
不吃的,虽是“啃”得他旧伤未复,新伤又起,一时之间他倒也忘了要教她如
何接吻。

 倘若洞房花烛夜有这般自动自发就好了……

 一思及此,那思绪不禁飘向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

 七日前,皇宫里忽地无故颁下圣旨,言十八年前孝宗在位期间,曾以为大内
高手盛武文勾结鞑子,判满门立斩之罪,如今查出原是冤案一桩,特此平反,
重修盛家一门之墓,并宣凡盛氏人氏,均穿丧服三日,以代盛家于嗣服丧。

 这可让京城的老一辈人皆相顾愕然!没料到盛家当年冤情竟于今日平反,更
没想到当今十八、九岁的皇上会颁下圣旨,对盛家人有所补偿……这皇上究竟
是英明或是昏君一个?

 当夜,京城一阵大雨,洗尽三月燥热。有人说,定是盛家冤情平反,盛家亡
魂以此阵大雨聊表感恩……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总之盛家冤情已雪,盛家兄
弟也了一桩心愿,算是无愧盛家上百亡魂。

 这一日,杨府是锣鼓喧天,热闹不断——来往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不仅是
因杨府—口气办了三对婚宴,热闹非凡,部份原因也是因那屠三手一手做出的
喜筵让大伙儿垂涎三尺。

 至于那三对新人——杨明和阿宝是不用说。另一对是仇似海与杨月。

 话说那日老太爷逼小渔儿与仇似海成亲,这小渔儿精明的头脑一转,干脆使
计让仇似海与杨月成婚,届时她小渔儿还须同那仇似海婚配吗?

 趁着阿宝之事告一段落,先灌醉杨月,再用三罐陈年烈酒灌醉仇似海,将这
二人搬到同一张床上。当然啦!凭她一人之力,怎能搬得动那仇似海的身子?
自然是托盛绮月帮忙罗!

 他不傻,也该瞧出仇似海对杨月一片倩深,偏老认为门户不对,所以他睁一
只限闭一只限,顺便再帮点小忙,待仇似海成了亲,便打算漂泊四海……

 那小渔儿自认聪明得很!一大早起来,召来老太爷目睹现场,让那仇似海跳
到黄河也洗不清,而那杨月既认没了清白,若他不娶她,还有颜面存活于世吗?

 事已至此,仇似海“只好”娶她了!

 小渔儿自认事情圆满解决,就等着做陪嫁丫头。哪知老太爷抛来一句话——
“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月儿许给仇护院,总不能向王家说明理由退婚吧?既是
如此,干脆收你小渔儿为杨家孙儿,嫁给王家公子,也算是美事一校。”此言
一出,小渔儿立时变作杨小渔,被迫上花轿。

 这可是老太爷的奸计!

 他又何尝不知孙女杨月对仇似海的一片情意呢?当初早有打算将杨月许配给
仇似海,可他也知道这仇似海断然不肯接受,还不是为那劳什子的门户之见!
所以起头就来个错配鸳鸯,与那王家公子订下驾盟,明的是为杨月选的夫婿,
实则是为小渔儿选的。

 须知,老太爷向来欣赏小渔儿,倘若以她的丫头身份,最好的归宿不过是长
工家仆,当然比不过公子哥儿。如今收她为干孙女,也容易找个好夫婿嘛。总
之,小渔儿是误打误撞,反促成老太爷的奸计!

 如今那仇似海与杨月婚配成一对。

 小渔儿自然配王家公子了。

 老大爷乐得哈哈笑。他是怎么也没料到,那小渔儿似乎早心有所属,在当日
与阿宝偷溜出杨府,遭李家公子调戏时,相救的那一位靳恩人……不过话说来,
这初萌的嫩芽来不及培育就遭摧毁,恐怕连小渔儿也不知自己对那靳恩人的感
觉究竟为何呢……

 同一日成婚,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那儿是羞怯喜悦的新娘儿,这厢却是拿着从小放在身上的古镜,心地惨兮兮
的嫁入王家……

