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秀眸遽亮,喜声道:

「陪多久都不是问题,只要冬故活着的一天,一定陪一郎哥过!」她开心不已。一郎哥说出这种话来,表示他对未来不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这让她心情大好,连忙转向怀宁,问道:

「怀宁,怀宁,咱们带回来的礼物呢?」

凤一郎看着自夜色中现形的黑衣少年。怀宁依旧是一脸木头,但越发俊美,可以想见当他成年后,会有多少芳心遗落在他身上,倒是冬故这小小姑娘……

阮冬故迎上他的打量,递上茶罐。「一郎哥,这是我跟怀宁送的。你呢,平常无欲无求,冬故实在无法看出你的喜好,所以我想,你爱读书,那边读边喝茶挺合适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过,算不上好茶叶就是了。」

凤一郎珍惜地接过,柔声道:「你有这心意就好了。对了,如果你们不怕熬夜,不如就一块上亭子煮茶夜聊吧。」

「好啊!」她拍着很平的胸:「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等等!」凤一郎叫住她,道:「瞧你这样子,我还当真是跟个小少年在说话呢,你先去换回女装,免得府里人以为闹贼了。」

一郎哥的话,她不敢不听。暗自扮个鬼脸,她领命而去。

凤一郎目送她小小单薄的背影。她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当年是他提议她出门扮男孩以防身,没想到她愈来愈有男孩子气……

今年她十二岁,稚气满面,个头只勉强到他的胸前,一身男装穿出去,谁会当她是女孩家?

他烦心一会儿,见怀宁还站在原地,遂道:「怀宁,咱们先上亭里去吧。」

夜风拂面沁凉,半是废墟的阮府暗影幢幢,全仗灯笼才能辨视眼前景物。两人并行进亭,凤一郎取出火折子,点起桌上灯台,状似不轻意地问道:

「怀宁,当年你是怎么上山学艺的?」

怀宁看他一眼,随他入座,冷声道:

「被捡上山的。」

「原来是捡上山的啊……你没有想过离开吗?」

「有饭吃,为何要走?」

「……这倒也是。」怀宁跟他同是穷人家出身,他能明白有饭吃就是一切的心理。他轻声再问:「将来你学成之后,打算往哪儿发展?」

怀宁慢吞吞地答道:「不知道。」

「你也十四了,难道对未来没有期望吗?」

「你呢?」怀宁很少主动反问人,但今晚,他问了。

凤一郎一怔,缓缓垂下眼,掩去眼色。

怀宁也没执意等到答案,只是扫过阮府荒芜的花园。突然,他又主动开口道:

「我被捡上山时,才知道我被冠上师弟的称号。我的师姐,年纪小、个头小,童言童语令人讨厌到想踹她一脚,可惜她力气过大,我不敢偷袭。」

「……那时冬故几岁?」

「四岁。我一看就知她是千金小姐学武控制力道,难搞定的是老头子,讨好他就够了,只是,我偶有奇怪,一个千金小姐跟我抢什么饭吃。」

凤一郎闻言,笑出声:「冬故的胃口很好。」

怀宁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说道:

「那时,我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白米饭了。我才狼吞虎咽塞了两碗,回头一看饭桶空了,她还意犹未尽地吃着最后一口饭,我火大,骂她只懂抢饭吃,我长那么大没见过那满桶子的饭,就算饭发霉也够我吃上两个月了。」

凤一郎并未打岔,想象着小小冬故明明肚子饿,却一脸迷惑委屈的样子。

「后来,她每天吃了两口饭就跑了,我以为她闹意气,懒得理她,直到有一天,她饿到爬不起床来,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喜欢公平的千金小姐。她在数我自出生后吃了几顿饭,她也得少吃几顿,就因为我跟她是师姐弟。」嫌弃归嫌弃,但他语气倒有些怀念。

凤一郎抿着嘴,不再吭声。四岁就懂是非公平,这令他感到忧心。尤其……

第一个,是怀宁。

第二个,就是他凤一郎了。

与她出身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让她自幼体会到盛世下的假象。这仿佛是冥冥中注定……如果没有他俩,也许,冬故就真是一个力气大点的千金小姐。

倘若他在她接下来的日子,左右她的思想,会不会让她避开为官之路?