 那未来,便是崭新的生活在等着她了。

 杨明娶妻的时辰是排在入夜时分。

 从婚期的前一日起,阿宝便搬进尽欢别苑,等着杨明来迎娶。根据古礼呢!
成婚前是不该相见的,偏杨明向来不拘不节,成婚前一日,还去尽欢别苑听阿
宝弹琴唱歌,似是听上了瘾。直到天明,那琴声才停下——就可怜那家丁丫头
纷纷走避,晚上睡觉蒙了好几层棉被,才免去那魔音穿脑。

 说来有些古怪,人家男人婚前该是同一些好友开个单身聚会,诉说单身的好
处,偏杨明不是,他自认自个儿可怜得紧,老早就想成婚了,好不容易终于盼
到洞房花烛,快乐得不得了,哪还会听那群江湖朋友说什么单身的美妙……

 入夜时分,那新娘在尽欢别苑上了花轿,轿夫共有八人,个个皆是江湖上出
了名的人物。若不是瞧在杨明的份上,又岂会来做小小轿夫?只见他们轻松抬
轿子,每走一步,便有一名江湖汉子奉上份礼。像那号为铁算盘的便赠了个小
小的纯金算盘,言若有朗一日,须用到他时,便将金算盘拿到分布各地的七十
二个堂口中任何一个,便有人为她办事。阿宝擅将其意自动扭曲成——若是有
朗一日,杨明欺负她,只须拿这金算盘到七十二堂口中的任何一个,就有人会
痛殴杨明一顿,当下便喜孜孜地收下了。轿子再走一步,又有一女侠将一本书
奉上;道那是让阿宝闲来无事瞧瞧的,倘若有一日杨明惹她不快,照里头的法
子便可整治他;阿宝不知那书是百毒大全,其书难求,自元朝忽必烈攻占中原,
这本书使失了踪影,如今再现,竟落在不懂毒物的阿宝手里,还当真是闲来无
事瞧瞧的!再走一步,又有一半白半黑头发的中年汉于奉上一本书,那书使是
自神农氏尝百草,再由后人逐一更改、补充的百种解药一书,算是那百毒大全
的克星。

 那轿子是每抬一步,便有江湖朋友出现,送一珍奇异物,将沿路看热闹的路
入是看得一楞一楞,好不称奇!一会儿是那百宝盒,一打开便有音乐传出;一
会儿是—对七、八岁的娃娃儿在轿前舞了套小拳,再奉上三双短哨与乐谱,言
道一哨诱以飞鸟,一哨惑以动物,一哨迷以鱼类。当下那扎着包包头的小男孩
儿取那其中红哨,配以乐谱上的音律吹起,只见那附近的鸟儿竟朝轿子上空飞
来,盘旋不去,有那百灵鸟、喜鹊诸多鸟类,一时之间蔚为奇观,路人莫不称
奇!

 这还不打紧,接下来收的礼物,是愈来愈古怪,让人不觉啧啧称奇!轿子行
至路口,离杨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忽地有一名江湖汉子点燃白色烟火,直破
空而去,不消多时,那杨府上空出出现了一白色烟火——“宝姑娘请下轿。”
那媒婆喜叫着。瞧她外貌已有四十岁余,该是娘亲级的人物,今儿个若不是杨
明所托,现下还同几个孩儿隐居江南呢!

 阿宝疑惑地下了轿,还没到杨府呢——才踏在轿前铺的红毯上,即听一阵爆
裂声,掀起红色头巾一角,瞧见杨府上空正以红、蓝、绿、白数种烟炮写着几
个字——“恭祝杨兄弟娶得美貌娇妻”

 那字才消失,烟炮又再升,浮现了——“祝杨兄弟与宝姑娘白首偕老”

 原来选在人夜时分迎娶新娘是别有用意!瞧这昏暗的天色里,冒‘出缤纷亮
丽的烟火,当真是好看得紧,连那佳节都没这般既有新意义好看呢!

 “宝姑娘能嫁给扬兄弟,当真是你的福气。”那媒婆笑道:“打婚期前,杨
兄就发贴要咱们这些几百年不出江湖的老骨头定要参加喜宴,还派草上飞下江
南寻那做烟花的巧匠张永悔赶在婚期前做出这些烟火来。宝姑娘,你大概不知
今儿个为你抬轿之人,当年皆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若不是杨兄弟及时点倍,
也不知他们今儿个是死是活了。”

 阿宝瞧了一眼那八名长相凶恶之人,眼里只有好奇,好奇他们是:怎么让扬
明给点悟的。

 那八人之中有一中年汉子忽地大笑——“杨兄弟果真娶很好妻子。这怯生生
的新娘儿竟一一瞧过咱们八人,是连眼也没眨过一下。天下若说有哪家好姑娘
能配得上杨兄弟,实非宝姑娘莫属。”语毕,八人皆笑了。

 原本,他们答应做轿夫,也是为了瞧瞧这新娘儿到底够不够格做杨明的老婆。
今儿个一见,当真是地上一双绝配!须知,他八人虽改邪归正许久,可当有人
瞧上他们八人一眼,当场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更别谈是普通人。这丫头片子
能一一瞧过他们,既无所惧亦无胆怯之心,此女该当配杨明的。

 阿宝是一点也不懂他们说这话的用意。瞧他们便是瞧他们吧!他们是生得有
些吓人,可心肠好就够了!媒婆说他们皆已改邪归正,如此一来,便是好人了!
既是好人,又何惧之有呢?

 媒婆微微一笑,请新娘子入轿,再抬往杨府,仍是每一步便有人出现赠予一
物。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总算到了杨府大门,新郎官便站在杨府前。

 “新娘子下轿啦!”媒婆忙命人再铺红毯,待阿宝下了轿,扶她走向杨府大
门。本该由新郎官牵她人内,可新郎官站在门前是动也不动,嘴角挂着一抹古
怪笑容,将众人弄得一头雾水!尤其是那因好奇前来的路人更是期盼接下来会
发生的事。

 婚礼是常有的,可这种婚礼可是百年难得一见,能不瞧吗?

 “小宝儿,今儿个你嫁与我为妻,虽说我文才武略皆是上上之选,人又生得
俊,风度翩翩更不在话下,你嫁给我是你的幸运、你的福气——”顿了顿,虽
瞧不见红巾下俏怒的脸蛋,却也发觉她的双拳早已紧握,似是随时会扑上前来,
笑了笑,再道:“纵是如此,可总算我有一点真心。既娶一妻烦终生,何须纳
妾再累我?”当下,从怀里拿出一小小雕刻精细的盒子交给她。

 “打开来瞧瞧。”他催促着。

 那众人皆屏息以待,想瞧瞧里头是什么玩意儿。

 阿宝也挺好奇的,轻轻打开——里头躺着一纯金心锁。

 才要隔着头巾问这心锁有何意义,忽闻杨明朗声道:“这心锁乃表示你夫婿
从今以后,仅要你一人,是旁的女人再也看不上限。除了你外,便再也没旁的
女人能打开我的心。古礼是三妻四妾,我杨明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这一生只娶
朱玮宝一人,同她白首偕老,瞧着她变老变丑,让她也瞧着我发稀齿落,这一
生一世是只要地一人。现下认识的江湖朋友也好,瞧热闹的路人也成,总之大
伙儿都听见了我的誓言,你们皆是证人。”他大声的说道。是不打算说什么如
果有违誓言,便道天打雷劈之类的话儿。在他而言,是没有什么如果的。江湖
人向来说一便是一,从没后悔过,从今以后也不会有这事发生。

 那江湖朋友个个叫好,不过那瞧热闹的路人是又惊又吓的。此言一出,岂不
是说他一生一世是再也不能纳妾了吗?这样多痛苦!成天净瞧着黄险婆。但仔
细一想,杨家人向来无纳妾的例于,娶了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也难怪杨
明会如此说。

 “小宝儿,你可听见我的话?”他低语。

 “我也只要你一人。”她小声地、动容地说道:“你若想要,我也打造一个
心锁给你便成。”