明知自己也开始在多想了,但他总是害怕有一天她真会……

脚步声由远而近,凤一郎抬眼看去——

十二岁的冬故,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懂事多了,但外表上仍是一个充满稚气,根本没有发育的小姑娘。

她穿上女装,娇俏可爱,但眼神正派直率,眉宇神似阮卧秋的英气,乍看之下,确实有点像凤春,只是,凤春没有她这么积极,这么清彻。

「一郎哥!」她开心地走进亭里。「我在厨房找到几个包子,一块吃吧……一郎哥,我没穿好吗?你这样看我。」

凤一郎面带微笑。「我在看,你何时才会长大?」

「快了快了,我已经追过当初一郎哥来府里的年纪了,接着就要再追过一郎哥现在的年纪了。」她笑道。

「等你追到我现在的年纪,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他低喃。嫁给怀宁是最好,怀宁明白他跟冬故间的情谊,自然不会狠心斩断,但如果嫁给其他男子,那他俩之间的缘份怕是尽了。

她抓抓头,小声地问:

「一郎哥舍不得我吗?」

「是有点儿。」他含笑。

「那……」她一击掌,笑道:「我也舍不得一郎哥,如果一郎哥不嫌弃的话,等我十五、六岁,一郎哥随便把我娶娶就好了。」

凤一郎本想岔开话题,但正好怀宁在场,遂道:

「我年纪比你大了点,身子又不好,太委屈你了。这样吧,怀宁身强体壮,跟你长年相处,一定十分喜爱你。不如——」他信心满满引导她的视线,一块转向怀宁。

一身黑衣的怀宁已支手托腮,装睡中。

凤一郎一怔。怀宁这摆明了是避她如蛇蝎嘛!他赶紧解释:

「冬故,你才十二岁,还不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之爱的差别。瞧,你对我,是不是跟对你大哥一样的感情?你能想象跟你大哥成亲吗?」

她摇摇头,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叹道:

「冬故难以想象。可是,师父说,我这性子万分不讨喜,如果不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可能无法接受我。我想,反正人都是要成亲的,那一郎哥或怀宁,随便将就我一下好了。」她的想法很简单,三人都是要在一起的,就不用费心另谋什么心爱的男子了。

「真是胡来!」凤一郎脸色微沉:「这种事哪来的将就?如果你对你的夫婿只有兄妹之情,那才真正糟蹋了你。现在你还小,不懂这种事儿,等将来你明白,就会了解我不适合你,倒是怀宁他外在条件极好,你一定很容易喜欢上——」

「我喜欢安静、乖巧、温柔、力气小、笑起来不会露齿,十二岁已经发育完成的姑娘。」平板的声音忽地响起,阻止凤一郎的鼓吹。

「怀宁……」她怀疑地转向忽然清醒的师弟。「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怀宁自行倒茶,道:

「补充,我只想要一个我一辈子不说话她也懂我,不会专问我废话的老婆。」

「……」她可以确定怀宁在某句话里讽刺她了。

「算了,你们都还小,现在谈……都太早了。」凤一郎拉着冬故坐在石凳上,轻笑问道:「冬故,我正想知道这次你回来,路上可有趣事?」

「没有什么趣事,不过,冬故想请教一郎哥一事。」

「你直问无妨。」

「我跟怀宁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衙门审案,于是停下半天看看,我不明白为何县太爷要如此判案,请一郎哥指点……」开始说起整个案情的经过。

凤一郎暗自一怔,瞪着她诉说案子的严肃神色。

他浑身有些发寒,到底是二官一商的命理在她身上验证,还是她本身性格所致?是凤春的潜移默化逼她走上官路,还是他影响了她?

他该怎么做?