 杨明大笑,不再言语,牵了新娘入场府拜堂。

 待拜了堂,媒婆先送新娘子回新房,那杨明就暂留在喜筵中,招呼那样江湖
朋友——那盛绮月拿了酒杯过来,冷然道:“盛家一门虽因你而平反冤倩,可
阿宝既认我为义兄,我就该站在她那一方;倘若从今以后,你有负于她,就休
怪我朝你这妹婿动刀动枪。”

 昨日被阿宝诱至中庭,勉强受了她三拜,成了她义兄。

 他是自认不配当阿宝的义兄,可受人三拜,名份已定,想反悔也无从反悔,
只好硬着头皮做了。如今,既有一妹,是不知如何为她付出,只好找上杨明,
先威胁恐吓一番,也好表现阿宝不是人单势孤,独自一人嫁到杨家的。

 杨明笑了笑,干了此杯,道:“兄长之言,我自然铭感于心。这一生你无须
担心我会辜负阿宝。”

 待酒过三巡,趁着江湖好友醉意萌生,人先闪了再说。不然只怕到天明,还
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杨明心满意足地笑着。盼了多久的洞房,时至今日方遂其愿,岂不是人生一
大乐事?

 行至新房门前,忽地想起那日莫汝儿交予他的锦囊,从腰际一拿,打开一瞧
一……

 骇然、惊愕、大喜、了解的神色一一掠过脸庞!那莫汝儿上知天文,下知地
理,如今势能料到杨家……

 微微一笑,推开了门,瞧见阿宝早闲着无聊,便掀开盖头,东瞧瞧西瞧瞧,
瞧见桌上交杯酒,再好奇地瞧那一对红花烛燃着。

 “小宝儿,你又在胡乱搞些什么?”他是早猜到新娘子决计不肯乖乖等着他
掀盖头。

 阿宝见他回房,展颜一笑,那笑中有几分纯真,有几分好奇。敢情她压根儿
不知这洞房花烛夜究竟要做些什么的。

 她跑到他身边,正要把一肚于的问题问出来,却让他牵到圆桌前,拿二只小
酒杯,交给她其中一个。

 “这是什么?”

 “交杯酒,先饮半杯。”杨明倒挺有耐心地教她,待她喝了半杯,做出苦脸
来,不由得笑了。

 “酒是浓烈些,可代表咱们的感情如酒般浓烈。”他示意互换酒杯喝完另一
半,阿宝又想发问,可杨明先让她喝完了,再道:“这杯酒喝完了,咱们就算
是夫妻了。”就算她想休夫,门都没有!

 阿宝瞧了瞧那对红花烛。

 “那这对红花烛也有其义罗?我瞧过去每晚一个房里最多也只有一枚蜡烛,
要不就是油灯,今儿个挺新奇的,还是一对红花烛呢!”本想上前细瞧,若不
是杨明拉住她,唉!又不知她想搞出什么花招来。

 “一对花烛是要通宵燃尽的,若是燃尽,将来夫妇定会白首倍老。小宝儿,
你猜,咱们的花烛到底会不会一块燃尽?”

 “这……当然会燃尽!”阿宝不免瞧上几眼,就担心那对花烛随时灭了。
“咱们——咱们守着它,好不好?咦!你在干什么?”低头一望,不得了了!

 他又在解她的新衣衫了!

 杨明面不改色的回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该及
时把握的。”语毕,手还不停地解呢!他是朝思夜想,好不容易盼到这洞房夜,
又岂会花在满足这丫头的好奇心上!

 阿宝用力推开他,道:“你老爱解我衣衫。洞房花烛夜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老爱唬我,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换句话说,她是答应同他成亲,可什么是洞房花烛夜,她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杨明这回早有准备。他是想到阿宝压根儿没什么成亲的观念。

 他的嘴角浮邪气的笑容。

 “小宝儿,你因爱我,所以同我成亲,是也不是?”那神色、那笑容分明是
想起那一夜她坦白说出她爱他的话儿;本来他还以为她懵懂的性子,只怕得至
婚后数年,才能诱她明白她原是爱他的,没想到她提早想通,这倒也是好事一
枚。

 “这……与你解我衣衫又有何干?”阿宝的脸蛋通红,是难得羞怯。

 “自然有关。既然成亲,这洞房花烛夜是定要脱衫子的,若不脱,我又岂能
算是你相公,将来又如何能在一呢?”