「一郎哥?」她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受风寒了?」

小手关切地抚上他的额面,他轻轻拉下,注视她良久,终于开口:

「冬故,你先告诉我,你在山上练武时,可有做我交代的功课?」

「有!我答允过一郎哥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的!」语毕,她又有点心虚地答道:「只是……冬故太笨了,有很多地方,都不懂。」

「那好。你何时回山上?」

「年中才回去。」

他盘算时间,沉吟道:

「虽然阮府已无往日荣景,但也开始步上正常的生活,府里有我没我都一样了。冬故,我去跟凤春说,等你回山上时,我跟你一块走。」

她错愕得瞪大眼。

凤一郎心意已决。「回山上后,你照样练武,剩余时间我再教你功课,如此一来你有疑惑,我当下也能为你解说。再者,回府路上,你所见所闻如有不解,我亦能在旁说明,弄到你清楚为止。」

她有点吓到,很含蓄地问:

「一郎哥,你身子挨得住吗?」明明一郎哥不喜欢外出,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瞧啊。

凤一郎笑了声,轻揉她的头发。「我还没有你想得这么不济。」

他十七年的岁月里,从未下过如此重大的决定,但他不怕不慌,反而镇定平静,开始计画起他该做的事。

她的未来,将会有许多条可能性,不管她选哪一条,他都不会主动插手,但他必须先将碎石自其中最艰难的一条路上除去。

到时,她才不会毫无准备的上路。

在今天之前,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老天爷要罚他以异样的外貌在世间苟延残喘,又赐他奇高才智来睥睨众人,但现在,他明白了。

如果他这一身才智,是为了保住冬故的未来,那么……

他心甘情愿,愿倾尽所能去辅助她走上正确的道路。

「一郎哥……半年不见,你好像又变深奥了点。」阮冬故坦白道。

凤一郎笑了声,睇向始终不发一语的怀宁。

怀宁功夫比他俩都好,若冬故真走上艰险官路,怀宁绝对是冬故的保命符之一,他该如何示好,才能留下这孩子的未来呢?

他沉思。

怀宁则闷不吭声喝着他的茶,吃着他的包子。

※.xxsy.※※.xxsy.※※.xxsy.※

阮冬故十六岁那年,偕同凤春义子凤一郎、师弟怀宁,自山上回府途中失踪。

隔年,阮府收到远方捎来短信——

均安,勿忧。但盼国泰民安。

并未署名,但丑丑的字很容易就被认出下笔者的身份。
金碧皇朝·圣康二年·春

乐知县——

远远地,阮冬故就看见那名年轻的男子站在巷口。

她拎着活蹦乱跳的母鸡,走到这男子的身后,偏头顺着他视线往巷内看去——

没错啊!那是一郎哥跟怀宁的凤宁豆腐铺嘛。

要吃豆腐,走几步路就到了,为什么老是站在这里偷窥?

她想了想,直接轻拍那人的肩,开口问道:

「这位兄台,你站在……」话还没问完,那名男子受到惊吓,直觉挥拳过来。

她赶紧弯身避开,老母鸡振翅自她手里逃生去,一阵手忙脚乱,她才抓回今晚的大菜色。

「这位兄台,我是豆腐铺的人,我瞧你站在这里好几天了,如果想喝豆腐汤,请进来啊。」她笑。

「不,我没要喝豆腐汤……」那名年轻男子掂掂袋里的铜钱,改口:「好啊,我想、我想来一碗好了。」

她面不改色地微笑,领着他走进巷内的豆腐铺,对着铺内的怀宁叫道:

「怀宁,一碗豆腐汤!」她冲进铺里,东张西望,找个笼子盖住老母鸡。

「你买的?」怀宁头也不回地问。

「不,不是。」她走到他身边挤眉弄眼,暗示地说:「这是卖鸡的小姑娘送的,她说你帮乐知县一个好大的忙,铲除常年滋事的强盗,所以,这老母鸡是老了点,但聊表她小小的心意。」

「我负责动手而已。」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负责动手,一郎哥负责设下陷阱,偏偏人家对你比较有意思,怀宁,你在乐知县里满能吃得开……我来我来!」她接过豆腐汤,主动招待顾客。

怀宁瞪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才眯眼注视那有些局促不安的男子。

阮冬故爽朗地笑道:

「这位兄台,咱们豆腐铺刚开张,但我保证几年内绝对会是邻近几个县里最出名的豆腐汤,你尝尝看吧。」

「好好,谢谢,我、我姓路……」举起汤匙,却不就口。

阮冬故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拉过凳子坐下,笑道:「原来是路兄,我叫怀真。路兄是外地人?」

「是是。」他连忙应道,很高兴她愿意闲聊。「我听过你的大名,你跟你义兄三人曾帮乐知县缉捕一批强盗,现在你在县太爷那里当亲随……对了,前一阵我路过这里,看见一名白头发的男人在顾铺子,怎么这两天不见他的人影?」

阮冬故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标是一郎哥啊……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一般百姓总是注意到怀宁的俊美跟功夫高强,很少人会发现一郎哥内有满腹智计。

她还来不及开口,姓路的男子又主动问:

「我瞧他,白发蓝瞳,肤色白晰如雪……皇朝中土里,很少有这种异样长相的人呢。」

「是啊,这样的长相是少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一郎哥年纪轻轻,已拥有老人家累积数十年的智慧,他的白发,很美,也救了许多人。」她骄傲道。

那姓路的年轻男子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

「原来如此。请问……他有才智,怎么不去做一番大事业?偏屈就在这间小铺子呢?」

她抿笑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她初时也觉得很浪费一郎哥的才智,但一路走来,她开始懂得他那小小心愿——兄妹三人平安顺遂,相伴到老。

「那……最近没见到他……」

「一郎哥没在铺子,是因为他身体微恙。」

他讶异而后点头。「是,依他那种体质,三天两头都得躺在床上的。」

阮冬故闻言,极力掩饰脸色,笑道:

「路兄,你跟我一郎哥相识吗?不如这样吧,我正要回家,你一块去?」

「不不不,我不认识不认识!」他匆忙起身,有抹狼狈。「我先走了……对了,这是豆腐汤的钱。」铜板摆在桌上,才离开几步,又迟疑道:「怀真你……跟他在一起久了,是否会被感染?」

「什么?」阮冬故不明所以。

「你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病在身,是不是……」

「路兄切莫误会!」她正色道:「虽然我有伤在身,但如果不是凤一郎,今天的我,只怕早过奈河桥。他是小弟一生的兄长,也是一生的恩人!」

那姓路的男子满面通红,点头道:「我明白了……告、告辞了……」

「请慢走。」她目不转睛,直到送他出巷口,她才若有所思起来。

※.xxsy.※※.xxsy.※※.xxsy.※

她回到凤宅后,先安置老母鸡,再来到凤一郎的房前。

她从窗外往山斗看去,一郎哥正半躺在床上读书。他看书的神态老是令她百看不厌,小时候每次看见一郎哥,他不是在读书就是教她功课,他读书时总是一脸如获至宝,害她曾有一阵子很担心,如果这么聪明的一郎哥,读完了全天下的书,那时,他找不到宝了该如何是好?

如果世上没有她,他应该会是天下最快乐的读书人,会是阮府最好的总管。

屋内的轻咳,让她回神。她连忙推门而入,说道:

「一郎哥,书别看了,先合个眼吧。」

凤一郎一见是她,轻笑道:

「冬故,平常不到日落你是不回来,今天才下午你就回家了,看来,我偶尔有点不适,就能见到你了。」

她满面愧疚,搬来凳子坐着,低声道:

「我并不是有意……」

「你当然不是有意。」他柔声道:「我见过县太爷,明白你的处境。乐知县县太爷胆小怕事,你要暗中干预的事将会不少,不过,冬故,你伤势未愈……」

「我好得差不多啦!」

「是谁半夜咳个不停?」

她摸摸鼻子,认罪了。「是,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所以,一郎哥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以免病情加重,到时家中两个病人,怀宁可辛苦了。」

他笑出声。「我哪来的病?只是春夏交接,气候不定,我一时无法适应。往年不都如此吗?」

阮冬故看他心情愉快,心想正是提问的好时机,遂亲热地改坐在床缘上。

「那个……一郎哥……」

「嗯?」打她一进门,他就发现她有心事,凤一郎面不改色地等着下文。

「你……可有一个朋友姓路?」

他脸皮微些抽动,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路啊……」凤一郎故作沉吟:「这种姓少见,你说说他的长相。」