 阿宝怀疑地瞧着他一脸无辜的神色,提出疑问:“你的意思是,定要脱衫子,
才能算是同我成亲,将来就能在一块了?”

 杨明笑道:“小宝儿,你是愈来取聪明了。”

 “那,咱们脱了衫子,就来守花烛,好不好?”阿宝瞄了一眼仍燃着的花烛,
担心道。

 她是希望花烛能到天明方燃尽,这样才能白首偕老。虽然他老爱骗她,可既
然爱上了他,自然盼一生一世都能跟他在一——恩及那夜,她是说出爱他,可
他呢?怎么至今都没半分表态?该是有一些喜欢她的吧?不然何以答应与她成
亲?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杨明又要伸手去轻解她的新娘衫,哪知让她给避开
了去。

 “又怎么啦?”

 “这挺不公平的。谁知道你脱我衫子,会不会又吃我的豆腐?”阿宝理所当
然地说,一瞧杨明愕然的神色,补充道:“不如你脱一件,我说一件,这样才
算公平,你也不会突然偷吻我什么的,是不?”

 杨明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想了想,浮起笑容。

 “你这办法倒挺好——你先脱,还是我先脱?”

 洞房花烛夜是该为新娘子解衣的,哪知他的新娘主动得很,这倒是始料未及
的。

 阿宝脱口道:“自然是你先脱。”

 杨明倒也爽快,没一会儿工夫,新郎官的衫子便落了地。

 阿宝红了红脸,也脱了新娘衫。她脸红干嘛?可偏忍不住嘛!

 每一件衫子落了地,她的脸蛋就涨红了一分。真是古怪!当日在牧场上他要
她刷背时,也曾瞧过他的身子,但可没今儿个这放心慌意乱……

 眼见他愈脱愈少,脸上还挂着色狼似的笑容。她就只剩下个红肚兜,再脱下
去,她可就什么也没有——正心跳得紧,哪知他忽地跨上前,她立急退一步,
又想吃她豆腐了吗?

 杨明扬了扬眉,停下步来,笑道:“小宝儿,那日你吐露心意,我可还未曾
答复你,你想知道那答复为何吗?”

 阿宝心神转移,心“噗噗”地跳,道:“我当然想知道啦!”

 杨明眼神一变,轻言道:“我之所以娶你,自然也是爱你之故。”杀手锏一
使出来,瞧她一时呆住,嘴角一扬,不趁此时,难不成还等到天明?

 他立即上前抱起她没挣扎的身子就往新床上躺。

 “小宝儿,你定然不知圆房之意……”他的眼神闪烁情欲和怜惜。

 “我是不知道。”她小声道。他瞧她的眼神好生古怪,是该用力推开他的,
可什么力气也没了,像化作一堆烂泥卧在他怀,永远永远再也不服要离开了…

 他轻笑一声——“那倒也无妨。从今晚,有我教你,你自然就会明白——”
语毕,便怜惜地封住她的唇瓣,教她一场男欢女爱……

 一对红花烛通宵达旦的燃着,像是诉说白首偕老的约定,却又好似舍不得房
内你依我依、浓得醉人的情意……那落了地的新郎衫里掉出了一张纸,正是那
锦囊。轻飘飘的扬落在圆桌下,那上头隐约写着几字,写道:杨家之后,养子
女二十人,亲生儿共八人……

 这一生,他们是注定被此相许,白首偕老。可遥望天际,那同是喜气洋洋的
王家呢?

 能有同等的幸运吗?

 那杨小渔同那王家公子的姻缘究竟如何善了?

 恐怕,那又是一段挺长的故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