「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方头大耳,衣着老旧但十分干净,是外地人……」她迟疑一会儿,笑着:「说起来,他的眼形跟一郎哥挺像的。」

「五官要相似,在这世上随处可找。」凤一郎自然地接话。

她眨了眨眼,配合地笑道:

「这倒是。对了,一郎哥,怀宁收铺子顺道送豆腐,至少要半刻钟以上才会回家,你想眯个眼吗?」

「不,我不困,我再看看书吧……」他有点心不在焉,嘴里应着:「冬故,你去忙你的,用不着陪我。」

「……好。一郎哥,你慢慢看。」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

凤一郎正看著书,神色虽然专注,但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

※.xxsy.※※.xxsy.※※.xxsy.※

她好烦恼啊!

从小到大,让她苦恼的事很多,但多半是为他人烦恼,为挡在前头的巨石烦恼,而这一次……

是为了她的自私自利!

这天,天色过午,她本想回铺吃饭再回县府,没想到会遇见令她挂心的某人。

她出于本能,直接跳进树后。

「等等,我躲什么?」她自问,强迫自己走向某人,满面假笑道:「路兄!」

「怀真,是你啊……」那年轻男子有点发窘。

「是我啊。今儿个你怎么不上豆腐铺呢?」她继续假笑,笑得肌肉有点僵。

「不不,不用了……」

「我一郎哥已经好多了,今天他在铺子做事,昨天你不是问起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面色大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阮冬故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顺着他之前的视线瞧去,一户富宅的外墙上贴着征人红纸。

「路兄,你会画图?」她好奇问。

他摇头。「我怎会画图?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她指向红纸上的字。「这户人家在征百子图啊。」

他顿时脸红,红到连耳根都发烫了。「我……不识字。」

她看了他一眼,和气地微笑:

「正巧,路兄不识字,我也不会画图,咱们都缺点那么文人气息。」

他闻言,终于抬起眼,没有之前那么羞愧了。「我是听人说,这里有外快可捞,所以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她细读公告一阵,对他笑道:「这户人家以二十两银征百子图,但不是每幅百子图都收的,必须要这家老爷中意了,才有赏银拿。」难怪最近她常看见有人拿着画轴到处跑,想来这户老爷至今都不满意送进去的百子图了。

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带点钱回家呢。」

「路兄,你……」她深吸口气,该问的还是要问。「为何来乐知县,小弟可有帮上忙的地方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来见笑,其实我家住在乡下地方,这一次是探我妹子……我家三男一女,小妹前几年嫁到远方,前年生孩子后,就没了音讯。这一次趁着铺里刚雇学徒,我赶去探探她,顺道替她做点面子,据说乐知县仿京师,京师有的这里一定有,价钱却便宜许多。我待在这里几天,就是想挑些便宜又不丢脸的礼品……我看有外快可赚,还想幸运点,二十两就可以拨些给小妹撑撑面子呢。」

她搔搔头,笑道:

「这真是可惜了,这二十两是我两、三年的工资,我也不擅画……路兄,如果你有空,不妨我陪你走几间店铺挑礼,我可以帮你比比价。」

他双目一亮,喜道:「多谢怀真,我正愁没个商量的人呢。」

「那走吧……路兄作何营生?」她随口问,与他并肩走在街上。

「不瞒你说,我家本是务农,我记得小时天灾,实在养不起孩子,就将我二哥卖了,这十多年来全仗着二哥托人送钱来,家里才有余钱改开香烛铺子。」

她闻言,努力保持脸皮不变色。

「……你二哥都没跟你们联络吗?」她闷声问道。

「可能他太忙了吧,听送钱来的阮家家仆说,他被阮家总管收养,阮家小姐十分喜爱他的异样,也许阮小姐不准他跟我们联络吧。」

「……路兄,我挺好奇的,那个……」真不想问,但她咬牙一定要问。「你二哥叫什么?」

那年轻男子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说道:

「因为家兄他……长相异于常人,当时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爹娘一直没有为他取名字。」